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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遇:(一)相遇是真实的

    天琴座行星α-b,3030年,农历七月初七。

    雨从上个周五持续到这个周二。

    不过,下雨是外面世界的事情。

    此时的林织正躺在嫣红阁的休憩舱,闭着眼,面带迷醉的笑,耳后插着传感刺针,针尾的荧光灯脉搏般闪动。

    她的意识所处的嫣红阁元空间,正值晴夜。

    元空间里的嫣红阁融合了国潮和现代元素,飞檐斗拱、亭台水榭间,各色霓虹交织出奇幻的光影。

    上弦月清冽的光落在湖心舞池,被流光溢彩的霓虹剪得支离破碎。

    舞池中央,几个身穿汉服的摇子跳着科目三,动作整齐划一。

    周遭的男男女女参差不齐的摇摆着,狂欢着,放纵着。人们的灵魂混乱地充斥这个元空间,包括林织。

    林织是一所民办科学院的研究员。今年接手了一个难度很大的课题,进展维艰,来嫣红阁元空间放松便是她的日常解压方式。

    时间久了,这种解压成了难戒的瘾,加上科研项目的压力,林织出现了一些心理和精神上的毛病,幻觉和现实会在感知中交错难分。

    不过林织却不以为然,反而觉得这种奇妙的状态有时能给研究带来灵感。

    林织摇晃着身子,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疲惫的神经沉溺在数字迷幻饮料的浪潮中。

    镁光灯束扫到林织身上,她突然觉得灵魂与现实的联接动摇了几分,产生了来自本能的不适,一阵恶心。

    她甩甩头驱动意识从狭窄的出口终端抽离,然后睁开眼,打开休憩舱,有些踉跄地走出嫣红阁,站在混凝土门柱旁,冰冷的金属灯牌下,耳后仍插着传感刺针。她觉得就这样保持传感刺针的联接,游离在幻觉和真实里挺美妙。

    她抬头看外面的夜空。雨很小,灰蒙蒙的天穹漏下几抹白亮,给人间将晴的假象。

    不过天琴α-b的夜晚即使晴朗也没有月亮。这个世界只有蓝宝石般的太阳,没有白月光,是现实的。

    林织的脑海仍回荡着元空间里的喧嚣,似幻似真,听不明夜雨的声音。

    雨下得再大些才好,雨声那种自然的节奏能让灵魂回归真实。

    林织很自然地走进雨中的钢铁城市,黑色旗袍很快便被打湿。她的步伐越来越快,仿佛这样雨就更大了。

    好像真的更大了,还传来了一声惊雷。随雷声扑面而来的,是一幅让林织永生难忘的瑰异景象。

    远方天幕的尽头出现一道晴雨分界线。那片晴空携着粒粒繁星正朝这边迅速赶来,涌来的星海中还有一枚金色的半圆月。

    星光和月光笼罩的那部分城市,钢铁高楼幻化为飞檐斗拱的楼阁。钢城和夜雨节节败退,古楼和月光一步步逼向林织。

    林织的脚步变得犹豫。这次幻觉的规模和真实度前所未有。

    没多久,星和月即至头顶,晴朗世界却停在了林织身前,仍将她留在雨中。身前方寸,晴雨两界泾渭分明。

    林织回头望向大雨中的钢铁都市,忽然笑了。一如既往的世界又在幻象里变得如此光怪陆离。

    浇在身上的雨突然断了线,林织抬头瞥见一柄红伞,再回首看到一个男人,穿着打扮特立独行。一身古装,雪白长袍比月光还干净,有一只铜鹊停在肩头。

    雪袍男人握着犀角伞柄,笑容晴朗,这脸这皮囊看起来竟比元空间的气氛男孩要清新不少。

    他说,他是东胜身洲南阳宫孙守义,奉师命下山历练,行至苗岭,忽闻晴夜落惊雷,前行不远便见着这晴雨两界的奇景,还有林织。

    林织在雨中笑自己的离谱幻觉——竟能在天琴星见到月亮,竟然遇到一个奇妙的男人。

    孙守义站在雨外,看着雨中的林织和钢铁高楼,喃喃着往前挪步:师父说带着鹊仙和犀角伞下山便有机缘得见仙界。原来仙界和仙女竟然是这样的!

    当红伞完全进入雨中,当孙守义并肩站到林织身旁,半边晴朗世界里的星光、月光、古楼景象骤然收束到那身雪袍之后,眨眼不见。

    世界完完整整地重新投入到大雨里。

    铜鹊扫视雨中景象,孙守义环顾四野,已然置身“仙界”。

    林织凝视那身雪袍,感慨了一句,什么情况!

    ……

    瑰丽幻象眨眼间只剩个男人,林织想这或许正是幻象浓缩的精华所在,是幻象留在现世最好的样品,值得细细研究。

    她好好打量了孙守义一番,决定把他带回家。孙守义则很乐意为“仙女”撑伞,游历“仙界”。

    林织家在樊楼808室。

    夜雨中的樊楼外表高冷,进了一楼大厅便亮丽堂皇。孙守义对“仙界”的绚烂光景有些惶恐,紧握着犀角伞柄,紧跟在林织身后。

    到了家门口,林织对着门上的摄像头捋了捋潮湿的头发,扫脸开门。从玄关走至客厅再至盥洗室,一路灯光自动点亮。

    留在客厅的孙守义暗叹仙界的造化神奇,肩头铜鹊兴奋地朝盥洗间吱吱叫唤。

    孙守义顺着铜鹊叫唤的方向,隔着朦胧的玻璃,看向盥洗间那具窈窕身姿,心里起了个念头:仙界的造化能生出怎样的女人身体?

    使不得!这个想法使不得!偷拿一件仙女的衣物研究还行,研究仙界人类的身体就过分僭越了。

    孙守义安抚了躁动的铜鹊,摒弃杂念,单纯地走进盥洗间,单纯地拿起那件黑色旗袍……

    淋浴间的门打开了。孙守义的杂念再也关不住了。

    林织光着身子,很大方地从孙守义旁边走过。她心笑,男人攥着旗袍的呆样像个雏儿,一路跟在她屁股后面走进卧室的行为又像个老司机。

    橘色的氛围灯在宽大的水床上折射出温柔的色彩。林织往上面一躺,像柔软的云朵陷在黄昏里。

    她只轻飘飘说了句,过来。孙守义便跟勾了魂似的,爬上水床。铜鹊懂事地跃到床头柜一角,侧着脑袋,一只眼对着床,跟雕塑似的不再动弹。

    林织一层一层剥光孙守义身上繁杂衣物,只有孙守义手中的黑色旗袍没夺走,因为那只手握得太紧。

    这紧张的样子绝对是个雏儿。

    林织一遍一遍摩挲孙守义的身体,“幻象”凝聚的男人越来越令她感到真实。

    能被感知,即是存在。

    林织拔掉了耳后的传感刺针,跨了上去。

    观感、触感,哪有半分虚幻?幻象到达极致,与真实再无差别。

    ……

    孙守义被迫研究了仙界女人的生理构造,颇有所得,此时陪伴仙女身侧已大为自然,不再腼腆拘谨,惬意地揽仙女入怀。

    林织从喘息中缓过来,仔细抚触男人的身体,一点点确信这是个很离谱的现实。

    现实不比幻象,总得讲究来龙去脉。林织问,东胜身洲在哪?

    窗外,“仙界”的夜空如黑暗深邃的海。孙守义一脸茫然,海的另一边。

    林织问孙守义在海的那边是做什么的?

    床边的铜鹊晃了下脑袋。孙守义报了一连串身份,技师、驭兽师、种草家、纺织厂监工、农场长工……

    林织在孙守义怀里笑得像个小孩。

    ……

    子夜时分,两人相拥入睡。

    黎明破晓,林织独自醒来。

    她从床头拿了传感刺针插进耳后,樊楼808室依然只有她一人。这个黎明和上个黎明一样。

    林织颓丧了一会儿,发现世界还是有所改变。她的黑色旗袍不见了,玄关一角竖着那柄红色犀角伞。

    现实缺了一块,“幻象”在生活中横插了一脚。

    她捧着伞看向窗外放晴的天,却看不到海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