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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以身作诱

    天宝十四载二月,哥舒翰入京面圣,途中却因受寒中风乃至半身不遂。消息传到宰相府上,杨国忠派人叫来已是翰林学士的心腹张渐在密室切谈,言语中颇为得意。

    “这哥舒宝刀叱咤陇西,终也有卷刃的时候。”杨国忠掩不住心中窃喜。

    “还不是阁老亲选一拨又一拨的美人合了西王爷的胃口。”张渐迎合着说,“这西边的大帅为美人折了腰,不知送去东边的可有同效?”

    杨国忠知道是在问安禄山,轻蔑地哼笑了声,顺手将手中的卷信递了过来。张渐展开来览阅,乍看之下已吃惊不小,原来是一封质子府质子夫人给宰相府送来的密信,信中说及安禄山多次遣人入京,欲将孙儿安季周母子接回范阳府,都被质子安庆宗以孙儿尚且年幼,不宜远途跋涉为由搁置下。最末一句“抚养孙儿实为托辞,其意在奴身。奴三生有幸,得安郎及老夫人待奴甚厚,若事竟不堪,何以报恩?万念首宰大人为奴做主,正名节于不复!”言辞至此已近乎哭诉。

    张渐也算是墨林文士,看到此处也不禁唏嘘感叹:“真是万万想不到,这安禄山竟秽乱至此,与子夺妻……”

    杨国忠冷笑了一声道:“这胡犬的德行,岂是你能想见的!”

    “不过……”张渐转悠着眼珠,一捻须道,“阁老可曾想过,圣人与当年的寿王妃又是如何?”

    张渐言下之意,是说杨太真入宫前曾是圣人十八子寿王李瑁的王妃,一次独自出游骊山温泉,恰巧为圣人撞见,当下便一见倾心,而后由高力士亲手策划了一出责令出家,复召入宫的戏码,一段“父夺子妻”的旷古奇闻至今仍流传于市井之间。

    正因为如此,杨国忠听了张渐之问一时语噎。张渐见状自知多嘴,连连告失,随即又问道:“阁老打算如何回复这小娘子?”

    杨国忠沉吟着不语,半晌道:“张学士有何高见?”

    张渐复又捻起须尖思忖了一会,说:“当初阁老送人去质子府上,本就是冲着他安禄山去的,没曾想叫康夫人一句话说成了自家儿媳,如今看来倒是歪打正着了。依在下愚见,不妨与质子母子二人说说这个理,既然老子看上了儿媳,儿子做个顺水人情,讨了父王开心,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到范阳承袭王位。在下可听说,安禄山在范阳另有个极宠的段氏前些年已封了国夫人,生有一子名叫安庆恩。”

    杨国忠听完多少有些失望:“哼,本相看来也是多此一举,那安庆宗定然不允。”杨国忠颇不以为然。

    “阁老所见不错,”张渐转而又说:“安庆宗虽爱妻意切,但康夫人自被那段氏夺宠随质在京,想必盼归已久,故而只须说动康夫人便可。”

    “这……话倒是在理上。只是,这么一来,于本相有何益?”杨国忠想听他说下去。

    张渐知道说到关键处了,颇为谄谀道:“对安禄山自不用说,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倒是安庆宗,如此一来必对其父恨之入骨。这两年我等奏报他安禄山之反相众多,也未见圣人有听进去半分,但若能由其子之口奏劾安禄山谋逆之罪,则必定事半功倍。”

    杨国忠一听,终于有机会能在圣人面前再参安禄山一本,当即便深以为然。

    翌日,张渐便登门造访质子府,单见康夫人于内室,陈说其辞,不料叫质子安庆宗的贴身小童隔窗听了去。张渐还未及辞去,安庆宗便破门而入,当面诘问张渐:“我府上的家事,何劳翰林大人操心?更何况大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底细?难不成在我府上安插了眼线!”

    张渐被连番问得面红耳赤,只能谎称前番安禄山来京时,与其帐下书记对酒,酒后胡言听来,并无真凭实据。

    “这等胡言乱语的小人,当立斩!”安庆宗显得很激动。倒是康夫人在一旁沉吟不语,显得有些犹豫。

    “康夫人,”张渐看准机会又说,“世子与世子妃伉俪情深,在下实属惶乱失言。但毕竟也是为夫人和世子想,嫡长之位当仁不让,早一日回范阳坐稳正位,亦能早一日为日后盘计。”

    说完该说的,见安庆宗依旧怒气未平,张渐赶紧识趣地请辞而出,心想此事无论结果如何,安庆宗必与其父不共戴天,他日便可为己所用,心中不免窃喜。

    果不出所料,康夫人派人往安禄山处打听到,国夫人段氏跋扈,使尽浑身解数博安禄山专宠,已有另择偏室互为挟制之意,但是安庆宗依旧抵死不愿燕翎携子去往范阳。最后安庆宗竟以出走相胁,康夫人才不得不无奈作罢。为免触怒安禄山,她专门派人从西市的胡姬酒肆中赎出一名高昌国的舞女打算献回范阳去。带回一瞧,确实碧眼乌丝,手脚摇铃,好不妖艳,康夫人命人去其异饰之后,稍作打扮,竟也和燕翎有几分神似。

    “翎儿,”秀娘突然出现在身后,“是你给宰相府上送的密信?”

    燕翎正抱着季周在怀中熟睡,被惊了一下,“秀姊姊何时来的?”燕翎问道,“且等季周睡熟,我与你到内间去谈。”

    秀娘不答话,自移步到内室静候,及见燕翎跟来,开口便说:“这一步何其冒险!连老夫人都动了心,你怎知道质子他一定不会同意?”

    燕翎轻轻掩上门,回道:“秀姊姊,我能觉出来,他是个厚道人,看他待季周便能知晓。不过哪怕真同意了也好,我若真去了范阳,大仇得报之日就不远了。”

    秀娘听了摇了摇头,轻声叹着说:“希望你做的这一切,你父汗在天有灵都能看得见。”

    一听“父汗”二字,燕翎浑身禁不住地颤栗起来,方才还略带杀气的眼中已是潸然:“父汗就是太轻信于人。”

    “翎儿,”秀娘转过身看着她说,“你这样值得吗?”

    燕翎没有回答,缓缓收住泪水,眼神中只有不归的坚定。“你告诉阿姊,”秀娘突然拉起燕翎的手,“你可是早就对独孤家的三郎有意?”

    燕翎没料到她这毫无征兆的一问,一时语噎,但既然心思早就掩饰不住,也不再隐瞒了,“他有成大事之才,我的处境怕是只会拖累了他,况且……”燕翎没说下去,只是一脸的惆怅。

    “你是说千金姑娘?”秀娘看得很准。

    “他俩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燕翎说着,抬眼望向窗外,似有无限不舍。

    “唉!”秀娘重重叹了口气,“你是不知那千金的身世!”

    “姊姊什么意思?”燕翎收回思绪,不解道,“她不是韦少监府上的二小姐么?”

    “我这么跟你说吧,”秀娘解释道,“三郎有个四姨娘,年轻时跟着一个姓韦的画师从越州私奔到京城,那韦少监府上的正房王氏只生有一子,千金本就是庶出……”

    燕翎略一思索像是明白了过来:“韦姓画师,韦少监,难不成,三郎的四姨娘便是千金姑娘的生母?”

    秀娘点了点头,只见燕翎先是惊讶,转而却又平静了下来,“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她转身走近窗边,望着院子里落满一地的山樱花出神,心绪一下子远及天际,“倒不如当初他没有来救我,让我叫那吐蕃兵给掳了去,也便罢了。”她深深地叹道。

    秀娘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跟着叹气。“若是安禄山不肯罢休,该怎么办?”她又问道。

    “那正合我意!”燕翎收回了神思,狠狠地说:“早晚他们父子便会反目成仇。”

    “事情可能还有变,”秀娘留意了下窗外,越发轻声道,“我家贾三郎来信说,那安禄山这些年一直在河北地界招兵买马,迟早有一天要反!”秀娘担心地说,“若安禄山反,质子府便危在旦夕!”

    “我就等着这一天呢!”燕翎反倒显得兴奋起来。“当年害死父汗的祸首里头,他皇帝老儿也有一份!若不是他出尔反尔,父汗绝不肯屈就安禄山!”说着她转过身,紧紧握住秀娘道:“真到那时候,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季周,他还那么小,刚刚才勉强自己能站住……”

    秀娘见燕翎讲得酸楚,眼中已噙满了泪花,鼻子一酸,自己的眼泪也涌了上来。二人忍住泣声,相携回到卧间,只见小季周侧着脑袋,粉嫩的脸蛋用一只小手垫着睡得正甜,燕翎脸上自然泛起做母亲的笑容,边拭着泪对秀娘说:“那时季周就托付给姊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