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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寻仇莫论亲(1)

    越往北走,天气越凉,等伏音能远眺到北朔尽头的山峦,她便感受到来自故里扑面而来的气息——一与南方截然不同的湿寒。

    她撩开帘,见此地像是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泥泞,看车轮碾过繁冗枯草留下黝黑的辙印,又见不少流民被拦在城门外,忽然觉得将近的故土变得有些似是而非。

    天色泛白,没有放晴的迹象。

    她坐在马车里,看右窗过了柏拉塔,过了城门,到了大街小巷。激动雀跃或是胆战心惊,她通通都没有,若说有,那便是震惊与失望,因她所观所感都和先前的认知全然不同。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问自己:这是她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是她魂牵梦萦的家乡吗?

    不止伏音,连怀素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幻璃城的模样和伏音昨夜描述的大相径庭。这里哪里有热闹的集市,哪里有争相叫卖的商铺,哪里有丹楹刻桷的酒楼?所谓峻宇雕墙、阆苑瑶台更是张望不到,应是在历经天灾人祸后归于平庸。百姓之中,有人哭,有人闹,有人在吵,从他们脸上再也找不出微笑。而后她觉得,入目之处皆是饿殍,入耳之语多为不堪,不像是入了繁华之境,反倒像是落入某个穷乡僻壤。

    容玦见伏音一再看向自己,面上满溢着困惑与茫然,心里叹息不已,解释道:“裴渊坐上龙椅后,加重了税收,百姓难以安居乐业,有些只能靠着家里的几亩田地过活;更有人变卖了家产,或是被朝廷施各种理由缴了去,大小宫宇、街区都跟以前大有不同,”他指着路边的那墙继续道,“他将井形街封死,要在正中建一座行宫,朝中臣子多为鼠辈,不敢逆了他的意,就将居于其中百姓赶走,楼阁一一拆卸……”

    民乃邦之本,裴渊做什么,都不该伤了民众的心;若是民心没了,届时民众揭竿四起,邻国纷纷觊觎,幻璃或因自身易主,或被他国吞并,就不得而知了。

    他容子夜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结果。

    政策下达时,他极力反对,可他奏请的折子毫无用处,反倒被裴渊叫到议事堂说教一番,期间,他还听到那人端出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地问:“阿玦,你以为本王夺来这大好河山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享用?你错了孩子,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笑话!你顶多是为了你的儿子!

    当时,他便心底哼笑,不予置否。

    “井形街……”伏音重复道,神色多显神往。

    她记得这是她以前最爱去的地方,那时候她正值豆蔻,总趁着傍晚扯着子夜爬出宫墙,溜到这里玩;她记得夕阳临街的景象,记得街边河畔的垂柳,记得他买给她的冰糖葫芦,记得街头转角处的混沌摊,记得佳节迎春时的烟火……她记得关于井形街的很多事,可是她好不容易回来了,那条老街却被裴渊纳入规划,将大刀阔斧地改造,变成个她全然不熟悉的行宫!

    凭什么!他裴渊夺了别人的东西,还要一再摧毁践踏,又不顾百姓的感受,定下几近变态的赋役?他把这座城和住在城里的人当成什么了?当成可以随时肆意挥霍的玩具?

    她握紧拳,暗暗发誓,哪怕随身碎骨,也要让裴渊付出代价!

    容玦自是不知伏音心思,趁着她分神,点穴将白色药丸塞进她嘴里,而旁侧的怀素赶忙护在伏音身前,一脸戒备地质问他灌了什么药。

    他只是轻笑:“我要是想害她,何必用这种难以见效的方式,一剑刺去岂不痛快?”

    怀素讪讪松手,无言以对。

    此时,马车方停,有门客上前,迎容玦回府,他见自家侯爷一撩帘子里面坐着两个姑娘,马上露出副了然的行状,又见自家侯爷下车后颇有绅士风度地把手伸向其中一个,好似欲扶那姑娘下车的模样,不免替那姑娘窃喜。

    本来瞅着这姑娘长得偏稚嫩,整体来看顶多算得上秀气可爱,因有醒目的疤痕交错其中,中和起来则略显可怖,但离近仔细一瞅,五官却颇为精致,很是耐看,一双杏眼更是璨若星辰,倘若除去深浅不一的疤痕,倒也着实惹人喜爱。

    他看看自家侯爷,又看看那姑娘,打心底觉得般配,脱口道:“侯爷这次眼光不赖,俺瞧着这姑娘做夫人蛮不错!”

    伏音被这突然的一句吓了一跳,忙抽回方才落入容玦手中的手。

    怀素和安伯忙斥:“胡说什么呢!”

    哪知容玦面不改色:“我瞧着也不错。”门客一喜,其他人一愣。

    伏音忙道:“侯爷可答应过灵心,永远让我做您身边的小丫鬟,您忘记了?”

    容玦闻之脸色一黑,将她的话置若罔闻,只跟门客道:“她的确也老大不小了,早该为人妻妾,我瞧着把她许给你做‘夫人’就不错。”

    那门客心花怒放,刚想答应,话到嘴边时却听见安伯重咳一声,摇头并给他递眼色,他机警地朝自己侯爷望了望,觑到那人虽摆着笑意,眼底却极暗,半点没有想把那姑娘赐给他的意愿,他顿时醒悟,知侯爷是在用激将法气那姑娘,立马推脱谢绝。

    伏音见容玦转头看向自己,眼底的揶揄暴露无遗,似乎在说“怎么样,嫁不出去吧,看!白送人都不收!”这扬武扬威的模样着实让人气恼!真跟以前一个德行!

    容玦瞧她气鼓鼓的可爱模样,心情好了不少,忍不住捉回她的手握在掌心,失笑道:“也对,她实属祸害,你收下怕是会影响了你的气运;此等祸害,还是由本侯掌控比较牢靠。”

    她感到手被温暖的东西包着,这份暖意从手背一直曼延到心扉,让她不禁忘却他言语里的戏谑。

    正当众人对容玦所为震惊不解时,有内侍传唤,说王上让他带着从南暝讨来的女婢速速进宫。

    容玦沉吟片刻,吩咐安伯安顿好其他人,就携伏音坐回马车,马不停蹄赶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