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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拭剑斩情丝(3)

    他听见自己平淡的语调在溶洞间回荡,看见伏音的笑颜在那一刹僵持在脸上。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容玦轻咳一声,“你喜欢赤凌,只不过你一直都没发现。”

    伏音怔了很久,好像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道:“没有,我只是曾把他当成崇拜的对象,我以为你知道……”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快被她抑制住,半天没有动静。

    容玦回身看她,嘴唇抿得很紧。

    只见她静默许久,末了,似是悟到什么,又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抬头坚定地望向他的双目:“子夜,你不用找那些借口来搪塞我,我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如果我以前的心思还不够明显,那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再告诉你一遍,我喜欢你,从始至终只喜欢过你一个人!赤凌对我而言是很重要,但我只当他是我曾经最为崇拜的人。所以,如果你误会了什么,我……”

    “自始至终,我可曾有片刻说过喜欢你?”他冷冷打断她,直言道。

    她彻底惊呆,犹如被雷击中,随后抬眼直勾勾地望向容玦,试图寻求这句话的真实性。

    “什么?”最后,她吐出这两个字。

    “如果我以前做了让你误会的事,请原谅。”容玦向她行礼,然后似是不愿再瞧她,侧过身,留给她一个侧影。

    就像多年前,他俩在藏书阁度日,她看倦了手中书,就往旁边看上一眼;少年安静地捧着书卷,阳光透过镂窗斜射在他身上,将他的侧脸勾勒成绝美的形状。那时她只调侃他“空有一副好皮相,生得一个坏心肠”,他则反唇相讥,称她为“表里如一,里外皆黑”。

    于是往后无论何时何地,她回想起那个画面都感到无比温馨。

    不,除却此时此刻。

    她泛起苦笑。

    的确,让她误会了,让她以为,他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

    他曾伴她左右,与她斗嘴,陪她爬上楼阙看星望月,助她溜出王宫逛窑过市;

    他曾苦寻她三年,寻到时把她紧紧拥入怀中,让她觉得银河万丈也不及那片刻光景;

    他曾攥住她的手,眉眼弯弯对旁人说:“此等祸害,还是由本侯掌控比较牢靠。”

    也曾在篝火旁,把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云淡风轻的一句“习惯了”,直撞她心扉,令她心跳如鼓……

    原来,这些都不叫做“喜欢”。

    不过,细细想来,他的确未曾向她表明过自己的心意,也未曾对她说过“喜欢”二字,是她将误以为的想成了事实。

    “我以前寻你保护你,只是因为习惯使然,以前你是我的主上,我一时之间没改过来,再者,也或许是出于愧疚,毕竟我以前是有目的地接近你,因为我你家才逢此变故,前段时间,我对你不错,想来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吧……”他淡漠的声音像是隔着远山传来,“以后就别多想了,若是无事,就不必联系了。”

    瞧吧,开始解释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伏音你不累吗,孜孜以求,寻求一个你并不想要的结果,”容玦合目,“不错,所以我们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隔了很久,容玦都没有等到伏音的回应,等到他回头,入目处却是她的笑颜;虽在笑,眼泪却顺着脸颊留出,源源不断的,令容玦有些心悸。

    “子夜,我真的好喜欢你,”伏音在冲着他笑,灿烂的,有如外头日光一般,“可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就会努力忘记你,你放心,从此,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嗯,这样最好。”容玦听到自己冰冷的结语从喉间溢出。

    之后,他听见伏音的脚步声离自己远去,才抬眸朝她望去,看她的身影凝结成一个点,随后再也望不见,忽而觉得这溶洞静谧得可怕。

    徒留一把“灵缺”,一纸信笺,一个他。

    他站在溶洞里,寒气不断朝自己袭来,因玄衣遮掩未显出的鞭伤在此刻尤为灼热,但此处的痛感却不及胸膛里物什传来的万分之一。

    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唔,是九年前她把他拱手送人的时候。

    当听到她云淡风轻地命令他随画烛去西泽时,他当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动怒、为何心里这么拼命地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后来他想明白了——

    自己对于她的心思,不仅仅是一个“留下”这么简单。

    而这伏音,于他,也不仅仅是个“主上”这么简单。

    他自小习剑练法术,每日活在仇恨的泥沼里,见惯了利诱与杀戮,她的出现无疑是幽深地牢里的一抹亮彩。

    初见她时,他只当她是被宠坏的公主,她的屡次试探、立下马威皆加深了他对她的不屑一顾;可慢慢地,他伴她左右,发现她还有很多缺点,比如无休无止的善良,比如没完没了的真诚,比如害人害己的坦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妇人之仁,明明身边有不少人害她利用她,她却浑然不知,活得潇洒恣意,那时他觉得她在这方面像极了不识妖物的小唐僧,自己恨不得像孙行者一般将她身边的那些“魑魅魍魉”打回原形,随后斩草除根。

    后来的某日,他查出毒害她的幕后黑手向她汇报,她听过后只是淡淡“嗯”了声便没了动静,看那神情像是早就知晓,他问她缘由,她只道:“皇室间争斗自古就有,父王日理万机,我若因这点小事就找他主持公道,岂不耽误了他的大事?母后更找不得,你想啊,离旭氏在当下是何等尊崇,朝中势力也不可小觑,母后若真找了她的麻烦,必会招惹那些王宫贵胄,我自然不能让她涉险。离旭氏若嫌我碍事想除掉我,那就得看她有没有本事喽,反正她在暗我在明,我又不怕她,况且我还有你,你会一直保护我,她自然奈何不了我。”

    他当时很是倨傲,别过头回了句:“切,你哪来的自信,凭什么认为我会一直保护你?”

    “凭我相信你。”说这话时,她仰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璨若星辰。

    他那时就想,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纯粹的人,竟敢将性命托付予他人。

    那时,他却不知道,单单从她口中吐出的“相信”一词,却让他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

    “信任”二字,于他而言,奢侈,且弥足珍贵。

    后来在丝箩城中,当那份信任化为爱意,携满城山雨翻涌而来,她将他迷晕,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子夜,我喜欢你。”时,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的,只因他也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她呀,可情势所迫,他知伏音已下定决心,便未加阻挠目送她去了南暝;

    是上天助他,终于有日,她兜兜转转,扮作灵心随他回了幻璃,他以为蛰伏俯首多年就能查出父亲战亡真相,想着迟早有日就能扳倒裴渊,为她报灭国之仇,为自己的父亲正名,然后就可跟她……可倏然有一日,不止一人告诉他——他并非池昼大将军亲子。

    那他是谁?

    是裴渊的亲生骨肉,信笺上付伯抒写的数言更是应证了他们所言。

    裴渊是谁?是陷害忠良、谋权篡位的佞臣,是自己和伏音近年来最想除之后快的仇敌;

    他容子夜,身为裴渊的骨血,又怎配得到伏音的爱?!

    以前,他窥见了一丝光明,以为自己跟她还有机会,可以一直一直这样活下去,可现如今,他知晓自己跟她终究是殊途的,再也无法继续承载这份爱意,只能将其粉碎,让一切退居原点。

    这一黄昏,他胸口绞痛不止,冷汗杂糅鲜血侵染薄衫。

    没人洞悉他究竟放弃了什么——

    是他十一年来都在追逐且割舍不下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