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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年慕少艾(2)

    天空一片寂静,连炫目的烟花也掩了影踪。

    “这就是你当初把我逼走的原因?”伏音静默许久,才开口。

    容玦瞧见她脸上的泪渍,想伸手替她擦拭,却又顿住,沉声道:“主上,我配不上你。”

    他叫她什么?主上?

    伏音掩住口鼻,以防自己哭出声来。

    这一刻,她仿佛在向下窥视,有记忆里的那个骄傲少年在毕恭毕敬地唤她“主上”,她想拉他起来,让他与她并肩而立,他却拂落她的手,道了句“属下乃佞臣之子,手脏得很,不配执主上的手”,恍若有亿万冰刃戳在她的心间,迫使她知晓他俩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种感觉,她很长时间都未曾有过了,却又因他的一句“主上”重被唤醒,并愈发强烈。

    她可不要!

    伏音扯开草帽,一股脑钻进他的怀中,双手紧握抱紧他的腰间,令他避之不及。

    “主上你……”容玦面色微红,双臂僵硬悬空着,不知该置于何处。

    “你若再叫‘主上’我可就生气了,”伏音将眼泪往他胸口衣襟处蹭干,“丈夫天天叫自己妻子‘主上’,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容玦忙道:“我是裴渊之子,你身为幻璃王室的一员,还认我做丈夫,伏音,这于理不合,你理应恨我。”

    “裴渊是裴渊,你是你,我只知道我喜欢的人姓容名玦字子夜,什么‘身世’,什么‘理应’,通通见鬼去吧!”

    容玦还是头一次听伏音说这么离经叛道的话,只觉她的泪水打湿衣衫,连胸口都变得愈发温热,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我早就察觉了,”伏音闷声道,“裴渊夺下幻璃后,你的职位不降反升,这本就稀奇,他还把和东芜公主联姻的机会不给裴晏给了你,我可不信你跟他就是简单的甥舅关系。”

    容玦沉默不语。

    “可那又如何,我喜欢你,与他,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我只要知道你的心意是不是和我一样就够了。”

    “伏音,遵循本心不假,但不计任何后果就率性而为,未免过于自私了。”

    “你又怎知我未曾考虑过后果?”她道,“幻璃早前内忧外患不休,皇兄赤泽因贪图权位,被裴渊利用,害父王魂归,使幻璃易主,而我又不争气,国难当头躲在丝萝一隅顾影自怜,计较着个人得失,现在想来,幻璃能被夺去也是早晚的事,就算没有裴渊,往后也有陆渊高渊将它倾覆,可懂得并不代表我能够接受。父王母后真真切切死于他手,为人子女,我还无法高尚到因深谙‘天下分合’的道理,见到杀父仇人还能摒弃前嫌的地步。实话告诉你,我苦练剑术,数次袭宫,为的就是未来某日,能够将他手刃,这一点就算是为了你,也不会丝毫改变。同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不止这一件,我明知不该喜欢你,不该冒名顶替跟你在一起,却在深思熟虑过后还想继续冒险为之,哪怕日后千夫所指,我亦心甘情愿。”

    他蹙眉喟叹:“你有时候真是胆大妄为,先是炸死,后是接二连三地乔装改扮,真当那些人的脑袋是摆设吗?南暝澈就不该让你回来。”

    “所以事已至此,你还想把我推给赤凌吗?”她闷声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忙否认,咽下喉中的唾沫。

    “这便是了,你在乎我,想和我在一起,”伏音扬起头,踮起脚,试探性地轻啄了下他的唇瓣,而后她说,“这样就足够了。”

    他起先一怔,随后目光深邃,沉声道:“你也未免太大胆了些。”然后将她牢牢圈在自己怀里,俯下身来回吻她。

    ……此去凶险,欲求无果,得不偿失,失不得复。

    脑海中闪过付伯留下的谶语和旧日里带有白梅的梦魇,但很快被伏音适才的一席话取代。

    容玦想,自己已被命运左右了半生,为何不能率性而为一次呢?他喜欢伏音,从很久很久以前,在自己只是她的一个小小侍从的时候就喜欢,为何一有差池,就不断抑制自己的情感,而不是竭尽全力去争取去维系呢?

    他嘴上称伏音自私偏执,心里却在大赞她的率真。

    是的,比起她来,他顾虑得太多,不够坦诚,也不够勇敢。他被命运推着走了太久,就算明白自己所求,也总是畏首畏尾,思虑后果。就像曾经,他不敢正视他对她产生的感情,总会不合时宜地说出些讥讽的话来。

    他明白,这是懦弱的表现,急需改变。

    所以,他决定任性妄为一次——将伏音扯入这权力的漩涡中。他将赌注压在他俩身上,相信他们足以抗击这些风浪,也深信自己能变得足够强大,保她一世无虞。

    “伏音,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终于说出了她一直在等的答案,殊不知距他们不远处,有艘船舶在旁处停了许久。

    船上坐有一男两女,其中一男子身披紫衣狐裘,把玩着玉镯,问旁侧一女子:

    “你请本王来,就是让本王看这等糟心事的?”

    女子摆正头间玉簪,笑道:“陛下勿恼,我师弟学艺不精,保不齐有应付不来的事,还望您能帮衬一二。”

    “呵,笑话,”南暝澈讽道,“以前怎不见你对你这师弟这么上心,今日特意邀本王来此,真是罕事。”

    “你叫陛下怎么帮他?”画烛不去看那艘船的动静,索性别过头来看向羽觞。

    “不过是让陛下还清自己早年惹下的风流债,‘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徒留世间这么久,尚有怨念未消,还得等陛下来解。”

    “你真是越发令本王糊涂了,这跟容子夜有何关系?”

    “本无关,却因当初陛下的举动牵连到了一点。”

    南暝澈挑眉:“本王懂你意思了,今日刺杀伏音之人是我们的故人,因为我的缘故,因爱生恨还经年不消,你来丝箩,是为了明日付小林的婚事能够顺利举行,伴郎官容玦自然不能有丝毫差池。唉,猜你心思可真不容易,连求人办事都打马虎眼,既然你自投罗网,许给你的自由就暂且不作数了,等日后你满足了我的一个心愿,本王再考虑归还吧。”

    羽觞未置可否,只称赞:“陛下聪明。”

    画烛一脸茫然,看了看南暝澈后又转向羽觞,后者则看向船外的一池河水笑道:“瞧,鱼快上钩了。”

    画烛向池底一探,但见黑压压一片,隐约有好几十人影,心里愈发惴惴不安,脑中蓦地冒出一句古诗来: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想着形容此时的情景,倒也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