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养心殿（3）

    观德殿在景山后面，这里地势空阔。“射以观德”——前明时期皇帝在此地观看射箭。

    当年孝贤纯皇后驾崩，乾隆帝大兴土木重修观德殿作为殡宫。乾清宫停灵二十天后，他的梓宫也被安奉到这里。嘉庆从上书房依庐移居咸福宫或在紧邻的永思殿理政。

    清早，景山还罩着一层薄雾，朱珪进了山左里门。进来观德门，东西硬山顶三间配殿，正中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正殿。

    因来得早，殿上太监给朱珪指明吏部班次，他双眼垂泪默然肃立，哀痛地追慕先帝。

    那彦成不在总理丧仪王大臣之列，也到观德殿哭临。

    户部班紧挨吏部下首，见一位白布孝衣，敦诚忠厚的老人正低头流泪，脸上还带着风霜，他猜准了是朱珪。

    祖父在世时，极赞赏两位汉大臣，一位王杰王伟人大学士，另一位便是十八岁登科以文学为先帝所知，出任疆臣又极有声望的帝师。

    他恭敬地上前施礼：“朱大人长途劳苦，晚辈那绎堂有礼了！”

    朱珪从悲恸中回过神来。见那彦成沉稳周正彬彬有礼，顿时心上喜欢，抬眼盯着他喃喃说道：“文成公后继有人呐！”这时不用多说，那彦成问候完毕退到自己队列里。

    王公大臣陆续进了院落，礼部、都察院官员前后巡视，等圣驾来了举哀。

    嘉庆住咸福宫苫次。几天来西南小胜频传，德楞泰在麻壩寨围住通江教匪，战报上也开始多了阵亡兵士。

    勒保上奏请他节哀，他回密旨，“尔等满洲世家，上忘祖父旧勋，不思尽忠报国，惟知苟延岁月，军中宴乐……使朕有不孝之名，汝等能当罪乎？涕泣谕此！”

    想象勒保看到旨意的样子，他心里畅快不少——“果然，阵亡数字出来了。”

    勒保要的军饷他还没有划拨，可见打胜仗立刻调拨军饷是愚蠢的。

    成亲王和那彦成在户部查出湖北军费三年未能核销完，他更不想痛快给出这笔银子。

    匪首罗其清也已押解到京，尽管朝政有万几之繁，嘉庆准备亲自廷审；掌握前线状况，单靠将领上奏远远不够。

    圣轿出神武门，薄雾已经散尽，阳光直照进皇舆里。护城河闪着金光，河岸上柳树返青，柳条变得柔软，京华初春万物生发。他没心情欣赏春光，春令要结束这场剿匪，容不得有丝毫懈怠。

    在观德门前下了皇舆，总理丧仪王大臣簇拥着嘉庆往正殿走去。

    突然，看到吏部班首白发苍苍的朱珪，他猛地停下脚步。他回转身，径直到朱珪跟前，弯下腰双手扶起师傅。

    朱珪见皇上走来急忙叩首，没想到被搀住了胳膊，就势站起身，一边抬泪眼望着皇上。

    嘉庆满眼泪水夺眶而出。说不清多少次，他梦见和师傅在惊涛骇浪里挣扎……

    自乾隆四十年先帝选朱珪教授自己，师徒两人一起卷入了皇位争斗的漩涡。

    先是曾受过先帝明旨训斥的永璇、永瑆无时无刻不盼自己出错，亏有师傅尽心尽力保护。

    学成后朱珪放外任，又留下“养心，敬身，勤业，虚己，致诚”的箴言，嘉庆将这箴言看得等同性命，身体力行。皇位既定，和珅也成了势力，自己如同行走在荆棘丛中……

    所有的委屈，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一起涌上来，借着祭奠先帝亡灵嘉庆失声痛哭，双手紧握着朱珪的胳膊不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