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眼万年

    正要走出食堂，若兮远远地看到了他，这周若兮常常加班，没能按时吃午餐，回想上次四目对视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像回到中学时代。海湾战争爆发那天正好是初一的若兮参加中学暑假学生干部培训，老师指着墙上的世界地图说了一下战争的位置，那是一个连固定座机电话都没有普及的年代，老师应该是看了电视新闻知道的消息，可是若兮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若兮读书早，比同班同学都小，所以，新闻联播对若兮来说就像天书，她只记得那天培训结束颁奖的时候有一个高个子的帅气学长很害羞地和其它人上台领奖，这张脸在若兮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一直在记忆里，从未消失过。中学时光对若兮来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是县城最好的的中学，古时候是一座庙，四面环山，校园里许多百年参天大树，走进校门，两排法国梧桐枝繁叶茂，一条清澈的小溪沿着梧桐大道蜿蜒流过，小溪的另一边是十几张水泥乒乓球桌和操场，那是若兮当年课间课后最爱去的地方，因为她的出现，喜欢她的男生们都喜欢在那里打球，对于若兮来说，很多美好的回忆都在那里，有喜欢她的各种男生在那里耍帅、还有等她打完球默默骑车跟在她后面送她回家的、还有为了能和她打一场球、互相打闹抢球拍的，但是，自从那一眼之后，若兮就偷偷喜欢上了这位学长，学长偶尔也会来打球，球技不是很好，但是个子很高，笑容很甜，若兮爱上打球是因为在这里可以等到学长。若兮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么多人，就看了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种喜欢很美好，像一颗小小的火苗，在若兮心里乱窜。学长写得一手好字，学校的黑板报都是他主写，每次若兮远远地看着他出板报的背影，都要出神很长时间。也正是这份单纯的喜欢让若兮暗自发誓一定要配得上学长，若兮成绩一向很好，还是学校文体主力，包揽了学校所有文艺汇演的主持，还代表学校参加县城所有学校的舞蹈比赛，唱歌、朗诵、排球、作文，真的是拿奖拿到手软，在学校的名气也越来越大，上下几级的学生提到若兮都是一脸崇拜。学校的信件收发处堆满了写给若兮的情书，若兮胆子很小，每次收到这些信都不敢当众打开，收进书包等到晚上写作业时拿出来悄悄地看，那些年，早恋是个贬义词，只有坏学生才早恋，被人喜欢或示爱在若兮看来是很恐怖的一件事，生怕被家人或学校发现，收到的情书各式各样，还有各种错别字，若兮都是快速看完后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用一个袋子装起来藏在床下的角落，事隔多年后老房子要出售，若兮的爸爸收拾屋子时意外发现了几大包信件，打开后发现原来是那些年女儿收到的情书，老父亲当时就给整天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却一直单身的若兮打了电话，问若兮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一个看上眼想嫁的？若兮当时没回答，心里其实想说她一直在等帅气学长的信，但是一直没等到。其实有两次，若兮主动过，一次是大学二年级时，因为假期见到学长带回老家的女朋友，很丑，若兮气不过，想不到自己一直以为配不上的学长居然找了个这么一般的女朋友，在同宿舍小姐妹的怂恿下，若兮坐了一晚上的绿皮火车来到学长读大学的城市，学长接待了她。若兮离他最近的距离就是在公交车上站在他的身边，当时若兮激动得不敢抬眼，学长带她到同学家借宿，若兮开心得不行，以为可以和学长促膝谈心一通宵，没想到学长把若兮带到同学姐姐的房间说让若兮早点休息，自己要和同学在客厅打一夜游戏，若兮心凉了半截，第二天一大早，学长和同学在沙发上睡着了，若兮轻轻关上门走了；学长可能觉得有点内疚，写信给若兮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没想到又一次让若兮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看着学长的字，若兮觉得大学一毕业就要嫁给他，不管他有没有工作，更不管他在哪里，千山万水也会随他去。终于盼到寒假回家，若兮接到学长的电话，他们在学长的一个朋友家见面了，吃完饭，学长说送若兮回家，若兮开心坏了，因为这里是城的最西边，若兮家住在城的最东边，这一路估计没有一个钟头是走不到的，他们并肩走着，冬日的风好像有春天的气息，万家灯火也是如此多情，若兮激动得几乎忘记这一路学长和她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快到若兮家的时候，学长突然说，我们在这里坐一坐吧，若兮家就在这条河的尽头，河风很刺骨，但是若兮不冷，因为他觉得今天晚上是她期待了八年才出现的场景，学长问若兮想喝点什么？若兮说都可以。那时小城可没有什么奶茶店、咖啡店。学长去对面的小卖部买了几瓶啤酒，连着纸箱一起端来，用纸箱垫着河边的水泥护栏让若兮坐下。田间有冬虫在叫，河水在身后缓缓地流，学长喝了一口啤酒，开始说自己中学时候喜欢的人，若兮压住心跳听着，看着天上的星星，幻想着各种偶像剧的场景，啤酒很凉，若兮喝了一口，开始有点哆嗦，学长说完，问若兮有没有中学暗恋的对象，若兮犹豫了一下，就像讲故事一样，把自己八年来的内心小秘密说了出来，学长问若兮“你暗恋的人到底是谁呀？八年。这么幸福？那个男生我认识吗？哪一级的？”若兮惊了一下，心想“你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吗？”但是若兮只是淡淡地问了学长“你喜欢的那个女生我认识吗？”本来，若兮脑子里的画面是学长听到后直接把她拥入怀中，对她轻轻地说“我说的那个女生就是你。”因为若兮的优秀，那所中学的男生很多都明恋、暗恋若兮，若兮也有很多次发现人群中有学长投来的目光，所以，若兮一直以为学长的暗恋对象是自己，只是因为学长是个害羞的人，所以没表白。可是，就在那一夜风吹得最冷的时候，学长听到若兮的问，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个女生的名字，若兮完全冻住了，不是她，是另外一位安静的学姐，很乖巧的模样，没有若兮那么名气大，那么优秀，却是会让男生当作玉来怜的女生。若兮冷得开始上下牙不听使唤，她喝了半瓶酒，颤抖着对学长说“我们走吧，太冷了！”其实若兮当时哪里只是冷，直接就是雪山崩塌。他们并肩往若兮回家的方向走，若兮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学长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现在马上大学毕业，工作在哪里都不知道，能不能在省城落脚也没有把握，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告诉她有什么意义呢？有能力养活她的时候再告诉她。”若兮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一直在想“我的直觉是不是出错了？我明明八年来感觉得到他也喜欢我的呀。当年在操场上排练舞蹈时，学长在远处的人群中明明是在注视我的啊！还有学长的同学来追求我时，学长站在旁边，明明也是一脸醋意的呀！难道是我的视力不好，看错了吗？但是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的啊！但是，但是，刚刚学长说的明明是那位学姐。怎么能这样呢？那么多人喜欢我，为什么偏偏就没有他呢？”若兮还没想明白到底自己是哪里出错了，学长礼貌地说“到你家了，你上去吧，我们改天联系！”，若兮抬头，第一次正眼看着学长，冷月光中那张熟悉的脸，细长的笑得弯弯的眼睛，若兮点点头说了声“再见！”转身走向楼梯，学长也转身准备回家，若兮突然转身，不舍地看着学长的背影，用足全身的力气大声对着学长说“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你！”，然后放声大哭，跑着冲上楼，她听到身后学长在黑夜中大声呼唤她的名字，若兮冲进家门，家人已经入睡，若兮躲在被子里，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窗外还是依稀听到学长的声音，若兮想着自己终于可以不用牵挂一个人了，终于可以走自己的路了，虽然心痛，但也是一种解脱。可是，人生中第一个住进你心里的人哪里是说忘记就忘记的，就算他有千万般不是，他对你的吸引力依然在未来的任何一个时间突然跳出来，尽管你们相处的时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是他的名字一出现，你还是会不知所措。若兮知道自己只是借了学长的样子臆想了一个完美男人，其实真实的学长是什么样子，若兮根本不清楚，学长有若兮喜欢的身高、有若兮喜欢的如阳光般的笑脸、有若兮喜欢的一手好字、一点文化内涵、还有若兮喜欢的幽默和乐观，其实若兮喜欢的这些特点很多人都有，只是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学长是第一个拥有以上特质出现在若兮世界的人，从那晚以后，若兮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没想到，时间让若兮发现拥有她喜欢的那一系列特质的男生不止是学长一个，后面若兮爱上的人都是这一类，包括若兮的前男友、现在的老公、还有新办公楼里唯一让若兮有点期待遇见的蓝色夹克。第二次是距那一晚后的多年，若兮从第一段失败的婚姻中走不出来，整个人抑郁了，在BJ的出租房里，若兮打电话给学长，学长平静地安慰若兮，并没有更多的热情，若兮回到省城见到学长，学长特地把未婚妻叫来一起吃饭，学长的未婚妻居然是若兮儿时一起的小玩伴，家境优渥，学长说是父亲给他安排的亲事，为了让老父亲安心，他答应了，他们按期结婚生女，虽然若兮知道学长根本不喜欢这个妻子，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但是，男人在感情上一直比女人理性，估计当时学长想娶若兮这事在老父亲那里是过不了关的，也或许学长在自己面前一直都不自信。有一次聚会，学长喝多了，对着若兮说“如果有来生，我俩试试能不能过得到一块儿去。”，若兮没回应，来生，她从来就不指望有来生，来生有来生的难，今生有今生的苦，两次都不选择自己，说明她从来没有住进过学长的心里，于是，若兮坦然了，再见面也只是寒暄。若兮自从儿子一岁后就没有体会过被爱的感觉，不知道老公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转变，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却经历了很多事，有误解、有愧疚，但是为了儿子，他们都妥协了，尽力去维护好这个家，可是，若兮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妻子角色，她试图去找寻原因，可是都被拒绝了，她常常想起台湾一个女歌手曾经说自己的先生倡导的是无性婚姻，直到有一天发现老公出轨才清醒，若兮不敢想，她怕自己也是这个结局。但是内心渴望被爱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时常想起年轻时那些炽热的爱，看看儿子，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若兮也知道，所有的爱慕都是萌芽时最美，走近后，会失望，所以，对于蓝色夹克，若兮只想好好享受这种感觉，甚至不想近距离看他，只想抱着这种偶遇一眼的期待去上班，让这个四面楚歌的工作有另一种吸引力，就像对街的学长，若兮不告诉他自己离他这么近，因为若兮知道，所有爱的最甜蜜阶段就是当这些小种子刚刚在你心底深处萌芽的阶段，不希望种子长大，只愿它常在，也算是一种念想，也不能对任何人说，一说念想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