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冷夏

    立夏已一周，还是要穿厚外套，这个城市的气候很怪异，每天都是阴雨绵绵，气温时高时低，在办公室还要开暖风机，相比原来那个日日骄阳、天干地燥的城市，若兮其实挺喜欢这里每天湿润的空气，厚厚的云层，微熏的风和想来就来的雨，雨天总是很浪漫，撑一把漂亮的透明伞在小雨中漫步，深呼吸带着甜味的新鲜空气，看小雨落在脚边，时间也只不过是一滴雨露划过嫩叶的瞬间；又或是突然天降暴雨，尤其是暴雨来临前天边压低的魔幻黑色云层，总有一缝强光极力想穿透云层，那是希望，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阳台上被狂风吹得奋力挣扎的枝叶正经历考验，每次都想开门出去拯救它们，可是，生命就是如此顽强，它们还是一次次地挺过了暴风雨；又有几次开车回家途中遇到这样的雨，看不见前路，车像船，在水里缓缓前行，没有地方可以停下来，只有全神贯注，咬着牙往前开，最终还是坚持到了雨过天晴，感觉穿越了生死线，抬头看城市高楼间挂着两道彩虹，一切恢复正常。这个多雨的城市，依然过着赤裸裸的不知低调的生活，雨能洗刷一切无耻，更能浇灭心中的怒火。

    国企三年行动改革如火如荼，改革的初衷是好的，文件里提及需整顿的内容都是很实际和深入的，只是，各家企业在执行的过程中就千姿百态了。生活和工作依然继续，组织架构调整的方案出台，没有预期的那么完美，但是总算是有了点进步，一碗水虽然没端平，但是至少让老实的垫底部门甩掉了几个包袱，恶人自有恶人治，这样关系复杂的企业，如果你只是理想地追求市场化改革方式，那方案还没出来，你可能已经被动地挪窝了，聪明人太多，只能通过一些相对折中的方式来进行，还好，若兮和老好人上司的持续努力没有白费，新的架构还是平衡了各部门的工作量和职责，虽然面上如此，若兮自然清楚最后执行时那些深谙甩锅哲学的家伙还是会不顾公司整体的良性发展将锅再次甩给他们，于是乎，甩锅赛继续，背锅侠自然由没有任何背景和后台的家伙们充当，唉！成功真的是要有勇气和持久力。

    竞聘上岗，人生还是头一次，若兮觉得机会来了，终于可以不用当两头受气钻风箱的老鼠。找机会向老好人上司说了自己不参加竞聘，只想当个快乐业务员的想法，老好人上司没有太挽留，这态度也在若兮的预料中，她一直不是他的亲信，他这样的表现也算正常，但还是勉强挤出几个字“还是报个名吧”。负责这次改革的新副总下班时在走廊偶遇若兮，把她叫到办公室，关切地问道“听老好人上司说你不准备报名？”若兮点点头，新副总马上说“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报名。不然下一步改革，你没岗位啊！”若兮想到几年来当牛做马，没得到过上级的肯定，优秀都是那些错误百出的家伙，自己连提名都没有，陪玩倒是被叫过几次，再想到下面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操碎了心，结果他们一句感谢的话没有，还拉帮结伙各种孤立若兮。若兮想着如果自己只当个业务员，她也可以不用管别人的工作，只做自己份内的事，该休年假休年假，该喝下午茶就喝下午茶。可是新副总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还是希望若兮报名，同时递上橄榄枝说，如果竞聘上了，若兮想换到他分管的部门，他很乐意接收。可是，他分管的部门也是撒蛋们的天下，若兮去也是很难开展工作的，难的不是工作本身，而是这种类型的企业有个特点，对不同的人，评判的标准是不一样的，这就决定了你不管多努力，把工作做得多好，只要你后面没人，你总是垫底的那个。

    还有一周就要竞聘演讲了，若兮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纠结，前有险滩、后有悬崖，思考再三，虽然内心极度不想参加竞聘，只想安静地躲在角落做个普通职员，思想和行动上都会比较自由，可是，不参加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种态度折射出来的东西就会被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这是政治问题，可能那些家伙会说她是在和制度、和体制、和改革进行对抗，这些可不是若兮能控制得住的，还是乖乖地按领导指的路走，虽然走得艰难，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还是要走下去。

    距离上次在这个公司公开演讲有几个月了，那次是准备不充分，临时又被改了规则，所以，慌乱得很，虽然比起其他人，若兮还是略胜一筹，但是若兮从小到大上过很多次台，没有哪次像上一次一样表现得手足无措，尽管她的表现好像并不太影响结果，但她为了那次人生中不够完美的表现还是遗憾了几周。这一回，既然要参加，还是好好准备一下，而且要防着有人突然变化规则这一招。

    但是，还是出现了，之前通知为了公平，不用提前交材料，结果竞聘头一天突然说只有若兮的演讲稿没上交，若兮之前虽然准备了一版，可是这一回她决定回到原来那个自信上台的状态下，脱稿，临场发挥，因为每年年终总结的时候，顾着读手稿，常常忘记PPT已经放到哪一页，且读稿的过程就是种煎熬，和听众是零互动，这种演讲不是一个成功的演讲，因此，这次正好通知不用提前交材料，若兮觉得新副总还是有两下子，至少这样不会让有的人占着职位或人缘优势提前偷窃别人的智力成果。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若兮有点抵触，其他参加竞聘的同事也有说风凉话的，“若兮有实力，不需要写演讲稿，都是临场发挥。”，听到这些，再想到从大局出发，若兮还是临时改了一版上交。其他部门从竞聘人员的组成上都看得出来结果，若兮竞聘部门的参赛者居然意外有高调的官二代阿乐。他平时都是一副不屑这份工作的态度，工作倒也积极，只是时常不在线，总在忙活他自己的私活，这次怎么突然报名了？

    若兮多年的吃亏经验告诉她自己，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绝对没有巧合。如果推测得没错的话，这回阿乐的亮相有两种可能，一是直接上位，二是为今后上位做铺垫，这回先露个脸，毕竟，他来了几年，一直没被提拔，这不符合他所描述的背后强大的势力，而且明显看得出来他在组织自己的拥护者，那帮瓜脑袋，有奶便是娘，这回他们聚在一起商议把票投给阿乐，阿乐也一点不避讳，他们拥护这个他们认为能给他们带来攀贵结富机会的官二代，同样和他一样有点背景的正好可以资源共享或交换，那几个没背景的跟着他甘愿做随从，因为他们希望傍上他这棵树苗，漫漫人生路好有个依靠，唉，若兮的判断是，阿乐从小出生在各种关系及权力的地方，他已经很熟练运用这种优势，至于他愿意帮这些追随者到什么程度，又或是是否愿意帮，这个得看对他有多大好处，但是，高调摆明自己背后各种所谓的大关系至少在这里是非常有市场的，这些没见过啥市面的撒蛋们很吃他这一套。所谓的民主测评，所谓的群众基础很多时候是一群乌合之众的私利选择结果。

    竞聘当天的会场不大，五十多人，第一排是评委，后面是公司同事，民主评议团。若兮上过很多次更大的舞台，这种场面在她看来是太小了，但是，毕竟那些年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场面她都没怯过场，就算心里打鼓，但是一上台就镇定自若了，可是，深居简出太多年，这回上台一开场还是愣了一下，反正也没带手稿，没有依赖，只能看着PPT自由发挥，虽然在家练了几次，时间超得厉害，这回也只能拼了。越说越进入状态，毕竟她确实肚子里有货，她第一次觉得台下同事还是有人在用心听的，不像之前年终会，大半的人都在玩手机，发言的人偶一抬眼，连继续的动力都没了。终于还剩下几分钟的时候，若兮完成了，效果不错，掌声伴她走出会场。进了候场室，队友们拍掌欢迎，她能感受到他们中有人是真心佩服她，但是也有人是羡慕嫉妒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这次还是展现了若兮的真实实力，成败已经不重要，她只想证明，她是靠自己的实力一路坚持到今天。但是，这是一个不太需要实力的公司，这一点在阿乐的各种分析中说得很明白，大家拼到最后就是拼关系。

    若兮如释重负，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吃饭睡觉了，曾经那个喜欢聚光灯的她已消失，现在的她喜欢安静地过不被关注的人生。这份紧张不止她有，其实看得出来，所有参赛选手都或多或少有过，大家尽管知道结果大抵是确定的，但是，人，很多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放松下来，泡杯香茶，幻想一下。最近很少遇到那个目光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帅领导，今早却碰了个正着，他在等电梯，若兮从车库推门进电梯走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过头来表现出意外的样子，而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电梯门一开，走了进去，若兮跟了进去，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按了到食堂的楼层，他站在她前面半米的地方，若兮看他的头发，确定不是染过的，夹杂着几根白发，按理说到他这个位置的领导年纪应该不太年轻，很多都白头了，他是心态好呢还是工作压力不大？若兮来这里几年头发白了不少，人也憔悴了许多。电梯门开，他径直出去，只是突然转身去了洗手台。若兮也镇定地向前走着。

    若兮觉得很奇怪，他的态度变得如此冷淡，或许是她之前想太多了，或许是大家都清醒了。成年人的世界太无奈，大多数人的婚姻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是一滩死水，人到这个年纪不管你有没有点社会地位，胆子都变小了，好奇心和爱慕心依然有，总有那么一个人或一个身影让你目光停留，但是，也只是停留在幻想阶段，现实的钟总会敲响，把你拉回到真实世界，于是，你又是那个欲言又止，想给他一个微笑却表现出一副漠然的样子。大家都清楚，内心的火花一旦有了氧气，可能会烧光所有，还是稳重一点，偶尔让火花闪烁一下就好。但是夜深人静时，还是会在黑夜里有所期待，这种期待可能没那么直接，只是希望有一个人愿意认真听完你对生活的小小抱怨，再握住你的手告诉你“不要害怕，有我陪你一起走。”再大的雨，总有一把伞停在雨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