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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定情信物(一)

    虽然殷殊还未苏醒,但相较前些时日的状态,已然好了许多。在某日韩施语咬着牙齿威胁殷殊,若再继续药食不进就把他扔进河里喂鱼的第二天,殷殊就很是时宜地恢复了基本的吞咽能力。未免殷殊因长期躺卧生出褥疮,韩施语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擦身换衣摸脸勤勤恳恳一样皆不落下,韩施语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个份上,着实很伟大很仗义。

    彼时夜已黑尽,上炫月却藏在大片的乌云之后,含羞草一般,始终不愿露出脸来。韩施语点着灯,打了盆清水,替殷殊擦身子。其实替他擦身子也是一件体力活,韩施语需费尽力气将双手从殷殊的手臂下穿出,然后让殷殊的头搭在自己的肩上,接着再一手搂着他的后背固定住,空出来的一只手便为他擦身换衣,一套动作下来,经常累得韩施语需得匍匐在床边歇好一阵子。尤其是头两次替殷殊换衣时,殷殊平稳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打在韩施语耳后,似在轻轻撩拨,激起韩施语一身的鸡皮疙瘩,一颗心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韩施语庆幸自己素来矜持又有定力,若是换个人,单凭殷殊这张精致得人神共愤的脸,就不是自己上下其手这么简单了。

    费力地将殷殊的手穿进袖子里,韩施语正要松一口气,忽然感到殷殊身子一沉,只见他直挺挺地就要往后仰面倒下。木质的床板颇硬,韩施语生怕又磕到他的后脑,急忙将护在他后背的手往上移动几分,如此一个动作变换,韩施语也跟着失了平衡,单手护住殷殊后脑的同时,整个身子就摔进他半敞着衣裳裸露的怀里。

    韩施语鼻子先触到殷殊的胸口,撞得一阵生疼,险些掉泪。她侧过头揉了揉,耳朵便贴上了殷殊的心口。她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视线停留在殷殊一处离心脏接近的伤痕上。这个伤痕,若再往心口偏离一分……韩施语头皮麻了一下,手指轻轻地触了上去。她记得,他曾说过,这是箭伤。她又将手指触到另一处伤痕上,他说,这是刀伤。忽然悲从心来,她闭着眼睛,听着殷殊的心跳,感受殷殊的体温,半晌,才叹息道:“这些日子,好像一场梦似的……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才肯醒来?”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她头顶响起:“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韩施语心头一震,奈何一只手被殷殊压在身下禁锢住了她起身的动作,慌忙抬头,正巧对上了一双凤目,即使房中烛火摇曳,依然不影响眸子里俯瞰众生、睥睨天下的光泽。

    殷殊醒得突然,韩施语费力地抽了抽手,又好像被压得更实了,只好支起半边身子撑在半空中,青丝顺势垂下似若玉帘,暮色的微光中气氛越发暧昧旖旎。韩施语心思回转,殷殊此话问得甚是精妙,原要回他这个问题本不是什么难事,只怪今日不知吹的什么邪风,将将被他撞见了这个颇有些暧昧撩拨的姿势,约么告诉他正在与他换衣他也是不信。遂稳了稳心神,酝酿一番,才涉涉开口:“你猜……”

    殷殊沉默片刻,喉结动了动,眉宇跟着蹙了一下,因许久未开口说话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你是何人?”

    “嗳?”他忽然这样一问,韩施语脑子空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彼时二人身形全然颠倒。风驰电掣间她已经被殷殊欺身压在榻上,殷殊将她双手紧紧抓住牢牢定在两侧。冷峻的眸子精光迸射睨视着她,复道:“你是何人?”

    韩施语两只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心中诧异显然更胜肌肤疼痛,凝视眼前之人,却见他神色冷漠清疏,半点没有感遇忘身之意,想来这些时日昼夜不分的一席照顾竟如画脂镂冰,心下大恸,讶异出声:“你不记得我了?”

    殷殊似笑非笑凉凉看她一眼:“我为何要记得你?”

    眼神里分明是鄙夷和蔑视。韩施语心头一阵悲愤,话不经脑地愤愤然道:“你当初死皮赖脸要委身于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话音刚落,韩施语就觉得自己的舌头被风闪了一下。

    “哦?”殷殊俯视着她,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突然粲然一笑,幽幽开得口来:“我何时要委身于你?”

    殷殊这一笑,灿烂堪比满园繁花盛开,然在韩施语眼里却颇有些触目惊心之意。记得蒋楠曾郑重其事地提醒过她:“殷殊此人笑得越是灿烂夺目,便越是不怀好意,必要时定要弃卒保车,莫要做无谓抵抗。”韩施语急中生智,摆了一副泫然欲涕的表情道:“你若不信,且把腰间的玄冥哨拿出来一看,便知我所言非虚。”

    听得‘玄冥哨’三字时,殷殊凤眼轻轻挑了一下,旋即长臂舒展,照空一拂侧身坐起,一手带过了胸前半敞的衣襟,一手置于腰间,指尖一动,便见得玄冥哨在朦胧的微光之中散发出琉璃光彩,哨身上的红色同心结异常醒目。

    韩施语禁锢得以解脱,她大体概括得,殷殊这次睡得久了,约么也就睡晕乎了,现在反应迟钝倒好诓骗,待会等他神志清明过来,依他性子定要拿腔拿调地一阵嘲笑讥讽。如此想着,脚下就欲抹油开溜。哪晓得身子刚虚虚动了动,却被殷殊一只手狠狠抓了个当场。他慢吞吞地剜了韩施语一眼,幽幽问道:“这是何物?”

    啧啧啧!就道他是睡晕乎了吧?晕得竟连‘玄冥哨’都认不得了!韩施语一嗟三叹,怜悯地将他端详一番,认真应道:“玄冥哨。”

    烛火微光中,殷殊眉尖似滑过一道微澜,莹直的手指掐了掐同心结,神色莫辨地复问道:“我是问,这是何物?”

    过往浮现,韩施语恍然记起这个同心结是当日乞巧节为了应景一时兴起随手编的,当日殷殊赠她‘玄冥哨’,然来而不往非礼也,便将此物回赠与他,他竟留下做了‘玄冥哨’的配饰,且看起来相得益彰很是般配。她替殷殊更衣发现时,也莫名一怔,一时觉得殷殊很有眼光。韩施语默了一默,后知后觉仿若五雷轰顶,殷殊这厮,莫不是真失忆了?韩施语眼珠一转,拿捏了语气小心问他:“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么?”

    殷殊垂眼瞥了瞥她,手上力道加了一分,不屑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手腕似要被他生生掐断,韩施语疼得抽了一下。以前便知殷殊此人脾性古怪,时常话中带刺伤人于无形,今日这般喜怒无常更是叫人十分不舒坦。眼珠一转,从牙缝里蹦出四字:“定情信物!”韩施语当下决定,管他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罢,如此嚣张气焰,就需得将他压上一压。

    殷殊一抿唇角,莫名其妙绽出一笑:“我竟不知,是何时有的这个定情之人?”‘定情’二字,他似乎刻意加重了语气。

    韩施语正在细细领会殷殊这话,他却忽然面色一转,手上力气缓了一缓,倨傲地扬着下巴又道:“蒋楠在何处?”片刻后又补道:“宋岑伤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