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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定情信物(二)

    手腕终得解脱,韩施语急忙缩回来揉了揉,听殷殊问起蒋楠也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之处,只以为是那日蒋楠与他一同去了‘雪苑圣地’。其实韩施语打内心深处就从未期待过殷殊会去救她,她一直觉得与殷殊的关系,顶多算得个市道之交,二人各为所图十分公平和谐。殷殊那日的忽然出现,倒让她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犯糊涂了。然而殷殊后面补充这一问,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韩施语三魂七魄惊了个遍。

    据她所知,这位名唤宋岑之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伤重而亡,是殷殊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当时蒋楠说到此事还颇为感慨,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神情里透着几许悲戚遗憾:“宋岑追随殷殊的时间比李黎更长,他自幼入府,算得上殷老庄主的关门弟子,与殷殊二人是打小的情谊。殷府遭难,群龙无首,殷殊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重振殷府的担子压在身上,质疑之声一时四起。宋岑大他月余,站出来做了那个替他立威稳心的恶人。谁若质疑,他便挑了那人的手筋脚筋丢到乱葬岗。谁敢反对,他就直接格杀。虽有震慑之功,但手段狠辣却令二人之间的关系生了裂痕。殷府得以重立威望,宋岑可谓功不可没。每次战役他都以命相拼,全身伤痕比殷殊只多不少,五年前为替殷殊挡下暗箭殒命。殷殊知晓后闭门三日,从那以后,他便再无喜怒,宋岑二字也成了殷府的禁忌,无人敢再提起。”韩施语当日听蒋楠如此说来,宋岑这个名字便烙在了心底。

    他从不肯提起的名字现下忽然问起,韩施语觉得很诡异。在心中啃了啃手指,思忖了片刻,靠近他小声道:“你晓得蒋楠现在用何兵刃么?”

    殷殊眉毛一皱,颇嫌弃地往后挪了一寸,压低声音说:“碧落剑。”

    韩施语心尖颤上一颤,脑子懵了一下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实乃因这大名鼎鼎的‘碧落剑’便是被蒋楠作妖嫌弃佩之不雅而以针替代的宝剑。这下她大约晓得殷殊确实算不得失忆,他只是将记忆停留在了五年前……

    韩施语正在惊诧中辗转流连,殷殊扫了一眼昏暗俭朴的屋子,语气中已透出些不耐烦:“你究竟是何人?这里又是何处?”

    韩施语心头一团乱,脑子却因一时转不过来有些空,便心生了风水轮流转的感触,觉着老天爷定是在这漫长无际的时日里过得闷烦了,生怕众人活得没有意思,偏生喜爱作弄世人。思绪又滚滚而至,梨花树下与他相逢,她却记不得他。今日近在咫尺两相对望,他却记不得她。

    韩施语一时觉得有些心酸有些好笑。然后她又觉得,这也未必全然是件坏事。留宿殷府时的那些旧事,便此起彼伏地从她眼前闪过,他既然忘了,她应当责无旁贷帮他记起……情绪酝酿到位,她抬眸真挚看着殷殊,语气中带了丝纠结哀伤:“你既记不得我,定也忘了与我初见时说的什么?”

    殷殊恍然觉得韩施语此时模样令他心下一动,与她对视片刻,茫然摇头。下一刻他便察觉她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只见她忽然狡黠一笑,然后正经说道:“姑娘倾国倾城,可有婚配?”殷殊紧蹙着眉头,定定瞧着她,自是不信。韩施语十分没有底气地巴巴笑了一声,且坚且定地说:“你初见我时,真真是这么说的。”

    烛光照映下,殷殊的脸色瞧着不大好,韩施语心想这样睁着眼睛乱说一通,效果果然很惊悚,他竟被骇住了。默默地转过头,心里头笑了个四仰八叉。韩施语心下畅快,就念起殷殊初醒,还是得请哈廉大叔来替他诊诊更妥当些。是以身随心动,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就往外走。哪晓得殷殊忽然面色一沉,反手又将她抓了回来。韩施语正得意间,步子就迈得欢畅了些,被殷殊这样匍地一拽,脚下一颠,瞬间失了平衡,一个身形不稳便又摔回了床榻上。但见殷殊不紧不慢压了过来,目光望进她惘然无措的双目中,缓缓开口:“我还同你说过些什么?”

    “你二人在作什么?”韩施语正愣着,不妨听见耳畔传来一个声音,转头,却是哈尔莎站在门槛外,似受了惊吓。哈尔莎眉头一拧,又像忽然顿悟般蒙着眼睛怪叫起来:“非礼勿视!”

    韩施语回过头,观了观与殷殊此时的姿势,着实有些暧昧,难免令哈尔莎产生浮想。韩施语赶忙推开殷殊,想要避开一段距离,正要解释,耳畔忽然传来一阵闷哼声。韩施语下意识地去看殷殊,只见他紧蹙着眉头,表情作痛苦状。便思索是不是方才那一推手劲大了些,犹豫着是不是该去扶他一扶。纠结间,房门“哐”地一声又被推开,哈尔克提着船桨夺门而入,想是被哈尔莎那一声怪叫引来的。

    殷殊脸色沉了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抬手便是一道掌风招呼过去。

    韩施语心道不好,以殷殊深不可测的内力,这一掌落下怕得要了哈尔克的性命,下意识地一巴掌将殷殊推出去的手掌拍开,掌风偏移,房中一时静极,烛火在空气的波动下晃动了两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熄灭。

    “我的内力……”殷殊一怔。

    “你的内力……”韩施语一顿。二人倒是难得地默契十足异口同声。

    呜呼哀哉!韩施语心下抖了抖,殷殊若是内力尽失比起失去记忆还要令人感到惊悚。殷殊瞳孔刹那间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掌,阴沉着脸看了片刻,面上的霜寒让韩施语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哈尔克看着二人一番动作,表情有些懵,又见哈尔莎半遮着眼睛,更是不明就里,抡起船桨就大步往里。

    殷殊的眼神黯了一黯,显然已十分不畅快,掌心微动,又欲重聚内力。

    今日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殷殊醒得突然,失忆得突然,内力也失得突然……韩施语心中已是一片迷茫,脑中更是一片混乱。她尚且还不能确定方才那一掌只是他一时岔了气还是真真失了内力,眼下见他又准备动作,心头一阵烦躁,一个手刀劈下去砍在他后颈。

    总算消停了。

    她正要理一理自己的思绪,不经意抬眼,瞧见哈尔克像中了定身咒般惊讶地望着她。韩施语顿时明白,这个手刀,她砍得太突兀了,看了一眼被她砍昏在床的殷殊,嘴角抽动了一下,扯出个假笑,讪讪说道:“他今日初醒,难免情绪激动了些。呃……情绪起伏过大,对他伤势大约也无益处。”

    哈尔克眼角微不可见地跳了跳,房中昏暗,窗外透进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各种青白交替,过了好一阵才稍稍缓过面色,怯怯地点了点头。

    韩施语呼出一口气,揩了一把额头的汗,目光定在殷殊的脸上半晌,心中唏嘘不已。他那样高傲不逊的性子,高高在上的地位,内力若是一朝尽失,不知他可承受得住。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哈尔莎,帮我请哈廉大叔来一趟好么?”

    哈尔莎大约是感到气氛有些压抑,远远瞧了二人一眼,疾疾提裙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