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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立冬布网(一)

    “休言霜降非天意,蛰虫咸俯迎寒气。谁看书来立冬信,水始成冰寒日进。地始冻兮折裂开,雉入大水潜为蜃。”

    “小寒风,惹了醉,动笔来催。恰此刻,立冬时,因缘际会。人过往,笑面对,平生欢悲。却奈何,缘分尽,物是人非。莫悲愁,红烛泪,良宵共醉。”

    一阵荡气回肠的歌声,飘在寒风呼啸的河面上。歌声来自一艘艘扬帆欲动的渔船,船上准备出航捕鱼的男人们高亢的歌声难掩迫不及待地激动心情。岸上的女人们用轻柔婉转的歌声附和着,不舍眷恋之心余意不尽。他们唱的曲子正是立冬的时节歌,虽只寥寥数字,却将立冬时节的寒凉景致描绘得历历如见,将女子对红叶之题的心驰神往体现得淋漓尽致。

    立冬布网,是‘哈萨族’一年至尾最重要的一次下河捕鱼。立冬之后,河水便会开始结冰,族人们要趁这趟捕鱼准备好用于过冬的食物。再次下河撒网,就要待到来年开春,河面破冰之日,是以哈萨族人尤为重视这次泛舟布网。

    这一阵歌声入耳,韩施语顿时心头思潮起伏,尤其是那两句‘平生欢悲’与‘物是人非’似一柄大锤般砸得她心口一滞。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帮着哈尔莎把河岸上的渔网拿上渔船。俯首低眉间,将心中的愁肠百结暗自藏下。平生欢悲述得太远,眼前颇有物是人非的景象,倒也应了那一句因缘际会。

    殷殊苏醒至今已近半月,内力是真真失了尽数,记忆尚存,然尚存的记忆也不过是停留于五年之前。韩施语一直觉得自己近日走了霉运,如下与殷殊一比,她顿时感到自己这点霉运委实算不得什么了。对殷殊十分同情,亦生出同是天涯倒霉人的惺惺相惜之感来,对他的态度也较之前更加和蔼。一时回想当日那个手刀,着实砍得重了些。殷殊足足又躺了整日才见转醒,她心下惶惶守了一夜,生怕殷殊这一睡又是月余。暗自慨叹,殷殊今非以往,这便当做前车之鉴,日后对他定要温柔相待,克己慎行。

    哈廉大叔替殷殊看诊后,对他此时的病症也道不出个缘由,只是猜测大约是因为掉落之时碰伤了脑袋以致记忆有损,亦不能断定他何时才能恢复,能否恢复也犹未可知。五年记忆的缺失可以补起来。她用了两日时间,将这五年的重大事情概述与他。蒋楠早已不用碧落剑,以银针替代;殷府早已重振昔日威望,且犹有过之;江湖近日不大太平,邪罂派颇有东山再起之势,然于数月前被他尽数灭了……至于宋岑这一段,韩施语刻意避开了,据蒋楠当日的描述来看,她认为以殷殊此时的状态,暂时瞒着比较好。原本以为殷殊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哪晓得她将自己所知的大小事情统统与他概述一遍之后,殷殊竟面色秋风一凉似笑非笑道:“接下来,说说你我二人之事罢。”韩施语闻言一怔,愣了片刻才恍然明白何以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说,他与蒋楠原竟都对八卦之事兴味盎然。区别不过于一个八卦得人尽皆知,一个八卦得深藏不露罢了。他竟如此想知,韩施语自然秉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添油加醋地将她二人过往细细与他述了。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着这醋和油似乎添得多了些,怯生生看向殷殊,只见他薄唇一抿漾出一抹莫名温柔的笑意。韩施语遂得出结论,五年前的殷殊,着实好骗。

    冬日的寒阳落在河岸的水螺贝壳上,映出琉璃般的奇异色彩。韩哈萨族的男人们即使在天气寒凉的时节,为了便于撒网捕鱼,虽罩上了一件玄色大棉袄,但依然赤着胳膊,露出手臂上结实发达的肌肤,看起来十分朴实爽直。施语微微侧身,目光越过身前的哈尔莎落在殷殊身上,他站在那里,便已经体现出与众不同的高贵之气。黑色长发飘逸似无风自动,如墨双目深沉内敛难以捉摸,俊美端肃的面貌绝世独立,着一件墨蓝色的对襟窄袖长袍,偏又给他穿出了几分文雅之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撒网捕鱼的样子。

    不过在昨夜之前,他的确也没做这个打算。

    韩施语确定没记错,就在前几日,哈尔莎欢天喜地跑来说立冬布网这件大事情时,殷殊还倚在座中,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道:“我如今内里尽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泛舟捕鱼这事,他们去便罢。”韩施语当时就觉着这话甚是耳熟,不由心生感念,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将殷殊带偏到这个境界,蒋楠着实是个人才。往日殷殊藏得深,不曾想脑袋磕了这么一下,竟把本性磕出来了。他如今厚颜无耻的程度,堪堪能与蒋楠摆个擂台比上一比。

    哈尔莎被他一句话败了兴致,又担心触了殷殊痛处,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韩施语,立刻噤声。凭心而论,殷殊这厮,韩施语亦常常不知如何应对,以前他的性情藏于深处阴晴难辨,如今又一夜转了性子,更是叫人措手不及。之前她还担忧殷殊能不能承受得住丧失内力这个晴天霹雳,如今想来,全然是自己多虑了。她委实小觑了殷殊的适应能力,想到这一茬,韩施语心下升起一阵哀伤,这阵哀伤不是为了殷殊,实则是哀伤自己母性泛滥,当时怎么就对殷殊说出了“凡事有我”这等自讨苦吃的话来?

    就着这几个字,殷殊这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绝世美男子,便只能作摆设供奉于案前,余下的全然由韩施语代劳了。譬如一至用饭时候,殷殊必定手脚酸软,只得劳韩施语一勺一勺喂入嘴里。譬如一至早晚更衣时候,殷殊必定又手脚酸软,只得劳韩施语一件一件替他换上。诚然,两人皆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状,甚至有些乐在其中。如此一番光景下来,殷殊似乎对现下悠闲平静的生活颇为满意,一字未提今后应当如何。韩施语时常在想,殷殊这些年的遭遇没有白经历,单单抗打击能力就不是常人能及。

    自殷殊醒来,韩施语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事哈尔莎看在眼里,默在心中。奈何哈尔克是个不开窍的,哈尔莎心里头干着急,昨夜便借着来替殷殊诊脉的由头,领了哈尔克一起过来。来的这个当口,正见殷殊拿着豪笔在作画。韩施语撑着两腮时不时在画上指上一指,殷殊便在画上改上一改。哈尔莎走进一看,画纸上的物什既不似弓,也不像箭,不知为何物,心中默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是哈尔克与施语姐姐更为般配。她与殷殊把了脉,只道了一句:“尺脉有力,沉取不绝,身子已大好,进食更衣皆无需再由他人帮忙。”

    殷殊只温温凉凉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从未让他人帮忙,有施语足以。”

    韩施语捏了捏眉心,哈尔莎对殷殊的话不投机半句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遂生硬转了话题,体贴地向哈尔克道:“明日就要立冬布网,你是族里最好的捕鱼能手,定能满载而归。”哈尔克红着脸扭扭捏捏道:“施语明天来看我出船吗?”韩施语愣了愣,只感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叫她后脊梁骨由下自上漾出一股寒意,生生抖了一抖,正要开口,却被哈尔莎抢了话:“立冬布网是我们族里一年一次的盛事,施语姐姐自然是要去的。”又高兴道:“哈尔克,明日我与施语姐姐一起替你加油,你要好好表现。”

    哈尔克听哈尔莎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兴高采烈地说道:“我知有一处好地方,捕到的槐头鱼又大又肥,鱼皮厚实能制皮具。哈尔莎手巧,做出的鱼皮鞋耐用保暖,给你制一双冬季穿最好不过!”韩施语穿过牛皮鞋羊皮鞋却从未见过鱼皮鞋,笑眼弯弯地望着哈尔克,一脸期待的样子真心赞道:“哈尔克你真是体贴又暖心。”

    哈尔克被这么一夸一赞,一张脸更是红得像被太阳灼伤似的,再也坐不住,急忙拉着哈尔莎去准备明日出船所需工具。徒留韩施语独享来自身后咄咄逼人的凌厉目光,转头去看,正见殷殊挑了眉毛,一双吊梢凤眼精准地定在她的面上。韩施语默了默,气氛压抑得紧,她琢磨着应当缓解一下。正实付,殷殊却先她欺身压了过来,面上带着笑,笑里面藏着刀地问:“你方才说哈尔克体贴又暖心?”

    她方才的确是这么说的,韩施语想了想觉得此话并没什么不妥,遂老老实实点了点头。殷殊又往她身旁凑了凑,表情有些耐人寻味:“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直接与我说便是,何须旁人代劳?”不及韩施语做出反应,殷殊的目光又顺着身子落到她脚上,眼中光晕明暗不定,似自语:“鱼皮鞋虽算不上好,勉强凑合穿穿也罢。”接着,他眼皮都不抬地径自去睡了。

    弄得韩施语满脑子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