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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宋岑

    当年替殷殊挡下暗箭死在天门山之战的宋岑,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殷殊一直不愿提起,过了那么久,宋岑这个名字,在殷府是个禁忌,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更没有一个人敢在他背后议论。宋岑这个人,就像从不曾出现一样,亦像不曾再有人记得他。

    宋岑死后,殷府的这个少庄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宋岑将殷殊推开被利箭刺穿胸膛的那一幕,就像梦魇一样,反反复复地从他眼前闪过。宋岑住过的宅院自此锁上了手臂粗的铁链,宋岑在殷府生活过的所有痕迹都被掩埋在了尘土之中。尘封了,似乎就能忽视心上那一条灌着冷风嚯嚯淌血的口子。可是这会面对薛卿,竟脱口就说出了这个藏在心里多年的名字。

    说出来,只觉得两个字仿佛有千金重量,心口上的那条口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呼出去了,又开始噗噗往外蹿着血。

    恍然间便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宋岑被捡回来的时候全身是伤,听说一家人是被山贼劫了马车,他的父亲为了护住他们母子二人被砍死在当场,宋母拖着他跑了近二里路,本以为捡回一条命,哪晓得有两个匪伙起了色心一路尾随,竟在宋岑面前毁了他母亲的清白。宋岑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提起山匪放在身旁米长的大刀就向他们砍去。可是,这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捡起刀还没来得及劈上去,就被人一脚踹了老远。山匪杀心顿起,杀人灭口向来是他们为匪的道理。宋母抱住其中一个山匪,拼着命叫宋岑快跑。接着,山匪抡起大刀砍下去,宋岑看着他的母亲被切下半个头颅,死在了血泊中。宋岑这个小崽子,他们却不急着杀,他们拽着他,逼他看着自己的母亲,顶着一张被削去一半的面孔,血肉模糊地样子,直到鲜血流尽。宋岑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惨死的母亲竟没有怕,没有疯,连眼泪也没有流下一滴。匪伙说他是个没有心肝的狼崽子,把他打了个半死后要一刀了结他,正巧被路过的殷老庄主把命救了下来,葬了宋岑爹娘后,将他带回殷府。

    宋岑常说自己是个没心的人,他的心死在了父母双亡的那一天。

    那时候殷殊年纪也小,这句话,就从来没有当真过。他觉得,一个人没有了心,怎么可能还活得下来。直到殷府遭难后,殷殊才明白宋岑说的这句话并不是一句玩笑。

    宋岑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殷殊记得,宋岑刚进府的那段时间,一个月都未曾同自己讲过一句话。但殷殊却在第一次看见他时,就记住了这个少年。宋岑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空洞得看不见一丝光,好像比深潭地穴更幽暗可怖。

    宋岑是个练武奇才。殷老庄主打一套功法,殷殊需练两三日,宋岑一日便可打得行云流水,殷老庄主将宋岑收作关门弟子,惹得多少人红眼。

    殷殊正是少年好韶光,谁又甘愿膛乎其后。他根骨奇佳,从来没有被人比下去过,得了机会,便拐弯抹角地与宋岑走到一处,宋岑并未拒绝,然视他与无物。这么相处几日,他才搞清楚宋岑得到的这个练武奇才的称号背后,是花费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别人练一次,他就练三次。别人白天练功夜里休息,宋岑白天练功夜里练功。他好像除了吃饭以外,余下的时间都用在了练功上了。

    殷殊十分不解,问他因由。宋岑回应他的言语,一字一句,过去了多少年,他也从未曾忘记过。

    “没有人会同情弱者,弱者于他们,不过是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罢了。”

    “你没有经历过哀毁骨立的伤,就不会明白镌骨铭心的痛。”

    可是......谁知道,这两句话,最后会一一落在殷殊身上,令他沦肌浃髓。谁又会想到,有朝一日,那个不善言语、凉薄无心之人,用自己的性命守住了殷府,还了殷家的恩情。

    殷老庄主遇伏身死,影皇武士一朝尽损,殷府群龙无首,这个担子就那么压在了他这个少庄主身上,可那时殷殊又能有多大呢?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能成得了什么大气?能将影皇令拿得稳当?

    江湖武林,从来都是强者为尊。殷府遭难,那见不得光的阴暗之处,有多少双眼睛窥视着,有多少人想要取而代之?影皇武士虽受了重创,然单暗影武士这一股旁支,却足以勾起多少人的野心?

    质疑之声四起,殷殊惊诧地发现,与殷府交好多年的叔叔伯伯们一时间竟都变了脸,那见惯了的慈眉善目,那身名远扬的蔼然仁者,不过是一群假仁假义、惺惺作态的伪君子。在他最无助茫然的时候,是宋岑一直守着他陪着他,于是宋岑就仿佛成了他唯一的慰籍,相依为命。

    那一段过往,恍如隔世。

    韬光养晦百般隐忍换来的却是步步紧逼,殷殊缩在萧条落寞的府邸一角,只听宋岑咬牙握拳地说了一句:“既然避无可避,倒不如甘之如饴。辱我之人,我必诛之,负我之人,我必灭之。”从此,他也确实是言而有信、身行力践地将这句话做得一字不差。

    裂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第一个被宋岑挑了手筋脚筋丢入乱葬岗,做了殷府三十余年的老管家张伯;或许是被宋岑一剑斩首,连父母兄弟都未曾放过地那个十六岁的护卫。

    殷殊说他心狠手辣,残酷无情。

    宋岑竟笑了,那是殷殊第一次看见宋岑的笑。那个笑容,很难用语言形容,殷殊似乎看见了宋岑的绝望和悲凉。宋岑对他说:“我告诉过你,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殷殊怔了一怔。

    “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这句话,宋岑当初这么一说,他就这么一听,听完后只觉得荒唐好笑,从不曾当真。如今这句话再入耳里,他却真的相信,宋岑的心的确是死在了父母双亡的那一日。

    他活到这么大,从不晓得后悔是个什么东西。当他生死一线,宋岑不假思索地替他挡下那一支暗箭殒命的时候,他却十分后悔未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这世间人海茫茫,他还能以后背相对的人,也只有宋岑而已了。

    关在屋里的那三天,殷殊时常在想,那时候,那时候如果不是自己的妇人之仁,那时候如果也如同宋岑一样做一个没有心的人,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说来也是可笑,宋岑死后,他也着实成了那个没有心的人。

    天山门一战,殷殊已然记不清是府上变故后的多少次战役。他只晓得,每一场战役都要拼尽全力,每一场对决都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但当他一剑挑开来人面罩,露出的是一张十二三岁孩童的脸孔时,他身形忽地一滞,那该死的良心竟不合时宜地窜涌而出,他仿佛从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看见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他本可以轻松地一刀将那个孩子了结,没有什么痛苦地了结他,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只需要在他外露的脖颈上准确地划上一刀,那皮肤下鲜红的血液,就会随着心脏地搏动而喷射涌出。可是他并没有,就算他清楚地知道,天门山的这一战,是邪罂派余党残留的死士。宋岑曾对他说过,在战场上,没有年龄大小,没有性别之分。因此,他自食恶果,当他收回那柄寒光冷冷的剑时,注定换来的是他一辈子地遗憾。

    殷殊的那一点良心让他收回煞龙圣剑转而一脚将那个孩子踢开,他想着,让他离得远一些,或许就能留下这一条年轻的性命,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决定。当他转身应对旁侧又杀过来的两个死士时,身后忽然有一道极快的银光逼近。他知道避不开,那么就将眼前两个死士结果了陪葬罢。剑锋的光华在一静一动之间带着雷霆之气,两个死士毫无抵挡之力,血溅当场。他转身,觉得就算是死也该晓得自己死于何物之下,却眼睁睁见着宋岑扑过来替他挡了下来。然后,他看见那个小孩,手握暗器,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踉跄过去接住宋岑,退了两步,跌在地上。宋岑一张惨白的脸,嘴角溢出黑红的血痕,眼底是深沉的黑。接着,宋岑在这世上,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要将后背留给敌人。”身子就慢慢沉了下去。

    不要将后背留给敌人。何止敌人,宋岑死后,殷殊的后背就再不蹭留给任何人。最后的时候,他想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你从来都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遗憾的是,宋岑并没有听到。

    那个小孩趁此逃离了天门山。三日之后,殷殊走出屋子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再次被绑到面前的时候,他才看清那时放过的,哪里是个孩子,竟是一个侏儒小人。

    自此,他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断了世俗情欲的殷家少主。

    宋岑二字,他再不曾对他人提起。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