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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戏文

    韩施语一向晓得蛟龙落水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道理,当然,她自己是那悲催的蛟龙猛虎,虾啊犬的自然便是那小气歹毒的殷家少主殷殊。自从殷殊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地扣了她的月银还额外增加工作量之后,韩施语便决定告几日病假以示抗议。不去书房的日子,只觉得山清水秀,桃红柳绿,连素来与她横眉冷对的李黎看起来也顺眼了许多。闲时便凭着记忆描几张牵丝锁铃的画轴,或是听蒋楠说道哪处的青楼又添了姑娘,哪家戏园子又出了什么新戏本。

    她想着,听不如看,看不如实践。秉承实践出真知的宗旨,韩施语觉得,青楼的姑娘再漂亮,戏园的戏本再好看,也当亲力亲为地看了听了才能评论。哪个人带她出去游历人间见大世面,这个人选自然落在蒋楠身上。

    于是,韩施语把没舍得喝完埋在梨花树下的酒坛刨出来,又找厨子讨了两个好菜,欢欢喜喜地请蒋楠来吃酒,蒋楠欣然赴约。

    韩施语殷勤替他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递上,蒋楠甚是欣慰,慨叹一声:“得徒如此,令吾老怀安慰!”

    韩施语急忙给他夹了些菜,蒋楠又一阵唏嘘感概,叹道:“得徒如此,老夫亦愿视死如饴!”

    于是,韩施语见蒋楠如此慷概激昂了一番,觉得气氛都已然烘托到此种境地,遂顺了他的话道:“徒儿自幼晓得生命诚可贵,定不会让师父为我以身赴死。”

    蒋楠眼睛弯弯一笑道:“得徒如此......”

    韩施语踌躇地打断他:“我看今日天光正好,师父不若带徒儿去青楼长长见识,再顺道去戏园听听新曲如何?你说那锦怡楼的姑娘堪称艳绝?”

    一阵小风过,只听得杯盏落地之声,韩施语眼前已不见人影。良久,她才淡定地喝了杯酒,吃了口菜,肃然地道:“得师如此,还不如一头撞死。”

    这之后,韩施语又颓了两日,蒋楠像遁了地般消失无踪。直到第三日午时,他才派人来给韩施语传了话,说有戏园要来府上唱曲,正是排了新戏本的那个戏班,台子就搭在宅院里,邀她夜里共赏。诚然,韩施语素来为人心胸开阔与人和善,蒋楠如此盛情相邀,尚懂得收之桑榆,便勉为其难答应了。

    韩施语到时,戏已开始,戏台上正唱着一出《西厢记》,台上旦角钗光鬓影,水袖罗裳舞得洋洋洒洒,真真是应了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宫样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鬓边的美与雅。她见蒋楠正看得专心,不欲惊扰,遂悄然在他身旁落座。

    台上唱词涟涟在续,曲调婉转间,崔莺莺掩面垂泪,一段戏文唱道:“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泪,心内成灰。”恰便是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怜人,甚是惹人悲痛伤怀。

    词曲悲悯,戏至悲恸欲绝处,蒋楠入戏入得呕心抽肠,一面拽了衣袖拭泪,一面伸出手将韩施语随意放在小几上的手给牢牢抓住手心,侧身靠近她道:“你瞧,男女之情最怕此等彼岸花夕,劳燕分飞的场面,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韩施语淡定地抽回手,这出《西厢记》就在前两日,他还听蒋楠与她摆谈得津津乐道,故事如何跌宕起伏,崔莺莺与张生又是如何曲折婉转最后终成眷属云云,若非她对《西厢记》的结局一清二楚,倒真会被他给诓了去。

    此时,蒋楠却又回过头来,复又抓住她的手,顾盼生辉地看着她说道:“你看这跌宕起伏的戏文......”话刚开了个头,便被韩施语一个嫌弃的眼神给瞧过来,冷不丁被她这么一甩眼,手却老实本分地收了回去。咳了一声:“这出戏虽算得上跌宕起伏,但终归落了些俗套,看得多了便没什么新意。我倒读过一个孤本,不晓得你听过没有。”

    韩施语见他兴致盎然,端了杯茶抿了抿凑了一点过去,漫不经心地说道:“听没听过不晓得,你姑且一讲,我便姑且一听。”

    蒋楠点点头,缓缓道:“话说,百年前有一绝世毒医育有一女,生了一副颠倒众生貌,此女却与毒医不同,毒医炼毒,她便解毒,毒医杀人,她偏救人。那年,她十三岁,救了一个武功平平的无名之辈。在她几次三番央求之下,毒医收了那小子做关门弟子。其实那小子在初见毒医之女时就对她一见钟情,二人同处多年,彼此早已心心相印,于是私定终生。”

    韩施语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那无名之辈是不是后来继承毒医衣钵名满天下?”

    蒋楠抬头看着她,颇惊讶:“你怎么晓得?”

    韩施语顿了顿,有分寸地道:“着实也没什么新意。”

    蒋楠呛住,扭过头去干咳。咳了一歇才打住,又把头偏回来,接着道:“我这不是才刚起了个头么。”

    韩施语打起精神,复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道:“那你接着说。”

    大概是为了营造气氛,蒋楠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继续说:“而后两人有说不尽的缠绵,道不尽的缱绻,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然有一日,毒医之女忽然殒命,毒医自此隐匿,那徒弟堕入红尘,终日流连于烟花巷柳。”

    韩施语松了手中杯盏,迅速反应过来,问道:“这是真事?”

    蒋楠的笑容在嘴角凝固了一瞬,然后轻轻笑出来,喝了口茶润嗓,随即啧啧叹道:“百年前的故事,谁晓得是真是假。”

    韩施语垂头想了一会,但听得台上一男子凄婉唱道:“妻子空争不到头,风流自古恋风流,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目光收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蒋楠,“那毒医之女又是为何殒命?”

    蒋楠挑挑眉,忽然笑了起来,目光在韩施语身上滋溜转了一圈,得遇知音似的道:“这便是话本不落俗套的地方,关于他们二人的情缘纠葛,颇有几分意趣,单是结局便有三种之多,真真叫人莫衷一是。”

    韩施语遥望戏台,面无表情地继续听他讲故事。

    蒋楠绘声绘色地接着说:“有一种说法是,毒医在炼药时中毒发疯,亲疏不辨,以至于误杀亲女,事后悔不当初,自此避世归隐。还有一种说法是,徒弟以救命圣手名动天下后,有一情痴带着已故的心爱女子前去求治,以毒医之女性命要挟,但断气之人怎救得活,情痴一念疯魔,将其杀戮。”他微一停顿,咧出个冷意十足的讽笑:“这两种结局还都算不得新颖,诸多说法之中,我觉得最后一种才算得上不落俗套。”

    韩施语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眉宇微蹙,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蒋楠道:“最后一种说法是,徒弟负心,其实早已堕入烟花之地,毒医之女根本就是命陨他手,最终不过是引狼入室不得善终罢了……”

    韩施语抿了口茶汤,突然觉得手中这盏茶颇有些苦涩。此时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的戏词她全然再听不进去,整个脑袋里都回转着蒋楠讲的故事。

    蒋楠讲完之后也没再言语,只端坐着认真看戏,眼神空洞洞的,盯着戏台,又像是盯着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