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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丧命钟响人人赴死 祭祀曲起个个死战

    此时,寨墙之上,一位蹒跚老人好奇怪。不拿刀兵,却拿笔。原来是谷山村教书先生顾子詹。儒衫臃肿,恨不得把被子裹在身上。怕冷,极为怕冷。

    却偏偏不肯从寨墙上下去,以一个书生的偏执与固执,献一份热,发一份光。德高望重的先生尚且如此,拿刀的人,怎么好意思贪生怕死。

    只见,顾子詹摆开文房四宝,趴在地上挥毫泼墨。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最是无一用,真的如此吗?

    为什么数百年、数千年后,权势熏天的帝王将相反而不如一个个写下万古名篇的书生,被人记起,被人念起?

    有些人活着的时候,灼灼逼人的是权势;有些人死去以后,万古不朽的是灵魂。衣食之安,可饱腹,可穿暖。文章之盛,可万古,可千秋。

    君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君不见,千年土地八百主,田是主人人是客。

    何不做一些认为对的事,不负激情,不凉热血,如顾子詹,如刘芷峦,如一个个平凡之中,不平凡的人。

    不一定要有多高的官位,多大的家业,多通天彻地的修为,无愧疚于心一生,饥则求食,饱则弃余,足矣。

    埋头挥毫泼墨的顾子詹很可爱,身子本来就矮,此时更矮了。头上的簪子不知何时掉落,披头散发,握狼毫的右手战战巍巍,下笔落到纸上,却尤其地稳。

    此时,寨墙之上,石头已空;寨墙之下,石块已落了老高;村子之内,房子已经拆了好几座,取石头,取滚木。顾子詹砸出去不少,只是建功不多。

    工工整整楷书写下的对联,写好了。收尾,落款,加章,一气呵成。

    一副对联,平摊在地上,长长,火把的光照在上面,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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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死,以一死自得其乐。

    搏命,犹一命无愧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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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谷山村唯二,粗通诗词联的人,李铭早早围过来看半天了,忍不住大声读了出来,忍不住大声夸赞:“好联。当浮一大白。”

    “不输你这个毕方郡童子试案首吧。”

    “比小子我强太多了。”

    “改天以之下酒。”

    “好,改天,以之下酒。”

    “我带酒。”

    “我带野味。”

    刘峰峦忍不住凑了过来:“我带故事。”

    “听腻了,不想听。”顾子詹毫不犹豫拒绝,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让你堂妹刘芷峦来炒菜。”

    “好,我带话,一定到。”

    周围的人羡慕地看着三个人,仿佛围住村子的不是盔狼,只是一群送菜的土狗。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一些人紧绷的心不知不觉放松了,活下去的欲望泛滥,一定要活下去,努力活下去。

    朱越泽尤其羡慕,可惜天生不是读书料子,此时只能仰着头,眼睛发光傻笑。

    司彦斌想凑上来,但掉书袋、打机锋的事,他实在不擅长。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司彦斌,自然不愿意凑上来,被人打脸。

    李铭暴露出来的不输于正式武徒的力气、速度,已经把司彦斌刺激的不轻,他不想再受刺激。

    却偏偏,越不想,越要想,越想越失衡,凭什么好事都落到了李铭头上,他司彦斌想抢过来。

    顾子詹、刘峰峦、李铭依然在宛若无人聊天。只是刘峰峦越来越被边缘化,插不上嘴,主要是因为他听不懂。什么“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总之,很牛逼哄哄的聊天,事关家国天下,却听不明白,干着急,融不进去。

    终于有会听懂了的,但不再插嘴,听、看、揣摩、感受。

    “怕死吗?”顾子詹问李铭。

    “不怕。”

    “说真话。”

    “怕,怕爹娘再也看不到我了。”

    “爹娘在,人生尚有来处;爹娘去,人生只剩归途。”

    “老酸了。”

    “要不怎么说我是酸儒。”

    四目相对,哈哈大笑,胸有自有万里山河,只是不说出来。作为谷山村唯二:诗词联拿得出手的两个人,有些事责无旁贷。

    “案首不做首诗吗?”

    “做不出来。”

    “要做一首,活下来扬名,死去后传世,将来也算谷山村一桩美谈。堂堂一郡童子试案首,在谷山村,在蒲良堡,都是蝎子拉屎独一份。谷山村在你之前,没有。谷山村在你之后,也不会再有。”

    “先生谬赞。”

    “我教了30年书,没教出来一个童子试案首。”

    “您教得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有尊严地活下去,可不是考秀才、考举人,做官,做大官。”

    “不切实际的梦何必去做,不如好好活着,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先生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风雅!”

    “别再吹捧了,再吹捧下去,盔狼就该来了。”

    “也是,先生先请。”

    “好,我先献丑。”

    蘸墨,如行云流水,一首五言诗,落落大方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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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惧寇侵扰,男儿尽拔刀。

    世上谁英雄,此地遍英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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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平常常的诗,不出彩。也是,随随便便一首,就超尘脱俗,那出名也太容易了。下来,看李铭了。

    顾子詹把狼毫递给李铭,几多期待,盼写下好诗。李铭明白顾先生的意思,不想这谷山村一群人默默无闻死去。

    如果有那么一两首诗点缀,侥幸扬名四海,大人物赞一个“好”,活下来的人有了帮衬,谷山村可以更快更好地重建。

    顾子詹不看好谷山村,很可能今晚之后,谷山村家家白幡,人人哭丧,十个人能活下来三、四个,就不错了,除非出现奇迹。但奇迹比太阳从西边出来,强不了多少。

    李铭也有预感。整个谷山村除了忠烈祠,所有在外边的村民,只有师父刘峰峦和他活下来的概率最大。刀把子太硬,吃他们两个,盔狼群要崩掉不少牙齿。好多人要死,不能让他们死的无意义,死的不惊起一片雪花。

    “要写,要好好写,写给死去的人和侥幸活下来的人。”李铭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书生作用,也就在手中的笔了,以之作诗作文,留下史料,留下故事,好万古流传,有人读,有人听,有人不忘记有这么一群人。保卫家乡,死战不退,尽皆战死。

    顾先生写得较为硬朗,那他李铭就写一个儿女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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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溪沙

    雪落纷飞那年谁?峨眉冷对人往北,却问相思何时回?

    一去三载音讯断,往生白骨且莫催,红衣女子哭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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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纷纷落下,在北疆。那年,谁是风雪夜归人?那年,谁的眸子通红,躲在远处,眺望一个人北上?

    三年了,三年无音讯,他还好吗?她还好吗?而今日之后,他将死去,她会一袭红衣作嫁,哭他埋葬的地方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也许那一袭红衣会万里迢迢北上,寻他。也许有一块墓碑可以找到遗骨,也许有一个坟头可以了却牵挂。然后,没有然后。

    李铭知道,心心牵挂的人在远方,等他归去,不仅仅是她,还有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弟弟、妹妹。

    李铭爱谷山村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今日,他将战死,战死之前,他要为这片土地上将要战死的同胞和自己,写诗,祭奠。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愿逝者安息,愿生者无遗憾。所以,又一首《浣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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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溪沙

    几年心事雁南飞,数载羁旅人往北,枯枝偏瘦腊月梅。

    君为离愁伤永夜,我思报国戍塞北,莫问布衣白发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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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马虎虎吧。这一群人,因为这几首诗,必将不会像水花一样淹没。案首就是案首,抬手就来。就《浣溪沙》这个调子,我也献献丑。”

    说完,新铺一张纸,顾子詹工工整整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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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浣溪沙

    飘零半随湘江水,谁家娘子哭墓碑?碑下白骨尽劫灰。

    悔恨当时成一对,堆砌相思无人陪,佩刀斩绝天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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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句最后一字与前一句最后一个字同音,谷山村的教书先生顾子詹把文字玩出了花。

    一首《浣溪沙》,几多痴人泪!“谁家娘子哭墓碑?”将来,到底是“红衣女子哭墓碑”?还是我家娘子哭墓碑?

    李铭知道,他死了,她一定会哭一场。

    顾子詹相信,如李铭这般英杰,死在了北疆,即便千里万里,李铭念念不忘的那个她,一定会来奔丧,必然惊天动地,震动北疆。

    李铭珍藏的那些来自于她的诗和词,他看过了,惊为天人,不似人间。而且,一介女子,武徒修为,好一个,文武全才。

    顾子詹认为,那一个女子,一定是一个超出凡尘的女子,要不然,不会写出那么优美的诗词,不会让才华横溢的李铭念念不忘,不会让李铭连那么好的刘芷峦都忍心辜负。

    人生啊,尽是阴差阳错。

    寨门前的大火还在噼里啪啦烧,村子内的柴火被搬过来,丢下去。大火蔓延,一条火线,隔开寨门。

    “如此良辰美景,刘村正,李案首,祭祀一番这方天地,可好?”

    顾子詹打的什么主意,刘峰峦、李铭一听就明白,但不报任何希望。

    传说,大神通者,哪怕相隔千里万里,心有所感,瞬息可至。说不定,发发善心,一根指头灭了外面的盔狼。刘峰峦和李铭对视一眼,点头,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好。”“好。”两个人先后出声。

    “我制礼仪。”这是顾子詹。

    “我备贡品。”这是刘峰峦。

    “我写祭词。”这是李铭。

    很快,礼仪拟定,祭词写好,贡品备上。

    只见,一个猪头、一个牛头、一个羊头被摆上祭坛。一个很大的陶制香炉被抬上来,里面插了几根大号香烛。

    一顶四四方方的皮帽子,被顾子詹戴在头上,充作四方冠,尾音拖得老长,念出:“一跪天地生人。”

    刘峰峦领头,然后李铭、朱越泽、司彦斌,然后一个个村民,跪下。万山寂静,沉默无言。

    “拜。”

    “起。”

    “拜。”

    “起。”

    “拜。”

    “起。”

    如是三次。

    一阵风,似乎天地做了回应,顾子詹的四方冠被吹歪了,赶紧扶正,接着念出:“二跪谷山养我。”

    又是刘峰峦领头,然后李铭、朱越泽、司彦斌,然后一个个村民,跪下。面朝忠烈祠方向,期待好多,终究跪到了最后,也没有英灵显圣。

    “不跪了吧。”刘峰峦看不到任何希望。

    “最后一次,再试试。”子不语乱力怪神的顾子詹,反而要求坚持下去。

    只见顾子詹,净手,净面,面朝四方做了四个揖。然后,面朝北,对着焉山的方向,嘴中喃喃有词,半柱香后,依然是尾音长长念出:“三跪神魔救我。”

    刘峰峦、李铭等人脸色立马变了,怎么多了个魔,那可是朝廷严厉禁止的。

    “都要死了,还怕什么,快跪。”

    拖拉好大一会儿,刘峰峦带头跪下,然后是其他人。

    数千里外的焉山沛祀大峡谷某处庙宇,庙宇内一座石人雕像,栩栩如生,竟生出声音:“有人在祭祀我,呼唤我,请求帮助。”石人看了看焉山的更深处,一头妖龙,似有感应,仰天咆哮。石人叹了口气,对着南方摇了摇头,自始至终,没有回应。

    顾子詹的脸色由期待变为失落,有气无力喊出:“上祭词。”

    李铭上前一步,大声念出:

    “天分阴阳,人分男女。今谷山村一众善男子善女子,备三牲以拜诸神灵佛陀。盔狼来袭,我之将亡。漫天神佛,请以援手。我等必以立庙,四时祭祀……尚飨。”

    一场空,总比没有尝试强。

    死心之后,顾子詹、李铭继续写诗、作文、联对。一老一小,忙得不亦乐乎。

    只是,从各家各户搬过来的柴火烧得差不多了。拆房子来不及了,也没有必要。靠一把火,把盔狼挡了这么久,久到一大一小两个文人都忙活吟诗作赋半天了,都祭祀过一番天地了,都请过漫天神佛来帮忙了,可惜一个也没有请到。多赚了这么长时间,该知足了。

    天空已经隐隐见鱼肚白,一夜漫长,天光将亮。远处,火把长龙,有好几处,只是援军,怕是赶不上了。

    此时,凶兽级头狼的吼叫已经带了愤怒,从一两头盔狼试探,到七八头盔狼试探,大规模的进攻马上要开始了。

    好不容易,诗有、词有、联有,可不能丢了、毁了,谷山村能不能高人一头,全看这些了。

    “麻烦李案首把这些诗词联送到忠烈祠,明日把它们裱起来。”

    “还是顾先生去送吧。”

    “我不想老死在床上。”

    “我不想淹死在唾液里。”

    “你不尊老。”

    “你胡搅蛮缠。”

    “你……”

    “你……”

    ……

    看不下去的刘峰峦不得不上前:“盔狼随时会发起第三波攻击,太危险了。两位都去吧,忠烈祠再小,也不差两位的位置。”

    “师父,我不去。”听到李铭喊出师父二字,刘峰峦浑身一颤,这一次没有反驳,抱定死志的人,临了了,还在乎什么。

    “刘村正,我这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了,就让我安安心心走吧。”

    李铭和顾子詹,一老一少,都劝对方走,劝对方去谷山村忠烈祠躲避,谁都不肯退让,争着抢着要留下,留下拼命,和盔狼。

    “猜宝吧,谁选中了‘走’,谁走。”村正刘峰峦建议。

    “好。”老顽童似的顾子詹同意了。

    “好。”知道顾子詹一番好意的李铭,却不肯领情。

    藏好纸条,放手掌心,握紧。刘峰峦伸出两个拳头。李铭刚想选择,被刘峰峦用目光制止了。

    李铭会意,故意假装选择,一会儿摸摸刘峰峦的左手,一会儿摸摸刘峰峦的右手,嘴里嘟囔着:“顾老头,我可要选了。选中了‘留’,你可不要羡慕我。”李铭在刘峰峦右手位置多有停留,似乎要选。

    那一声“我选择”不及说出来,顾子詹抢先一步选择了刘峰峦的右手。

    李铭、刘峰峦匆匆对过眼,一切尽在不言中。明着选择,暗里推脱,还好,自始至终不曾让顾子詹发觉。

    夜黑,灯火不明,宜作弊。

    只见,刘峰峦右手摊开纸条,一个“走”字,于火把下又黑又亮,就像今晚的夜,大家催促顾子詹快点离开。

    “不会两张都是‘走’吧,让我看看另一个手里那一张纸条。”顾子詹认为刘峰峦做了手脚,明明他看到了右手掌是“留”,怎么选中后变成了“走”。刚开始,顾子詹是不相信的,那会那么巧,刚好被他看到,一定是骗他的。只到李铭在右手位置停留许久,他才相信。多疑害人,太害人。

    在顾子詹的要求下,刘峰峦摊开了左手手掌,果然是一个“留”字,顾子詹无话可说,转身离开。

    “不要怪师父。”

    “我应该感谢师父让我留下。”

    “你发现了。”

    “发现了。”

    刘峰峦摇摇头,不再说话。刚才抽签时候,两个手里都是“走”,只是左手手掌摊开的时候,快速换了纸条。

    李铭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把师父刘峰峦快速换纸条的事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欺负顾子詹手无缚鸡之力,看不真切。也许顾子詹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说破而已。

    一摞纸,在呼号西风中,与顾子詹一起走下寨墙,走向极为坚固的忠烈祠,这是谷山村最后的庇护所。好些个妇人、孩子已经提前进入,但不包括刘芷峦和她的孩子们。

    李铭因为箭法突飞猛进,本来安排给他的差事,如筛选妇孺到忠烈祠躲避的事让司彦斌去做了,并留下入驻忠烈祠保护。

    李铭也想去,盔狼来袭,全力爆发的李铭才知道自己实力远远超出了众人,作为村正刘峰峦之下的武力第二强,他放不下面子躲避。

    尤其纯铁铁箭命中率那么高,再加上要和教书先生顾子詹谈笑风生,稳定人心,李铭更是去不得,好差事被主动申请的司彦斌接替了。

    刘峰峦在司彦斌走之前,特意在众人面前,对二徒弟司彦斌交代:“我没有直系亲属,刘芷峦和她的孩子们就是我的亲属,要全部安排进忠烈祠,谁有不服,让他们事后找我。”

    “师父,您请放心。北疆规则,危急时刻,守护者的亲属有优先安置权,我会把芷峦姐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您请放心。”司彦斌恭恭敬敬回道。

    “忠烈祠容量有限,要以年轻妇人和孩子们为主。”

    “是。”

    “任何人不得有特权,包括你的家人。”

    “是,谨遵师父吩咐,我父母和弟弟妹妹不得进入忠烈祠。”

    “看情况吧。规则之外还有私情,如果还有位置,你的弟弟妹妹可以进入。”

    “谢师父。”司彦斌真心实意感激,没有刘峰峦,就没有他司彦斌的今天。

    “我刚才说的练武资质好的四个人必须进入,顾先生推荐三个读书种子必须进入,这七个人务必要一个不漏,切记。”

    “请师父放心,就算打晕他们,我也要把这七个人装进去。”司彦斌捶着胸脯保证,白净的脸上,尽是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