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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投毒

    第二天,凌晨时分,马匪草上飞一伙被路经沁州的边军93师团先遣队伍和沁州戍军联合围攻,十死五六,狼狈而逃。如果不是顾忌顾氏,恐怕一个也跑不了。

    得到消息的沁水郡顾家家主顾明鑫气得要死,山羊胡子像得了寒症之人,不停打摆子。吓得侍寝的六名佳丽,大气不敢喘一个。爵爷一旦气出个好歹,殉葬都是轻的,满门上下估计都要问斩,这可是实封子爵,他们的家人可都是子爵大人的子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好你个萧正楠,好你个杜彪,你们等着,我顾家跟你们没完。”堂堂诸夏一等子爵顾明鑫,毫无贵族风范,如泼妇骂街。

    马匪草上飞一伙是沁水郡顾家养的一条狗,如今被断了一条腿,沁水郡顾家家主心疼坏了。这可是一把好刀,脏活全指望着这把刀做呢!怕是有一段时间不能用了,那些被压制的人要嘚瑟一段时间了。

    同样是这一晚上,大通铺上,李铭、徐瀚文、庄子游四个人秉烛不睡,谈天说地,相识、相知,许为一生知己。

    人生而平等,人应当堂堂正正为人,他们发誓愿以四个人,在北疆这块英雄之地,行一回英雄之事,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身败名裂。

    第二天上午,李铭和沁北县来的武徒一起,护送6000余名戍民前往沁北县。李铭作为20岁以下天才武徒,被任命为沁北县戍民营第五营临时副营正,不用管事,学着第五营营正管事即可。

    沁北县是苦寒之地中的苦寒之地,因为紧邻屿山,时不时有猛兽甚至凶兽出来作乱,每年死的人是最多的,当然新补充的人也是最多的。

    每年拿人命去填,新人来,旧人死,却也一定要把这片疆土像钉子一样盯着诸夏的疆域之内。

    上书朝廷从屿山撤军的官员很多,甚至要让出北疆一些郡县,如沁水郡、如沛祀关镇守府,好和妖族缓和关系,好省下大笔朝廷开支。

    和平哪有让出来的,从来都是打出来的。钱财哪有省出来的,都是把蛋糕做大,做出来的。自己不思进取,也不想让别人进取。

    所以,才有了主张死守屿山防线的一批人,被孤立、被针对,如边军驻屿山沛祀关守将萧正楠,如戍军驻沁州沁水郡驻屯使杜彪……

    6000余名戍民,乌泱泱好大一片,往沁北县的方向,蜿蜒而行。李铭、徐瀚文、宁庆、庄子游在其中。

    沁北县兵曹一位副曹正带队,经验还算老道,对李铭等五个二十岁以下的武徒委以重任。

    带队的兵曹副曹正王之余,中级武徒修为,50余岁,须短、长脸,身体壮硕,高大,比较看重李铭,戍民营的很多事,让李铭试着参与,这是不多的实践机会,李铭很感谢,很珍惜。

    千里之行,扎营、护卫、吃饭……事情多得不得了。

    李铭作为五个二十岁以下武徒之一,一路参与,学到了很多。比如如何选定扎营之地,比如如何分辨饮水是否干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所看的书和所行的事,一点点对应,从纸上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实践,每一天李铭都在成长,李铭名义上的三个徒弟也在成长,尤其是徐瀚文,交友几乎遍及整个戍民营,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好友”前呼后拥。

    自离开沁水郡戍民营开始,李铭和徒弟们本着一个原则,那就是缩头乌龟原则,无论如何都不离开6000余人的大部队,什么外出侦查、传递消息、购买食物……李铭和三个徒弟一概不参与,装死装狗熊。

    “世子,李铭师徒不出沁北县戍民营,派去的人没机会下手。”

    “不会潜入进去,杀了李铭吗?”

    “试过一次,被发现了,死了一个,伤了三个。”

    “下毒呢?”

    “李铭师徒要么吃大锅饭,要么吃自己做的饭,没机会下毒。”

    “那就往大锅里投毒,一群贱民死的越多越好。”

    “夫人可是说了不能动李铭,奴才担心……”

    “你怕夫人,不怕我吗?”

    “奴才不敢。”

    又一天,春光明媚,大锅里的粥已经熬好。

    一大锅黑麦粥,很稠,筷子立进去不倒,每人最多可以盛两碗。菜是在附近采购的白菜,白水煮白菜,不怎么咸,但有个盐味。

    二十个大锅,支了一排,二十列队伍,排的很长。李铭师徒四人很特殊,不固定吃饭地方,今天这个锅,明天那个锅,是带队的副曹正王之余特批的。

    李铭师徒来了,四个人,雄壮如宁庆,腼腆如庄子游,好动如徐瀚文,皆比不得光彩照人的李铭。

    只见,李铭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骰子,丢给徐瀚文。

    “今天你掷骰子。”

    往手心吹了口大气,徐瀚文掷了出去。

    “三点。”

    然后,李铭拿出《沁水地方志》,随手翻开一页,第28页,取8。

    然后,3和8两者相乘得24,取后边一位4,一行四人拿着碗,往四号大锅盛饭。看这贪生怕死的样子,不敢说沁水郡第一,至少是沁北县第一。

    把选择过程整得如此复杂,还故意留下许多的不确定性,想猜中李铭师徒四个这一顿去几号大铁锅盛饭,比登天都难。

    总不能20个大铁锅,全投毒吧。那死的人,可多了去了,别说沁水郡,沁州都要被惊动,甚至整个北疆,甚至整个诸夏,都要被惊动。

    查案法师一来,无所遁形,想跑都跑不了,而能与法师对抗的,只有法师。

    成本如此之大,正常人都不会选择毒杀一人,却连带毒杀一大群人。

    粥很香,很好喝。按照李铭定下的规矩,李铭先喝,李铭喝完了,徒弟们再喝。

    第一口咽下肚子,就有一种莫名的惊悸。难道粥有问题?李铭看了看周围,成百上千的人都蹲在地上喝粥,没有见到谁中毒!

    李铭继续喝,越喝越觉得不对劲。李铭中过蚨阴蜈蚣的毒,自那以后,对毒特别敏感。所以,每顿饭,李铭必先吃,也有试毒的因素。这一次,喝下去的粥,和中毒的感觉,很像,似乎是一种极为可怕的毒。李铭神色凝重,怀疑被人投毒,却有不能确定!

    “师父,粥有问题吗?”

    “好像有问题!”

    “被人投毒了吗?”

    “像。”

    突然,徐瀚文敞开了嗓子,竟然喊开了,说粥里有毒,大家都不要喝。像个跳大神的神婆,踢翻了一个又一个人的饭碗,不让喝粥。

    宁肯是他徐瀚文错了,事后道歉。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万一是真的,出现大家中毒这样的事情。那可是会死人的。

    宁庆、庄子游紧随徐瀚文之后,到处大喊粥里有毒,顿时整个吃饭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

    李铭头大了,我只是说了句疑似,你们怎么反应这么大!

    好一会儿,李铭才反应过来。如果谎报了军情,错误由徐瀚文他们三个承担。如果确实有人下毒,则由他李铭领功,即便这场祸事,很可能是他李铭惹出来的。

    李铭莫名感动,锅有徒弟背,功劳有他这个师父领,但李铭岂是这样的人。

    “赶紧催吐,要不然就来不及了。”李铭以真气吼出,声震于天,惊动了好多好多人。

    仿佛惊弓之鸟的李铭,第一个催吐。右手中指伸进喉咙,催吐。

    “呕”“呕”“呕”……李铭吐了好多,连黄胆都快吐出来了。

    有些人学着李铭的样子,赶紧催吐,包括赶来的兵曹副曹正王之余,包括赶来的其他四个二十岁以下武徒。

    看到这么多大人物都催吐了,其他人不敢耽误,纷纷催吐,后来连没喝粥的人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催吐。

    吐啊吐,吐啊吐。臭气熏天,难闻死了。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有毒发的迹象。

    “不是说有毒吗?怎么回事?”带队的兵曹副曹正王之余脸色阴沉,本着万事不出头,要做老好人的王之余这一次真被逼急了。

    以为有毒,结果大家吐了个寂寞,再做饭再吃饭吗?这得耽误多长时间,颜色不善的人要来越多,必须惩处李铭师徒四人,谎报军情,要不然,这6000余人的队伍没法带了。

    很快,李铭、徐瀚文、宁庆、庄子游四个人以妖言惑众,被五花大绑。

    按在地上,大板子马上要拍下。围观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人倒下,口吐白沫,腿一蹬,眼一闭,死了。

    很快,又有一个人倒下,死了。不大一会儿,连续死了数百人,像被割倒的麦子,倒了一大片。

    还活着的人急了,包括正在监刑的兵曹副曹正王之余都急了,赶紧再次催吐,哪怕把胆汁吐出来了也不敢停。

    事后统计,总共523人毒发身亡。都喝了粥,要么没有认真催吐,要么催吐不够彻底!

    这是大事件,活着的人保护好现场,逐级上报。

    活下来的人都很感激李铭师徒,要不是他们师徒,今天他们很可能大部分要被毒死。

    隔了半个时辰才发作的毒,半个时辰之内,粥早就全喝完了,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而有人竟然真的敢如此疯狂。李铭不愿意投入门下,逼着必须就范,再次选择了“不”,竟招来杀身之祸。

    李铭猜测,肯定是冲着他们师徒四人来的。但如此丧心病狂,是李铭怎么也想不到的。

    来处理此次投毒事件的,竟然是从沁北县快速赶过来的沁北县兵曹曹正顾春山,滦州顾氏旁系子弟。

    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但偌大个官场没有一个官员点破说破。

    这是来替某个人擦屁股的,在都督府的法师到来之前,要擦得干干净净。

    李铭的好日子结束了,包括李铭的徒弟们。明明是功臣,却被兵曹曹正诬成了投毒怀疑对象,还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对朝廷不满!什么对贵族不满!大帽子一扣,小事情一比对,特别是徐瀚文,动不动说贵族坏话,证据确凿,只待上官审验。

    但该往沁北县去,还得去。

    李铭没有反抗,三个徒弟也没有反抗。一旦反抗,罪名必备坐实。

    李铭和他的三个徒弟被关进了槛车,逼仄、狭小,生死握在他人手。

    但总有些人,分得清楚好人和坏人,这些人组织起来,义务给李铭师徒送饭送水。

    这世界是一个好奇怪的世界,正义和邪恶总是调换位置。

    “别人都不知道有毒?”

    “你怎么知道有毒?”

    “我尝着粥的味道不对,像被人放了毒!”

    “那别人怎么尝不出来,偏偏你尝了出来。”

    李铭无法解释清楚,像哑巴吃了黄连,极苦涩,极难受。

    “为什么你们三个提前知道了粥里有毒?”

    “我们只是怀疑?”

    “那别人怎么不怀疑?”

    “别人……”

    “说不出来了吧。因为毒是你们投的,正因为提前知道,才敢去踢翻别人的粥碗。”

    “我们没有。”

    “你们有。想立功受赏想疯了吧?是不是李铭指使的?”

    徐瀚文、宁庆、庄子游坚决否认,李铭更是不肯承认。

    但自导自演立功受赏这顶帽子,顾春山一定要让李铭师徒招认。

    顾曹正对李铭师徒四人一再用刑,一再用大刑,但四个人死活不肯认罪,哪怕被打死,也不肯认罪。

    “曹正大人,文人好面子,关到槛车里,关上几天,说不定就招了。”沁北县兵曹书吏丘桓建议。尖嘴猴腮,一看就是奸诈之人,用刑时丘桓下手最狠,李铭师徒四人却始终不肯认罪,而丘桓比曹正顾春山还恼火,还着急。

    “你亲自看管,只让喝水,不让吃饭,先饿上几天。”顾春山挥挥手,离去。滦州顾氏家主擎缨侯顾祺鑫的妹妹顾蕙鑫亲自交代的事,要给顾蕙鑫的儿子姜子墨擦屁股,不做不行,且必须完成。

    李铭师徒如果“招供”,顾氏在背后使使劲,投毒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否则,就要按照吩咐做那件事了,不是要杀李铭,而是要杀其他亲历者,来个死无对证。

    顾春山不想做,做了,他顾春山就没有未来了,所以一定要让李铭师徒认罪。而这个会脏了手的活,自然要交给信重的人,将来出了事,也好推诿。

    队伍启程,不停向前。遍体鳞伤的李铭师徒四人,每天在槛车里像猴子一样供人围观。之前,任命李铭为沁北县戍民营临时第五营副营正的职务,早被顾春山罢免了。

    一路上,丘桓时不时拿鞭子抽上几下,失血加上饿,李铭师徒四人生命垂垂可危。

    李铭强忍着,不到最后一刻,他不反抗。李铭很清楚,一旦反抗,除了屿山义军,将再无退路,会连累到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师父、师兄弟……很多很多人。

    但一旦到了那一步,他李铭绝不会引颈就戮。反正惹急了,喝血,可以很快恢复。

    “怎么样?想吃肉饼吗?招了,现在就喂你们!”丘桓又一次来引诱了。数次引诱,得不到想要的,丘桓变得暴躁、易怒。

    “呸,姜家的走狗。”一向嫉恶如仇的宁庆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出,刚好吐在丘桓的脸上。

    “我杀了你!”气疯了的丘桓抽刀而出,誓要杀人。

    刀极为锋利刺向槛车中的宁庆胸口,躲不开的宁庆闭目,无所畏惧等死。

    这是,旁边的李铭竟撞开宁庆,并身体前倾,要替宁庆挡下这一刀。

    丘桓刺向李铭左肺的刀,赶紧收力左移,似乎很怕刺中李铭,但还是晚了,只听噗的一声,刺穿了李铭的左胳膊。

    “师父”“师父”看着李铭的左胳膊如注血液,徐瀚文、宁庆、庄子游极为担心,心中满满都是对对师父李铭的敬重。如果不是李铭关键时刻挡住了刀,槛车这么小的地方,宁庆必被暴怒之下的丘桓捅死。

    连武徒种子都不是的丘桓吓坏了,兵曹曹正顾春山一再交代他,可以饿,可以侮辱,但绝不能让李铭死了、残了,否则即便顾春山不杀他,有人杀他。

    用刑时候,丘桓就看出来了,无论哪一个徒弟受刑不住,李铭以死相逼的时候,顾春山必然退让。因为李铭的眼睛告诉他们,李铭说到做到。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铭以死相逼死的是他们,喝血多喝血就能做到,况且他们是按照初级武徒计算李铭丹田内真气的,丹田内真气还有一定残留,且真气武技刀杀、箭杀涉及的14个穴窍内还存有真气,最低的都是液态真气,使出武徒级真气武技刀杀、箭杀还是没问题的。

    李铭和丘桓四目对视,李铭是刺骨恨意,如要吃人,丘桓则是庆幸和害怕,还有李铭没有死,但愿左胳膊也不会残,否则不好交代,可能真的会死。

    从丘桓的表情,李铭判断出了很多东西,有人不希望他死,但他李铭的徒弟可以死。本来刚才准备爆发的李铭忍住了,他在受刑之时就感受到了,似乎顾春山不会杀他,亦或者有大人物吩咐不能杀他。

    医官来了,包扎伤口,诊治。

    围观的人很多,有人钦佩,有人唾弃。

    好多人嘲讽他们,好多人向他们吐唾沫,仿佛官府说什么,什么就对,仿佛他们四个真的是投毒之人。

    523条人命,必须有人背,却不肯把所谓嫌疑犯李铭师徒交给郡城,非要带回沁北县审理,一路上却急不可耐,似乎必须把李铭师徒的罪名坐实了。似乎要通过官府把李铭师徒四人传首四方,既是警告,也是收尾。看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是什么下场。

    槛车离去,人群乌泱泱向前,沿着沁水河,向西而行。

    夜深,一条数十米长的巨蟒出现,竟是口口相传的霹雳蟒,头生双角,似要化蛟。如果有认识的人看到,他的双角比前些天更长了,更锋利了,而霹雳蟒的眼睛也更灵动了。

    这头凶兽级霹雳蟒,竟然在舔李铭滴落的血液,连沾血的泥土一起吞进肚子。

    竟然还懂得推来远处的土覆盖痕迹,静悄悄来,静悄悄离去。躲在水中,潜伏水底,跟随着远行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