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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别

    芸萝替魍魉缝好伤口后,又郑重向二使赔罪道:“二位师叔放心,九日之内,芸萝自当送回血珠,这段时间你们就在这好生歇息吧。”说罢,与聂彬退出包间,一起走出梨香院。

    二人按照原定计划,由芸萝去寻青禾仇家,聂彬留在城中照应。可聂彬却说如今六道尊者将至,由他出城寻找雷镇,顺便联络聂家其余两位兄弟,在城外布阵迎敌,将六道尊者拦在洛安城外。芸萝一向信任聂彬,于是遵照聂彬安排,继续留在城中监视。

    二人分别前聂彬问起芸萝,为何方才会出现在梨香院中,芸萝说聂彬向来斗智不斗力,一人面对二使还是太过危险,她有些放心不下,这才跟在聂彬身后。聂彬心想若不是刚才芸萝及时出现,自己恐有性命之虞,于是当即双手一拱,向芸萝谢过救命之恩,芸萝谦让不受。聂彬又说起那两条赤焰蛇和黄蝎粉,其实他早就听说玉光秘境内危机四伏,凭芸萝一人之力肯定是偷不到那两件宝物,于是问她是不是聂白为她取来的。芸萝想起四年前二人在秘境中险象环生,聂白为救她多次自陷死地,也就是从那时起,芸萝对聂白芳心暗许,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聂彬见芸萝脸现红晕,心中便已明白,于是纸扇一折,作别出城。芸萝回到住处,想到自己为了聂白不惜泄密叛教,心中也是怅然无比。又瞧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无刃黑剑,想起聂白凭借此剑在秘境中一路斩禽除兽,不禁触动回忆,直到东方微亮,这才合衣睡下。

    一日后,聂彬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已寻到青禾仇人,只是那人还需两日才能抵达洛安城。他要与两位兄弟汇合,之后赶在六道尊者前头进行拦截。芸萝在洛安城中等了两日,那雷镇罗典二人果然出现。之后便如前文所讲,芸萝将纸团射入青禾房内,引她去找聂白。聂白果然为了青禾重拾无刃黑剑,替青禾手刃仇敌。青禾为了不拖累乔三爷,坐上聂白提前安排好的马车离开锁香阁,聂白心想自己也无处可去,索性跟在马车后,一路护送。

    聂彬与聂寒、聂兴兄弟等庄内弟子与六道尊者在洛安城外五十里一处山谷相遇,三兄弟力战不胜,四弟聂兴甚至中了一记毒掌,多亏聂彬连施巧计,将六道尊者困在一处深涧中。兄弟三人回到城中,恰逢雷镇领着迎亲队伍,大吹大擂向锁香阁进发。芸萝听闻聂兴中了毒掌,急忙送来解药,聂兴无大碍后,芸萝回到锁香阁,见聂白决意重拾武功为青禾复仇,遂归还无刃黑剑,之后便前往梨香院,送还二使血珠。待一切尘埃落定,芸萝再次回到锁香阁,没想到那雷镇自寻死路,竟挟持自己,最后身中斑斓蛇毒不能动弹,被青禾一刀刺死。

    聂白听完聂彬讲完诸般前因后果,久久不能自己。待马车来到一处小镇,聂彬也收到庄内弟子的飞鸽传书,信内详细交代了芸萝去向。聂白一言不发,背起无刃黑剑,上马绝尘而去。之后二人在一处山谷中相遇,聂白想到芸萝这三年来做的一切,怜惜、感激、愧疚一齐涌上心头。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

    “对不起。”

    聂白打算先回聂家庄

    ,然后亲上一趟玉龙峰,在轮回教圣堂正式向巫溟和芸萝道歉。芸萝却忽然道:“还是算了吧。”

    其实芸萝心里明白,自己偷入秘境在前,泄露秘密在后,回到教中必定是个死罪,连身为教主的兄长都庇护不了。到时候聂白见到自己受那万蛇噬咬之刑,必定又要在玉龙峰上大闹一番,届时兄长,魑魅魍魉二使等长老哪里还会放过他,最后还不是白白送死?倒不如成全他和青禾,在江湖上做一对逍遥眷侣。

    芸萝想到这里,心中一酸,眼泪又止不住扑簌下来。

    聂白心中又岂不明白,自己也曾偷入秘境,大哥聂彬都能猜到,巫溟身为一教之主,他岂有不知之理?反正芸萝若要被处死,自己能救则救,救不了赔了一条命便是,聂白想到这里,不由得激起狂性,只听他突然大声道:“阿萝,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吗?不!就算死,咱们也死在一块儿!”

    芸萝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惊喜交加,只见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深情地看着聂白:“小白,我没听错么?你是要和我死在一块儿?”

    聂白道:“那是自然,祸是咱两一起惹下的。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情若兄妹,我岂能让你独自一人去送死?”

    芸萝听完心中暗骂,这个傻瓜,这时候连句哄女孩子开心的话都不会说。不过芸萝心里也明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当年自己随口说一句想去秘境看看,他便拉上自己,牵了庄里的马儿,义无反顾地冲进雪天之中。

    芸萝扑哧一笑,问道:“你死了,那青禾姑娘怎么办呢?”

    聂白一听到青禾,先是怔了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芸萝看到聂白出神时露出的神情,她瞬间就明白了,聂白看自己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神情。

    于是她对聂白说:“小白,你抱抱我好吗?”

    聂白犹豫了下,但还是轻轻地嗯了声,张开双臂。

    芸萝向前走了一步,就在聂白快要抱住的时候,突然双手一撑,把聂白推了出去。

    芸萝俏皮一笑,假意嗔道:“你心里都有青禾姑娘了,还这样招惹我,当我是什么?”

    聂白顿时有些尴尬,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不是你让我抱的么?

    芸萝转过身去,背对着聂白。她看向面前静静流淌的小河,河面似乎倒影出一座楼阁,一个少女满腹心事地坐在阁楼里弹琴,而阁楼房顶上,一个杂役模样的少年安静地躺着,他眯着双眼,嘴里叼着根竹签,脸上露出痴痴的笑。

    “也许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对青禾姑娘的心思,但我作为一个女儿家,哪怕就是看了一眼,便什么都知道了。你重新拾起黑剑,不是为了给青禾姑娘报仇,也不是为了在江湖上争名夺利,你只是想守护你的琴声,对么?”芸萝仍旧背对着聂白说:“去吧,去守护你的琴声吧。”

    聂白满脸担忧道:“那你呢?”

    芸萝转过身来,做了个鬼脸,笑道:“我当然是脚底抹油跑路啊,难不成还真的傻傻让那两个老鬼捉回去,让一万只蛇来咬我?那可是一万只蛇啊,一只咬一口,我这副身子骨,还不够它们塞牙缝呢。”

    聂白奇道:“可你不是答应了你师叔,会乖乖回去吗?”

    芸萝双手叉腰,摇了摇头,道:“小白,看你一副聪明样,没想到还真是个笨蛋,那种场面话谁不会说,真到性命攸关的时候,嘻嘻,那还是小命要紧。”芸萝说完,看向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一脸神往道:“这花花世界,我还没看够呢。”

    聂白释然一笑,道:“是啊,是我太笨了。”

    芸萝又看向远处,问道:“小白,你说将来有没有一个人会为我弹琴呢?”

    聂白刚要说一句“会有的”,结果芸萝身边突然冒出一阵彩色烟雾,待烟雾散去,芸萝那娇小的身影已经在河边消失了。

    聂白呆呆地站在河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来。芸萝虽说去看花花世界了,可今后她就要独自去面对江湖险恶,她一个姑娘家能适应吗?轮回教的人肯定还会追捕她,她能逃掉吗?经过这次风波,轮回教也同样不会放过自己,如果就这样回到聂家庄,爹爹断然不会这么任由轮回教的人将自己擒去,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聂白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世界之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聂白想了一阵后,顿觉烦闷,索性拔出背后黑剑,在河畔狂舞。霎时剑光化作一条黑龙,剑刃破空之声犹似阵阵龙吟。只见一道剑光打在河边一块巨石上,巨石瞬间炸裂开来,无数碎石飞上天空,化作一阵石雨落入河中。待碎石落尽,聂白双足一点,飞身上马。那马儿前蹄腾空,一声长嘶,带着主人朝谷外飞驰而去。

    青岩镇,清风客栈。

    青禾从马车上缓步而下,早有客栈的伙计等在一旁,将青禾的行李搬进客店。一旁车夫看到青禾蒙着面纱,心想面纱下究竟是一副怎样的面孔,从她的声音判断,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姑娘,那公子吩咐送到这来,小的不辱使命,这便回去了。”青禾轻轻嗯了声道:“有劳大叔。”那车夫向后看了看,然后又对青禾说道:“姑娘,那个公子不是跟你一起的么?我看他昨天从洛安城出发时就一直跟着咱们,怎么现在又突然骑马走了?”

    青禾道:“兴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车夫摇头道:“再要紧走之前也该跟姑娘说一声啊,怎么能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儿呢。他替你雇了马车,又一路护送到这,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护卫呢,可看起来又不太像,这一路上也没见他过来伺候姑娘。”

    青禾笑道:“他可不是我的护卫,他是一名侠客。”

    车夫惊道:“侠客?怪不得他身后总是背着一把黑剑,他剑法很厉害吧?”

    青禾点点头,道:“那当然。”

    车夫道:“我听说江湖上有个什么聂家庄,庄子里的人都是剑术高手,也不知道他们跟那公子谁比较厉害。”

    青禾没接车夫的话,而是微微点头作别,之后便转身朝客栈走去。

    新月如钩,满天星斗。

    小镇客栈不像城里那般丹楹刻桷,画栋飞甍,清风客栈总共只有上下两层,一楼招待食客,二楼用于住宿。青禾轻轻推开客房窗户,往楼下街道瞧去,现在一更三刻已过,街上已没有什么行人。

    “已经三天了,庆哥儿……聂公子还会来么?”青禾倚在窗边,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为何一直跟着我?为何又突然离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就连离开也是不告而别。江湖侠客,都是这样的怪人么?”

    青禾这一路上其实还想过很多事情,比如那夜扔纸条进屋的人是谁,那紫衣姑娘又是谁,看她和聂公子说话的语气,二人应该是认识的。他们是朋友?兄妹,还是……眷侣?聂家庄她也是知道的,江湖上最大的六个门派之一,不仅人人剑法高强,而且名下剑阁刀铺无数,是真正的富有四海。这样人家的公子,究竟惹下什么祸事,需要躲在锁香阁里隐姓埋名?他起初并没有答应我帮我复仇,为何最后又改变主意?还有自己,这世上已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今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一连串的心事,搅得青禾夜不能寐。她回到屋里,端坐琴前,两只纤手微微一动,瑶音袅袅而起。只听她缓缓唱道: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此时客店的人大都还未入睡,听到有人抚琴吟唱,纷纷屏息聆听。待一曲终了,懂词意的,纷纷赞叹此女虽未知前路,却仍对生活充满希望;不懂词意的,也被那徐徐古音引得心驰神往。

    青禾一曲奏罢,心中略感舒畅。她已决意暂留此镇,此镇扼南北咽喉,过往客商不在少数,也算个繁华之地,等再熟悉一阵子,就到镇上寻个铺面,之前在锁香阁学艺时,师父也教过制琴之法,日后凭此技艺开个琴行,应该不成问题。

    青禾主意已定,正要熄灯就寝,忽听得房顶嗒的一声,心中一动。她快步走到窗前,向外探出半个身子,面朝屋面唤道:

    “庆哥儿,是你么?”

    聂白三天前与芸萝分别后,独自骑马出谷。他先回了一趟洛安城,看望四弟聂兴伤势,确认无碍后,便向两位胞弟辞行。聂寒、聂兴大奇,都问他为何不回聂家庄,聂白言道自己一向不喜江湖恩怨,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是如此,实则是聂白不想因自己与轮回教的恩怨连累父兄。聂寒,聂兴心知二哥性子,知道劝也无用,于是任由其决定行止。聂白辞别两位兄弟,一人一马,漫无目的地在城外乱走,就这样闲晃了三日,也不知为何,竟又来到这青岩镇。

    大哥聂彬似乎早已料到,于是在青岩镇连等数日。待于镇口遇到聂白,便上前招呼。聂白被大哥看穿心事,心中略感别扭。聂彬如何不懂,从怀中掏出一千两银票,放在二弟手中,随即哈哈一笑道:“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你如今丢了杂役的活计,恐怕连酒都快喝不上吧,到时候别把庄里的好马卖了,传出去咱们聂家可怎么见人?”聂白也不客气,接过银票,朝大哥挥挥手,扬长而去。聂彬望着聂白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也径自去了。

    聂白在镇上寻了家酒肆,点些酒菜,便独自坐在角落喝酒,不觉红日西斜,新月初上。聂白会了酒账,想寻个客店投宿,哪料到镇上几个客栈都已住满,聂白只好来到清风客栈,要了一间客房歇息。聂白心知青禾就在此间客栈,可不知为何,却是不敢相见。只听一更鼓响过,街上喧嚣声渐止,待到三刻宵禁伊始,街上已无人声,只余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便在此时,瑶琴声起,青禾浅吟低唱,正是珠圆玉润,宛转悠扬。聂白恍惚间觉得自己还身在锁香阁中,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脚下轻轻一跃,便翻身上了屋顶。

    聂白走到青禾窗子上方,像从前一样躺在屋瓦上,开始静心聆听。当青禾唱到最后一句“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时,不禁心有所感,微微动了动身子,没想到竟惊动了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