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富裕与贫穷
“把鸡毛掸子拿出来——就在工作室里——把你刚才用出油手指沾染的那几个架子，都好好打扫一遍！记住了，打扫的时候，要……”
“研磨可可豆时，须与烹煮时间对应——时间越短磨得越细。还有，研磨和煮的动作要一贯……”
“隔壁街有一家卖民俗草药的店，你中午吃饭前，记得去买一包……”
立满橡木书架的客厅内，拉斐尔·塞缪瘫在椅子里，口中絮絮叨叨，极为嚣张地指挥着各项工作。
而在他侧边，一张新拿来的椅子上，爱德华·亨特全然无视，就着声音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翻阅几本工作笔记。
这些都是书店的账本、记事簿等，一旁柜台上还放了两三本暗册，专用于记录黑市交易。
爱德华方才已经先看过了，里面的违禁项目可不少，称得上大开眼界。
暗册右边，两盏白瓷杯中盛着咖啡，由书店长最心爱的一罐可可豆研磨冲泡，向外散发出来自萨迦大陆的浓香。
爱德华一边阅读笔记，一边将其中一杯缓缓喝完，而后很自然地放到老店长面前，再把另外一杯拉近身侧。
流转的香气，期间不断勾扯着塞缪先生的鼻孔，可惜这本属于他的美好，他却再也品尝不到了。
毕竟，死人是没有必要喝咖啡的。
“我刚刚说的东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不要加戏。”
“好嘞。”
“现在还没到松懈的时候，你连这周围住着谁都还没给我介绍全。”
“你是指隔壁那个谷欠求不满的……”
“闭嘴！”
“好嘞。”
…………
时间逐渐流逝。
在这知识与咖啡的淳香中，爱德华认真品读老人字迹，感悟老店长平日应有的姿态，并同步上手实操。
早上那一波算是有惊无险，现在也按照昨夜计划，完成了从无业游民到书店助理的身份转换。
但如果就此松懈，于细微处露出了破绽，比如“没处理好与隔壁邻居的关系”、“没处理好与隔壁美妇的关系”、“没出理好与雪白邻妇的关系”等等，仍然会有各种麻烦。
所以说，他怀着一颗好好学习、细细品味的心，是绝对没错的。
太阳先升后落，书店也先开后关。
一天下来，爱德华除了中午买饭、以及给生病的书店长买药外，都只在屋子里徘徊，再未踏出过大门。
期间亦无什么意外，他也顺势在附近街道混了点眼熟，虽不算多，但来日方长。
直至夜色降临，窗外有路灯光芒亮起，爱德华才惊觉自己“新上任”的第一天已然过去。
而他甚至都忘了抬头，去看一看满是雾霾的天空，望一望大学区的塔楼和烟囱。
知识，蒙蔽了我的双眼。
爱德华吐槽一句，起身开始收拾残局，对今天的事情做一个收尾。
首先锁上大门，把窗帘之类拉好，接着便控制老者从椅子上站起，缓缓上楼去盥洗室。
“洗干净。”
他于脑海中下达指令，自己则慢慢捡起周围的书，一本一本塞回到书架里。
期间，望着左近扭扭歪歪、密密麻麻的书籍，他心中暗忖，接下来定要好好整理一番，之后遇了寻书的客人，方能答得上来。
不久，枯瘦老头出浴。
爱德华控制着他，身患重病一般咳嗽着爬上床，盖好一层厚厚的被子。
“店长，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爱德华蹲在床头，轻声道。
老人看他一眼：“别那么早来，咳咳，我想多睡会……”
“好的。我明天会搬过来住，之后就方便了。”
“哼，就这么猴急？”
“这句不对，换个词。”
“就这么心急？”
“那是自然。”爱德华笑着拍拍被褥，“对于这份工作，我真的是太用心了。”
“……”
最后把整个屋子巡了一遍，关上所有的灯，重新从面街一侧锁上了书店的门。
爱德华踏着路灯的光芒，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
颇具艺术气息的街道逐渐远离，他拐过睿鸟街角，目光忽然飘向了一边。
那是昨夜遭遇警察的方向，也是“午夜凶案”的案发地，此刻遥望过去，似乎非常的安静。
也对，毕竟刚发生了那等凶残的案件，还有警局的目光凝注，自不可能存在什么热闹的夜生活。
倒是西边……
爱德华视线横移，聚焦于一栋极为显眼的四方坡顶建筑上。
那是巴别尔中心歌剧院，位于平民区西侧边沿，靠近富人区的位置。（实际上这并未带来不便，歌剧的受众从不是底层人士。）
爱德华目视彼处，忽然想起今日院内恰有一场歌剧：《伟大的亚伯拉罕》，而他甚至还有一张票。
“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赐予我们光明……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赐予我们富裕……”
隐隐约约，悠扬歌声似从那剧院内飘出，飘至街头巷尾，飘到爱德华耳朵里。
勾起了他的回忆。
是的，亚伯拉罕，前世犹太人（希伯来人）的始祖，因为被神指引而带领族人“开拓前路”，其各种事迹甚至被记入了圣经。
他的确是一个有着考古价值的历史人物，但若想称其为“伟大”，爱德华可绝不承认。
毕竟在他开拓的前路上，遍布着背叛、阴谋、瘟疫与屠杀！
他们念叨着“神应许之地”的同时，其他民族（几乎都是善意接纳他们的那些）的累累尸骨，被深深烙印在了那座无耻的石碑上！
那种特殊的天赋深入骨髓，让他们存活了上千年，甚至在21世纪时，依然能以背叛者、吞利者的身份，活跃于世界的舞台。
啊，Yerushalayim！愿世人皆知你的恶！
爱德华心中嗤笑，收回了目光，再次拔步往东边去，边走还边思忖着“爱德华·亨特”记忆中的亚伯拉罕。
新世界的亚伯拉罕，跟前世不太一样。
他并非某个民族的化石，而是以一名古代手工业者的面目出现，伴随着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说故事，被称为“商人与工人之祖”。
传说他出生于欧罗因东部，曾孤身前往黑色的亚细亚，后又在萨迦大陆崛起，成立了世上第一个工匠协会。
而彼时统治萨迦大陆的远古王朝，就是被这个协会密谋推翻，让南方大陆陷入了无休止的分裂与战争，也让北方人的触肢得以伸来。
商业自此兴旺。
相关之人尽皆暴富，身为始作俑者的亚伯拉罕，自然也从中汲取了大量利益。
可他却没有如人们想象的那般占土称王，而是在势力最巅峰的那一刻飘然离去，从此消失在人间。
只留下一段离奇的传说，还在被吞利者的后裔们传唱：“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赐予我们光明……你赐予我们富裕……”
呵呵，希望你们面对南大陆反抗军的时候，也是这个态度。
一路胡思乱想，爱德华慢悠悠穿越平民区的东北角，挎着包，回到了位于灰帽街的公寓。
他今晚没有别的安排，也不想再出去乱逛。这几天每夜都在外边，实在是太累人了。
他需要休息。
正当爱德华脸浮惫色，即将登上公寓三层的走廊之时——
“求求您，先生！我恳求您，请让我们换个房间吧，凯文他真的受不了了！”
一道带着哭腔的妇人声音，恰从前方传来，让爱德华下意识抬起了眼睛。
只见前方走廊上，一名妇人跪在地上，手牵着一个懵懂孩童，正对着房东奥勃良苦苦哀求。
“先生，卖草药的人说凯文的肺有问题，他需要“新鲜的气”，我们现在的小房间根本提供不了，他昨晚就差点被闷死……”
她的声音沙哑而苦涩，身体也一同颤抖，透露着内心的惊恐和乞求。
然而，立于她面前的矮个子房东，却不为所动地拄着他那根棒槌，一脸平静。
“不，太太，我无法那么做。”
他语气生硬，透出少见的冰冷。
“因为这栋楼里，并没有你能负担的，所谓‘通畅房间’。而根据王国法律规定：交易即是等价交换，有多少钱就享受多少东西。”
妇人闻言，一时声泪俱下，激动道：“先生，我听不懂您的词，但您难道就不能施舍点善心吗？！我们7个人分享一间屋子，那屋子里甚至没有窗！”
“抱歉，但我这里是出租公寓，不是教会的善堂。”
房东奥勃良轻轻说道。
“更何况，租我房子的人不止你一家，好的房间自然需要更高的租费，我不可能为了你一个，就让其他有钱的租客离开。”
他这句话太过绝决，以至于妇人不能回答，只能抱住身边孩子大声恸哭。
矮子房东皱了皱眉头，侧身似乎想离开，但又因为什么略停脚步，扫视周围，目光里带着一丝迟疑。
就在场面稍微僵持的时候。
“我有个解决办法。”
走廊尽头，爱德华发出一声，步步登楼。
…………
“我有个解决办法。”
爱德华面色平静地步来，顿时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以及四周门缝中的目光。
“亨特？”房东微眯眼珠，张嘴大声问道，“你找到工作了吗？别忘了，你还剩下两天！”
“是两天半，我尊敬的先生。”爱德华淡淡纠正，“而且，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还有新的住处。”
“嗯？新的……”
“对，新的住处。”
爱德华又重复了一遍。
此刻他已走到两人身侧，低头看了眼妇人怀抱中懵懂的孩童，语气又冷了一分。
“这也是我所说的解决办法——既然我已经准备搬走，原本的房间就可以提供给这位可怜的女士，以及她的家人。”
“……”
房东挑起粗眉，仰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仿佛要重新认识一次这个人。
接着，他才慢慢摇头，拒绝道：“不行，她没有足够的钱，租不起你那间房。”
跪在一旁的妇人听了，眸中刚刚燃起的火星，又几乎要在瞬间熄灭。
万幸的是，这位善良的先生还没有放弃，认真对着房东说道：“我的房间包含一个客厅与一间卧室，您可以将其拆成两份（或者三份）出租，卧室有窗的部分就给他们居住，面积应该差不多。”
还能收取更多的租钱。
——这是爱德华未言明的潜台词。
房东显然也听出来了，他眼珠像算盘子一样滴溜溜直转，嘴上则拖着长音：“但如果有窗户——就必须——加钱——为了公平——”
公平？
呵。
爱德华毫不惊讶，倒不如说他早已料到会是这等结果。
谁又能让资产阶级在利润面前抽手呢？
于是，他话锋一转，问起了准备好的另一件事：“还记得今早的麻烦吗？先生，二楼的盥洗室？”
当然记得！那个该死的、愚蠢的、屁股流脓的混蛋，把整间盥洗室都给堵了！
房东回想起鼻子所遭的罪，圆鼓的肥脸顿时皱紧，像一只干瘪的梨。
“很难受，对吧？”
爱德华的话音，仿佛顺着褶子渗进了房东的鼻孔。
“我记得二楼的味道，那极大降低了您这间公寓的租价，所以您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寻人清洁。”
“你到底想说什么！”房东有点不耐烦了，他急需解释。
“呵呵，或许您可以让这位女士，负责清洁盥洗室？”爱德华耸了耸肩，“省下一笔清洁费，却能让公寓二楼的好房间，更容易租出去。”
“……”
“说到底，您还是赚的。”
“好吧，好吧！那就按这个来！”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房东的心弦，他最终同意了爱德华的方案。
可怜的妇人激动得涕泪横流，双手死死紧抱住孩童，对着爱德华千恩万谢。
而这位善良先生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高兴到要晕过去。
“你们今晚就可以住进来，但要先等我收拾好东西。”
是的，爱德华改变计划了，他打算今晚就住进新房子里去，不为享受，就是想好好照顾一下生病的老头！
窗外夜色渐深。
不久之后，从二楼到三楼，整栋公寓好像都热闹了起来。
爱德华肩挎背包、拎一个手提箱，目送着妇人一家子激动地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其中，那位患了肺病的凯文，是被他的大女儿搀扶着，一边道谢一边慢慢挪进去的。
大儿子则背着抱着一堆东西，步步跟在母亲身后。他年纪不大，满身刚下工的疲惫和脏污，可眼睛里似乎有道名叫希望的光。
爱德华静静等他们把东西摆放好，开好窗，才对妇人说道：“我付的租金还能再住两天，往后的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谢谢您！！先生，我们真的、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妇人又一次哭了出来，她最近哭过太多，但也实在没有其他表达情绪的方法了。
“我所能做的其实不多……”
爱德华摇摇头，有些沉凝地看了看他们一家，忽然走到大儿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又握住他的手，道：“坚持住，年轻人，你要顶起这个家，别再让你的母亲去哭着求人了。”
这一句说教，以及来自掌心的钱币触感，令那大儿子面色唰地涨红，呐呐讲不出话来。
爱德华做完想做的，便再不犹豫，朝几人点了点头，拎着手提箱大步而去。
一路上，来自周围门缝间的视线，像是在垫起他的脚。
…………
街上夜色正好。
淡淡的月光照射着雾霾，让爱德华莫名感觉非常惬意。
他此刻很平静，内心仿佛走出书本故事，触碰到了这个社会的真实。
而那真实，黑到让人平静。
薄雾中飘出一群下班的工人，他们步履蹒跚，都佝偻着背，仿佛这样可以省些力气。
爱德华见状，下意识逆流而上，拐到了他之前工作的劳伦斯厂。
工厂的熔炉依旧熊熊燃烧，夜班的工人们将汗水注入其中，不停为这个伟大时代输送新血。
那种红黑交错的割裂感觉，以及其代表的某种力量，混杂于厚重的机械轰鸣，比所谓的史诗歌剧还好听，简直令人迷醉。
爱德华站在街角，凝望着这一片景象，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
他的视线紧追而去，却见工厂侧门被打开，有两人抬着一名工人身体出来，急匆匆进了不远的一栋小楼。
那是附近唯一的诊所，坐班者——据爱德华·亨特所知——是一名乡村兽医。
爱德华顿时蹙起了眉，快步靠近过去，然后拐进了侧边的小巷，躲进阴影的同时，一股灰气便从鼻孔中冒出，缕缕渗进了诊所窗缝。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诊所内的谈话。
“嘶——这家伙怎么了？手怎么烂成这样？”
“文斯医生，他在工作时打瞌睡，不小心将手卡进机器里来，我们没办法救他，只好……”
“只好切烂了拽出来？”
“额，监工说机器不能停，我们也没有办法，都是他要求的。”
“呵呵，没关系，我不关心是谁下的命令，又因为什么做的决定，我只关心谁给钱让我治疗他。”
“你能治好他？”
“当然不能，手都烂成这样了，只能截肢。但我可以保住他的命，只需要来几瓶‘生命之水’，他的工伤赔偿足够支付。。”
“这……我们要商量一下……”
“你们是克洛巴特尔的人？”
“不，我们、我们是他的工友。”
“好吧，我明白了，请便。”
对话声被压低，变作窸窸窣窣的乱音，显然工厂派来的两人在激烈地讨论。
但爱德华不想再听了。
他收回灰烟，冷着脸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又有两道人影从远处钻出，鬼鬼祟祟地来到小楼附近。
爱德华止步凝视，仅看一眼，眉头立时就皱得更紧。
因为恰好，这两个家伙，他都认识。
“研磨可可豆时，须与烹煮时间对应——时间越短磨得越细。还有，研磨和煮的动作要一贯……”
“隔壁街有一家卖民俗草药的店，你中午吃饭前，记得去买一包……”
立满橡木书架的客厅内，拉斐尔·塞缪瘫在椅子里，口中絮絮叨叨，极为嚣张地指挥着各项工作。
而在他侧边，一张新拿来的椅子上，爱德华·亨特全然无视，就着声音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翻阅几本工作笔记。
这些都是书店的账本、记事簿等，一旁柜台上还放了两三本暗册，专用于记录黑市交易。
爱德华方才已经先看过了，里面的违禁项目可不少，称得上大开眼界。
暗册右边，两盏白瓷杯中盛着咖啡，由书店长最心爱的一罐可可豆研磨冲泡，向外散发出来自萨迦大陆的浓香。
爱德华一边阅读笔记，一边将其中一杯缓缓喝完，而后很自然地放到老店长面前，再把另外一杯拉近身侧。
流转的香气，期间不断勾扯着塞缪先生的鼻孔，可惜这本属于他的美好，他却再也品尝不到了。
毕竟，死人是没有必要喝咖啡的。
“我刚刚说的东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不要加戏。”
“好嘞。”
“现在还没到松懈的时候，你连这周围住着谁都还没给我介绍全。”
“你是指隔壁那个谷欠求不满的……”
“闭嘴！”
“好嘞。”
…………
时间逐渐流逝。
在这知识与咖啡的淳香中，爱德华认真品读老人字迹，感悟老店长平日应有的姿态，并同步上手实操。
早上那一波算是有惊无险，现在也按照昨夜计划，完成了从无业游民到书店助理的身份转换。
但如果就此松懈，于细微处露出了破绽，比如“没处理好与隔壁邻居的关系”、“没处理好与隔壁美妇的关系”、“没出理好与雪白邻妇的关系”等等，仍然会有各种麻烦。
所以说，他怀着一颗好好学习、细细品味的心，是绝对没错的。
太阳先升后落，书店也先开后关。
一天下来，爱德华除了中午买饭、以及给生病的书店长买药外，都只在屋子里徘徊，再未踏出过大门。
期间亦无什么意外，他也顺势在附近街道混了点眼熟，虽不算多，但来日方长。
直至夜色降临，窗外有路灯光芒亮起，爱德华才惊觉自己“新上任”的第一天已然过去。
而他甚至都忘了抬头，去看一看满是雾霾的天空，望一望大学区的塔楼和烟囱。
知识，蒙蔽了我的双眼。
爱德华吐槽一句，起身开始收拾残局，对今天的事情做一个收尾。
首先锁上大门，把窗帘之类拉好，接着便控制老者从椅子上站起，缓缓上楼去盥洗室。
“洗干净。”
他于脑海中下达指令，自己则慢慢捡起周围的书，一本一本塞回到书架里。
期间，望着左近扭扭歪歪、密密麻麻的书籍，他心中暗忖，接下来定要好好整理一番，之后遇了寻书的客人，方能答得上来。
不久，枯瘦老头出浴。
爱德华控制着他，身患重病一般咳嗽着爬上床，盖好一层厚厚的被子。
“店长，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爱德华蹲在床头，轻声道。
老人看他一眼：“别那么早来，咳咳，我想多睡会……”
“好的。我明天会搬过来住，之后就方便了。”
“哼，就这么猴急？”
“这句不对，换个词。”
“就这么心急？”
“那是自然。”爱德华笑着拍拍被褥，“对于这份工作，我真的是太用心了。”
“……”
最后把整个屋子巡了一遍，关上所有的灯，重新从面街一侧锁上了书店的门。
爱德华踏着路灯的光芒，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
颇具艺术气息的街道逐渐远离，他拐过睿鸟街角，目光忽然飘向了一边。
那是昨夜遭遇警察的方向，也是“午夜凶案”的案发地，此刻遥望过去，似乎非常的安静。
也对，毕竟刚发生了那等凶残的案件，还有警局的目光凝注，自不可能存在什么热闹的夜生活。
倒是西边……
爱德华视线横移，聚焦于一栋极为显眼的四方坡顶建筑上。
那是巴别尔中心歌剧院，位于平民区西侧边沿，靠近富人区的位置。（实际上这并未带来不便，歌剧的受众从不是底层人士。）
爱德华目视彼处，忽然想起今日院内恰有一场歌剧：《伟大的亚伯拉罕》，而他甚至还有一张票。
“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赐予我们光明……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赐予我们富裕……”
隐隐约约，悠扬歌声似从那剧院内飘出，飘至街头巷尾，飘到爱德华耳朵里。
勾起了他的回忆。
是的，亚伯拉罕，前世犹太人（希伯来人）的始祖，因为被神指引而带领族人“开拓前路”，其各种事迹甚至被记入了圣经。
他的确是一个有着考古价值的历史人物，但若想称其为“伟大”，爱德华可绝不承认。
毕竟在他开拓的前路上，遍布着背叛、阴谋、瘟疫与屠杀！
他们念叨着“神应许之地”的同时，其他民族（几乎都是善意接纳他们的那些）的累累尸骨，被深深烙印在了那座无耻的石碑上！
那种特殊的天赋深入骨髓，让他们存活了上千年，甚至在21世纪时，依然能以背叛者、吞利者的身份，活跃于世界的舞台。
啊，Yerushalayim！愿世人皆知你的恶！
爱德华心中嗤笑，收回了目光，再次拔步往东边去，边走还边思忖着“爱德华·亨特”记忆中的亚伯拉罕。
新世界的亚伯拉罕，跟前世不太一样。
他并非某个民族的化石，而是以一名古代手工业者的面目出现，伴随着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说故事，被称为“商人与工人之祖”。
传说他出生于欧罗因东部，曾孤身前往黑色的亚细亚，后又在萨迦大陆崛起，成立了世上第一个工匠协会。
而彼时统治萨迦大陆的远古王朝，就是被这个协会密谋推翻，让南方大陆陷入了无休止的分裂与战争，也让北方人的触肢得以伸来。
商业自此兴旺。
相关之人尽皆暴富，身为始作俑者的亚伯拉罕，自然也从中汲取了大量利益。
可他却没有如人们想象的那般占土称王，而是在势力最巅峰的那一刻飘然离去，从此消失在人间。
只留下一段离奇的传说，还在被吞利者的后裔们传唱：“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你赐予我们光明……你赐予我们富裕……”
呵呵，希望你们面对南大陆反抗军的时候，也是这个态度。
一路胡思乱想，爱德华慢悠悠穿越平民区的东北角，挎着包，回到了位于灰帽街的公寓。
他今晚没有别的安排，也不想再出去乱逛。这几天每夜都在外边，实在是太累人了。
他需要休息。
正当爱德华脸浮惫色，即将登上公寓三层的走廊之时——
“求求您，先生！我恳求您，请让我们换个房间吧，凯文他真的受不了了！”
一道带着哭腔的妇人声音，恰从前方传来，让爱德华下意识抬起了眼睛。
只见前方走廊上，一名妇人跪在地上，手牵着一个懵懂孩童，正对着房东奥勃良苦苦哀求。
“先生，卖草药的人说凯文的肺有问题，他需要“新鲜的气”，我们现在的小房间根本提供不了，他昨晚就差点被闷死……”
她的声音沙哑而苦涩，身体也一同颤抖，透露着内心的惊恐和乞求。
然而，立于她面前的矮个子房东，却不为所动地拄着他那根棒槌，一脸平静。
“不，太太，我无法那么做。”
他语气生硬，透出少见的冰冷。
“因为这栋楼里，并没有你能负担的，所谓‘通畅房间’。而根据王国法律规定：交易即是等价交换，有多少钱就享受多少东西。”
妇人闻言，一时声泪俱下，激动道：“先生，我听不懂您的词，但您难道就不能施舍点善心吗？！我们7个人分享一间屋子，那屋子里甚至没有窗！”
“抱歉，但我这里是出租公寓，不是教会的善堂。”
房东奥勃良轻轻说道。
“更何况，租我房子的人不止你一家，好的房间自然需要更高的租费，我不可能为了你一个，就让其他有钱的租客离开。”
他这句话太过绝决，以至于妇人不能回答，只能抱住身边孩子大声恸哭。
矮子房东皱了皱眉头，侧身似乎想离开，但又因为什么略停脚步，扫视周围，目光里带着一丝迟疑。
就在场面稍微僵持的时候。
“我有个解决办法。”
走廊尽头，爱德华发出一声，步步登楼。
…………
“我有个解决办法。”
爱德华面色平静地步来，顿时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以及四周门缝中的目光。
“亨特？”房东微眯眼珠，张嘴大声问道，“你找到工作了吗？别忘了，你还剩下两天！”
“是两天半，我尊敬的先生。”爱德华淡淡纠正，“而且，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还有新的住处。”
“嗯？新的……”
“对，新的住处。”
爱德华又重复了一遍。
此刻他已走到两人身侧，低头看了眼妇人怀抱中懵懂的孩童，语气又冷了一分。
“这也是我所说的解决办法——既然我已经准备搬走，原本的房间就可以提供给这位可怜的女士，以及她的家人。”
“……”
房东挑起粗眉，仰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仿佛要重新认识一次这个人。
接着，他才慢慢摇头，拒绝道：“不行，她没有足够的钱，租不起你那间房。”
跪在一旁的妇人听了，眸中刚刚燃起的火星，又几乎要在瞬间熄灭。
万幸的是，这位善良的先生还没有放弃，认真对着房东说道：“我的房间包含一个客厅与一间卧室，您可以将其拆成两份（或者三份）出租，卧室有窗的部分就给他们居住，面积应该差不多。”
还能收取更多的租钱。
——这是爱德华未言明的潜台词。
房东显然也听出来了，他眼珠像算盘子一样滴溜溜直转，嘴上则拖着长音：“但如果有窗户——就必须——加钱——为了公平——”
公平？
呵。
爱德华毫不惊讶，倒不如说他早已料到会是这等结果。
谁又能让资产阶级在利润面前抽手呢？
于是，他话锋一转，问起了准备好的另一件事：“还记得今早的麻烦吗？先生，二楼的盥洗室？”
当然记得！那个该死的、愚蠢的、屁股流脓的混蛋，把整间盥洗室都给堵了！
房东回想起鼻子所遭的罪，圆鼓的肥脸顿时皱紧，像一只干瘪的梨。
“很难受，对吧？”
爱德华的话音，仿佛顺着褶子渗进了房东的鼻孔。
“我记得二楼的味道，那极大降低了您这间公寓的租价，所以您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寻人清洁。”
“你到底想说什么！”房东有点不耐烦了，他急需解释。
“呵呵，或许您可以让这位女士，负责清洁盥洗室？”爱德华耸了耸肩，“省下一笔清洁费，却能让公寓二楼的好房间，更容易租出去。”
“……”
“说到底，您还是赚的。”
“好吧，好吧！那就按这个来！”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房东的心弦，他最终同意了爱德华的方案。
可怜的妇人激动得涕泪横流，双手死死紧抱住孩童，对着爱德华千恩万谢。
而这位善良先生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高兴到要晕过去。
“你们今晚就可以住进来，但要先等我收拾好东西。”
是的，爱德华改变计划了，他打算今晚就住进新房子里去，不为享受，就是想好好照顾一下生病的老头！
窗外夜色渐深。
不久之后，从二楼到三楼，整栋公寓好像都热闹了起来。
爱德华肩挎背包、拎一个手提箱，目送着妇人一家子激动地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其中，那位患了肺病的凯文，是被他的大女儿搀扶着，一边道谢一边慢慢挪进去的。
大儿子则背着抱着一堆东西，步步跟在母亲身后。他年纪不大，满身刚下工的疲惫和脏污，可眼睛里似乎有道名叫希望的光。
爱德华静静等他们把东西摆放好，开好窗，才对妇人说道：“我付的租金还能再住两天，往后的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谢谢您！！先生，我们真的、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妇人又一次哭了出来，她最近哭过太多，但也实在没有其他表达情绪的方法了。
“我所能做的其实不多……”
爱德华摇摇头，有些沉凝地看了看他们一家，忽然走到大儿子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又握住他的手，道：“坚持住，年轻人，你要顶起这个家，别再让你的母亲去哭着求人了。”
这一句说教，以及来自掌心的钱币触感，令那大儿子面色唰地涨红，呐呐讲不出话来。
爱德华做完想做的，便再不犹豫，朝几人点了点头，拎着手提箱大步而去。
一路上，来自周围门缝间的视线，像是在垫起他的脚。
…………
街上夜色正好。
淡淡的月光照射着雾霾，让爱德华莫名感觉非常惬意。
他此刻很平静，内心仿佛走出书本故事，触碰到了这个社会的真实。
而那真实，黑到让人平静。
薄雾中飘出一群下班的工人，他们步履蹒跚，都佝偻着背，仿佛这样可以省些力气。
爱德华见状，下意识逆流而上，拐到了他之前工作的劳伦斯厂。
工厂的熔炉依旧熊熊燃烧，夜班的工人们将汗水注入其中，不停为这个伟大时代输送新血。
那种红黑交错的割裂感觉，以及其代表的某种力量，混杂于厚重的机械轰鸣，比所谓的史诗歌剧还好听，简直令人迷醉。
爱德华站在街角，凝望着这一片景象，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
他的视线紧追而去，却见工厂侧门被打开，有两人抬着一名工人身体出来，急匆匆进了不远的一栋小楼。
那是附近唯一的诊所，坐班者——据爱德华·亨特所知——是一名乡村兽医。
爱德华顿时蹙起了眉，快步靠近过去，然后拐进了侧边的小巷，躲进阴影的同时，一股灰气便从鼻孔中冒出，缕缕渗进了诊所窗缝。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诊所内的谈话。
“嘶——这家伙怎么了？手怎么烂成这样？”
“文斯医生，他在工作时打瞌睡，不小心将手卡进机器里来，我们没办法救他，只好……”
“只好切烂了拽出来？”
“额，监工说机器不能停，我们也没有办法，都是他要求的。”
“呵呵，没关系，我不关心是谁下的命令，又因为什么做的决定，我只关心谁给钱让我治疗他。”
“你能治好他？”
“当然不能，手都烂成这样了，只能截肢。但我可以保住他的命，只需要来几瓶‘生命之水’，他的工伤赔偿足够支付。。”
“这……我们要商量一下……”
“你们是克洛巴特尔的人？”
“不，我们、我们是他的工友。”
“好吧，我明白了，请便。”
对话声被压低，变作窸窸窣窣的乱音，显然工厂派来的两人在激烈地讨论。
但爱德华不想再听了。
他收回灰烟，冷着脸准备离开，却忽然发现又有两道人影从远处钻出，鬼鬼祟祟地来到小楼附近。
爱德华止步凝视，仅看一眼，眉头立时就皱得更紧。
因为恰好，这两个家伙，他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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