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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大哥,刚才吃饭没有看到大嫂,她在上班吗?”

    “在楼上呢,已经两天没下楼了。”

    “那她吃饭怎么办,有人给端上去了吗?”

    “恐怕没有。老二被我骂了一顿,也不敢多管闲事了。”

    “待在楼上也不是个事,会饿坏的。而且,如果长期不上班,她会被除名的。”

    “不上班也罢,饿肚子也好,那是她的事。咦,你怎么提起她来了,莫非听到了什么?”

    “是。回来时,我去镇上买礼物时人家在议论。”

    “他们说啥了?”

    秋雨用手指梳理着头发。“很难听。大哥,你觉得大嫂还在瞒着你和她的初恋往来吗?”

    “不好说。但不管怎样,我得跟她离婚。”

    “离婚,爹同意吗?”

    “除了心疼钱,别的倒没说什么。但老二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寒雨把春雨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道:“这是我们俩的事,跟他有啥关系!我看他现在变牛逼了,连我的事也管。”

    “老二的话虽有道理,但只说对了一半。如果他真的为大嫂好,就应该劝你离婚。”

    寒雨不解地看着秋雨。“为啥?”

    “因为只有离婚她才能得到解脱,才有可能会有好日子。大哥,自己的脸面固然重要,但你想过没有,她有多苦多难,这个时候你的安慰会让她铭记一生的。”

    “怎么你也这么说?我都被她害得抬不起头了,还安慰她?”寒雨很失望,也很生气。老三跟他最聊得来,本以为会支持他,想不到据然说出这种话来。

    “看来,这个端午节你是不会去老丈人家了。”

    “那是自然,都到这个份上了,再去还有意思吗?”说罢,寒雨起身离开。

    昨天早晨,红叶打了辞职报告,托杏儿提交纺织厂领导。进厂四年,红叶一直是热点人物,是男人们公认的女神,暗恋她的人超过了一个排。有的小伙子说,只要红叶对他笑一笑,足以让自己失眠三天。红叶成了别人的妻子后,这种热度渐渐淡去。强奸案发生不久,她再次成为焦点人物,只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每到一处,都有异样的目光追随,暗恋者同情,仰慕者惋惜,妒忌者兴灾乐祸……。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即便善意的微笑和友好的问候也让她无法应对。在工作上出了几次差错后,红叶做出了辞职的决定。

    当天傍晚,杏儿给红叶带来了同意辞职的批复,一并带来的还有一个多月工资。送走杏儿,她把被褥和其它生活用品搬到了客房。生活在同一个房间里,除了给他施暴提供方便,没有丝毫处。虽然清静,但红叶的心里并没有片安宁。生计、工作、前途、家庭像一团乱麻一样揉在一起,满满地塞进她的脑子里。翻身时,身上的伤在隐隐作痛,每当这时,丈夫阴沉的脸,高大的身体,坚硬的拳头就浮现在她眼前,令她恐惧之极。婚前,只有一米六十身高,体重不到一百的她只想找一个高大强壮的丈夫,以便有个依靠和保护,谁能想到,这样的丈夫家暴起来根本无还手之力!

    第二天傍晚,楼下传来了老三的说话声,然后是青菜放入油锅的声音。红烧肉的香味从敞开的窗户飘入房间,使两天滴水未沾的红叶更加饥饿难忍。她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她实在不想和公公、丈夫坐在一张桌子上用餐。她也不想趁他们不在时下去填饱肚子。她这么做只想让他们知道,她已到了无视自己健康和生命的地步,但史家的男人似乎把她忘了,他们并未敲一下门、问候一声。

    天完全黑下来时,敲门声终于响起──严格地说,它不是敲,而是砸──它让她心惊胆战、不寒而栗。红叶的心砰砰乱跳,不知如何是好。门外响起了丈夫的声音:“快开门,不然我踢进来了!”

    红叶只好开门。

    丈夫站在面前,挡住了她回床上的路。“你是我老婆,谁让你分房睡了?搬回去!”

    “饶了我吧,我已不干净了,我们离婚吧……”

    “倒是这么想过,但我花了这么多钱,债还没还呢,这么快离婚,岂不便宜了你!我不会让你轻轻松松解脱的。”说着,一把抓住红叶的手拖向他们的房间。

    恐惧和饥饿产生的眩晕使红叶无力抵抗,她甚至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早上,红叶丈夫说,今天是端午节,等下一起去娘家拜望父母。她以为昨晚已满足了他,他们间的僵硬的关系已得以缓和。

    “你在说梦话吗?好吧,我给你清醒清醒!”说罢,男人扯住她的头发,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

    红叶眼冒金星,嘴巴出血,她连忙扶住写字台,才不至于摔倒。原以为行了夫妻之事,他会对她好一点,这一巴掌,打跑了她仅存的一丝希望。

    坐在梳妆台镜子前,红叶发现脸上又有了淤青。前面的还没有退去,一大早又添了新的,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但娘家必须去。洗漱一番,红叶来到楼下。

    井台边,春雨依然在洗衣裳,见穿着白底红花连衣裙的大嫂推着自行车走出玻璃门,他像等候已久似的迅速站了起来,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扫视。

    戴着口罩、墨镜,春雨看不到大嫂那张美得让人心疼的脸,只看到了她饿瘪肚子和站立不稳的双腿。从楼梯上去,他们相隔只有几米,却不知道她过得怎样,但他知道,大哥又实施了暴力,不然,她怎么会戴上口罩和墨镜,将那张娇美的面孔遮掩?

    春雨呆呆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直到她在井台边慢下来时才问道:“大嫂,你还好吗?锅里有粥,吃了再走吧。”

    红叶摇摇头,默默地跨上自行车。

    在路边早点摊吃了碗面,红叶来到镇农贸市场,买了些糕点鱼肉。

    未进家门,就听到母亲扯着大嗓门在骂人。“快五十的人了,只晓得自己舒服,一点也不为家里着想。都啥时候了,还在床上挺尸!地里的草遮住了庄稼也不操心,下半年怕是要吃西北风了──。”

    直到红叶走进大门,母亲才止住了骂。女儿的打扮让许爱玲一时没有认出来,惊惧地问道:“你、你是谁?”

    红叶摘去口罩墨镜,将一张又青又肿的脸展现在母亲面前。

    “红叶,是你吗?你这么成这个样子了。”许爱玲停下扫地的双手,惊诧地问道。女儿出事后,她们还没见过面呢。

    红叶叫了声妈,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是寒雨打的吧?”见女儿点了点头,许爱玲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汗水。“听说那人阴得很。女儿,我们得过去给你出头,不然,人家还以为你娘家没人了呢。”

    说话间,男主人已出现在堂屋。姚水清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穿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脚穿塑料拖鞋,左脚的拖鞋因为开裂被穿了铁丝。自弃商种地以来,从外表到精神,姚水清和以前是判若两人,已丝毫找不到往日的风采。做父亲的不认识似的看着红叶,竟一句话也不说,眼睛里却有了泪水。

    “看你瘟头瘟脑的,哪像个男人!女儿被人欺负,你倒是说句话啊。”

    姚水庆叹口气。“旱天施肥不灵,穷人说话不响。去了还不是被人笑话。还有,你问清楚女儿被打的原因了吗?”

    “爸说得对。去了除了被人羞辱,恐怕不会有任何结果。”

    “难道就这样算了?可不能让他打顺了手,不然,你得吃一辈子苦头。”许爱玲狠狠地抹了把汗。天气并不很热,她却浑身发热,一动就出汗。

    红叶哽咽道:“已经打顺手了,但我不可能吃他一辈子苦,我得尽快离婚。”

    “离婚的话可不能乱说。听说你已离开了纺织厂,土地又分在了夫家,以后吃什么?”许爱玲像摊上了麻烦事似的一屁股坐到条凳上。

    “我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吧。”

    “离婚后住哪里?我们的房子已租出去一间,另外几间要不了几天就能全部出租。今后,全家的生活用度全靠它了。跟你说白了吧,这里可没有你住的地方。”许爱玲叹了口气。“这一个个的,怎么就没有省心的呢。”

    “都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也用不着唉声叹气,既便离婚,我也不会赖着你们。我知道,我倒霉了,你们也跟着丢脸,可是……我也不想这样……”

    红叶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憋得太久了,本来想趁端午节拜望的机会向父母倾倒满肚子的苦水,可她哪里知道,母亲居然如此绝情。

    红叶只觉得寒意阵阵。这个家已不能容不下她了,如果不是父硬拉着不让走,她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土地调整后,根生分到了一块三亩多的缓坡地,这块地地势高,不易积水,很适合种瓜果蔬菜,缺点是地处路边,容易被偷。

    根生在坡地上种了黄金瓜。

    这种长圆形的瓜成熟时通体金黄,芳香四溢,那股诱人的香甜味从瓜地里弥漫开去,让路人忍不住驻足,并引发采摘品尝的念头。

    第一批黄金瓜已由青转白,要不了几天,它们将变得光彩夺目、金光闪闪,并散发出特有的芳香。根生相信,到时,它们将给他带来可观的收入。

    为保卫即将到来的丰收成果,吃了雄黄酒的根生连午觉也不睡,就和春雨一起去搭建瓜棚。

    茅草盖顶,芦苇做墙,门是从老平房换下来的。瓜棚小而简单,工序却一道不少。临近傍晚,天开始下雨,但父子俩已大功告成。美中不足的是,根生在锯竹子时划破了皮,弄得满手是血。他总是蛮劲余,巧力不足,皮破血出是常有的事。

    回到家里,春雨将工具放回楼梯下用三合板分隔的杂物间。杂物间放有农药、化肥和一应农具。化肥和农药气味重,春雨在取完物品后通常会关上门,然后插上插销。下午离开时,他清楚地记得门是插上的,现在却敞开着。这里除了他和父亲,没人会进去,而父亲一下午都和他在一起。打开电灯,他发现少了一个装有半瓶氧化乐果的玻璃瓶。

    春雨脑子里浮现出大嫂褪不尽的淤青、郁伤的面容、压抑的哭声、饿得弱不经风的身体……。中午听大哥说起,她辞去了纺织厂的工作。她很爱那份工作,又不会干农活,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春雨头皮发麻,毛孔倒竖,心脏仿佛要冲出胸膛似的狂跳不止。十多年前,母亲无法忍受父亲的暴力,喝下剧毒农药撒手人寰。那时,他还少不更事,对母亲说的一堆断头话还懵懂无知,今天,他无论如何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

    春雨飞速跑向天台,没有发现人。

    下楼时,春雨在房里拿了个电筒,然后在客厅里找了把雨伞,快步走出门去。

    父亲指着他的后背骂道:“死到哪里去?这么晚了饭也不做,想饿死我吗!”

    春雨不予理会。

    天色渐暗,雨一阵紧似一阵。春雨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河边、玉米地、苗木经营户的小树林……。最后,他在西北角的地头找到了大嫂的自行车!自行车旁是一块黄瓜地,瓜蔓顺着小竹搭成的人字棚架攀缘而上,肥大的叶子和深绿色的果实在初夏的雨夜里散发着阵阵清香。

    在电筒光照射下,离地头六七米远处,一位女子双臂抱胸坐在两行黄瓜之间的塑料薄膜上,手里拿着开了盖子的农药瓶!

    春雨扔掉雨伞,疾步来到红叶跟前。他双腿跪地,捧起她的脸,将自己的鼻子紧贴在她的嘴巴上。谢天谢地,嘴里没有那股他无比熟悉的气味,再看瓶内,农药好像并未见少。

    惊恐过后,春雨拣起雨伞撑到了大嫂头顶。电筒光很微弱,但春雨依然能看清双眸中心如死灰的绝忘。她双手抱胸,雨水顺着苍白的脸庞像蚯蚓似的流下来,连衣裙紧贴肌肤,使她的身体更显得凹凸有致。

    “大嫂,你要干啥,你可不能做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