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其他小说 » 江南烟雨红尘 »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春分前两天,秋雨和朵芬喜结良缘。

    史家张灯结彩,亲朋满座,热闹和喜庆场面自不必说。因为女方的亲朋比当初姚家多了几倍,加上秋雨生意上的朋友,和两年前寒雨结婚相比,这次场面要大得多。

    来参加婚宴的人有些是老亲,除了婚丧嫁娶,平常并无多少往来,所以,他们对史家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上次来喝喜酒时,他们对新娘子影响深刻,这次没有见到红叶,免不了要向寒雨问长问短。这让寒雨很是尴尬,如果有新欢,他可以响亮地回答他们,他已把她休了。现在,他一点也硬不起来,他发现,再婚比他想像的要难得多。到如今,不但没有找到心爱的姑娘,就连媒人也很少登门。人们似乎都在回避他,一些对他不利的议论也渐渐传入耳朵,说他对老婆特别凶,还欠了很多债,如果不怕挨打过苦日子嫁给他倒也无妨……

    除了红叶,老亲们还要向根生问起了春雨:怎么没看到他的人?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不知有没有对象;经济发展这么快,春雨又这么懂事,想必下半年就能吃上他喜酒了……

    “老二去南方打工了,他说厂里忙,请不出假。诶,他离家这么远,我操心也没用,婚姻上的事得靠他自己了。”根生虽然应付得滴水不漏,其实很是闹心。他是不会把老二离家出走、到如今音信全无的事说出来的,他不想在这喜庆的场面上打自己的脸。

    原以为春雨过年一定会回来。他甚至想好了如何教训他。惩罚必须严厉,一定要让他长记性,但不能过头。在惩罚的同时,还得给他点甜头偿偿,让他感觉到自己的错,而做父亲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无情,只有恩威并施,才能留住他,不然,他还得跑。

    终于等到了过年,他不但没回来,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

    老二走后,根生才发现原来生活并不容易。承包地里的所有活都落到了他身上,结果累得半死也忙不过来,最后还荒芜了一大片。本来,回到家里只需坐在木头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吸烟喝茶,等着老二把饭菜端上桌。如今,回来得再晚也得自己做饭。早上起来,他不但要做饭、扫地,还得顺带着把寒雨的衣裳也洗了。不管多忙,你休想让老大分担丝毫。寒雨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让他看了害怕,离婚以后,他显得更加阴沉,不还隔三差五地摔碗、踢椅子,常常弄得根生心惊肉跳,还哪有勇气去教训、差遣他。和老大比,老三要勤快一些,但做生意的人经常在外面跑,难得回来一趟,又马不停蹄地跑去见未婚妻。

    根生这才体会到老二的好,但体会越深,恨得也越深。八个多月过去了,他和寒雨严守着信的秘密,即便是在秋雨面前也只字不提。在外人面前,他们统一口径,只说老二去南方打工了。

    老二出走半个多月后,从外面回来的秋雨在饭桌上公布了一条消息:姚红叶失踪了!

    听到这一消息,根生和寒雨同时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私奔了!失踪一词总能让人联想到谋杀和死亡,但父子俩立即把他们联系到了一起。

    “爹,他们一起走的,他们把我们骗了!已喝了半斤烧酒的寒雨瞪着发红的眼睛喊道。

    “得找回来,不然太便宜他们了。”根生说道。

    秋雨道:“去哪里找,找回来干吗,惩罚他们吗?红叶已经离婚,想去哪里、跟谁在一起是她自己的事,我们可无权干涉。再说了,这只是猜测,在不在一起还不一定呢。”

    “在家的时候他们就眉来眼去的,不在一起可能吗?不给点颜色看看太便宜那个怂人了。”寒雨道。

    “老大,红叶已经不是你的女人了,他们你情我愿有何不可?你也别想不开,如果真是这样,要我说应该替他们高兴才是。”

    老大喷着满嘴酒气。“史家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还高兴?”

    “老二都这么大岁数了,难道不应该结婚吗?再说了,他们是否在一起还不知道呢,何来的丢脸?”

    “说得倒轻巧!他离开后,爹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老大,作为小弟,本来我不想说,现在,你既然开口了,我也得说道说道:和老二一样,我们都有手有脚,为什么他一走家里就乱套了?这些天,只要一回来,我总能看到油腻腻的灶头永远有未洗的碗和一大群苍蝇;房间里、楼梯口永远不缺散发着汗臭味的衣裳和臭袜子;才半个多月时间,爹说已控制不住地上的荒草了……。老二在的时候,我们习惯了高高在上,现在他走了,没有人侍候了,难道不应该自己动手吗?老大,村干部收入不高,也很清闲,家里这点活还是有时间干的。”

    秋雨的话让老大很不舒服,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别转那张通的面孔,以示不服。

    秋雨妥善处理了那场交通事故引发的供货问题,使他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如今,生意已步入正轨,营业额还有了很大提升。经济基础决定话语权,这个家里,虽然秋雨年龄最小,但他的话有绝对的份量。再说,寒雨还欠着他的钱呢。寒雨觉得,他的地位已降到了春雨的位置。

    “老二的事不要随便乱说,有人问起,就说去深圳打工了。至于是否和红叶在一起,就说不知道──事实上,我们确实一无所知──我们一定要统一口径!”最后,秋雨说道。

    根生隐隐觉得四叔应该知道老二的下落。前些天,在请喝喜酒时,根生问四叔老二有没有给他来信。

    老人说没有。

    根生沮丧地摇摇头。“离家后,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连一封信、一个电话、一个口信也没有。”

    “你都没有,怎么可能给我来信!”

    “他最听你的话,我以为他会给你写信呢。”

    “这么说,秋雨结婚他不会回来了?”

    “肯定不会,我们连他在哪里都不晓得,如何通知?”

    其实,四叔共收到过春雨三封信,分别是离开后一封、春节前一封、春节后一封。第三封信说,他与人合伙经营的小农场需要资金,借的钱得到年终才还得上。所有来信均没有告诉住处,只能在邮戳中得知大致地址,因此,四叔也无法回信。而春雨在每封信中都要求保密,老人只好守口如瓶。看来,他是真的不想被打扰。

    春末时节,冷暖气流在江南上空打起了拉锯战,气温变得极不稳定,在经历过几次过山车般的升降后,终于回归正常。

    然而,安桥垦区又一次开始大量泛塘,二成以上的塘面上漂浮着散发着腥臭的死鱼。养殖户们则穿着下水裤、手握网兜无奈地打捞着鱼儿幼小尸体。

    最先死亡的是性子急躁的白鲢,其次是鳊鱼、草鱼。最幸运的要数鲫鱼和鳙鱼,这个时候,它们总能逃过一劫。虽然大难不死,但它们已元气大伤,以至于失去了摄食的胃口。通常,它们要到四五天后水质好转时才恢复正常。

    这天,是雅芳的生日。前两年的生日她都在和帮工们一起捞死鱼。六口成鱼塘,前年有一半泛塘,白鲢和草鱼因塘水突然变清全军覆没。和前年相比,去年只泛了两口塘,但这两口塘面积更大,所以,损失比前年更惨。

    塘水的突然变清让所有养殖户手足无措,尽管他们整夜整夜地巡塘,换水、开增氧机,但所有的努力都改变不了泛塘的结局。

    雅芳清楚地记得去年生日那天临近傍晚时,大量的死鱼在风的吹动下缓缓漂来,似超大的饺子在岸边聚成一片,她一屁股坐在草坡上,失声痛哭。桥上传来铃木王摩托车特有的引擎声。是男友永兴来了,一周前,他说要来农场给她过生日,早知这样就不应该答应他,她实在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相。

    男友永兴早就看到了坐在塘边的女友,他把摩托车开到她身旁,两脚支地后脱去头盔。“哇,又淹死这么多?”

    雅芳没有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但永兴不在乎。“别难过了,逃过了初一,终究也逃不过十五。在你这里,可有一条鲢鱼能熬到冬季捕捞时装上鱼贩的汽车?”

    这是实话,但雅芳不想听。“你下来,帮我把死鱼捞上来埋了。”

    男友干呕两声。“这腥臭味也太恶心了!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可不是来参加它们的葬礼的。这也太:太……”

    “太倒霉了是吧?你的心意我领了,可都这个样了,你觉得我还有心情过生日吗?”说完,雅芳不再理他,自顾下塘打捞起死鱼来。

    男友也不坚持,说再待下去就要吐了,便调转车头疾尘而去。

    从此,两人断了往来。

    收工后,春雨洗了个澡,换了套喜欢的衣裳,然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向石棉瓦房。雅芳要他早点收工,说晚上有好吃的。但忙起来早就把她的话抛到了脑后,等手头的事做完,又到了鸡鸭归巢的时光。

    雅芳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吃饭吧,我等你很久了。”

    “这么多菜,就我们俩?”见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春雨问道。以往,这张小方桌上除了自己种的菜,最多只有鸡蛋和去年泛塘时晒的鱼干。春雨也不讲究,农场连年亏本,经济紧张,能吃饱饭已经不错了。

    “就我们俩。春雨哥,今天,我们得好好喝一杯。”雅芳把春雨让到她对面的位置上,给他倒了满满一碗烧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半碗。

    “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喝起酒来了?”

    “本姑娘二十三岁生日,你说,应不应该庆祝?”说罢,雅芳举起酒杯。

    春雨只好迎接。“生日?怎么没有蛋糕和蜡烛?”

    “这荒山野地的,哪有这么多讲究?你要是有心,明年给我补上。”说完,女子一仰脖子喝下一大口。看得出,她今天心情不错。

    春雨却看着酒碗犯难了。“这一碗酒足有半斤,我恐怕喝不了这么多。你也少喝点,女孩子身子娇贵,会伤身的。”

    “山野草民,何来娇贵?但我喜欢听,我觉得受到了呵护和宠爱。”

    “你是个好姑娘,理应受到呵护和宠爱,但那个人不是我。”春雨发现,原来雅芳也很有趣,和第一次见面相比,她胖了一些,笑容也多起来了。今天,化了淡妆的她看上去更显得唇红齿白、五官精致。一件白底红花连衣裙使她的身材山水尽显。

    “其实,你一直在呵护我、保护我。你来了以后,我就很少干重活累活,帮工也不再为难我了。都说男人是堵墙,春雨哥,对我来说,你就是那道遮风挡雨、可以依靠的墙。”

    “我是你的工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春雨觉得有必要重审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什么宠爱、依靠的墙,这些词和一个工人有关吗?难道……

    “你不但是工人,也是主人!春雨哥,你像一个真正主人一样对待这个农场,你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产业,一心想着如何把它经营好。所以,我得好好谢谢你!”雅芳举起酒碗,未等春雨回应就一口干了。

    “不能这么喝,你会醉的。”春雨叫道,也只好明显下降。

    “我高兴,醉了又如何!方圆几里,只有我们的鱼塘好好的。难道不应该庆祝吗?可如果没有你,我兴许还在鱼塘边看着死去的鱼流眼泪呢,更不要说开开心心地在这里喝酒了。还有,每一块地都被你打理得生机勃勃,大棚里的葡萄再也找不到一点黑痘病的痕迹。”女子的脸上已有了红晕,她给自己续上酒,然后,指指桌上的菜肴。“这菜是爹送来的,临走前,他去地里转了转,回来时连声对我说,我们有希望了!他笑了,这几年,我还没见他笑过。”

    “大伯来过啦,我怎么没看到?”

    “你去买农药了。”

    “他身体可好?”

    “哮喘这病天气转暖了并无大碍,如果不是照顾母亲,家里他是待不住的。春雨哥,谢谢你!”

    雅芳已有了醉意,春雨撤去酒碗,给她倒了杯开水。雅芳倒也不反对,只说了句:你总是那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