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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春雨身后放着二十多天前买的五袋碳酸氢氨。雅芳说,别人都在往塘里撒化肥,自己不撒,心里总是不踏实。她想撒两口塘,看看到底是不是化肥惹的祸。春雨说不用试,化肥不是毒药,撒两三斤一亩不要紧,如果把这五百斤化肥倒进两口鱼塘,半个月后你就等着捞死鱼好了。雅芳一脸疑惑,问道:真有这么严重?春雨严肃地说:是!你不用试,用脑子想想就会明白,那些水库、大江大河从来不撒化肥,可死鱼了吗?雅芳轻声道:我怎么知道大江大河不撒肥料?春雨生气了:如果你钱多,就尽管去试吧!

    撒化肥的事虽然被阻止,却换来了半个多月的尴尬,直到泛塘的消息从四面传来,而他们的鱼塘平安无事,雅芳才主动向春雨示好。

    “对不起,春雨哥,我不该怀疑你的本事。”显然,雅芳也在想这件事。

    “你说笑了,我有什么本事。”

    “对我来说,养鱼实在太难了。水里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我对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人云亦云,胡乱模仿,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

    “等你掌握了它的规律,就不觉得难了。”

    “刚才有人来推销饲料,有菜籽饼、米糠、麦麸、豆粕、大麦。你说我们进什么好?”

    “对外行来说,最好进看得清、辨的明的饲料,比如麦子,只要不霉变,就不可能掺杂使假;豆粕有它固有的香味和形状,粉末多、份量重就得多留个心眼;麦麸掺砻糠、浸出菜籽粕渗泥沙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得十分仔细才能发现;米糠得反复品偿才能辨别是否有泥沙。当然,所有饲料必须干燥、不霉变。”

    “除了质量,什么饲料对鱼儿生长最有利?”

    “每种饲料都有它的特点。比如,大麦营养全面,豆粕蛋白质含量高,当然,它们价格也要高一些。要想鱼儿生长快,必须投喂营养全面的颗粒饲料。我打听了一下,安桥以西两公里有一家饲料加工厂能加工颗粒饲料。”

    “好啊,明天一起去看看。”雅芳显得很是迫不及待。“春雨哥,你只比我大了两三岁,怎么会懂这么多?”

    “十六岁那年,父亲让我去买猪饲料,结果,买回来的两袋米糠中下半袋掺有泥沙。这事被父亲看出来了,他说即使眼睛瞎了,用嘴巴也能辨别出来。父亲骂我是败家子,做事粗心大意,白白扔掉了家里来之不易的钱。晚饭时,他在我饭碗中加了把沙子,说要我偿偿吃泥沙的味道,长点记性。饭是吃不成了,肚子饿了一夜,觉也没睡好,但它告诉我,这个社会充满了陷阱和深坑,得步步小心。”

    “两袋米糠就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而且,你只有十六岁,才刚刚步入社会。如果是亲爹,能这么狠心吗?”

    “和所犯的过错相比,这是我受到的最轻的处罚。不过,这事还真让你问到点子上了。因为我长得一点也不像父亲,也不像哥哥弟弟,所以,他一直怀疑我非他亲生。”春雨将母亲被家暴致死,自己饱受虐待等遭遇向雅芳徐徐道来。再后说道:“我是被逼无奈才跑出来的。”

    雅芳给春雨夹了块肉。“我总怨自己命苦,父母多病,哥哥入狱,种地养鱼亏本,到现在连个男朋友也没有。春雨哥,我们都是苦命人。”

    “我怎么能和你比?”春雨两手一摊。“我一无所有,你有疼爱你的父母,还有这一大片土地,经营好了,它可是摇钱树呢。至于婚姻,这得看缘分。再说了,你才二十三岁,说不定,好的姻缘正等着你呢。”

    雅芳自嘲道:“瞧我这副落魄相,不要说小伙子不敢招惹我,连媒人也怕沾上穷气,都不敢上门了。”

    “雅芳,你是一个好姑娘,勤劳、善良、肯吃苦、讲信誉,这样的人,只有有福之人才配得上。你得对自己有信心才是。再说了,人难免有落魄的时候,受点磨难、买点教训并不是坏事。”

    “春雨哥过奖了。但你的话我喜欢,谢谢!”

    “我说的是事实。只是以后在交易上多留个心眼才好。”

    “来这里后,除了干活、吃饭,我们很少聊天。跟你说话特别有味道,让人既开心又长见识。”

    “我也很开心。”酒已下去大半,但春雨并无醉意。“俗话说处处留心兼学问。多观察、多思考,把听到的、看到的、经历过的事通过分析转化成知识。有空多看看书,即便报刊杂志也会有所帮助。没有知识就会被蒙骗,就会吃亏上当。”

    “春雨哥,你勤快,心眼又好,红叶姐太有福气了。但你得多回去看看,别把她冷落了。”

    春雨点点头,心里却五味杂陈。前几次回去,感觉她已没有了往昔的热情,没有了无话不说的亲密,她很冷淡,说话总要问一句,才勉强答一句。春他隐隐觉得她想和他分手,但又很矛盾。

    “听大伯说,红叶姐长得非常漂亮。你可别光顾自己欣赏,什么时候带她过来,让我也开开眼?

    江南的雨季总是来得那么准时。六月下旬起就没了好天气,天空像怨妇似的整天阴沉着脸,还时不时的掉几滴眼泪,或伤心欲绝的大哭一场,弄得干活的人落荒而逃。如此反复几天,阵雨变成了连续不断的阴雨。到了月底,中雨变成了大雨,雨点打在石棉瓦房上劈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屋檐的水流如小瀑布般飞流直下。

    天色微明,春雨穿上雨衣,向烟雨迷蒙的地头走去。

    地势稍低的地块已经受掩,农作物泡在了水中。塘水已没过路面,草鱼在路上觅食着青草;韭菜叶子已经腐烂,只剩下茎干在雨中挺立;露天葡萄被黑痘病折磨得一片焦黑;西瓜看上去倒并无大碍,还是一片翠绿,但气象预报说,今天后半夜起雨止,明天晴天,气温也将大幅度上升。如果真是这样,西瓜将经受不住突然而来的强烈阳光,会如霜打的南瓜一般死去。

    来到石棉瓦房,见雅芳已经起床,正站在门口看着低沉的天空黯然神伤。“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难道老天存心不让我过好日子吗?”

    “农作物肯定有损失,但鱼塘没事。你也不要悲观,农民本来就靠天吃饭,刮个台风下个冰雹是常有的事,长长一年,不可能总是风调雨顺。”

    “看来,今年想要盈利又没希望了,我的债什么时候能还清呀。”

    “不一定。如果明天雨止,除了四亩西瓜、五亩露地葡萄绝收,别的影响不大。鱼塘面积大、投入也大,把鱼养好了,也就抓牢了大头。”春雨安慰道,但这也是事实。

    “九亩地绝收少说也得损失两万。农民太苦了,老天不帮忙,你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丰产了又怎样,卖不出去烂在地里还不照样亏本!”

    尚未漱洗的雅芳头发蓬松,倦怠的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悲观。为防止鱼塘决堤,昨晚,他们打着电筒在塘边巡查了四次,几乎一夜未合眼。

    春雨感同身受,那种辛勤劳作后一无所获的切肤之痛,未曾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第二天一早,久违的光阳终于爬上了地平线,它仿佛蓄足了劲,显得特别明亮、特别强烈。这是一个无风的上午,炊烟笔直地升向天空,湿漉漉的空气被太阳一烤,让人闷得心慌。

    日头下,西瓜叶子似连根拔起一般一点点蔫下去,然后卷缩着贴在地上。一地即将成熟的果实裸露在阳光下,春雨清楚,要不了几天它们就会全部腐烂,最后变成一泡臭水渗进土壤。

    下午,春雨和雅芳正在地里干活,见一辆三轮摩托车下了桥以后径直向石棉瓦房开来,然后傍在了房前的道地上。车上下来两男一女,他们没有进屋,而是直接向他们走来。春雨认出是水亮和水庆,那个穿连衣裙、戴着红白相间的大草帽的女子,他没有认出来。

    当他们走到只有十多米远时,春雨才认出,那个女子居然是日思夜想的女友!“红叶,怎么是你?”

    红叶擦了把脸上的汗。“今天休息,就让于老板领我过来看看。镇上都淹了,很多人家还进了水,不知你这里怎么样?”

    “发这么大的水,损失一定不小吧。”水庆问道。

    “西瓜完了,露地葡萄也泡汤了。”雅芳叹气道。目光却像被粘住似的不肯从红叶身上移开。“红叶姐,你太美了!”

    春雨领着他们来到西瓜地,望着一地头颅般的西瓜,水亮道:“这是天灾,谁也没法控制。你们已经尽力了。”

    雅芳道:“天灾也能控制,我们的大棚葡萄就很好,可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

    雅芳的话让水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知道大棚葡萄是春雨提出来的,说很想去看看。

    去葡萄地要经过鱼塘边被水淹没的一段小路,红叶脱掉白色运动鞋,将两只雪白的脚踏进泥里,受到挤压的烂泥像软体动物似的从脚趾缝里爬了上来,顿时,一身鸡皮疙瘩遍布全身,红叶恶心得几乎要喊出来。

    来到葡萄地,只见大棚葡萄枝繁叶茂,挂果虽然不多,但每一穗都干净清爽,而一旁的露地葡萄居然找不到一片完好的叶子、一粒干净的果实。

    如此显明的对比,让在场的人感叹不已。水亮表示明年一定要将剩下的葡萄也搭上大棚。春雨则联想到绝收的西瓜,说如果西瓜也采用大棚种植,不但能避免绝收,还能提早上市,卖个好价钱。

    走遍全部田地、鱼塘,雅芳让春雨她好陪陪红叶,自己则和两位老人一起走向石棉瓦房。

    春雨带着红叶来到茅草舍。女子看看挂有蚊帐的竹榻床,又看看房顶和地面。“你住这里?”

    “是。鱼塘舍都这样。”

    女子紧皱眉头。“这地方也能住人?我看比我去年只住了一夜的瓜棚好不了多少。这房顶低得手都勾得着,地面被水泡得跟豆腐一样软,屋里还有这么重的霉味。”

    “下了这么久的雨人都要发霉了,这草舍还有个好?”春雨讪笑道。本想留宿女友,见她一脸嫌弃,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他可不想自讨没趣。

    “来这里后,你多则一个多月,少则十天半月才回来一趟。我不明白,这么累的活,这么差的生活条件,为什么还非留着不走?我不明白,你图的是什么?春雨,离开这里吧,如今挣钱的门路多的是,这几个小钱到了哪里都有得挣。”

    “今年肯定不行。我们是签了协议的,协议约定,我的工资报酬和农场效益挂钩。也就是说,到现在我还没有拿过工资。”

    “怎么个挂钩法,本钱谁出?”

    “本钱他们出。亏本除了白干一年与我无关,持平也没有报酬,一旦盈利,二八分成。这事倒也简单,只要平时记好账,年终扣除即可。”

    “如果盈利一千块,你只能分到两百,是这样吗?”

    春雨说是。

    “竟有这种事,你怎么没跟我说。”两只苍蝇围着春雨散发着汗酸味的身体翁翁作响,其中一只停在了手臂上。红叶厌恶地看着它,苍蝇似乎被看得不好意思,难为情地搓着双手。

    “我怕你不同意,就没说。”

    “因为盈利了你有两成好处,所以就这么拼命、这么用心,是吧?”

    “不完全是。我只是觉得这种方式很适合我,反正会尽心尽力去做,为什么不入股呢?”

    红叶冷笑道:“这话倒也有道理。但你要知道,最不值钱的就是汗水,想想吧,这世上哪个大老板是干出来的。”

    “我相信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

    “好吧,既然一分耕耘能换来一分收获,我倒要问问,太阳下晒着的西瓜你能收获多少?这一年过了还不到一半,你能保证接下去没有台风冰雹等自然灾害?你能保证所有的农产品都能卖得出去?”

    红叶家门口就是蔬菜收购摊,见惯了蔬菜供过于求时令人无法接受的砍价,无人问津时倒掉、烂掉的惨象。但是,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类,农产品就会有需求和盈利。但女友难得过来,春雨不想和她争论。

    一只蚊子停在红叶的小臂上,发现时已吸饱了血。红叶抬手将它拍死,厌恶地用指甲弹去尸体。她去塘里打了盆水,洗了脚,穿好鞋子。末了,她看着春雨,轻声说道:“对不起,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难过。我希望你你过得好一些。”

    “别为我难过,和以前比,我已经觉得很好了。倒是你,得照顾好自己。”

    “春雨,你能告诉吗,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

    “不知道,但我敢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他们还等着呢。”

    “其实,你是可以过夜的,明早我送你回去就是了。”

    “不了,我们说好原车返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