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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才三点出头,雅芳驾驶铃木王摩托车,带着春雨驶向安桥。

    晚上,生日晚宴在水庆家楼上的包间正式开始。店里生意清淡,水庆就让伙计给春雨烧菜,自己则带着一家四口开开心心地进入席位。

    “三弟和三妹气色不错,看上去倒比前几年年轻了。”水庆看着水亮夫妇,胖胖的脸上充满笑意。

    “哥,我得谢谢你给我推荐了春雨!谢谢你们一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借钱给我!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我们不但还清了所有债务,还小有积余。”水亮握着身边堂哥的手,眼中竟有了泪光。

    “我们是兄弟,客气话就免了。你日子好过,我就开心!”水庆道。“春雨,今天是你生日,我们敬你!”

    春雨很少经过这种场面,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由长辈先敬,这连忙站起来,叫道:“大伯,这第一辈酒我先敬大家。”春雨和大家碰了杯,将酒一饮而尽后并不坐下,道:“我这个人嘴笨,不会表达,有的话在心里藏了好多年了还未曾说出来。今天,趁这个机会,我必须得说。一、谢谢大伯一家收留我,除了出笨力气,我没有什么本事,可你们对我却这么好,在你们家我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春雨弟言重了,收留一词可不敢当!其实,我们也一直记得你的好。”说话的是雅芳的堂哥明智,他的年龄三十五岁左右,在一家镇办企业当副厂长。

    春雨朝明智笑笑,然后把目光转向水亮夫妇。“第二、要谢谢伯父伯母和雅芳。我只占了农场五分之一的股份,但很多时候却都我在出主意。我想说的是,能有今天的收获,全靠你们的信任和支持,否则,我就是个打工的,纵然有最好的计划也无法实施。”

    雅芳道:“你一心一意为农场好,哪有不听的道理。”

    “换作别的人家可能就不是这个样子。我经常告诫自己不可以喧宾夺主,但每当有能提高经济效益的想法时,总是忍不住要说出来,并千方百计地说服雅芳。”

    刘荷花道:“就得这样,不然,岂不成了外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和你们在一起没有猜忌、没有勾心斗角,既使苦点累点也是愉快的──当然,土地外包后,我就舒服多了。”春雨用筷子在桌上转了一圈,请大家多吃菜。

    水庆道:“怪不得看上去胖了些,皮肤也变白了,原来不需要没日没夜地干了。”

    刘荷花小声对一旁的老伴说:“今天明光也是三十岁生日,在里面不知有没有人给他过生日。他要是在,两人的生日并起来一起过,那该有多开心呀。”

    水亮道:“开心啥呀?你不说还好,一说到他,我就满肚子的气!三十年了,你可享过他的一天福,花过他赚的一分钱?当年,要不是靠培育桑苗赚了点钱,我哪里造得起房子,娶得起儿媳!原以为任务完成了,给他分了家,就没有我什么事了,谁知──”

    女人拉了下丈夫的衣袖。“别说了,难听的。今天高兴,别扫了大家的心。”

    一直静地坐在对面的明理妻子小芬道:“叔叔、婶婶,我忽然发现和明光相比,春雨更像你们的亲生儿子,大家看,他微皱眉头坐在那里的神情像不像婶婶?还有笑的时候那微微上翘的嘴角,是不是叔叔的翻版?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我想,会不会是医院弄错了。”

    雅芳母亲道:“两家隔了一条江,他们怎么可能到安桥这个小医院来生孩子。那时候生小孩一般都是请个接生婆在自己家里生,要不是我难产,也不会去医院。”

    春雨道:“听我妈说,二十九年前,她收到姨妈病重的电报来到安桥。母亲己生过两胎,以她的经验,预产日期应该在十天以后,她觉得看望大姐后回去生产时间还很宽余。谁知第二天就开始肚子痛。大家都清楚,在别人家生孩子是一件很忌讳的事,妈就让姨夫把她送去了安桥卫生院。她说,一起生产的还有一个孕妇,而且生的都是男孩,那个男孩出生时间只比我早了八九分钟,出生后,两人被护士抱去洗了澡──”

    春雨的话被水亮响亮地打断了。“对,那天我在,是有一个来自红阳公社的产妇,她的儿子比我们晚了不到十分钟。分别时,我还让他们称兄道弟来着!如此说来,你就是那个男孩!难道医院真的把你们调错了?”

    雅芳痴痴地看着春雨,然后缓缓地走到他跟前,捧着他的脸。“错不了,爹、妈,这就是你们的亲生儿子!”

    话未说完,雅芳已是梨花带雨。她忽然明白:她对他如此热情,如此尊重,像亲人一样待他好,可就是产生不了爱情,原来,冥冥之中,月下老人早伸出了阻挡的双手。

    从小芬点破窗户纸那刻起,水亮夫妇的目光就未曾从春雨脸上离开,水亮道:“我宁愿折寿十年,也希望这是真的!”

    刘荷花道:“我也宁愿折寿十年!这事来得太突然了,雅芳,你确定错不了?”

    明智道:“春雨,你给我们说说,红阳的爹、兄弟长什么样?”

    春雨心里早已波澜起伏,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用惯用的不紧不慢的口气说道:“父亲身材魁梧,国字脸,额头很高、很宽,皮肤很白,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乡下人,他认为自己长了一副当官的相貌,却没有当上官,是天大的委屈。不只是自己,见过他的人也觉得长了一副官相。我们兄弟三人,寒雨和秋雨都像他,和秋雨相比,大哥寒雨更像他。”

    水庆道:“雅芳,家里总该有明光的照片吧?如果有就去拿些来让春雨看看。”

    雅芳说有相册,便离开了餐桌。

    春雨曾不止一次地听于家人说起过,明光自懂事起,就觉得水亮夫妇不是他的亲生父母,理由是:婚后六年,父母未曾育有一儿半女,为了老有所依,他们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了他。明光认为,他出生在非富既富的人家,亲生父母身份显赫,因为下人疏忽,他被卖到了这个寻常的农民家庭,让他的人生掉进了泥潭。他恨死他们了,虽然他们对他百般宠爱,但他的态度从未改变!春雨和明光从未谋面,但从于家人的讲叙中,也知道了个大概:伟岸、英俊,仪表堂堂。

    从小芬道破这件事开始,春雨就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一时间,他竟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出神地看着围坐在一起的人,对自己说,十有八九,他们都是我最亲的亲人。

    这时,雅芳拿着相册径直走到他跟前。

    照片大多是明光结婚前照的,春雨一张张地翻看着,不由得对根生强大的遗传基因感到由衷的感叹,连声说,像,太像了!

    “春雨,像谁呀?”

    “像被我称作爹的那个人、像兄长寒雨和弟弟秋雨。”

    此话一出,水亮夫妇直接泪奔。春雨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欲把他们拉到一边,叫一声爹娘。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如果是真的,也不在于一朝一夕,待明天去医院查了也不迟。

    正想着,只听明智道:“为保险起见,叔叔、婶婶明天得去医院查一下当年的住院档案,顺便把春雨也带上,验一下血型。”

    明智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这个插曲使生日宴会变得无比漫长,惊喜、感叹、唏嘘声此起彼伏,组成了一首感天动地的交响曲。

    当墙上的自鸣钟敲了十下时,人们这才站起身,依依不舍的相互道别。

    水亮执意要留春雨过夜,说反正明天还要来,省得来回跑,但春雨不同意,说明天一早会来找他们。他清楚,他们没有多余床铺。夫妇俩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就再也见不着了。

    雅芳叹口气,调侃道:“有了儿子,我就没人疼了。哥,我嫉妒死了!”

    二十四

    次日早上,春雨早早地来到于家,但水亮夫妇比他更早,他们已整装待发等候在门口。刚过七点,离医院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但他们已迫不及待地出发了。

    接待三人的工作人员是位年近四十的女人,她说年头太长,档案室还搬了三次,而且,那时档案管理也不规范,能不能找到不敢保证。

    但经过一番周折,他们还是找到了刘荷花的住院、生产档案,发黄的纸张上记录着产妇姓名、年龄、住址、身体状况,新生儿出生时间、身高、体重、健康状况,等等。

    这时,雅芳拿着照相机也来到了现场。

    水亮要求调取当天一位叫赵兰芳的产妇和新生儿信息。对说方反正在一起,看看也无妨。

    中年详细地向他们提供了产妇和新生儿的所有信息。

    就在这时,雅芳举起相机,把两份档案拍摄下来。

    春雨看完,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十多年了,母亲赵兰芳的话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她的话竟与工作人员的叙述完全一致!可以确定,二十九年前,护士在给新生儿洗澡时把两个性别相同、身高相同、体重相差二两的孩子调错了,当她把他们送到母亲怀里时,没有一个人想到,从这时起,将彻底改变孩子及两个家庭的命运!

    离开档案室,四个人一起去验了血型。

    不一会儿,结果出来了,水亮夫妇分别为O型、A型,春雨为0型,雅芳为A型。雅芳记得,哥哥明光是AB型血,她知道,0、A血型的父母,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孩子。

    出了医院,雅芳直接去了菜市场,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庆祝一下。

    水亮夫妇把春雨夹在中间,像见新生儿似的不断地侧过头来打量他。二十多分钟路程,他们的手一刻也未曾离开,生怕一松手就离他们而去。其间,刘荷花不停地问长问短,从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红叶的最新消息,如果没有,得考虑相亲了……

    测完血型后,春的眼泪就没有断过,那牵着的手、体贴入微的问候,让他体味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他知道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现在,他可以确定,这两位老人就是他的生身父母。

    回到家里,春雨让两位老人坐到朝南的椅子上,他用双手端上茶水,然后双膝跪地。“父母在上,请受儿子春雨一拜。”

    水亮夫妇连忙扶起春雨,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刘荷花哽咽道。“老头子,这才是我们的亲儿子!”

    水亮也是涕泪齐下。“是的。春雨,从今天起,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爹、娘,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二老,给你们养老送终!”

    水亮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可是,你没有吃过你妈的一口奶,没有穿过我们的一件衣裳,我们受之有愧啊!”

    “你该不会让我回红阳尽孝吧?爹,爱我的养母早就死了,至于养父,我都不想见他。在老家,除了四叔公一家和三弟秋雨还有点感情,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人了。”

    “春雨,听说你在史家吃了不少苦,快说给我们听听。”说罢,水亮松开手,拉着春雨坐到八仙桌旁。

    “爹、妈,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还是不提了吧,免得你们也跟着难过。”

    女人道:“我的儿,雅芳说你是受不了父亲的虐待才逃出来的,我想听听,他到底是一个怎样恶毒的人?”

    春雨不再坚持,他撩开衣服,将满是伤痕的后背展露给父母。“九岁那年,元宵节后的一天,因为饿得实在不行,我把一包亲戚送来的香糕拆开吃了。被他发现后,扒光了我的衣裳用竹片揍打。后来伤口感染化浓,过了很长时间才好,因此,留下了明显的疤痕。下面的疤痕较浅,不知道还有没有完全退去?”

    水亮说能看到。

    “这是十一岁那年留下的。那天,他让我们三兄弟在自留地里拔草。因为我速度最慢,被他骂了一顿,说野种就是野种,除了消耗粮食,干啥都不行。我说我拔得干净。结果又被他用竹片打了一顿。结果,不出三天,他们干过的地方杂草一片青绿,而我的还很干净。”

    赵荷花摸着春雨的后背,道:“这个人太可恶了,饿了居然不让吃东西!你活干得好,速度自然慢,这有什么错,他怎么就下得了手!打的时候难道你妈不在?不然,她为什么不出来阻拦?”

    “他一直怀疑妈有作风问题,还开口闭口叫她贱人。她的处境比我更糟糕,如果护着我,她也会挨打。在他眼里,我这个野种只有干活的份,不然就不配活着。”春雨叙说了那个夏天的夜晚,母亲为了保护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最终服毒身亡的经过;叙说了自己坐在香樟树下,差点吃老鼠药时的情景;后来,把红叶因不堪忍受寒雨的暴力,和自己双双逃离红阳的过程向二老和盘托出。

    最后,春雨问道:“爹、妈,我和红叶曾经是叔嫂关系,又是逃出来的。你们不会看不起我吧?”

    于母唏嘘道:“怎么会呢,他们这样待你,不逃,你还有活路吗?”

    水亮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想不到医院的一个失误给你造成了这么多的伤害!”

    “爹,他打我、给我穿破衣裳、吃剩菜剩饭我都能忍,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不给我读书!这么做对我来说,还不如挖了我的双眼,他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读书。”

    “作孽啊!抱错也好,不是亲生也罢,孩子有什么错?他居然这么对我儿子!老头子,我后悔了,后悔对明光太好了。从小到大我们可没有打他一下,宁可自己和雅芳受冻挨饿,我们也要让他吃饱。还记得吗,因为不想读书,他逃课、打架、在课堂上捣乱。每次被老师叫去,我们像罪人似的向老师道歉、陪笑脸。老头子,他这么对我儿子,我们却像祖宗似的供他的儿子,我咽不下这口气……”说到这里,女人已泣不成声,因为说不出话来,只好狠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妈,你别难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我想,这就是命吧,要不是被逼无奈,我们也不会来到安桥,更不会和爹妈相认。”

    “奇就奇在这里。你来安桥的第一年,偏巧去了我哥的饭店,我的身体偏巧又那么不争气,而雅芳的养鱼技术偏巧又那么差。这么多偏巧,只要少一个,我们就不可能相认!我不晓得这是血缘使然、命运的安排,还是上天的眷顾。”水亮再次擦去不断流淌的泪水。

    一直在哽咽的女人大口地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良久,她才说道:“儿子受了这么多苦,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以后见到那个姓史的,我要说,我的儿子勤劳能干,不可能成为讨饭坯,倒是你那一脸官相的儿子待在大牢里吃皇粮!”

    “妈,我们不跟他计较好吗?不然心情会搞坏的。”

    “我在想,这件事我们也有过错。明光长得不像,他也一直认为是买来的。我们却没有想到是医院弄错了。老伴,春雨说得对,以前的事就不要计较了。”说到这里,水亮话锋一转。“这么长时间红叶还没有消息。春雨,你如果再等下去会耽误终身大事的。如果她想着你,自然会来找你,她不想见你,再等下去也是枉然。”

    “爹,你让我再等等。我在想,或许,她遇到什么难事了。”

    “春雨,红叶是个值得你牵挂好姑娘,只是你年纪不小了,已经耽误不起。我是你的父亲,得为你的婚事着想。”

    “爹,我有种预感,总觉得与红叶缘分未尽。”从出生起,春雨何曾享受过这般浓浓的父爱!虽然不想违背父亲的意愿,但这话必须得说。

    老人笑着摇摇头。“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痴情男,爹就依了你。”

    “爹,我和明光的事什么时候告诉史家?下次去探监,是否准备把这件事告诉明光的?”

    水亮道:“我也在想这事。我觉得调错孩子的事可以先告诉姓史的,至于探监,我看还是不说为好,免得他们不肯相认。”

    春雨道:“看来爹己有所防备。突然多了个儿子,有些问题爹妈要有所准备才好。比如,和明光之间的关系?”

    女人叫道:“有自己的亲儿子,干嘛还要和他有关系!出来后,尽管让他去找一脸官相的父亲好了。我们只是贫贱百姓,他这样的儿子可承受不起!”

    春雨道:“妈,这不是承不承受得起的问题。从牢里出来后,他可是一无所有,不赖着你们好像不太可能。”

    “赖着我们?我们养他成人,给他结婚成家,都分开过了,他还想怎样?”赵荷花气得浑身发抖。

    水亮对妻子说:“赖着我们好啊!都这个样子了,病恹恹的两只药罐子,又挣不来钱,让他养老送终不正好吗!只要他肯来,谁赖谁还不一定呢。”

    春雨微皱眉头,道:“话是这么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出狱后,在去留问题没有落实前,我们得收敛点,家里和围垦的房子不要急着造,以免他眼红再起事端,农场的实际收入也不要轻意泄露,闷声发财总不会有错。”

    水亮朝妻子笑笑,点头称是。

    雅芳回来了。春雨连忙起身,他说自己的厨艺还过得去,今天,得做几道菜让二老偿偿。

    二十五

    当太阳落到地平线上时,根生还有长长的一垄塑料薄膜没有盖好。地里种的是黄豆,为了以后的鲜食豆荚能卖个好价钱,他采用了小温室栽培。对一位年近六旬、体重一百六十多斤的男人来说,蹲着身子播种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反而比耕地还累人。好不容易种子下地,盖薄膜时却起了风。这是两个人的活,前面的将薄膜固定住,后面的人马上用土压牢。根生只有一人,又遇到刮风,薄膜很难压住。不到二十分钟的活,他却干了一个多小时。

    收工时,根生已是口干舌燥,腰酸背痛。回到家里不要说热饭热菜,就连一壶热茶也没有。

    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子,现在让人非常失望。寒雨的懒让新过门的朵芬忍无可忍,他对丈夫说,给公公洗衣做饭我无话可说,但我并没有义务侍候大伯。无奈,秋雨只好另起炉灶。根生本来就和秋雨住在西边,分家后,自然继续留在了小儿子这边。

    朵芬是小学老师,早上出门要晚上才回来。因为秋雨很少回家,休息天她通常回了几百米外的娘家,所以,要吃她做的饭是一件很难的事。

    坐在木头沙发上的根生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自从春雨走后,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春雨的信让他恍然大悟:原来怂人不怂,也不傻。可一个不怂不傻的人然被他压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有脾气,这让他想不通。根生后悔弄过了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傻子,把人压得没了奔头后跑了,这和杀鸡取卵有什么区别!

    本以为等过年了肯定会回来,谁知都快三年了,仍然音信全无。这个怂人,在外面小日子过得一定不错,说不定和红叶还有了孩子。虽然根生对春雨有了新的认识,但还是恨恨地骂了句怂人。

    经不住一阵阵饥肠辘辘,根生只好迈着疲惫不堪的步子来到厨房。还好,有鸡蛋和剩饭。一碗蛋炒饭,一碗清汤,晚饭就此解决。春雨走后,他学会了做蛋炒饭,小葱、香油、黄灿灿的鸡蛋,这是根生的最爱,简单、美味,百吃不厌。有了它,使他的生活不再那么惨不忍睹。

    吃完饭,根生刚要爬上楼去,正准备洗洗睡了。却见寒雨拿着信封走了进来。

    老大扬扬拆开的信封。“爹,春雨来信了。”

    “来信了?原来还活着,我还以他为死了呢!”

    “他说二十九年前妈妈在安桥生他时被医生抱错,如今,已找到了亲生父母。你的亲生儿子、我们的亲兄弟在安桥镇,他是被一对叫于水亮、刘荷花的夫妻养大的。”过了三年单身生活的寒雨留着小胡子,白衬衫的领子内侧已经发黑,外面的茄克衫也有七八天没洗了。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只是非常讨厌洗衣裳。

    根生疑惑地看着寒雨。“不会吧,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他是怎么找到亲生父母的?”

    “信里没说。我想这事不会有假。信的笔迹是春雨的,而且还有照片。你看这个人,是不是从你的模子里倒出来的。”说罢,老大把照片提给父亲。

    根生连忙拿来老花镜。四张照片,有标准像,也有生活照,根生一张张地看过来。最后说道:“谁都别想赖掉,这就是我的亲儿子!”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根生的心里一下子变得五味杂陈。原来,妻子并没有背叛他,而他却逼死了她!妻子死后,他对她很少有愧疚感,在忙成一团、乱成一团时,还会暗暗地骂上两句。而且,他还逼走了春雨,说句心里话,他真的无可挑剔。但许多问题还没弄清楚,还不是自责的时候。

    “他叫什么名字?”根生问道。

    “叫明光,于明光。”

    “明光,好名字。我想,他读书一定很好,一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们该不会欺负他、不让他读书吧?”

    “他在哪里工作,有没有成家?”

    老大扔给父亲一支烟,然后给自己点上一支。“除了这个周六让我们过去,没有说工作上的事。”

    “他们该不会欺负他、不让他读书吧?”

    “信是春雨写的,即便欺负他,你觉得他会告诉你吗?”

    “明光怎么不来找我们?难道于家舍不得,还不想把这事告诉他?”

    “很有可能。爹,星期六你去吗?”

    “当然要去。这么大的事,不但我要去,你和秋雨都得去!你马上去小店传呼秋雨,让他明天务必回来,还有三天时间,我们得商量好了再去。”如果没有儿子相伴,根生可不敢去。那个怂人吃了那么多苦,见了他还不跟仇人似的。

    秋雨是次日傍晚回来的,他已出去五天了。这五天,朵芬一直住在娘家,得知丈夫要回来的消息,便早早地回到家里,做了一桌子菜等他。一起等秋雨的还有公公和大伯。每当家里升火做饭,寒雨就会不请自来。

    看了春雨的来信,秋雨叹气道:“看来他是不会回来了。”

    根生道:“他回不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把你亲二哥请回来,让他认祖归宗,让我们一家团聚。”

    秋雨摇摇头。“我妈太可怜了,她死得冤啊!爹,如果当初我们善待春雨,你岂不多了一个儿子。这么多年来,我们对他的伤害太多了。”

    “你在怪我吗?他不是你们亲兄弟,这是事实吧?我让你们吃好穿好、过得舒舒服服,难道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可现在看来,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在外面摸爬滚打了这些年,秋雨成了明白人。

    根生一脸不悦,喘着粗气道:“我倒里外不是人了。”

    朵芬抱着刚会走路的女儿,说吃饭吃饭。随着酒杯的响起,不愉快的气氛就此烟消云散。

    根生让秋雨提前订了辆面包车。周六早上天刚放亮,父子三人已用过朵芬做的早餐在客厅等候。只听外面喇叭声响起,三人迅速出得门去。

    红阳和安桥一个在江南,一个在江北,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二十公里,但他们得向西开五十里,乘轮渡过江,再行半小时车程才能到达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