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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对方久未回复,红叶却意尤未尽。“罢了,就算你能给,我也不愿伤害你妻儿。做干干净净的邻居吧,别再打搅了,好吗?”

    红叶知道,如果不谈婚姻,孔老板会是一个很好的情人。她也是个正常的女人,有所有正常女人的需求,她同样需要。漫漫长夜,当无边的寂寞袭来时,也想过要跨越那条红线。听说出轨好比吸毒,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红叶问自己,这般苦苦的坚守到底为何?她并没有跟任何男人有过口头或法律上的约定,不需要为他们保持忠贞。

    其实,红叶心里清楚,这么做只是为了春雨。这些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她。可是,因为那封信,除了想,她什么也做不了。

    从这天起,红叶再也没有收到孔老板的信息,闲来无事,也不见他来店里转转、逗菲菲玩玩,即便见了面,也是视而不见。红叶不由得怅然若失。她自嘲道:不是不想被打搅吗,现在够清静了吧,怎么倒难受起来了,这不是犯贱吗!

    暮春的一个上午,红叶正在迎接第一个顾客,这时,进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件衣服在红叶眼前扬了扬,说这衣裳是她这里买的,因为有人说穿着难看,要求退货。

    这位顾客红叶印像深刻。为了买这件衣服,她看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还价又还了十多分钟,直到红叶准备不再理睬时,她才不情愿地付了钱。

    红叶说这衣裳不能退。对方自然不肯,要她说出理由。“理由有三点,一、时间太长,已远远超过了一周的行规;二、商标缺失;三、领子、袖口上有明显的油污,应该穿过好几天了。”

    “你的行规对我不起作用!这衣裳我是退定了,不信,你试试?”中年女人把衣裳往柜台上一扔,破锣似的嗓门引来了看热闹的路人驻足观望。

    女人高大、肥胖,脸上泛着油光。红叶感到遇到了难缠的主,但她不会退让。“大姐,以上三点只要占了其中一点,就退不了。你退给我,我卖给谁去?”

    “我不管,反正我要退货。”

    红叶不再理她,自顾把女儿拉到一边,喂她早饭。不论给人打工,还是自己经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以对方的年纪,不至于不懂这点道理,难道她是存心来找茬的?早上退货历来被店家所忌,况且是这种毫无理由的退货。遇到这种触霉头的事,不要说生意,几天的心情都好不了。

    “你到底退不退?我就不信了,一个本地人被你外地人欺负。”

    “我怎么欺负你了?大家评评理,都买去四十一天了,这样的衣裳还能退吗?”红叶再也忍不住了,把衣裳拿到众人面前。她忽然发现孔老板正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站在外面。要是在以往,他早就站出来为她说话了。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看了衣裳后笑道:“大姐,外地人也得吃饭、交房租。如果你退给她,估计只能当破烂扔了。”

    “你是什么人,居然为她说话!”

    “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人。其实,这衣裳你穿着挺合适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多管闲事!”女人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圆眼睛,面露凶光。

    菲菲被吓坏了,躲在红叶的怀里哭了起来。看客们也不再说话,而那个正在挑选衣服的顾客也早已不知去向。

    红叶打了报警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民警带着治安人虽来到现场。听完双方的叙述后,民警问红叶:“事情不大,总价值才一百块钱。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你给她五十块钱,让她把衣服拿回去。”

    这种和稀泥的调解听上去没毛病,对卖方来说,反正退回来的衣裳已不能成为商品,不如省下五十块钱;一百的商品变成了五十,对买方来说,应该也能接受。

    但红叶不同意。“我又不是收破烂的,如果大家都这样,这店还怎么开?”

    小民警两手一摊。“其实经济纠纷不归派出所管。要不,你们去法院解决?”

    “为了一百块钱,你让我上法院?难道在法院外面就不需要讲理了?”红叶的脸已涨得通红,不争气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她把一百块钱放到民警手中,然后拿来剪刀,把衣服剪得粉碎后扔在地上。

    从此刻起,红叶有了关门停业的打算。对一个单身妈妈来说,开店同样不易。去进货时,她得像山里人一般背着女儿,待她长到两三岁时,她用绳子拴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弄丢了。这还是最正常的,出门在外,女儿睡觉、吃饭、上厕所……,这些稀松平常的生活小事,对她来说都是那么不易。

    女儿已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每天得有人接送,而她,也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红叶后悔错过了时光,一晃五年过去了,倘若再去找春雨,他肯定早已娶妻生子。但如果再这样下去,对女儿未免不公,她没有权力让她失去父亲。前思后想,红叶决定试试。

    红叶开始终止进货,并贴出了转让广告。

    商铺转租马上有了眉目,收到定金后,她当即写了封信给春雨:春雨,分别已有五年,你还好吗?

    整封信算上电话号码,只有二十多个字。虽然还是那个老地址,但她不确定春雨是否还在老地方。

    三天后的下午,手机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只一个喂字,她就听出春雨沉稳而温和的声音,红叶瞬间泪奔。

    他问她在嘉兴哪里?为什么连娘家也不回?为什么这么晚才给他写信?是不是早已嫁夫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红叶除了抽泣,竟一句也没有回答。她这才发觉,原来电话那头的男人才是她的最爱。

    “红叶,我有太多的话要跟你说,但电话里说不清楚,现在,我只问一句,我能来看你吗?”

    “你马上过来,我等你……”

    安桥离嘉兴不足一百华里,当天晚上,在农贸市场外的水泥路上,两人终于相见。

    明慧上身穿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下着深色西裤,皮鞋雪亮。他的穿着让红叶很是陌生,以她多年经营服装的经验,这套行头很上档次。他好像胖了些,但脸色依然黝黑,两手相握时,他的手依然粗糙,手掌布满了坚硬的老茧。看来,他的经济条件已得以改变,但仍然没有摆脱粗重低端的体力劳动。

    在明慧眼里,红叶和五年前几乎没有变化,桔黄色的路灯下,那张经过精心打扮后的脸还是那么光彩照人,白色连衣裙把她的身材衬托得既曼妙又性感。唯一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个四五岁的女孩。虽然路灯暗弱,他还是看出,孩子很像她。可她在书信和电话中为什么没有提及?

    红叶把他领到二楼的出租房。房间的桌上已摆好了菜肴。明慧发现,她的床只有一米二宽,也找不到一件男性用品。

    席间,明慧忍不住问道:“你没成家吗?”

    红叶说没有。

    “那这孩子……”

    “我女儿芳菲。春雨,要是我说她是你亲生女儿,你信吗?”

    “我的女儿,不会吧,这太突然了?”

    “算了,换作我也不信。菲菲,叫叔叔。”

    小女孩怯怯地叫了声叔叔。

    男人盯着女子看了一会,试图在她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找到相同之处。想来也是,分别前就那么一夜,怎么会这么巧呢?看来,他只能当叔叔了。

    红叶看得真切,她轻叹一声,隐藏起心中的失望。“你成家了吗?都三十好几了,总不至于还单着吧?这次出来,你夫人同意吗?”

    “红叶,知道吗,我一直在等你、找你,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我觉得,你我之间缘分未尽。五年不见,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只要你还是单身,只要你愿意,我就要娶你!请相信,我能给你们一个像样的家,如果你爹妈愿意来安桥,我有足够的房子供他们居住。”

    闻听此言,红叶喜极而泣。“春雨,和你哥离婚后,我从红阳逃到安桥,又从安桥逃到嘉兴。现在,我累了,也不想再逃了。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饭桌上,明慧把与水亮相认的经过告诉红叶,并说自己已经改名换姓。

    “春雨──哦,不对,我应该叫你明慧──这事也太巧了吧!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太为你高兴了!”

    “红叶,我不但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和爱我的父母、妹妹。我还能给你一个像样的家。你再也不用租房子了!”

    一米二的床根本睡不下三人,他们只好在附近酒店开了间房。

    一夜缠绵,两人睡到日上三杆才醒来。吃过早饭,回到出租房,男人问道:“红叶,昨天,你开始说菲菲是我的亲生女儿,后来又让她叫我叔叔。这事我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告诉我吗?”

    “当初我写信给你,说要和许子楠在一起,还说了一些伤你的话。今天,我突然把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孩子拉到你面前,说这是你的女儿。这让你如何相信,如何接受?明慧,不要说你,换作我也不会相信。”

    “红叶,能说说你的故事吗?我说过,不论你经历了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依然爱你!”

    红叶把一杯茶水送到明慧手中,道:“那天上午把写给你的信塞进邮箱后,我回到了店里。上午顾客不多,店员王姐和小珍正坐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只听小珍对王姐说:‘许老板刚买了轿车,省城的门店光租金和装修就得六十多万,他的家底可真厚。你们是一个村的,他家的房子一定也很气派吧?’小珍是本地人,淑女店停业后,因路途原因将不再去省城。王姐回答说,‘还行’。他长得这么帅,又这么会赚钱,做他的女人太有福气了。’小珍一脸的羡慕。‘两地分居,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你说能幸福吗?’王姐说道,淑女店停业后,她将回家照看老人孩子。听王姐这么一说,小珍马上推翻了刚才的看法。‘听说老板和老婆感情不和,不知是真是假。’‘男人有了钱,没有几个不变坏的,他们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想要了,就说感情不合。细细排来,秀美还是我的远房表姐。年轻时,她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如今,倒真成了黄脸婆。一个女人,上要照顾多病的婆婆,下要照看两个孩子,还有干不完的农活,谁经得起这般煎熬……。’我听得面孔发红,浑身不自在。起先,我怀疑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转而一想,我和子楠的事一直很隐蔽,她们不可能知道。轿车里的对话不但声音小,还关着车门,她们自然听不到。我为自己的决定惊出了一身汗。除了姓名、年龄和大概的经营状况,我对他一无所知。仅凭一句感情不和就跟他在一起,这也太草率了吧!我知道许子楠老家的详细地址,来去顶多两天时间,我得去看看王姐所说是否属实。

    “第二天中午,红我来到那个偏僻的景色秀丽的小村庄,经人指点,我来到一幢二层小楼前,并走进了那个农家院落。院子很干净,并没有成群的鸡鸭和满地粪便,墙边种着已经落完叶子的月季花。大门开着,却不见一人,我敲敲门,问有人吗?这时,堂屋旁的房间里走出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女子看上去年近四十,虽然肤色黯淡,但标准的鹅蛋脸和清秀的眉目遮盖不了她年轻时的美貌。我说路过这里,想讨口水喝。女主人一边热情地请我进来坐,一边走向厨房给我倒水。进屋时,我看到旁边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妇人,而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三只盛有饭菜的碗盏。显然,许子楠妻子在给婆婆喂饭。我接过水杯,道了谢,然后拉起了家常。从聊天中得知,许家的两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上小学四年级,因为学校提供午饭,他们中午不用回家。离开许家小院,我就拿定主意要离开许子楠!趁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远远地离开他!

    “回到出租房,我给许子楠写了封信,告诉他我去了他的老家,并见到了他的妻子。我说,你的女人很漂亮,从她细心伺候你母亲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她也很善良;我说,你的家非常整洁,可见她是一个勤劳而热爱生活的人;我说,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想伤害一个苦苦守候的女人,而她的家庭也不应该被弄得支离破碎;我说,你成功的背后有一个默默付出的人,换作我,肯定会让你后院起火;我说,倘若我们结合,作为后妈,我摆不平一双儿女,作为儿媳,我侍候不了多病的婆婆。所以,请珍惜你的妻子!我还说,我很想成为你的员工,可天长日久,我怕我坚持不住。思前想后,觉得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信寄出后的第二天,我马上退了房,逃也似的开了安桥。”

    明慧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信已寄出,我哪里还有脸回来!况且,我还伤了你的自尊心。”

    “如此说来,菲菲真的是我的亲生女儿了?可是,你都有了我的孩子了,为什么依然不来找我?”

    “那天做爱时,我说过是安全期;在信里,我还说过要跟子楠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面前,指着肚子说里面的孩子是你的,你会怎么看我?我不想被怀疑,也不想你生活在猜疑中,更不想菲菲生活在白眼和歧视中──虽然你不可能像我前公公那样心胸狭隘──要不是孩子大了要上学,我宁可在外面受苦,也不想让你的悲剧在菲菲身上重演。”

    这让明慧无言以对。他知道,红叶的自尊心非常强。

    “明慧,以上所说虽然句句属实,但我并不指望你能相信。我只求你和你的父母能善待菲菲。如果你能做到,我就跟你回去,不然,我宁可露宿街头!”

    本来,明慧已经开始相信了,闻听此话,让他的心头再次升起疑云。但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花了差不多一天时间,办了退房、商铺转让事宜,夜幕降临时,明慧带着红叶母女回到了安桥的家。

    明慧父母和海龙夫妇已站在门口等候。见到两位老人,红叶也不矜持,直接随着明慧叫爹妈,把两位老人高兴得合不拢嘴。于母把红叶拉进屋里,道:“长得太招人喜欢了,怪不得明慧忘不了你。”

    但是,当红叶让菲菲叫奶奶时,刘荷花的笑容僵住了,似乎在说:哪来的孙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红叶连忙说:“妈,这是菲菲,我女儿。”

    趁着妹夫罗海龙炒菜的功夫,明慧和红叶一起,带着行李来到三楼的卧室。

    视野开阔的阳台、宽大的席梦思床,卫生间里,乳白的浴缸在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明慧一一打开其他房间的门,会客室、婴儿房、书房、客房,他对红叶说,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所有房间你可以随意出入,所有物品可以随便使用。

    “哪有这么多房间好用,太浪费了。亲爱的,这房子造了几年了?”

    “去年连造带装修弄了差不多一年。”明慧牵着红叶的手回到卧室。“这房子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它一定花了不少的钱。明慧,这些年你们发财了吧?”

    “庄稼人,发什么财啊,但二十多万一年的收入还是有的。去年,把大多数鱼塘改为养殖明蟹后,收入就不止二十多万了。”明慧抱起她吻了一会,然后两人一起滚到席梦思上。“这张床我一年睡不了几天,更多时候待在鱼塘里。等会吃过晚饭我还得过去。”

    “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跟我去只能睡那张吱吱作响的竹榻床。”

    “这么多年了,那床还在吗?”

    明慧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上。“你睡过的,当然得留着啰!以后老了,回忆最多的恐怕就是那个夜晚、那张床了。”

    的确,那一夜红叶也是印像深刻,她以为那晚以后,他们将不再见面,谁能想到今天他们会拥抱在一起,而且,还有了共同的女儿。

    “亲爱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嫁鸡随鸡,跟你养鱼养虾啰。”

    “难道不再讨厌烂泥地了?你要是想开店我不反对,我甚至可以为你买铺面。”

    “你不反对,但不知你爹妈同不同意?”

    “我已跟他们说过,爹妈说,钱是我赚的,又都用在正道上,我想怎样就怎样。他们很宠我的。红叶,两位老人苦了大半辈子,我们一定要对他们好。”

    “那是自然。”

    敲门声响起,雅芳带着菲菲站在了门口。“一对老鸳鸯,竟比年轻人还缠绵!下去吃饭吧,吃饱了就更有力气搂搂抱抱。”

    红叶俏脸微红。“和你相比,我们还是初恋好不好。”

    雅芳笑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能算初恋?正确的

    说是久别胜新婚。这种情况最厉害了,干柴烈火的烧起来可不得了!”

    “你看你,嫁了人,说出话越发没个正经了。”

    “不开玩笑了。大嫂,菲菲正哭着到处找你呢。”

    吃完饭,明慧推出摩托车要去鱼塘。红叶说一起去,话一出口,菲菲就拉住了她的手。红叶知道女儿怕生,和两位老人认识才一顿饭功夫,自然不肯和他们一起睡。她跨上摩托车,把女儿夹在中间。

    来到鱼塘,发现草舍不见了,石棉瓦房也不见了,在石棉瓦房的地址上耸立着一幢三开间的二层小楼。

    男人把她们带到楼上,打开东边一间的房门。洁白的墙面,乳白色的地砖,一米八的大床。红叶按了按床垫,发现居然和家里的一样柔软,它们应该同一品牌。

    明慧道:“这是我们的房间,西边那间是父母的,岳父岳母来了,可以住中间的一间。”

    “我们什么时候去红阳?出来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父母。现在终于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我想马上回去。”

    “那就明天过去。”说罢,明慧取出手机拨通父亲的电话,说明天要去红阳见岳父岳母。

    爱玲面店的生意时间性很强,这个季节,六点到八点是高峰期,过了八点,生意渐渐冷清下来,得等到十二点以后才有误了饭点的顾客上门。

    这使许爱玲有了充足的时间倒苦水。这时她正坐在小椅子上,一边择菜,一边唠叨。“三个月后就是我五十岁生日。这个年纪别人已是儿孙满堂,我生了一对儿女,却是死的死,走的走。这个没良心的,还是没有一点音信,每次寄钱回来都不留地址,让人找也没处找。离上次寄钱已过去半年,也不知是死是活,要是死了,也不托个梦给我。”

    此时,姚水清正收拾着碗筷,当他把身子转向大门时,突然发现女儿手提大包小包从面包车上下来。虽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男人确信是女儿时,大声打断了女人的唠叨。“别说了,你女儿回来了!”

    “狗就是狗,怎么可能变成猫!这么大年纪了,还满嘴跑火车。”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领子,让她站起来。“你看那是不是红叶?”

    女人揉揉眼睛,十多米外的女子不是自己的女儿又会是谁!她一把推开丈夫,拖着肥胖的身体冲了过去。

    女儿放下手中的物品快步迎了上来,母女俩紧紧地抱在一起。许爱玲一边用脏兮兮的手拍打着女儿的背脊,一边哭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连一封信,一个电话也没有?”

    女儿叫了声妈,就哽噎得说不出话来。

    姚水清看着明慧和小女孩。“这不是史家老二春雨吗?以前我经常见到你来这里卖菜的。”

    “您说得对。不过,史家老二和春雨己经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您叫我明慧好了──想必您已知道三十年前抱错孩子的事了。对了,菲菲,叫外公!”说好了要称爹妈的,可见了面还是叫不出口。

    “这么说她是红叶的女儿,我的外孙女了?”姚水清看看小女孩,又看看明慧。“你又是她什么人?”

    红叶挣脱了母亲的怀抱。“爹,他是我老公。明慧,你没有叫过爹吗?”

    明慧终于放开喉咙叫了爹妈。

    老妇人并不买账,毫无顾忌地扯着嗓门说道:“把以前的事情说清楚再叫妈也来得及!快说,七年前,是不是你骗红叶一起私奔的?”

    红叶道:“妈这事和明慧无关,等会儿,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

    姚水庆连忙从女婿手中接过礼品,请他们屋里坐。这个女人除了不怕难听,更不怕难为情!

    这时,明慧看到养父骑着装有鲜蚕豆的三轮车驶进场地。显然,根生也看到了他们,但两人像不认识似的不约而同地别开了头。

    多年不见的女儿终于回得家来,还带来了女婿和外孙女,姚水清夫妇自然有问不完的话。做儿女的把进史家后的所有经历向他们娓娓道来。许爱玲更是一会儿唏嘘、一会儿感叹、一会儿谩骂,其间的喜怒哀乐、不一而足。

    待女儿讲完,许爱玲道:“这么说,是我错怪明慧了!明慧,要是没有你,说不定红叶坟上的草已有一人高了。你很实在,不像有些人,满肚的花花肠子。看来,我女儿没看错人。”

    明慧笑着给两位老人续上茶水。看来,他最担心的丈母娘这关算是过了。

    为避免打扰,姚水清干脆关了店门,然后打电话给饭店订了一桌子菜。

    午饭后,明慧带着红叶去看望了四叔公。因为一直惦记着鱼场,明慧提出让红叶母女在红阳待两天,自己马上回安桥。红叶说要走就带上爹妈一起走,让他们看看女儿的新家,再说了,四位老人也得见个面。

    水清夫妇并无疑议。外孙女都有了,不去女儿家看看自然说不过去。

    当天下午,春雨租了辆面包车,带着岳父岳母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安桥。两位老人先在安桥待了两天,然后去了鱼塘。水亮夫妇热情好客,言行得体,让许爱玲这样的坏脾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两位亲家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身体很好,而且非常勤快。于家收入稳定,经济条件在当地应该远在中等以上。

    分别时,水亮像外国人似的抱着亲家。“你叫水清,我叫水亮,我们是兄弟!以后老了,你们俩住到女儿家来,我们也好有个伴。”

    许爱玲的心里暖暖的,这些天,她那长年紧锁的眉头终于得以舒展,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的笑容。她用肉肉的双臂抱住亲家母。“有空来红阳玩,我让老姚做鳝丝面给你们吃。他做面的手艺在红阳还是有点名气的。”

    岳父岳母离开后,明慧和红叶去镇上办理了结婚登记。这时已进入了农历五月,按当地习俗,五荒六月不利结婚,所以,婚宴得等到中秋后举行,那时,葡萄已经收完,地里的活会变得很空。

    见到春雨的那天上午,根生起了个大早,终于赶在商贩装车前把一三轮车日本蚕豆端上了磅秤,将一百零八块钱装进口袋后,把数量、价格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蚕豆是替雷雨采的,回家时得给他。根生看看日头,估摸已近九点,此时,他已饿得手脚发软。本打算到前亲家的店里吃碗面,待走出人群时,却发现面馆门口居然站着养子!根生手上沾满了蚕豆的汁液,裤腿又湿又脏。他不想让前儿媳和养子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便打消了吃面的念头。

    回家的路上,根生默默地骂道:这个怂人,信誓旦旦地当着众人的面说没有和红叶在一起,今天,不但成双成对地来到她娘家,而且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世道变再也没有人可相信了,连儿子都骗起老子来了!

    回到家里,根生来到一单元三楼,推开雷雨的房间,见老二还在熟睡中。

    根生用力推了他一把。“说好今天一早去采蚕豆的,你倒好,都十点多了还在睡!”

    “爹,昨天回来都两点多了,我还没有睡醒,别来吵我好不好!”雷雨揉揉惺忪的眼睛,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怪不得房间里这么大酒味,又喝了一晚上吧?我说过多少次了,少在外面吃饭,少跟那些酒肉朋友往来。把那些精力用到正道上来,把庄稼侍候好了比什么都强。”说罢,根生把卖蚕豆的钱放在老二枕边。“如果没有我帮你,这么多蚕豆怕是有一半要收老的。”

    雷雨一把抓过钱。“爹,这么早就把蚕豆卖了?”

    “我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快起来做午饭去,我都饿死了。”

    “我头疼得厉害,你让我再睡会儿吧。”

    换作是春雨,早就两个巴掌上去了,但这是亲儿子,他自然下不了手。再说了,雷雨都三十多了,这个年纪打骂不可能起作用。根生摇摇头。“老二,你有多少存款。”

    雷雨扬扬手中的钱。“哪来的存款!昨晚把所有家底都掏空了,要是没有这些,我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不会吧,你回来也有一年多了吧,你们三兄弟的地都是你在种,五亩多地,净收入应该在一万以上,加上医院的赔偿,少说也有三万多块。”

    “昨天晚饭、卡拉OK、宵夜都是我请的客,三场下来花了四千多。你说这点钱怎么够花。”

    “太不懂事了!难道你不想结婚了?”

    “想啊,昨天的钱就是为女朋友花的,她喜欢热闹,喜欢喝酒唱歌。再说了,要在红阳立足,我总得有朋友、兄弟吧?”

    “这样的女人娶回来你养得起吗?即便养得起,难道你还想把这个房间当成新房?老二,这幢房子你可出过一分钱,流过一滴汗?老大和老三嘴上不说,心里别扭着呢!”

    雷雨坐了起来,拨开额前的头发。他已被父亲烦得再无睡意。“爹,我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种地、自己洗衣裳、还戒了赌。在安桥,我何曾做过这些活!原以为我的亲生父母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谁知道只是个种地的!早知这样,还不如──。唉,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啊!”

    “来这里后房子有了,地有了,我还三天两头帮你干活,忙得是人不人鬼不鬼。如今,你不但不感恩,还说出这种话来伤我的心!是,我们只是平常百姓,你要是觉得委屈,就尽管走好了。”根生忍雷雨很久了,现在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倒了出来。

    “走哪里去?你倒是给我指条明路。搞搞清楚好不好,我可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从小没有亲爹亲妈疼,好不容易团聚了,居然想赶我走!即然把话说开了,我倒要问问,如果不认这个亲,我至于活得这么累、这么穷吗?”

    “我犯贱,我有眼无珠,好坏不分,自讨苦吃行了吧!”看着那副无赖的嘴脸,根生气得狠狠地搧了自己两个耳光。

    但雷雨不为所动,只见他嘴角上翘,冷笑道:“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了,记起春雨的好来了?”

    “总算看明白了,这就是我的亲儿子!说罢,根生下得楼去。不知是由于饥饿,还是劳累,他只觉得双腿发软,身上没有一点力气。

    昨天还剩下一碗冷饭,根生打开煤气灶,给自己做了碗蛋炒饭。蛋炒饭既是菜又是饭,正好用来下酒,不一会儿,三两烧酒就见了底。起身时,根生已有了醉意,他对自己说,看来空肚酒确实伤身。脱去长裤,去井台上简单洗了洗,根生一边东倒西歪地上了二单元的楼梯,一边对自己说:三个儿子,两条光棍,加上我这条老光棍,一共三条光棍。缺了这么多女人,这个家还好得了吗!原本想着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帮老二一把,好歹让他成个家。现在看来不必了。

    在明慧夫妇眼里,一切都是那么圆满。他们哪里知道,刘荷花的心里却打了一个大大的结。

    这天夜里,老两口躺在床上再次旧事重提。

    “老头子,过些天菲菲就要上户口了,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如果菲菲不是明慧所生,于家岂不是没有了后人。”

    “但愿菲菲是我们的亲孙女。”

    “我不信。若是真的,红叶怎么会熬那么久才写信给明慧?儿子心善,又爱红叶,所以,才合起来孩瞒骗我们。”

    “骗也好,瞒也罢,你我不要去说穿它。明慧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荷花,儿子吃了那么多年苦,就别再给他增添烦恼了。只要他开心,我们还计较个啥!”虽然嘴上这么说,水亮的心里却并不比妻子好受。

    “要是能再生一个,我也不会这么心烦……”

    “俗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身体好了没多久,可别再弄出病来,还是听天由命吧。”

    一年后一个秋天的早上,红叶忽然对丈夫说:“带上菲菲,我们得去杭州一趟。”

    明慧道:“农场这么多活,不时不节的,去杭州干吗?”

    “我看到一篇报道,说有一种叫DNA亲子鉴定技术,准确率是99.9999%,确认非亲生概率为百分之一百。虽然爹妈和你对菲菲不错,但我知道,你们的内心是抱有怀疑的。今天,我一定要消除你们的疑惑,给自己、给大家一个交代,给菲菲一个明明白白的名份。”

    “瞧你说的,难道我对菲菲还不够好?”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明慧的内心中也抱有怀疑,为了不影响夫妻感情,他一直把它藏在了心底。即便如此,也没有逃过妻子的眼睛。

    “当初,我们事先有约,你做到了。但我不希望你对她的好是在履行承诺。好了,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走。反正农场也没有重要的活,让爹妈辛苦一下就行了。”

    一周后,鉴定有了结果,明慧与菲菲系父女关系,其正确率为99.9999%。

    看完检测报告,刘荷花一把拉过绯菲,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一顿乱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