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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讨

    独立寒秋,落英桥头,枯叶纷飞。

    丝丝缕缕的二胡声欲断又连,好似要人肝肠寸断。

    他虽衣衫褴褛,却也干净整洁。虽盘坐于地,腰杆却比手中的琴杆还直,还硬。他的眼角布满皱纹,每一条都像是被人用刀子硬生生刻上去似的,蓄满了痛苦与不幸。但他的眸子却是温润如水明如镜。

    如若没有那遮住大半张脸的枯发和沧桑的胡子,恐怕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曲罢,风止。

    瓷娃娃依偎在女子怀中,指着他身前那缺了个口的破碗,道:“娘亲,曲儿好听,咱们给叔叔几钱银子吧。”

    女子虽算不得沉鱼落雁,却也是小家碧玉,明艳动人。至少在他看来,南帝统一天下前,这等姿色可不多见。

    天下一统后,这美人似乎就突然如同春日里发了芽的嫩草,遍地都是。不说女人,就连男人,也都变得各个玉树凌风。

    他觉得自己定是喝多了假酒得了眼盲,不然为何天下就他一人变丑?

    女子抚着瓷娃娃羊脂玉膏般的小脸,道:“乖,这怪人又脏又丑,娘亲带你回家看【云屏】”

    他一惊,何为云屏?为何他闻所未闻?

    瓷娃娃顿时手舞足蹈,笑容仿佛比吃了糖葫芦还甜,“嗷!好诶!回家看云屏去咯!娘亲快走!”

    他更惊,孩童之言必无虚假,难不成他已成了孤陋寡闻的无知老叟?

    天依旧湛蓝,纯白之云聚而不散,为地铺上一层薄纱。

    他忽然笑了,如今已至山穷水尽之时,生存尚成问题,又何须在意其他?

    他拿起酒坛,猛地将那最后一口烧刀子灌入胃里,待一阵烈火翻腾过后,继续架起二胡。

    曲又起,风带走一地枯叶。

    “好曲!”

    掌声打断曲韵,十两银子落入碗中,风竟又停了下来。

    他睁开双眼,一张无法形容的面孔映入眼帘,就算用玉树临风四字,也远远无法形容此人,但他偏又疑惑,此人眉宇之间透露出的邪异甚是眼熟。

    枯叶飘下,二人竟都如止水般凝视着对方。

    “夜缺月!”“李无涯!”

    “你为何此番模样?”二人又同时开口。

    李无涯缓缓叹了口气,“时过境迁,在下竟不能再请兄台喝酒,当真惭愧。不过看夜兄英姿,倒是一日胜过一日。在下更不曾料到,昔日那让人谈之色变的双刀鬼王,竟成了书生模样。”

    夜缺月尴尬地抚了抚那一身书生长袍,露出一抹感叹,“在下也未曾想到昔日名动天下的武林第一美男子,清风剑圣会落到此番田地...李兄为何不想开些?”

    他转过身去,李无涯竟觉得他有些驼背。

    “南帝登基,禁武崇文,一身好武艺,如今也只怕连卖艺人都不如。”

    “李兄此言差矣!莫非李兄不知云屏?”

    “又是云屏?何为云屏?”李无涯终于忍不住好奇。

    夜缺月神秘一笑,自怀中取出一物,道:“依李兄昔日风采,定能在此间闯下一番天地!”

    他接过那手掌般大小的东西,似是有些痴呆,“这...就是云屏?明明是块方镜。”

    夜缺月会心一笑,道:“我初次见这宝贝,也吓得不轻,李兄请看!”他手指轻点,那方镜居然一亮,比李无涯昔日的剑锋还亮。

    李无涯骇然,那方镜上忽然出现一名女子,女子美的倾国倾城,就算把他一生见过的女人都加起来,也不如这女子一分。

    只见女子轻轻魅笑,声音当真如九天玄女下凡,没有男人能抵得住,“只要各位大爷多多打赏,小女子立刻献上小曲儿—《十八摸》~”说着她竟脱下那一层连薄纱都不如的衣裳,露出白玉般的香肩。

    他顿时一阵口干舌燥,浑身酥麻,脸都红了半边,“这...”

    “李兄莫慌,还有。”夜缺月手指下滑,竟又连续换了三四个女子,且每个女子的面容都不输之前那女子。

    李无涯膛目结舌,难不成云屏上的女子都是天仙下凡?

    夜缺月显是看穿了李无涯,道:“他们都是普通百姓,或许有的就在你身边。”他轻触方镜,李无涯更惊。

    方镜之上忽然出现一人,竟与他同样打扮,甚至手中二胡都一模一样,只不过那脸,却英俊了数百倍。

    “这便是方镜的神妙之处,镜中人人都能风流倜傥胜潘安,若李兄好好整理打扮一番,自有数不尽的女子愿意将大把的银票赠与你手。”

    “如此荒谬...整日靠易容度日岂非自欺欺人,浮梦一场?如此乞丐行径,还要背上欺世盗名之罪,又有何颜面活下去?”

    夜缺月轻轻一笑,并不在意,“李兄此言差矣,时代变了,就算是乞丐也得与时俱进。莫怪贤弟说的难听,李兄终日于此奏曲也不过勉强糊口。人总得认清现实,同样是乞讨,为何不成为别人眼里喜欢的模样,活的潇洒快活些?”

    他打开君子扇,如一翩翩公子,“内在美归内在美,有本事归有本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兄难道能抵抗整个江湖?所谓一脸解千愁,若没有外在美,世人根本不想了解你,更不用谈及发现你的内在美。这,是江湖的新规矩,李兄又何必执着于往日云烟?”

    “难不成世人皆如此镜中人一般昏昏沉沉不分是非美丑?”李无涯又问。

    “呵,就算是梦,只要是美的,也比丑恶的现实更容易让人接受。那云屏中人,有的是风采不如李兄,武功不如李兄,音律不如李兄之人,但他们却比李兄快活多了。还记得冯一笑吗?如今此人不是与他那过去死敌在云屏中逢场作戏,便是找医圣刮骨疗伤博人一笑,而今却月入此数!”夜缺月的手掌打开,比了个数。

    “五十两?”夜缺月摇了摇头。

    “五百两?”

    “五千两!”

    许久之后,纯白之云散去,秋风呜咽。

    曲罢,风未止,韵散于枯叶之中。

    地上有个碎了的云屏,每一片都能清晰地照射出李无涯的脸。

    沧桑,却是岁月与生活自然雕刻的脸。这张脸沾上了灰尘已经不太干净了,可这脸毕竟是不能易容的,他只属于一个人。

    断了弦的二胡倒在一旁,酒也倒在一旁。

    他也倒在一旁。

    他是不是已经跟弦一样断了?跟酒一样尽了?

    不知道。

    因为没有人会在乎,没有人在乎的事情就算知道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人在乎的人岂非就是被世界遗忘了?

    有云屏的世界是不是美丽新世界?人们是不是可以沉浸在欢声笑语中,全然忘记过去的悲痛?如果是,这应该算是件好事,毕竟没有人会喜欢痛苦,他们可以狂欢、可以忘记自己、可以抛弃一切、可以整日与云屏为伴、可以在梦里笑醒、可以醒时如梦。

    可是云屏又是谁发明的?是不属于李无涯的新时代铸就的?是一群人?还是一个人?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

    因为总有一天云屏也会消失,它也会成为旧时代的产物,被新时代抛弃,那时候又是怎么样?

    不知道,李无涯不知道,这一切已与他无关了。他闭上眼睛,一片宁静祥和。

    风停了,断了弦的二胡不知为何竟然自己拉响了,美妙的声音如水般缓缓流淌,流遍四肢百骸,又流淌出他的身体,飘到云中。

    这样一来,整个世界就只存在这一道声音。

    最纯粹简单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