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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追

    现在的混乱不曾停止,一棵树木的倒下压倒下一棵树木,连锁反应般朝他们追来。

    同步袭来的还有困惑以及由其催发的愤怒,张科率先怒吼道:“这他妈都怎么一回事儿?”

    白启铭将所有已知信息串织,最终溯源到那个奇怪的摊贩和那条奇怪的鱼,先前被封锁的疑问重新显现,他说道:“我们被人设计了,那条怪鱼把我们诱到这里来,然后再弄死我们。”

    刘靖迪随之惊醒,他有更多的证据来支持白启铭的话,张科在不明所以中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刘靖迪紧接着说:“包括我的能力,也是它带来的。”

    “可,可这为什么啊?”张科更加疑惑了。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沉默又一次将他们淹没。

    刘靖迪重新看向两手,现在的它们如此陌生,被强加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而代价就是正逼近的死亡。

    白启铭一路捂住右腹部,他的脸色渐显苍白,跑在三人最后的张科的速度仍然不减,隐隐的疼痛在他左腿处愈演愈烈,他的表情逐渐扭曲。白启铭他们的痛苦不加言说,完整地传导至刘靖迪身体,此刻的他在崖渊边艰难前进,自责被执拗点燃。

    就在闭目的那一瞬间,水幕被他感知,但也仅仅是这一瞬,他来不及施加自己的力量。他再一次对这股力量产生了质疑,这本就不是属于自己的力量,但它却是此刻唯一的解,刘靖迪深信不疑。

    他也非常明白,如果自己无法驾驭这股力量,那么所承诺的带他们出去也就成了空谈。于是他拼尽全力,试图在身体中寻找到这股力量的脉络。他渐渐发现,这力量似乎渗透在自己的血液里,附着在自己的神经上,融入他体内每一处,又因此极为的散乱,难以捉摸。

    这一切的思绪都在短短几秒内完成,紧追不舍的水幕不给他丝毫喘息时间,他现在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那座诡异的湖。而在湖的对岸,水幕推动巨大的石块向湖中袭来,湖水却还在沸腾。被水幕推倒的树木重击地面发出巨响,几棵被拦腰斩断的树干从他们三人身边惊险划过,他们不得已加快了速度。脚下小路曲折至断绝,此时三人正以弧形轨迹返回湖泊,接下来的路只能用肉身撞开盘织错节的树木。

    突出的、坚硬的、或细或粗的树枝于他们皮肤之上笔走龙蛇,划下更多血痕,抖落的枯叶与奔逃的虫豸落在他们新鲜的伤口处,疼痛由此更加剧烈。

    重重困缚下,他们的速度趋于停滞,轰轰袭来的水幕已然近在眼前,所幸不远的前方有一块难得的空地,张科咆哮着将挡在眼前的树枝统统撞断。

    忽然,一根粗长的树枝从白启铭腹部的伤口处穿入,带着淋漓的鲜血从后腰穿出,他痛苦地吼叫着,刘靖迪涨红着脸,回身徒手将这根树枝劈断,却没有更多余时来处理这种情况,他们不能再逃避了,只能面对。于是他借力将白启铭推向已站在空地处的张科。

    “迪傻,你他妈疯了?”张科朝反方向跑去的刘靖迪大吼着。

    “别管我!照顾好启铭!”刘靖迪坚定地回答着,他双目中燃起烈焰。

    张科不安地再次看向刘靖迪,之后快速地将白启铭拉到空地上,搀扶着他,踉跄地走到空地中央。

    白启铭额上汗水涔涔地流,他的视线飘忽起来,痛感若隐若现,张科轻轻摇晃,声音颤抖着叫他不要晕睡。白启铭的精神稍稍缓和,脸色更加苍白,但他却微微笑着,说:“我哪那么容易死啊,这点小伤……”

    另一边,刘靖迪的眼前是紧逼过来的水幕,他的身后是因自己的决定而陷入危险的两位挚友。他想:一切既然因自己而起,那就由自己结束。于是他拖拽着体内游离的力量,准备殊死一搏。亿万种结果飞速闪过,唯一的共通是毫无悔意。

    但,紧接着,那水幕竟然就在刘靖迪面前停了下来,而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诧异也没有来得及完全显露,水幕中便迸发出巨大水柱,将刘靖迪冲倒在不远处,撞开许多盘错的树枝。莫名的幸运频繁眷顾,他隐约嗅到更深的危险。

    轰——

    在水幕停止时,一棵大树也随即被它折断,精准地倒向张科二人,不假思索,张科带着白启铭向一旁扑出一段距离,但他的左大腿却承受了这棵断木的全部重量。旧有的伤口崩裂,一向顽强的他痛出了些许眼泪,却隐掩着,仅发出低声的闷吼。飞起的尘埃落下,白启铭震惊地站起身,将断木推向一旁,慌张地询问道:“你没事儿吧?我能躲开的!”

    “少说废话,你能不能躲开我不知道?”张科大口地喘气,用这苛责的语气麻痹痛觉。

    或许一瞬间的动作太过剧烈,白启铭那个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但此时这些都不算什么了,他惊喜地盯着已经停下的水幕,笑容绽放出来,向张科、向不知在哪的刘靖迪呼喊着:“它停了!它停了!”

    张科凝起浑身的力气,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明白这一定是刘靖迪的功劳,在一番撕裂与崩溃之后,这点点星火便足够燃明希望的灯,而构筑这盏灯的,便是身畔两位挚友,或许这一切与刘靖迪有关,但他更愿意将全部怒意倾注在潜伏暗处的蓄谋者,情绪奔涌着,自然地尖啸一声,然后说道:“迪傻,你他妈太帅了。——想弄死我们?做你的梦去吧!”

    张科与白启铭兴奋的呼喊传到刘靖迪耳中,他从树木中缓缓站起,布满泥土的脸上张开一道笑容,他说着:“水幕已经停了,让我试试把它打开!”

    话间,水幕如被风吹过的水面般晃动出阵阵波澜,希望的火焰随之黯淡下去。刘靖迪坚毅地摆好姿势,此刻他体内力量正高速地运转着,让他清晰感受到周围一切与水有关的事物,乃至水幕也被洞悉,不过仍难控制。

    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刘靖迪面前水幕之上,那里似有一只巨怪正蠢蠢欲动,但下一秒,白启铭全身脱力,摇晃着倒在原地,不过他用手撑住了自己的身体,疼痛感与知觉都在快速消退,他用力摇头,使自己清醒过来。一旁的张科拖着沉重的双腿爬了过来,他震惊地发现白启铭正用手捂住左下的腹部,血已经染透衣服并在滴滴答答。

    “启铭?”张科的声音颤抖着,恐慌潮涌般漫过全身。

    白启铭没有回话,只是僵硬地抬起头,他的脸色泛着白。

    “迪傻,他妈的,启铭伤得很重!”张科的脸上涌动着红光,那是血液还是怒色已经难以辨明。

    “什么?”刘靖迪回了头,看到被血迹涂满的两人之后,大骂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异动的水幕开始喷涌水流,纠缠住刘靖迪,使他无法离开。

    张科紧张的呼吸逐渐平复,心脏的泵动却仍然剧烈,他脱下上衣,覆盖住白启铭的伤口,以此勉强止血。他裸露的上身,满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昔日强壮并引以为傲的肌肉,在支撑着他最后的倔强。

    他搀着白启铭靠着树干一起坐下,调整呼吸的节奏,安抚疼痛的左腿。现在,他目之所及皆是狼狈不堪,包括已到正午的阳光,包括树林之外的青翠山色,包括奋然与缭绕的水流搏斗的刘靖迪。

    水流挑衅地在刘靖迪身边旋绕,当他捕获某支水流时,其他水流便一拥而上,却并不打算伤害他,只是推搡着他,让他摇摇晃晃,又不至于倒下。水流在有规律地试探着刘靖迪,每当刘靖迪能够轻松应对这些水流时,从水幕中喷涌出来的水流便会加大几分,于是刘靖迪便必须付之更多的专注与力量。水流消耗的不是生命,而是如生命般的时间。

    他的目光一直游走在这些水流与身旁的张科、白启铭身上,每增加一秒的缠斗,张白二人的危险便增加一分。这种想法成为了他继续下去的动力,也因此激发出更多的潜力。水流不依不饶,继续戏弄着刘靖迪,并享受着他竭尽全力却徒劳无功的愤怒神情。

    他的力气一点点被耗净,心中却又有更强大的力量抵抗着疲乏,让他继续下去。而时间的流逝让他逐渐丧失耐心,一切因他而起,也必须由他结束。他还顽抗地幻想,这只是从前他们三人一同经历过的“危险”,再过段时间就会有奇迹发生。直到这个幻想被他确认为幻想,水流已经变成水柱,密集的攻击已然逼近他的承受极限。

    他怒吼着爆发,最后将几道水柱引向水幕,可这次也如前几次那样,没有任何作用。其余的水柱毫不留情地向他冲来,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一切将到此为止,可水柱却只从他的身侧划过,破开衣服,添上几道浅伤。

    汗水混入其中,背包不知去向何处,头发滴答着水,刘靖迪背靠着大树疲惫地呼吸着,水柱失望地褪去,转而水幕再次波动,同时快速闪过蓝紫色的光。

    张科看到刘靖迪倒下后,目光晦暗地扫过水幕,随后刘靖迪倚靠大树缓缓地滑坐在地面上,胸腔猛烈地起伏着,与张科对视一眼,彼此无言,这时的沉默是绝望的体现。

    现在周围的风的确安静下来了,在为他们奉上最后的仁慈。

    “还有办法吗?”张科轻轻地说。

    刘靖迪没有回话,冷冷地一笑,将这个问题在心中又问了一遍:还有办法吗?诸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归于平静,此刻的刘靖迪坠入了无限下落的空间,复杂的烈焰在血液中奔腾,燃烧着的是所有过往和所有坚韧。

    接下来的几秒,三人的喘息声将灰白慢慢渲染,刘靖迪重又站了起来,走到张科和白启铭的身边,慢慢蹲下,艰难地吞咽了唾液,随后他说:“我们——”

    “我们相信你。”白启铭勉强坐了起来,他抬起头看着刘靖迪,眼神中满是激励与肯定。

    但刘靖迪却不忍看到眼前的景象:张科坐在地上忍着疼痛,汗水搅混泥土覆盖全身,白启铭的衣服被血红浸染,而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那副一贯而之的笑容,平添悲怆。

    “对不起……”刘靖迪的脑海里是自己所有的无能为力,原本积压下去的、曾经的愧疚与自责变本加厉地涌上心头。

    “说什么对不起?”张科扭过头,狠狠向刘靖迪胸口捶了一拳,“我告诉你,我们跟你做的这些事情,都没后悔过!”

    “从未!”白启铭跟着说。

    水幕将仁慈收回,对三人延绵的坚韧不屑一顾,轰隆一声,继续收缩。

    “妈的,”刘靖迪骂道,“我们去湖那边,让我用湖水把这玩意儿劈开!”

    “好,我们一起。”张科欣然地笑了,他扶着树干,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白启铭当即制止,用剩余不多的力气对他喊道:“别动,你左腿的伤很重!”

    刘靖迪回身疑惑着看向张科,起身就要扶住张科,却被张科一把推开:“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快点走。”之后张科故作坚强地向湖的方向走了几步,但紧接着便倒了下去,刘靖迪迅速地将张科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说道:“我们都在,你还逞什么强?”

    张科起首,叹着笑了声。紧接着,刘靖迪用另一侧的手去拉起白启铭,示意他也像张科这样搭在自己身上。白启铭摆了摆手,说道:“我比他强,还能走呢。”他的声音渐趋微弱。

    他们的力气已被透支,意志也在无尽的喧噪中消磨,那诡异的湖已经不远,那里的恶魔似乎也已静候多时。

    缓慢启动的水幕全速开动起来,与湖水仅几米之隔时,树木终于不再缠绕杂乱,但身后噼啪折断又轰隆崩倒的声音徘徊耳侧,白启铭率先走到湖岸开阔处,他精疲力竭地回望身后,一棵断掉的水曲柳正欲倒向刘靖迪他们两人,遂白启铭大喊着:“快,你们身后!”

    可此时周围树木坚固地簇拥起脚下小路,他们只能向前尽力奔跑,不可能逃向两旁,刘靖迪所想是用自己换他周全,而张科所想是重复刚刚救下白启铭的那个方法。

    他们两个相视一瞬,都笑了,对彼此所想清晰而明确。

    紧接着,刘靖迪倚仗自己负伤最轻,使出全部力气,将张科推离小径,刘靖迪眼中跳动着光火,湖水就在眼前,张科即将脱险,脸上的坚定无比沉重。但在推出去的一瞬,张科用脚撑在原地,握住刘靖迪的手,借他的推力,一把将他拉向自己身后,而自己则面向倒来的水曲柳,笑意更浓了。

    不明所以之中水曲柳轰然倒下,枝桠从张科左胸口斜穿而过,将心脏一并划破,树冠蓬松的树叶从刘靖迪后背擦过。

    刘靖迪转回身,脑中闷响,怔怔地看着眼前:张科倒在地上,水曲柳压在他的身上,而从胸口溢出的血,流淌到了刘靖迪的脚下。

    “张科!”刘靖迪瞪圆了双眼,从内心深处爆裂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那是愤怒与悲痛的具象,随之,他发出巨大的咆哮,飞扬跋扈的水幕迎声震碎,带起的风将白启铭吹倒,湖水也泛起不尽的浪。

    “张科!”刘靖迪跑了过去,泪水已不觉间横流而下,他将那棵水曲柳推向一旁,张科裸露的上身尽是殷红的血液,刘靖迪的一声声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缓缓将张科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我说过会带你们走出去的啊。”刘靖迪抽噎着,他坚信的永恒瞬间崩塌。白启铭也走了过来,他愣在那里,仰起头,张开嘴呼吸着,却止不住流下的泪水。

    风,没了声音,连哭泣也没了声音,时间为他们静止,仿佛这样,就不叫死别。

    需要闪回什么画面来衬托这种悲伤?十年间的回忆来不及在几分钟内浮现,白启铭蹲下身,轻拍刘靖迪的肩,想劝慰他别沉陷悲伤,转而发现,自己做不到言传身教。

    刘靖迪突然明白,当面对巨大的悲伤时,就像潮水涨起般纯粹,袭来的只有绵延不绝的哀恸,或许歉疚、或许自责、或许愤怒,但都被目眢心忳的浪潮冲没。

    张科朦胧着意识,疼痛感逐渐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知觉,他看着刘靖迪和白启铭的脸,嘴边露出微微的笑,颤动的指尖划过一颗小小的石头。

    曾经某个落日,扶着单车在海岸公路旁三人停下,望着金光无际的海面,或许夕阳引动了他们对生命余晖的想象,刘靖迪和白启铭说着轰轰烈烈地为世界而死,张科却只是说:“这辈子要是死在在乎的人身边,那就是最大的幸运。”

    未曾料想,多年之后,成了真实,而且还是两个在乎的人。几天前徘徊在他心中的烦闷也完全消退,此刻他并不遗憾什么,甚至觉得这一生也没有遗憾过什么。

    十年里的太多事情在眼前飞速闪过,湖岸的上空,万里无云,阳光灼热地洒落,恍若高中最初遇见之时:晴空下,球场上,汗水淋漓后,倒在地上,看云,看蓝天。

    “妈的,十年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