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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节 山外烟霞闲隐见

    只听声音就知道是贾二。

    贾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住李进马头,央求道:“要不兄长你也带着贾从一起下山?以后剩俺一个,俺又管不住自己,跟邻舍起了龌龊如何是好?”

    说得倒不无道理。他这莽汉性格,李进在时能常约束提醒还好,一旦身边没了人管他,恐怕用不了多久,又和当初一样,被乡人疏离孤立起来。

    只是考虑他家中老母有病,子女幼弱,离了他这劳力,日子只怕要过不下去。这让李进很是为难,皱着眉头,扭头去看赵维青。

    贾二不知道何时开了窍,赶来伏身于地,趴在赵维青马前。

    他看得出来,面前这个只有他一半岁数的少年人,才能影响到李进的决定。而且,这似乎是一个容易心软的贵家子弟。

    只要能跟着李进走,他可以一直趴在地上,到贵人同意为止。

    赵维青赶紧让身边的步军护卫把贾二拉起来。

    他仍然接受不了别人跪拜,更不要说贾二这般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

    “张知州,此人就收入我帐前做个亲军。我身上未曾带着财帑,不知可否向知州借兑一百贯钱,安顿其家小。”

    财货的比值,心底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李进在旁提醒,普通兵士的月饷根据身体强壮程度,通常三百文到一贯钱。

    贾二身高不足,勉强能算作中兵,不过既然被他列为亲兵,当然还按上兵给饷。

    一百贯钱安家,足以让他从军十年,其余的算作平时粮饷。

    张浩长相粗豪,眼光却十分通透,即刻让人从随军的饷钱中,扣出二十贯铜钱和一百两银饼,直接送到贾二家中。

    “谢郎君……殿下恩赏。”

    贾二又要伏地,赵维青急忙让人拉住。

    “你若跟来,不管是在我这里也好,从军也罢,以后除非我和李兄教你,否则不能随便伏地而拜。”

    他实在不习惯有人动不动对他下拜,何况宋人也不兴跪拜。贾二是没脑子的莽汉,只觉得这是大礼,对待恩人,他一定要大礼相谢。

    诸事准备停当,两千军队缓缓开拔,护送赵维青和张浩等人出山。

    十几路探哨早早撒出去,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鸣镝报警。

    村里老少们此时都拥出来看,大多都躲在山石树后,露出半截身子张望,只有贾家族老和刘老汉几个村老站在村前树下。在他们旁边,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搀着身体瘦削矮小的老妪,远远向这边张望。

    女人几次想挥手,伸在半截,终于还是放下。

    她的身下,一双小小的手使劲拽着的衣襟,脏兮兮的小脸扬起,也学着母亲和嬢嬢的样子,使劲往人群里瞧。

    “阿爹……”

    赵维青隐隐听到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喊。

    跟着中军后的面的贾二,正把一支制式单刀捧在手里,笑哈哈地反复摩挲着。

    ……

    当日,这一行两千余人,直趋桐城县。

    一路之上,张浩和田钦祚才得知,赵维青已经连续和山匪们战了多次,都是实打实地搏杀,杀伤山匪超过十人。

    张浩是正经的文臣,尽管知舒州军州两事,但舒州少有战事,他没有多少领军作战的经验,更不用提上阵杀敌。

    田钦祚不一样。自从转到供奉,已经多次随军出征。

    早在后周时期,他就作为监军征唐。数年前宋军灭蜀,他先是跟着猛将王全宾从北路进攻。灭蜀后又率部剿平叛乱。打契丹率军追击,马都被契丹人射死,继续借了旁人的马进攻。

    作为战场上敢于亲自冲锋的将领,他深知其中的凶险。何况赵维青几次战斗,几乎都是以一敌众,他自己都未必能做得到。

    只听赵维青讲述细节,田钦祚就知道都是真的,没有亲身经历,绝对做不到这样毫无破绽。

    他还特意多看了李进一眼,见李进只是沉默不语,一直靠马贴在殿下左后侧,心里也对李进上了心。

    作为宫中陛下的心腹,田钦祚其实对赵官家的心思也有猜测,暗地里也在关注着赵德芳。

    在他认知当中,这位最小的皇子因为从小长在宫中,母亲又早亡,赵匡胤对他最是疼爱。养他的宋皇后一直将小皇子带在身边,因此皇子性格有些懦弱,遇事不能决断。

    寿州遇袭,皇子孤身逃进山中,其实一多半是他胆小怯懦,自己逃走。否则以禁军悍勇,山匪就算能造成一阵混乱,支撑过一段时间,必然就会展开反攻。

    但不知为何,经历了这阵凶险,皇子殿下就算是突然变了一个人,竟然能够独力杀贼,而且面不更色。莫非是身临险境,反而磨去了软弱的性子,变得勇敢起来?毕竟他父亲如今的大宋官家,当年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将。

    田钦祚心里转动着心思琢磨,赵维青完全没有想到。他终究不是神人,不会想到田钦祚对他竟然如此熟悉。如果不是足够熟悉,能够确认是赵德芳本身,他已经露出了足以致命的破绽。

    但赵维青自己也在操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除了最近几天他的遭遇,其余事情他通常只是聆听,并不多插嘴。尤其涉及到知识盲区的时候,他尽量把话题避开。

    从山村到近百里外的桐城,走了整整一天。

    到桐城外时,县令宋开出迎五里,亲自把众人接到桐城县中。

    接下来的几日,附近主要官员专程和几位致仕老臣专程前拜见,搞得赵维青不胜其烦。但他身为皇子,此刻代表了大宋皇帝的脸面,只能硬着头皮,一一接待。

    好在赵维青现在年纪尚小,致仕的老臣多半是后周旧人,随着大宋建立拥立新皇,赵官家授了他们荣衔送归故里。所以这些人都不认得赵维青,于朝事和宫廷也生疏,赵维青只管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对答间没有多少疏漏。

    现任除了张知州外,又有舒州通判、舒州司马、三司遣官及主要幕职官,多数连皇帝都不曾近前见过,遑论久在深宫的小皇子。

    应付过州官,又有附近各县亲民官来见,犹如走马灯一般。

    若在往常,皇子出宫算不得什么大事。除非持着节杖金牌,否则地方官员们并不会来拜见。

    但是此时不同往日,赵官家真正动了雷霆之怒,唬得淮南上下官员都是惶惶然,凄凄焉,就算是逾制,也先来殿下面前走一遭,免得再被皇帝惦记上。

    这几日间,赵德芳失落的私人物品,也一一被送到。

    他的随员们已经被处置,该免官的免官,该流放的流放,随行用品由新任寿州刺史陈济亲自押送到了桐城。

    和陈济同时到来的,还有另外一人。

    “殿下,这位是御龙直都头高琼。”

    跟赵维青见过礼,陈济把站在身侧的一个昂藏大汉介绍给赵维青。汉子身上没穿官衣,在土灰短褂外罩了一件凉衫,着土灰色合裆紧腿裤。进门先跟赵维青躬身施礼唱喏。

    “谁?”突然听到高琼的名字,赵维青心里惊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

    “标下高琼,见过殿下,见过张知州。”

    “不必多礼。”

    换成其他晋王侍卫,赵维青全不认识。但这位高琼高宝臣,是进了正史的。日后和辽国作战,他是主要将领之一。

    后人把他一分为二,化成话本评书中的两个人物。

    一个叫高怀亮,北宋名将高怀德的弟弟,过继给了老令公杨继业,人称杨八郎;另一个还叫高琼,却成了高怀德的儿子。

    赵维青知道高琼是赵光义的心腹,经常被身为晋王的赵光义贴身带着,出入宫廷。换句话说,不但高琼认识他,他也应该认识高琼才对。

    跟田钦祚不同。田钦祚虽然是西头供奉官,一直在内廷走动,但赵德芳尚未成年,赵匡胤也从未让他涉及国事,因此两人虽然见过,却并不相熟。

    高琼不一样,他是经常跟着赵光义在内廷,肯定对皇子比常人要熟悉。

    等高琼礼毕站直了身躯,赵维青直接开口便问他,“都头是从京兆府道而来?”

    “是。下臣奉晋王殿下敕令,率家中五十名庄客沿途来寻殿下,听闻殿下到了舒州,便先快马赶来谒见殿下。”

    “多谢叔父关怀,德芳实无恙,劳他烦心了。”

    赵维青有些一语双关。这世界之上,有心谋害赵德芳的人也许不少,实际真正有利益瓜葛的只有廖廖数人,其中晋王赵光义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赵光义是一心想兄终弟及,继承皇位的。事实上,他最终得偿所愿,在赵匡胤死后,登了皇位,留下了斧声烛影的历史疑案。

    唯二能影响到他上位的只有两个人,就是赵匡胤仅存的两个嫡子,次子赵德昭,幼子赵德芳。

    如果说赵德芳此时过世,得益最大的,就是这位历史上的宋太宗。

    高琼并未听出话音,只应声表示知道。他究竟是武臣,也还没有经达宦海磨砺,不太懂得阴谋争斗,替赵光义谦让了几句。

    赵维青便转过来跟张浩、田钦祚等人介绍:

    “高琼是晋王叔父的的侍卫,颇有武略。”

    田钦祚自然是见过高琼的,彼此寒喧。

    赵维青杀敌的事,高琼也从田钦祚口中听来,不由偷偷瞧了一眼坐在上座的少年。看他正和张浩、陈济谈笑风声,神色欢愉,俨然还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万万难将一个手握长刀睥睨四顾的猛士,和面色稚嫩型瘦肤白的少年皇子合在一处。

    这些事是做不得假的。

    宗室嫡支要序功论谱,这份战绩报到朝廷,因为不是公报,所以宫中需要派宦官前来验看查实,回去记入宗谱。或有夸大,但事情须是真的。

    晋王的心思,现在整个京城都清楚。

    原本皇长子德昭迟钝,做事犹柔不定。德芳幼弱,老实怯懦。晋王小官家十二岁,正值壮年,又素有贤名,赵官家不得不把晋王当作皇位继承人。朝中虽然有不少反对之音,尤其武官中反对尢甚,但官家深怕赵宋重蹈柴家覆辙,仍然在晋王和皇子的选择上犹疑不定。

    这下好了。皇子德芳突然一改旧貎,显露出英武果敢的一面,恐怕官家选择的天平,又将有所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