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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拂晓贺春皇帝阁

    大宋都城,东京开封。

    黛瓦灰墙之中,有一处琉璃碧瓦铺顶的殿阁。正堂前花团簇簇、草色葱葱,花影间彩蝶相逐,雀声相应。

    此时正是前晌,阳光耀而不盛,天色湛青,难得连着阴雨数日后首个晴天。

    连雨初晴,本当是情随气爽,身心各怡,此时堂内坐榻上,却见一位年轻丽人,面容愁苦的望着地上的织毯,悠悠叹息。

    近侍的宫女劝了几回,换回的还是几声婉叹。

    两个宫女眉眼对视几次,彼此又摇摇头,只能低头陪着不语。

    正在此时,堂外步阶上,穿着衮龙袍的大宋天子跨步如流星,龙腾虎步便进了寝殿正堂。

    “官家。”

    宫女们都万福行礼,身材魁伟的赵匡胤根本不顾,径直到了丽人身前,将几张笺纸袋塞进她手中。

    “小君。你看这是何物?”

    “官家。”

    丽人长身欲起,被一只厚重的大手按住肩头。

    赵匡胤宽阔的脸膛上,难得露出一丝温情。

    “你先看它。”

    丽人这才低头展开笺纸,只看了一行字,便抬起头来,一脸惊喜的望向自己的丈夫。

    “这是四郎?他……找到了?”

    只说了几个字,声音就有些哽咽,要不是官家在身前,就忍不住在呜呜地哭泣出声。

    丽人就是宋氏皇后,小名颦儿。

    她十二岁入宫,德芳刚刚五岁,此后就由她一手带大。待她封后,赵德芳居住在柔仪殿偏宫,一直陪伴在宋皇后左右。

    这次赵匡胤遣德芳出宫,宋皇后万般不舍,又希望他能担当大任,才忍痛让他南下。

    韦康跑回东京报知皇子德芳失踪,宋皇后初闻消息,当即便晕了过去。醒来后病了数日,才将见好,但每每想到德芳,还是默默垂泪不止。赵匡胤也劝了几次,奈何始终不能让宋皇后开心。

    今天朝会,突然就有殿直官送来了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急递,除了张浩和田钦祚的牓子,还有儿子赵德芳的亲笔信。

    虽然字迹略有改变,但赵匡胤还是能认出来。

    看着皇后低头看着信笺,赵匡胤既是欢喜,又难掩兴奋。欢喜自然是因为儿子平安,他仅剩的两个儿子,在他心底都是命根。尤其德芳一直被他养在身边,更是倾注了无限的慈爱。

    他是大宋官家,皇子失踪的痛,他不能在外臣面前表现出丝毫仁弱,只能用暴怒表示他对皇子的重视。回到后宫,他还要装做坚强,安慰柔弱的皇后。只有没有人的时候,他才会独坐于静室,排遣心中的痛苦。

    爱子失而复得,他焉能不欢喜。

    更让他兴奋的是,在他眼中一直柔弱怯懦的德芳,竟然在面对凶险时,出人意料的坚定与勇敢,能够亲自对敌并且斩杀对手。心有余悸外,也让他对这个儿子充满了期待。

    我赵匡胤的儿子,岂能不勇武善作战?

    从前殿回来的路上,他数次想放声畅笑,碍于帝王威仪,只好苦苦忍着。

    如今看着皇后愁眉已展,终于忍不住,开怀笑出声来。

    “官家。”

    看完信的宋皇后忍不住抬起玉臂,在赵匡胤怀里轻捶了两下,然后有些不开心地道:“德芳在信中居然不叫我娘,唤我圣人。”

    圣人是外臣的敬称,有时候赵匡胤开玩笑时,也会叫她圣人。

    但德芳是她儿子,在宫中向来叫娘的,最多尊称叫娘娘。

    “他还在信中叫我官家,都不叫爹了。”赵匡胤笑呵呵地,伸手抓着皇后的手,坐下来将他揽在怀中。

    宫女们早知趣的退了下去,此时殿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官家。”宋皇后有些害羞,却依然依在大宋天子的怀中,笑靥芬芳。

    静待了许久,皇后抬头,认真地对赵匡胤说:“官家,德芳此次遇险,侥天之幸未曾受难,但官家还是当派妥当人在他身边,护得他周全才是。”

    “我在朝上已选了李继隆前去,又让王继恩领十名殿直侍卫为德芳亲军。”

    “皆听官家安排,只要德芳安妥便好。他不愿回京,妾身也不想误他,只盼他在军前顺利,能迅速攻下江南。”

    夫妻两人聊了许久,直到近晌,赵匡胤才离开柔仪殿,又往集英堂去。

    赵维青除了私信,还附了密信。信中大略说了林仁肇和李进的事,这些赵匡胤还要和几个中枢大臣商量,定个详细的章程。

    集英殿中,此时有六人在列。

    除了四位宰辅,薛居正、沈义伦、卢多逊、楚昭辅外,两位老将,高怀德、石守信也在其中。

    从独相赵普被罢之后,当年解去军权的三位老将,重新回到权力中枢。可惜王审琦在去年,也就是开宝七年去世,当年的跟随赵匡胤的禁军老将,只剩了高、石两位。

    赵匡胤进殿来,也不和众人客气,将手的密信塞到高怀德手里,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也不说话。

    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高怀德手中的纸张,不知道其中什么内容。早上朝会时,这位官家接了舒州来的急报,看完立刻起身就走,连声招呼都没打,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都在心里吊着一口气。

    现在看官家的眉目舒展,一改早晨初上朝堂的阴翳之色。看来应该是件好事,这让堂上余人都舒了一口气。

    高怀德迅速把密信看完,一声不吭地将信递给旁边的石守信,眼眉向皇帝那边挑了挑,却见大舅哥正微笑着瞧他。高怀德不露痕迹地点点头,这让赵官家脸上的笑意更重。

    密信叙事虽多篇幅却不长,用词极为简略,很快在六位大臣当中传了一遍,最后由卢多逊送回皇帝手中。

    诡异的是,堂中却无一人先说话,都静默不语。

    赵匡胤扫了几人一圈,这才从袖中把张浩和田钦祚等人的牓子拿出来,同样让大家传阅。

    牓子是正式公文,等传阅过后,由卢多逊收起放在袖袋中。

    “臣等先恭喜陛下,殿下无恙,且皇子德芳文武之才,乃天家之幸,亦是我大宋之幸。”

    薛居正率先起身向赵匡胤行贺礼,其他人也纷纷起身道贺。

    “好啦好啦。”赵匡胤招手让他们坐下,使劲绷住脸道,“不过偶然之举,莫骄莫纵。张浩、田钦祚所奏,和德芳信中所言,诸位可有见解?”

    “臣以为可。”率先开口的仍然是薛居正。他毕竟是宰相,自当首先表明态度。

    “德芳殿下果敢坚毅,用兵应变,当担大任。不如加以重任,更加磨砺。至于林仁肇一事,待其进京面见官家后再做详论。其家人可密令曹彬、潘美攻下江南后,予以佑护。”

    众人纷纷附和。

    之后便是商议给皇子加以差遣,给林仁肇封授。

    随即,内侍行首王继恩被召入殿中,赵匡胤下旨,由他亲率十名殿直卫士,一都殿前亲军,往桐城传旨,并留在赵德芳身边,护卫皇子安全。

    王继恩即刻领旨出宫,直接往桐城而去。

    与此同时,一名内侍小黄门也匆匆离开宫城,直往晋王府而去。

    宫城北门外晋王府,下朝不久的赵光义有些疑心重重地坐在偏厅。

    越国夫人符氏命厨下做好晌饭,却见丈夫坐在堂上,不言不语。

    她知道每逢此时,丈夫都需要安静自处,知趣地没有招呼他来用饭,随手把侍候的侍女和仆从都挥退,然后默默地坐在桌边等待。

    夫妻两个就这样静坐在偏厅,内外寂静无比。

    过了许久,晋王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猛地呼出一口长气,转头向妻子看过来。见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出神,不由笑着起身。

    “为何不叫我,一恍神已经饿了,莫非要你家王爷空着肚子去府衙?”

    他和符氏成婚十八年,两人感情甚笃。赵光义此时还似兄长赵匡胤那般专情,身边始终只有符氏夫人。

    符氏给他备好玉箸,又斟满一杯清酿,揽袖让赵光义坐下,轻声款款道:“夫君从朝会回来,便闷闷不乐,国家之事,我不好多问,只能坐在这里陪着夫君发会呆。”

    赵光义伸手拍拍肩头上妻子的手,喟然道:“这世上,还是夫人疼我。其实是喜事,德芳找到啦。”

    符氏先是讶然,然后既庆幸又认真地点头道:“确是好事。听说官家和圣人近日里都神伤不已,朝臣也人心浮动。德芳无事,不但圣上高兴,我听了也心安许多。”

    赵光义望向妻子,夫人的眼中清澈无波,让他一时也无话可说,只能再拍拍妻子的手,大声道:“再不进食,你家王爷就要出事了。来,来,陪我一起吃。”

    夫人却只是皱眉,摇头道:“我胃口不太,吃不太下。”

    赵光义本来正举箸去夹菜,闻言又把手里的玉箸放下,很是担心地把妻子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仔细端详一下她的面容。

    符氏脸容清瘦,微微有些泛白,气色不佳。

    “等会儿我还是让御医来给你瞧瞧,每顿都不愿进食,身体受不住的。”

    “也无妨,不过是夏天天热,食欲不佳罢了。等过一个多月消了暑,自然就能好起来。御医也看不出来什么。”

    “唉。”赵光义叹息一声,“岳丈以近耄耋之岁身故,虽然令人难过,但也是高寿,你万万不能因此忧伤过度。”

    听到说起父亲,符氏面容一白,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赵光义赶紧给她拍背,一面对着门外嚷道:“立刻去请程御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