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赵穹被派往美斯林亚交流学习。核子领域是大国博弈的重要棋盘，但并不妨碍各国之间的交流，话题不仅仅是能源获取，还有如何利用它。
冷聚变成为现实之后，很多人都认为人类将迎来一次重大变革，传统产业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变化的节奏并没有像多数人想的来得又快又猛，甚至它的研究人员会忽然发现自己获得了至宝却并不能完全利用它。
十年时间，它依然是一个没有被完全打开的宝藏箱，每一次出现新发现都引人兴奋，但人总能很快适应，甚至不满足地嫌弃变化来得还是太慢了，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互联网上。
美斯林亚的研究基地与核子研究所不一样，它更加开放，导游带着六七岁的孩子在大楼的一层游赏，看那些从抽象概念中根据特性而具体起来的模型，介绍它们被发现的经过。这些与衣食住行无关的概念，需要通过它们的夸张的形态或者结合彩灯、音响才能引起孩子的注意力。
把时间拉长，在展示大厅的另一头，授课的教授详细解释NAE结构的巧妙之处，他身边的模型也用直观的方式分离聚合变化不断。
“你应该更喜欢这里的氛围。”与赵穹同来的唐冲轴笑着说道。
“嗯，这里的气氛很好，如果在这里工作，每天下班我都会觉得生活更有意义了。有这么多人关注和学习着我所从事的专业，它让我产生自豪感。”
“为什么不是紧迫感？他们以后都会来跟你抢工作。”
“为什么不是成为我的学生，提我打下手？”
唐冲轴：“那前提是你能一直站在前沿，给所有人指出方向和路线。”
“研究领域哪有坐享其成的。”
“看来我们的见解有很大不同。”
“在交流会之前，你们可以在这附近活动放松一下。”两人还有其他数位各地各国的本专业研究学者也有一位导游，不过他们不需要像孩子们一样随时跟随导游老师。
“请容许我向各位展示我校的新研究成果…”，周围的数十个大学生因为教授的话全神贯注。
“我们知道NAE，也就是核活性环境是目前已知凝聚态核反应三大模型中最为重要的概念，也是目前科学界没法给出合理解释的地方。人类发现NAE得益于侥幸，这种结构依然笼罩着一层迷雾。人类在这项研究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在虚浮的沙堡上建造房屋，或许我们的理论会在遇到第一次流沙时土崩瓦解，也有可能，我们在沙堡塌陷之前，已经获得了加固沙堡的能力。不管哪一种，我们都只能在现有的路线上前进…提高功率的方式存在三个方面，第一个，提高NAE的浓度，制造出能够容纳更密集NAE的材料，再强化原本的反应。第二个，增加核反应中有效原料的供应，更大化利用NAE。第三，提高NAE自身的活性。三者实际都与NAE相关，就像在化学燃料时期，提高能量利用率的所有方式都围绕着燃料性质展开。因为NAE的出现完全是意外，所以目前国际上广泛承认的我们仅仅了解唯一的一种NAE，各国想要提升自己的效率只有从制造工艺上下手，广泛承认的三套制造工艺，都由我国发明，并全方位领先于其他国家。而现在，我将提示各位，美斯林亚的领先远不止这些，我们即将拿出一项新的成果，替代掉原有工艺，彻底颠覆NAE的制造理论。”
教授需要的掌声最先来自于赵穹，类似的传闻早已经在国际上传开，但美斯林亚至今依然没有拿出实际成果，听到教授的发言，交流团内议论声渐多。
赵穹在鼓掌之后走出来，教授的目光早在这位最先鼓掌的年轻人身上。
“我很喜欢您的比喻，我们的理论建立在沙堡之上，轻易就会崩溃，甚至，我们建筑的高楼正在朝一侧倾斜，它的倒塌已是能够遇见的。所以我很想弄清楚，有没有足够坚实的支撑在保护这座高楼？作为聚集最多人才的美斯林亚对高楼的倾倒仅有继续加高一个方案吗？”
教授：“年轻人你十分悲观，或许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又或许，我只是像大多数人一样，想尽办法说服自己。”
“呵呵，这是人类前进道路上必然会面临的苦恼，你可以相信人类最终会处理好平衡关系。就算我们所有的理论所有的技术都应用与武器，人类也不会灭亡，何况始终存在像你这样的人，在为我们的未来忧心。”
交流会上，赵穹又提到了同样的问题。
面对他的问题，在美斯林亚核子领域的主要领导者，雷恩尔特·不达米亚，给出的回答是：“建筑倒塌时间不会因为我们向上加高大楼而减少，除非它在内部已经千疮百孔。”
赵穹不懂政治，所以他不喜欢对方的回答。
核子领域，也依然是美斯林亚一家独大的局面。这体现在它的研究所规模上，也能从论文数量、质量上看出。赵穹能清楚地看到两国的差距，但他依然迷茫，美斯林亚没有给其他国家指明前路，在核子危机出现的进度上各国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他倒在穿上，扳着手指头数着回国的日子。房门突然被敲响，他从猫眼里看到两张陌生的面孔，都相当年轻。
“嗨，兄弟，你好！”
“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们吗？在那天的课堂上，你问老师我们有没有自我保护的方案。你说我们已经十分危险了。”
“抱歉，我没有记住你们。”
“我叫科尔曼·富兰克林，你可以叫他韦伯·笛卡尔。我们都觉得你的判断是对的，人类其实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我叫赵穹，很感谢你们的赞同，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你是核子领域的从事行业者吗？你相当了解这个行业对吧！”
“算是这样。但其实大多数人都一样。我们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发生，只知道该怎么让这个领域继续发展。”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们想请你作为我们实验的指导员。我们想要证实目前的模型存在巨大的漏洞。这样或许可以减少人类研究冷聚变的热情。
“你们已经有计划了？”
富兰克林退后一步托手在前面之后说道：“你可以来看看。”
赵穹回头扫过房间，这个房间内的一切都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带我去看看。”
“你会为我们的行动力感到惊奇的。”两个大学生踌躇满志。
赵穹被带上车，富兰克林点火时特意挂空挡踩油门，汽车引擎如同雄狮低吼。
“改装过的，你可以相信我们的动手能力。”
赵穹半是打趣：“我开始担心你们要带我去做不被法律允许的事了。”正副驾驶位上的两人相视一笑。
车子围绕城市转了半圈，赵穹从汽车导航看，是到了边缘，车窗外周边环境要远比之前的城中心冷淡，但也只是没有太多行人，灯光依然能把夜晚铺就成白天。
车子开到地下车库，三人下车，赵穹又跟着两人乘电梯到十六层。这看上去就只是居民楼的内部，经过走廊，赵穹就有怀疑这里是一个犯罪窝点。这出于危险本能的判断时长夸张他的境遇，多数时候都不能作为参考。但能帮助他时常保有警惕。
“我是富兰克林，快开门。”富兰克林站在门前，眼神不由自主移动到猫眼上。
房门应声打开，探出头的是一位金发姑娘，她的目光很快就移动到赵穹生身上，被陌生人打量，赵穹十分坦然。
“你好，我叫波伏娃，很高兴能邀请到你。请你们赶紧进来。我们的防尘设备可能没有想象中完美。”
赵穹注意到波伏娃其实身穿防护服，纯色的橡胶防护服紧贴在她身上，但活动过程中并不会起皱。
富兰克林进门后立刻向赵穹招手，赵穹终于看到室内的情形。这里有好几个房间，不只一套房子，但都被打通连接在一起，玄关处就被一层玻璃膜隔断。往淡冷色调的光也与门前玄关有明显的差距。
重点在里面，赵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设备，调温箱、增压泵、精控材料输送装置、微粒子陀螺仪…这些每天都与他教导，就算外形变化，但只要看功能区就能明白内容。
“穿上防护服，我们正在进行模拟环境实验，虽然说理论上是安全的，但也有可能出现辐射污染，玻璃内部增加了铅合金所以离开玻璃罩，就算安全。”波伏娃比她之前开门时表现得更加干练。
赵穹已经知道这个在居民楼里建起的实验室在进行核子方面的实验，一边赞叹这群年轻人的大胆，一边把防护服套在身上，通过几个关节材料智能延展调整，防护服贴合身体同时不会妨碍动作。
“看来他们已经开始了，正好你也可以趁此了解我们实验室的水平。”
赵穹的注意力立刻被中心真空仓内的光团吸引。
“这只是模拟，我们用可以放出同等量级的稳定化学材料代替谬子催化氘核聚变，目的是测试我们所选出会在正式实验里用到的惰性材料是否足够抵挡高温冲击。”
“这种材料必须具备不受谬子催化影响的特性，同时还要在承受聚变冲击后不发生变性，以免干扰实验。”赵穹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实验的过程和原理都很简单，在聚变反应中加入不会影响反应的材料，如果反应因为异物停止，那就说明冷聚变的过程存在人类想不到机理。但聚变过程想要控制变量异常苦难，只要实验材料发生变化都可以说是有外来因素掺入实验。
“是因为有什么契机吗？”
“为什么这么问？”
“NAE结构的不确定性更强，为什么你们选择了谬子催化模型？整个催化过程并没有不合当前理论的地方，谬子催化模型无法解释的是用轮单位材料进行保存的部位。”
“因为…核子试验中不小心掺入杂质是不是重大失误？”富兰克林应该很清楚答案。
赵穹脑海中灵光掠影，意外时时在发生，他很庆幸自己并没有被卷入，所以能用旁观者的视角参与。
“你们的测试有获得成效吗？”
“有的，你来看这个。”波伏娃带赵穹走到实验仪器边缘的电脑前，打开实验记录。
“你看这几个，我们加入有机高分子材料，聚变发生时，这些材料发生变性，我们收集到的变性产物一共是1.328克，耗材1.492克，缺少的部分原料转化成了水，与聚变产物混合少部分无法收集。损耗很小，但聚变到此结束，没有接着发生，没有反应的谬子多半衰变，反应大概正好进行到一半。实验中，谬子始终在轮单位材料的保护下。”
轮单位材料的保护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接触的保护，它们之间可以存在一定距离，这个距离经过成千上万的测试之后被确定到最大值，34.1130厘米，利用这段距离，才能让谬子有空间催化反应后立刻返回重新获得保护。
但在小型实验中，无法精准地调整材料的距离，赵穹确定过聚变真空仓内，没有轮单位材料的隔离室，材料被直接制成密不通风的细网布置在反应的周围。这意味着轮单位材料也有可能参与实验，至少会被反应冲击溶解一部分。
“用在模拟实验中的材料是什么？”
“是铜镍合金，我们通过紧急降温避免材料大面积融化，同时材料的固溶体特性可以帮助我们随时调整方向。并且我们使用金属材料检查聚变进行过程，比起反应外的检测，这种方式更加灵敏。”
实验方向和过程都已经设计好，赵穹自动补到空缺位置上。
在居民楼内的核试验如果被发现至少会有一个扰民的罪责。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把这件事当成谈资。
赵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研究学习，他有很多时间用在辅助实验上，但他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出人意料的实验室选址，也有出人意料的实验方式，富兰克林和一共七位大学生、研究生的成果依然不可避免的低效。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继续在这里带着怎么样？等我们把实验完成。”富兰克林双目紧紧注视着屏幕。屏幕里的是对反应的特性模拟，只保留了需要重点检测的数据，但因此它并不像实物反应那样直观。解读它还需要套用一组公式，电脑也在同步进行计算组成一个图标。富兰克林可以借助实验得出的初步数据判断是否正在有效进行，他没有精力把注意力从实时反馈的数据中移开。
与赵穹对话的就只是一具躯壳。
赵穹不出声去打扰对方，他也看着数据，阈值表在电脑的角落，那些恒定的数值就像一道大门，但没有人希望这扇门被打开。
“时间快到了。”
“时间…”，富兰克林的躯壳关注的时间是赵穹的时间，在把话说出口之后，他立刻恢复意识。
“哦，时间快到了。我们暂停吧。”富兰克林摆手，也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赵穹体会到他的不情愿。安全时间已经不满足他对当前局势的需求了。
“今天的尝试就到这里吧，仪器也需要冷却，多罗姆特，麻烦你去买一些冷却液。明天带回来就可以了。”
“我还是现在去买吧，明天要是忘了，可就耽误进度了。”多罗姆特快步走出隔离膜，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离开。
“你很着急？”
赵穹关掉真空反应仓的一部分功能，终止物料输送，其他人也在收拾残局，场面并不凌乱，但得到的数据很是零散，还需要进行系统的区分。
富兰克林把目光投向真空仓内还未熄灭的微小反应堆，波动中的计算机数值，出现下落的规律，不少数值能归为零，还有很多，则没法复位。
“我以为会很快获得成果。我们进行过很多次模拟了，而且找齐了各种材料。”
“这些仪器是怎么弄来的？”与汽车那种几十年没有多大进步的廉价商品不同，这间实验室里仪器大多价值不菲。实验对精度的严格要求对应了一长串货币数字。
“一部分是从正式场合退下的，一部分是从各地借来的。他们也一样，就像布洛妮娅，她是我从南方海上的一间水族研究所借来的。”他突然流露笑容。被她看到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不要把我当成物品。”
“三年前，她还组织过女权解放活动，结果把她们抓起来的女警察给她们好好上了一课，之后她就想方设法让那位女警官加入她们。她许诺了一堆好处，比如推动组织在各国活动，给组织争取到的第一个参议员席位大家轮流来，你猜最后怎么样？”
“都没有成功？”赵穹笑着摇头。
“你怎么知道的？”布洛妮娅觉得自己开出的条件很不错，不过她现在倒是已经想明白了。
“女性成为警察只有两类，一类是在脏乱差、时常发生暴乱的地带作为临时工，谋求生计。一类是希望获得民族文化的承认，是一种类似于信仰的需求，这与生存无关，也联系不上利益。我想能够吸引你的应该是后者。”赵穹很有自信。
“但是我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打动了她。”
“用什么方式？”
“这个女警察的精神存在一定问题，似乎是因为少年时的遭遇，总之她仇视男人，我把她绕开检查走后门的证据放在她面前，她就没有办法了。”
赵穹望着天花板，玻璃与天花板的白壁之间留出了一定的间隙，这间隙间积累了一些灰尘，犹如玻璃蒙上了一层薄雾。
“你也只是利用了人的弱点，并没有说服她，所以她即使屈服也不是我需要的战士。”布洛妮娅因为往事无法安静处理数据。
“知道她为什么仇视男人，却走进一个多数是男人的系统中吗？”
“为什么？我问过她，但我觉得她言不由衷，她说自己只是想要找一个可以用暴力对待问题的地方。不过她抓到的所有男人，确实都很惨。”
富兰克林：“因为她害怕自己被男人甩开。在她仇视男人的前提前面，她首先尊重男人在各方面都强过女人。”
“这恰恰是她强大自己的优势，而不是什么缺点。”赵穹脱口而出，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思考已经很接近富兰克林。
富兰克林也望着天花板，他琢磨了片刻到旁边搬出了一台电泳仪，玻璃与墙壁间的间隙正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很适合维持空气电泳槽。
富兰克林将电泳仪连接在电脑上，其他人已经看出他的目的，波伏娃用激光扫描天花板，再将其录入电脑。
简单的模型是把天花板玻璃分割成365*365个节点方阵，电泳仪针对每一个节点工作，数据化后，电脑就能辅助运算。
富兰克林在屏幕上画下一笔，玻璃上的灰尘相应移动描出一模一样的一笔。
“让我来，我会画画。”笛卡尔抢过屏幕，手持触控笔，飞快落笔。
赵穹到控制器前把玻璃上的所有灯源打开，天花板蒙蒙的一片白光。看不到图画的全貌，但能看清楚灰尘移动的痕迹。
玻璃内光源关闭，再打开天花板上的灯，灰尘的形状投下，一个人脸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赵穹对富兰克林招手，他们两个靠在玻璃墙上，富兰克林用手机在玻璃上投影出一块海景，实验室里还响起舒缓的音乐。
“这些比起你在社会上、学术圈得到的更加珍贵。”
“你说得对，何况我只是刚刚开始。”
赵穹用手指在玻璃墙上画出一只只有半个身子的海龟，正好水面波动，海龟的身子好像在水下。
“不管它与海面有多相得益彰，它都只是线条。”他把线条抹除，海景依然是海景。
富兰克林忽然失笑，他用倒退把赵穹画出来的乌龟还原，然后复制出几十个，海景图中，这些半个的乌龟身子占据了一半画面。
“如果之前你第一眼就会觉得它是异类，那现在呢？谁才是主流？”
笛卡尔的作品完成了，他的落笔的速度比处理数据还快，最后看到他的作品的是他自己。他抬头，灰尘之外是一个女孩的笑容，脱身于尘埃，但那双眼睛，就仿佛凝视着他。
冷聚变成为现实之后，很多人都认为人类将迎来一次重大变革，传统产业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变化的节奏并没有像多数人想的来得又快又猛，甚至它的研究人员会忽然发现自己获得了至宝却并不能完全利用它。
十年时间，它依然是一个没有被完全打开的宝藏箱，每一次出现新发现都引人兴奋，但人总能很快适应，甚至不满足地嫌弃变化来得还是太慢了，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二十年前的互联网上。
美斯林亚的研究基地与核子研究所不一样，它更加开放，导游带着六七岁的孩子在大楼的一层游赏，看那些从抽象概念中根据特性而具体起来的模型，介绍它们被发现的经过。这些与衣食住行无关的概念，需要通过它们的夸张的形态或者结合彩灯、音响才能引起孩子的注意力。
把时间拉长，在展示大厅的另一头，授课的教授详细解释NAE结构的巧妙之处，他身边的模型也用直观的方式分离聚合变化不断。
“你应该更喜欢这里的氛围。”与赵穹同来的唐冲轴笑着说道。
“嗯，这里的气氛很好，如果在这里工作，每天下班我都会觉得生活更有意义了。有这么多人关注和学习着我所从事的专业，它让我产生自豪感。”
“为什么不是紧迫感？他们以后都会来跟你抢工作。”
“为什么不是成为我的学生，提我打下手？”
唐冲轴：“那前提是你能一直站在前沿，给所有人指出方向和路线。”
“研究领域哪有坐享其成的。”
“看来我们的见解有很大不同。”
“在交流会之前，你们可以在这附近活动放松一下。”两人还有其他数位各地各国的本专业研究学者也有一位导游，不过他们不需要像孩子们一样随时跟随导游老师。
“请容许我向各位展示我校的新研究成果…”，周围的数十个大学生因为教授的话全神贯注。
“我们知道NAE，也就是核活性环境是目前已知凝聚态核反应三大模型中最为重要的概念，也是目前科学界没法给出合理解释的地方。人类发现NAE得益于侥幸，这种结构依然笼罩着一层迷雾。人类在这项研究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在虚浮的沙堡上建造房屋，或许我们的理论会在遇到第一次流沙时土崩瓦解，也有可能，我们在沙堡塌陷之前，已经获得了加固沙堡的能力。不管哪一种，我们都只能在现有的路线上前进…提高功率的方式存在三个方面，第一个，提高NAE的浓度，制造出能够容纳更密集NAE的材料，再强化原本的反应。第二个，增加核反应中有效原料的供应，更大化利用NAE。第三，提高NAE自身的活性。三者实际都与NAE相关，就像在化学燃料时期，提高能量利用率的所有方式都围绕着燃料性质展开。因为NAE的出现完全是意外，所以目前国际上广泛承认的我们仅仅了解唯一的一种NAE，各国想要提升自己的效率只有从制造工艺上下手，广泛承认的三套制造工艺，都由我国发明，并全方位领先于其他国家。而现在，我将提示各位，美斯林亚的领先远不止这些，我们即将拿出一项新的成果，替代掉原有工艺，彻底颠覆NAE的制造理论。”
教授需要的掌声最先来自于赵穹，类似的传闻早已经在国际上传开，但美斯林亚至今依然没有拿出实际成果，听到教授的发言，交流团内议论声渐多。
赵穹在鼓掌之后走出来，教授的目光早在这位最先鼓掌的年轻人身上。
“我很喜欢您的比喻，我们的理论建立在沙堡之上，轻易就会崩溃，甚至，我们建筑的高楼正在朝一侧倾斜，它的倒塌已是能够遇见的。所以我很想弄清楚，有没有足够坚实的支撑在保护这座高楼？作为聚集最多人才的美斯林亚对高楼的倾倒仅有继续加高一个方案吗？”
教授：“年轻人你十分悲观，或许你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又或许，我只是像大多数人一样，想尽办法说服自己。”
“呵呵，这是人类前进道路上必然会面临的苦恼，你可以相信人类最终会处理好平衡关系。就算我们所有的理论所有的技术都应用与武器，人类也不会灭亡，何况始终存在像你这样的人，在为我们的未来忧心。”
交流会上，赵穹又提到了同样的问题。
面对他的问题，在美斯林亚核子领域的主要领导者，雷恩尔特·不达米亚，给出的回答是：“建筑倒塌时间不会因为我们向上加高大楼而减少，除非它在内部已经千疮百孔。”
赵穹不懂政治，所以他不喜欢对方的回答。
核子领域，也依然是美斯林亚一家独大的局面。这体现在它的研究所规模上，也能从论文数量、质量上看出。赵穹能清楚地看到两国的差距，但他依然迷茫，美斯林亚没有给其他国家指明前路，在核子危机出现的进度上各国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他倒在穿上，扳着手指头数着回国的日子。房门突然被敲响，他从猫眼里看到两张陌生的面孔，都相当年轻。
“嗨，兄弟，你好！”
“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们吗？在那天的课堂上，你问老师我们有没有自我保护的方案。你说我们已经十分危险了。”
“抱歉，我没有记住你们。”
“我叫科尔曼·富兰克林，你可以叫他韦伯·笛卡尔。我们都觉得你的判断是对的，人类其实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
“我叫赵穹，很感谢你们的赞同，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你是核子领域的从事行业者吗？你相当了解这个行业对吧！”
“算是这样。但其实大多数人都一样。我们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发生，只知道该怎么让这个领域继续发展。”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们想请你作为我们实验的指导员。我们想要证实目前的模型存在巨大的漏洞。这样或许可以减少人类研究冷聚变的热情。
“你们已经有计划了？”
富兰克林退后一步托手在前面之后说道：“你可以来看看。”
赵穹回头扫过房间，这个房间内的一切都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带我去看看。”
“你会为我们的行动力感到惊奇的。”两个大学生踌躇满志。
赵穹被带上车，富兰克林点火时特意挂空挡踩油门，汽车引擎如同雄狮低吼。
“改装过的，你可以相信我们的动手能力。”
赵穹半是打趣：“我开始担心你们要带我去做不被法律允许的事了。”正副驾驶位上的两人相视一笑。
车子围绕城市转了半圈，赵穹从汽车导航看，是到了边缘，车窗外周边环境要远比之前的城中心冷淡，但也只是没有太多行人，灯光依然能把夜晚铺就成白天。
车子开到地下车库，三人下车，赵穹又跟着两人乘电梯到十六层。这看上去就只是居民楼的内部，经过走廊，赵穹就有怀疑这里是一个犯罪窝点。这出于危险本能的判断时长夸张他的境遇，多数时候都不能作为参考。但能帮助他时常保有警惕。
“我是富兰克林，快开门。”富兰克林站在门前，眼神不由自主移动到猫眼上。
房门应声打开，探出头的是一位金发姑娘，她的目光很快就移动到赵穹生身上，被陌生人打量，赵穹十分坦然。
“你好，我叫波伏娃，很高兴能邀请到你。请你们赶紧进来。我们的防尘设备可能没有想象中完美。”
赵穹注意到波伏娃其实身穿防护服，纯色的橡胶防护服紧贴在她身上，但活动过程中并不会起皱。
富兰克林进门后立刻向赵穹招手，赵穹终于看到室内的情形。这里有好几个房间，不只一套房子，但都被打通连接在一起，玄关处就被一层玻璃膜隔断。往淡冷色调的光也与门前玄关有明显的差距。
重点在里面，赵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设备，调温箱、增压泵、精控材料输送装置、微粒子陀螺仪…这些每天都与他教导，就算外形变化，但只要看功能区就能明白内容。
“穿上防护服，我们正在进行模拟环境实验，虽然说理论上是安全的，但也有可能出现辐射污染，玻璃内部增加了铅合金所以离开玻璃罩，就算安全。”波伏娃比她之前开门时表现得更加干练。
赵穹已经知道这个在居民楼里建起的实验室在进行核子方面的实验，一边赞叹这群年轻人的大胆，一边把防护服套在身上，通过几个关节材料智能延展调整，防护服贴合身体同时不会妨碍动作。
“看来他们已经开始了，正好你也可以趁此了解我们实验室的水平。”
赵穹的注意力立刻被中心真空仓内的光团吸引。
“这只是模拟，我们用可以放出同等量级的稳定化学材料代替谬子催化氘核聚变，目的是测试我们所选出会在正式实验里用到的惰性材料是否足够抵挡高温冲击。”
“这种材料必须具备不受谬子催化影响的特性，同时还要在承受聚变冲击后不发生变性，以免干扰实验。”赵穹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实验的过程和原理都很简单，在聚变反应中加入不会影响反应的材料，如果反应因为异物停止，那就说明冷聚变的过程存在人类想不到机理。但聚变过程想要控制变量异常苦难，只要实验材料发生变化都可以说是有外来因素掺入实验。
“是因为有什么契机吗？”
“为什么这么问？”
“NAE结构的不确定性更强，为什么你们选择了谬子催化模型？整个催化过程并没有不合当前理论的地方，谬子催化模型无法解释的是用轮单位材料进行保存的部位。”
“因为…核子试验中不小心掺入杂质是不是重大失误？”富兰克林应该很清楚答案。
赵穹脑海中灵光掠影，意外时时在发生，他很庆幸自己并没有被卷入，所以能用旁观者的视角参与。
“你们的测试有获得成效吗？”
“有的，你来看这个。”波伏娃带赵穹走到实验仪器边缘的电脑前，打开实验记录。
“你看这几个，我们加入有机高分子材料，聚变发生时，这些材料发生变性，我们收集到的变性产物一共是1.328克，耗材1.492克，缺少的部分原料转化成了水，与聚变产物混合少部分无法收集。损耗很小，但聚变到此结束，没有接着发生，没有反应的谬子多半衰变，反应大概正好进行到一半。实验中，谬子始终在轮单位材料的保护下。”
轮单位材料的保护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接触的保护，它们之间可以存在一定距离，这个距离经过成千上万的测试之后被确定到最大值，34.1130厘米，利用这段距离，才能让谬子有空间催化反应后立刻返回重新获得保护。
但在小型实验中，无法精准地调整材料的距离，赵穹确定过聚变真空仓内，没有轮单位材料的隔离室，材料被直接制成密不通风的细网布置在反应的周围。这意味着轮单位材料也有可能参与实验，至少会被反应冲击溶解一部分。
“用在模拟实验中的材料是什么？”
“是铜镍合金，我们通过紧急降温避免材料大面积融化，同时材料的固溶体特性可以帮助我们随时调整方向。并且我们使用金属材料检查聚变进行过程，比起反应外的检测，这种方式更加灵敏。”
实验方向和过程都已经设计好，赵穹自动补到空缺位置上。
在居民楼内的核试验如果被发现至少会有一个扰民的罪责。所有人都默契地不把这件事当成谈资。
赵穹来这里的目的只是研究学习，他有很多时间用在辅助实验上，但他所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出人意料的实验室选址，也有出人意料的实验方式，富兰克林和一共七位大学生、研究生的成果依然不可避免的低效。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继续在这里带着怎么样？等我们把实验完成。”富兰克林双目紧紧注视着屏幕。屏幕里的是对反应的特性模拟，只保留了需要重点检测的数据，但因此它并不像实物反应那样直观。解读它还需要套用一组公式，电脑也在同步进行计算组成一个图标。富兰克林可以借助实验得出的初步数据判断是否正在有效进行，他没有精力把注意力从实时反馈的数据中移开。
与赵穹对话的就只是一具躯壳。
赵穹不出声去打扰对方，他也看着数据，阈值表在电脑的角落，那些恒定的数值就像一道大门，但没有人希望这扇门被打开。
“时间快到了。”
“时间…”，富兰克林的躯壳关注的时间是赵穹的时间，在把话说出口之后，他立刻恢复意识。
“哦，时间快到了。我们暂停吧。”富兰克林摆手，也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赵穹体会到他的不情愿。安全时间已经不满足他对当前局势的需求了。
“今天的尝试就到这里吧，仪器也需要冷却，多罗姆特，麻烦你去买一些冷却液。明天带回来就可以了。”
“我还是现在去买吧，明天要是忘了，可就耽误进度了。”多罗姆特快步走出隔离膜，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离开。
“你很着急？”
赵穹关掉真空反应仓的一部分功能，终止物料输送，其他人也在收拾残局，场面并不凌乱，但得到的数据很是零散，还需要进行系统的区分。
富兰克林把目光投向真空仓内还未熄灭的微小反应堆，波动中的计算机数值，出现下落的规律，不少数值能归为零，还有很多，则没法复位。
“我以为会很快获得成果。我们进行过很多次模拟了，而且找齐了各种材料。”
“这些仪器是怎么弄来的？”与汽车那种几十年没有多大进步的廉价商品不同，这间实验室里仪器大多价值不菲。实验对精度的严格要求对应了一长串货币数字。
“一部分是从正式场合退下的，一部分是从各地借来的。他们也一样，就像布洛妮娅，她是我从南方海上的一间水族研究所借来的。”他突然流露笑容。被她看到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不要把我当成物品。”
“三年前，她还组织过女权解放活动，结果把她们抓起来的女警察给她们好好上了一课，之后她就想方设法让那位女警官加入她们。她许诺了一堆好处，比如推动组织在各国活动，给组织争取到的第一个参议员席位大家轮流来，你猜最后怎么样？”
“都没有成功？”赵穹笑着摇头。
“你怎么知道的？”布洛妮娅觉得自己开出的条件很不错，不过她现在倒是已经想明白了。
“女性成为警察只有两类，一类是在脏乱差、时常发生暴乱的地带作为临时工，谋求生计。一类是希望获得民族文化的承认，是一种类似于信仰的需求，这与生存无关，也联系不上利益。我想能够吸引你的应该是后者。”赵穹很有自信。
“但是我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打动了她。”
“用什么方式？”
“这个女警察的精神存在一定问题，似乎是因为少年时的遭遇，总之她仇视男人，我把她绕开检查走后门的证据放在她面前，她就没有办法了。”
赵穹望着天花板，玻璃与天花板的白壁之间留出了一定的间隙，这间隙间积累了一些灰尘，犹如玻璃蒙上了一层薄雾。
“你也只是利用了人的弱点，并没有说服她，所以她即使屈服也不是我需要的战士。”布洛妮娅因为往事无法安静处理数据。
“知道她为什么仇视男人，却走进一个多数是男人的系统中吗？”
“为什么？我问过她，但我觉得她言不由衷，她说自己只是想要找一个可以用暴力对待问题的地方。不过她抓到的所有男人，确实都很惨。”
富兰克林：“因为她害怕自己被男人甩开。在她仇视男人的前提前面，她首先尊重男人在各方面都强过女人。”
“这恰恰是她强大自己的优势，而不是什么缺点。”赵穹脱口而出，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思考已经很接近富兰克林。
富兰克林也望着天花板，他琢磨了片刻到旁边搬出了一台电泳仪，玻璃与墙壁间的间隙正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很适合维持空气电泳槽。
富兰克林将电泳仪连接在电脑上，其他人已经看出他的目的，波伏娃用激光扫描天花板，再将其录入电脑。
简单的模型是把天花板玻璃分割成365*365个节点方阵，电泳仪针对每一个节点工作，数据化后，电脑就能辅助运算。
富兰克林在屏幕上画下一笔，玻璃上的灰尘相应移动描出一模一样的一笔。
“让我来，我会画画。”笛卡尔抢过屏幕，手持触控笔，飞快落笔。
赵穹到控制器前把玻璃上的所有灯源打开，天花板蒙蒙的一片白光。看不到图画的全貌，但能看清楚灰尘移动的痕迹。
玻璃内光源关闭，再打开天花板上的灯，灰尘的形状投下，一个人脸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赵穹对富兰克林招手，他们两个靠在玻璃墙上，富兰克林用手机在玻璃上投影出一块海景，实验室里还响起舒缓的音乐。
“这些比起你在社会上、学术圈得到的更加珍贵。”
“你说得对，何况我只是刚刚开始。”
赵穹用手指在玻璃墙上画出一只只有半个身子的海龟，正好水面波动，海龟的身子好像在水下。
“不管它与海面有多相得益彰，它都只是线条。”他把线条抹除，海景依然是海景。
富兰克林忽然失笑，他用倒退把赵穹画出来的乌龟还原，然后复制出几十个，海景图中，这些半个的乌龟身子占据了一半画面。
“如果之前你第一眼就会觉得它是异类，那现在呢？谁才是主流？”
笛卡尔的作品完成了，他的落笔的速度比处理数据还快，最后看到他的作品的是他自己。他抬头，灰尘之外是一个女孩的笑容，脱身于尘埃，但那双眼睛，就仿佛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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