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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明堂之上

    第二年,新年伊始,万象更新,皇帝在越州(绍兴)率百官于北门遥拜二圣,下令改元,敕曰:绍奕世之宏休,兴百年之丕绪。爰因正岁,肇易嘉名,发涣号于治朝,霈鸿恩于寰宇,其建炎五年,可改为绍兴元年。

    建炎是九弟的年号,绍兴才是他的。

    圣旨里将杭州改名为临安,定为行在所在,只是临安的诸宫殿还没有整饬完毕,皇帝还是暂居绍兴(越州改名而来)。

    二月,太阳被黑子遮挡,顶替生病的吕颐浩的临时宰执范宗尹上书请辞,认为这是他无功于社稷的原因,皇帝不准,安抚他说上天之事应的是帝王,跟臣子无关。范宗尹再上书自责,直白的说他提拔重用的几个属臣都因贪墨遭弹劾,他用人不察,难辞其咎。皇帝认为这些与他也无关,他不必过于自责。

    他们君臣这么来来去去的,外面就有了风言风语,谏官解读说,太阳黑子应在帝王受污,这说明皇帝身边有了坏人,言官们于是应声而起,靖康以来的污人污事纷纷被揭了盖子,折子越来越多,皇帝粗粗览阅之后,大怒,下诏有司照名单拿人。

    靖康二年,开封城破后,朝散大夫洪刍欺负二圣北去,居然趁机霸占了景王侧室曹氏。朝散郎陈冲多次潜入宫中,偷盗银两贵器,调戏宫女,与之摘花饮酒,秽乱后宫。朝请郎余大均亦参与偷盗宫中物品,霸占了道君皇帝乔贵妃的丫鬟乔氏。朝散大夫周懿文,朝议大夫张卿材,朝奉大夫李彝,皆被举报与延福宫宫女对饮,朝请郎王及之趁乱羞辱过郑太后的弟弟郑藻。此七人于杭州家中被捕,被大理寺下狱审讯。最后皇帝过目后的判决是:洪刍流放海岛,陈冲绞刑,余大军流放海岛,周懿文,张卿才,李彝除官,罚没为官奴,王及之被杖刑。

    四大恶人之一的范琼已死,对剩下的莫俦徐秉哲吴开,九弟在扬州时就已经将他们流放,皇帝密令冯朔派人杀了他们。

    靖康之耻最大的罪人,渊胜皇帝的老师,宰制耿南仲,冯朔也查出了他躲藏的地方。

    江南西路吉州,皇帝给了耿南仲一个全尸。

    事隔三四年之后,皇帝开始大力纠正靖康之错,朝野风闻,于是弹劾之火愈燃愈烈,牵扯的人物越来越多,火苗最后咬上了宰执范宗尹,他被指证曾接受张邦昌的官职,为伪帝效命奔走过。一时,弹劾他的折子潮水般涌来,皇帝无奈,不能违众议,将范宗尹夺官,贬出行在,几年后范宗尹在异地郁郁而终,终年三十六岁。

    同月,吕颐浩身体康复,再回朝廷,出任左相,从金国逃亡而来的秦桧被皇帝从礼部尚书任上提拔为右相。秦桧是道君皇帝朝正合五年的状元,靖康年间宁死不降金人,宋金大战后又趁机从金国逃了回来,皇帝比较欣赏他的才华。

    十月,作战不行,专攻溜须拍马左右逢源的大将刘光世上表,说是他所管辖的境内有人发现入秋后原本已经枯萎的禾苗居然生出了谷穗,他认为这是大大的祥瑞,于是不敢不奏。有宋真宗以来,大臣们为了讨好皇帝,时不时的鼓捣出所谓的祥瑞,来讨好皇帝,皇帝深不以为然,批驳道,“有好的收成,百姓不饿肚子,朝廷任用皆是贤臣,军中有十万铁骑,这些才是真正的祥瑞,此外不足信。朕当年在藩邸(未登基作为王爷住的宅子。)时,藩邸的梁间长有芝草,朕的府官都想向道君皇帝上奏,以邀功请赏,朕都亲自动手将芝草铲除。”接到御批的刘光世从此再不敢在这方面动歪心思。

    绍兴二年正月,临安宫殿完工,皇帝迁回临安,江东帅漕司请赏说,“明堂行礼殿成,乞提领官以此推赏。”

    皇帝直接回绝,“朕的奖赏,是世间最耀眼的名器,只有有功于天下社稷的将士才能得到!臣岂会滥赏?修缮宫殿阁楼,这种土木之举也可与流血断骨的军功相比?”吩咐左右只给加些许酬金,并无其他奖赏。

    三月皇帝封李阳焕为新越南王。四月,高丽王遣使臣入贡。皇帝宴于同文馆,赐以金带。

    四月,秦桧和吕颐浩之间爆发权力冲突。吕颐浩在江南树大根深,拥戴者众,秦桧初来乍到的逃难之臣,势单力薄,本无力与之抗衡,可为相以来,他礼贤下士,多方招揽,身边一时也聚集了众多名臣大儒,譬如胡安国,江跻,吴表臣,胡世将,刘一止,曾统,张焘,程瑀,林待聘,楼炽等,这里面最有份量是大儒胡安国,此人时年已经五十七岁,他师承程颐兄弟,道君朝的探花,他原本在道君朝就辞官不做,靖康耻后,他意识到,天地不仁时,无人可以独善其身,于是开始关注时局。秦桧拜相后,他一时被迷惑,成了围绕在秦桧身边的清流领袖。秦桧的字非常漂亮,文章独树一帜,又是状元出身,胡安国他们将之引为同类,吹捧秦桧是荀彧荀文若再世。

    吕颐浩都是走曹操那个套路,用人看才能,不看科举名次,身边簇拥了一群干吏能臣。

    朝堂上往往是吕颐浩要做什么,秦桧的人就各种臧否,指摘遗缺,一时让吕颐浩大有束缚感。于是,两派就有了梁子,从唇枪舌战,演变为各种桌面下暗流涌动的较量。向来争强好胜的吕颐浩权衡再三后,决定转守围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些道理这些清流不知道吗?既然他们这样事事都要一个完美,那我就要用一颗不完美的棋子击溃他们的完美。”这颗棋子是朱胜非。他上奏请皇帝起用朱胜非为同都督,驻节镇江,都督江淮军事。胡安国替秦桧出面反对,理由是朱胜非和张邦昌为连襟。这几年,张邦昌是江南所有为官者的死穴,只要与这个人沾过边,保不保命另说,仕途保准完了。秦桧一直有往军中插一杠子的想法,江淮重镇,这样的位子不管能不能安插上自己的人,哪怕能说上几句,也是一个不小的突破。朱胜非是张邦昌的连襟不错,可是,皇帝知道当年朱胜非扣留了张邦昌的使者,并不接受张的号令。仅此一点,就可以证明这是一个难得的忠臣。但顾及秦桧的面子,皇帝将吕颐浩奏请的朱胜非官职改为醴泉观使兼试读,官衔低了,但更重要了,成了日日伴君的近臣。如此一来,皇帝似乎屁股更在吕颐浩一边。胡安国自觉折了面子,固执的他坚决不愿与朱胜非这样的投降派同朝为伍,任凭秦桧怎么安抚,胡安国辞官而去。没了主心骨,秦桧身边的清流战斗力大减,被吕颐浩和朱胜非联手一一罢官,秦桧最终独木难支罢相。

    五月,秦桧和吕颐浩互相攻讦的时候,皇帝召见了靖康名臣李纲,

    “古来夷狄难驯,射飞择肉天骄子。唐家建国,北边雄盛,无如颉利。万马崩腾,早旗毡帐,远临清渭。向郊原驰突,凭陵仓卒,知战守、难为计。

    须信君王神武。觇虏营、只从七骑。长弓大箭,据鞍诘问,单于非义。戈甲鲜明,旌麾光彩,六军随至。怅敌情震骇,鱼循鼠伏,请坚盟誓。”

    皇帝几乎可以背诵李纲的大作,“伯纪(李纲字伯纪)好文章啊。”。

    “官家谬赞。”几次宦海沉浮年龄已接近五旬的李纲眉眼间已少了些靖康年间的锐气,身体无处不显苍老。称此人为靖康第一能臣,那是不为过的,他有不足,可是远好过躲得远远的胡安国。九弟登基时,初以李纲为相,但是奸佞汪伯彦、黄潜善还是设法将他逐出朝廷,李纲主政仅七十五天,就被贬往琼州海岛。建炎三年(1129年),当今皇帝发动兵变,除掉王渊黄汪等人后,想起了李纲,下诏将李纲从海岛赦还。建炎四年,李纲回到福建路,隐居于泰宁丹霞岩。到如今,又是两年过去了,皇帝的权势已稳,他不再忌惮李纲什么,不怕李纲认出他不是九弟,他是郓王。

    “唐太宗以七骑退颉利可汗,伯纪写诗赞之,颇有所指。”皇帝微笑着说,皇帝父子都是玩弄诗词的高手。

    “臣妄言了。”李纲对皇帝再次躬身行礼,以示自己也知道有所不妥。

    “朕想问伯纪,同样是大唐,如果颉利可汗遇上的是唐高宗李治,那么李治会不会七骑出城,而颉利会不会退兵?”

    “不会。李治不会出城,颉利可汗不会退兵。”李纲头都不抬地说。

    “那在伯纪心中,我大哥是唐太宗,还是唐高宗?”

    “渊圣皇帝就是比唐高宗也要逊色许多。”李纲给了渊圣皇帝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

    “可是当初父皇选定皇储的时候,你却站到了渊圣皇帝一边。”皇帝重提旧事。

    “渊圣皇帝是嫡长子,祖制不可违啊。”

    “可他根本没有君王之才,即使没有金军入侵,即使天下太平,他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白白浪费了那个帝位,你和他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官家教训的是。”李纲的头更低了,声音也更苍老了。

    “靖康初,朕随道君皇帝好心从镇江回到东京,朝廷用人之际,渊胜却将朕软禁,陷朕一身本领却毫无用武之地,作为宰执,你又错吗?”重新提及往日里最不堪的这一段,任谁心里都不好受,这不好受会不可抑制的清洗沾染在声音上。

    李纲再拜,再拜,“臣该死!臣该死,臣该死。”听他的声音,他也是后悔了吗?

    “东京城里死了那么多不应该死的人,那哭声,那嘶喊声,那撕心例肺的惨叫声,我们该如何才能挽回?我们还能挽回吗?我们还能让一切都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吗?”

    道君皇帝有错,渊圣皇帝有错,可他们都已经被上天用最苦的法子惩罚了,没有更苦的了。可是李纲呢?当所有人都还在为靖康那一年的错误受苦时,为什么他还可以好好的活着?

    祸害大宋的人,皇帝曾发誓一个都不放过,这个李纲,不错,他有功,可是,他也有过。

    但是皇帝最终还是决定放过李纲,他接受了吕颐浩的规劝。

    “李纲主战,一生都是主战,从不改弦更张,如果渊圣自己不摇摆,一会想和一会想战,大宋何至如斯!所以,错,首在渊圣,”吕颐浩认为,“李纲的错,是因为渊圣用错了他。”

    皇帝让李纲去荆湖南路(湖南)剿匪,那里有江南贼势最大的洞庭湖杨幺匪军。之前皇帝先后调集大军三次剿匪,都失败了,贼势益重,越来越棘手。在这种情况下,吕颐浩推荐了李纲。于是,李纲获任湖广宣抚使,知潭州(长沙)。

    临走时,他俯首在地,动情说道,“纲驽钝,有眼不识明主,幸赖苍天有眼,祖宗庇佑,正朔终归于官家。有官家在,大宋子民有福了。”一个头,两个头,三个头,咚咚咚的九次头骨撞击金砖声,似是战鼓,要把冷却的心,冷却的血,重新热烈起来。

    七月,大旱,胡安国秦桧被清理出朝堂后,以吕颐浩之威,已是无人敢妄议,吕颐浩大咧咧地自己上书皇帝,说大旱乃上天警示,他希望请辞,皇帝不允,赐诏说,“与其去位(辞职),不如同寅协恭(团结同僚,辅佐好帝王),交修不逮,思所以克厌天心者”。同寅协恭,出自《书皋陶谟》,皋陶是山东人,大舜的大法官,为人正直。皇帝以他隐喻同为山东人的吕颐浩,以示他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吕颐浩很感动,本就是走走过场多他收回辞呈。

    皇帝派去湖南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李纲虽有治事之能,身边也招揽聚集了一些颇有才能的贤人,可是他个人也比较注重起居享受,在潭州(长沙),他修缮豪宅,采买有姿色的侍女,府内靡靡之音不断,还积蓄了不少银子。皇帝颇有不快,“难道朕看错了人?”

    大宋的传统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共治的结果就是共享,天下的肥脂肥膏,士大夫也要切一块,所以有宋一代,士大夫的日常起居都是满眼的富贵,官员贪图享乐,在皇帝这里,不是不可以,他的几个重臣大将贪弊的事,他多有耳闻,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非常时期,为帝者的手腕也要非常。但是李纲也如此,他心里就有解不开的疙瘩。李纲是渊圣皇帝一手提拔的肱骨之臣,如今渊圣在北国吃尽苦头,可李纲复得权位后,不思卧薪尝胆,以报圣恩,反倒过起了挥霍的小日子。这个人心里根本没有渊圣皇帝!

    皇帝起了罢免李纲之意,令左右召吕颐浩来见。

    吕颐浩来了后,沉吟片刻,才发表见解。

    他以为李纲如此,不过是障眼法,是为了迷惑洞庭匪军用的。朝廷大军在洞庭湖已经一败再败,可见贼军之能。湖南路是洞庭匪军的巢穴之地,很多人暗通匪军,潭州城内也一定有匪军的密探。李纲这么做,就是想让贼军以为他李纲徒有虚名,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很多人暗通匪军?”皇帝听到了他最在意的一句话,“难道湖南路民意不在朕?”

    “官家忘了建炎四年与金军之战?”吕颐浩提醒道。

    皇帝眨巴眨巴眼睛,为帝者心里装着五湖四海,对一些事很难做到知道的面面俱到。

    “当时官家的御敌之策是湖南路诱敌深入,两浙路坚壁清野。那一战,朝廷可是基本上放弃了湖南路全境的,没有什么抵抗,门户洞开,任由金军涂炭,这样以来,湖南路人心不说尽失,可也是极易被贼人所用。”

    “所以你劝朕,湖南路的事急不得?”

    “君不爱民,民惟有自爱。臣觉得有责任去为官家宣示人君之大爱。”

    “好吧。就按爱卿的意思办。”

    绍兴三年四月,洞庭匪军杨幺废置钟相的楚王称呼,称楚帝,以钟相之子为太子,正式建起小朝廷。皇帝闻讯暴怒,严叱李纲出兵,李纲将之前围敌的战力虚弱的厢兵全部更换为野战军,兵分四路出击,以韩世忠的五百艘海船舰队为中坚功敌,以刘光世一部为辅,结果还是为为贼所败。李纲罢官。

    皇帝再派西军赫赫有名的折颜质领军剿匪,依然再败。

    宰执吕颐浩无奈上书请求皇帝罢免他。

    “爱卿过虑了,爱卿是大宋的柱石,朕的臂膀,朕怎么会罢免爱卿呢。”

    “洞庭匪军已连克我军四次,朝廷不振,湖南路从贼者日众,我们必须扭转这种局势,湖南路需要一位得力之人,去为官家争民心。”

    “爱卿所言甚是,不知何人可担此重任?”

    “微臣。”

    “吕相?”皇帝吃了一惊这才明白吕颐浩为什么要自己罢自己的相位,真是赤胆忠心的良臣啊,皇帝心头一热。

    “臣刀枪骑射样样精通,人称马上宰相,曾多次外放,为朝廷把守重镇,军政经验都很老练。遍视朝堂内外,可以为官家分此忧者,惟有臣。”

    “爱卿之能,朕不是不知,可是,朕这里也需要肱骨之臣啊?”皇帝还在犹豫。

    “事有轻重缓急,李纲此次大败后,朝廷短期内已经没有进剿的军力财力,而洞庭贼军兵锋愈胜,控制范围已经到了长江水道,长江受堵,使得我朝两浙路和巴蜀两头的人员物资东西往来不畅,长此以往,没了两浙路军饷补贴,难免巴蜀不离心离德,那时大宋就站在了分崩离析的悬崖边啊。以官家之能,臣认为足可保中枢无虞。”

    皇帝听从了吕颐浩的建议,圣旨下,宣吕颐浩为观文殿大学士,镇南军节度使,提举洞霄宫,荆湖南路安抚制置大使,开府仪同三司,知潭州。一连串的官衔,可见吕颐浩在皇帝心中的份量,朱胜非接任宰相。

    对吕颐浩让岳飞部去西征洞庭匪军的提议,皇帝却有不同的想法。

    不过他还是先问了岳飞本人的意见。

    岳飞上奏说,出兵洞庭,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韩世忠都做不到的,他不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于是皇帝下旨让岳飞部考虑先攻打金军占据的江北襄阳六郡。

    为此,岳飞亲赴行在,商讨军机。

    “那为何要攻打襄阳六郡?官家不是说洞庭匪乱才是大宋眼下的心腹之患吗?现在我部全力西征洞庭,都没有十足取胜把握,如果攻打襄阳再损兵折将,那洞庭匪军岂不是更容易坐大了吗?”

    “为了赢取军心。”皇帝说道。

    “军心?”

    “朕研究过岳家军为何能迅速荡平江西之贼,因为那些都是流寇,像惊弓之鸟,猎人一箭之威,就足以让其散去,哪里是岳家军这般野战之师的对手。爱卿剿匪后,将降卒吸纳入军中,扩军后的岳家军要想继续保持之前的战力,就需要用时间和用铁的军纪去约束锻造他们,可如果朕让岳家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去与洞庭匪军交战,那岳家军只能用旧部裹挟降卒作战,剿匪顺利还好,一旦僵持不下,甚至略占下风,朕担心重蹈前秦淝水之战的覆辙。”

    “想不到官家对岳家军了解的如此透彻,臣佩服!不过,金军不应该是一块比洞庭匪军更难啃的硬骨头吗?”

    皇帝微微一笑,“皇城司早已经把襄阳六郡周遭探查清楚,那里的守军名义上是金军,其实只有少部分金军在虚张声势,主力是金将率领下的签军(伪军)。朕力主攻打襄阳,一来以战代练,强化对降卒的军纪约束,令行禁止,赏罚分明,让他们尽快脱胎换骨。二来,更重要的,就是提升全军军心。岳家军成师以来,没有一年不交战,没有一年不杀人,可是如果岳家军杀来杀去,都是汉人杀汉人,这样军中很容易起厌战之心。奖惩和军纪对约束统帅一只军队虽有效,可也要看到它们的不足,要打造一只常胜之师,威武之师,朕以为更关键的是要为这只军队注入大义!惟有以大义为旗帜,才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大义?”年轻的将领岳飞似乎有被醍醐灌顶的感觉。

    “是的,大义!凡人皆有一死,为大义而死,才会死有所值,才会激发一个士卒最强悍的战力。杀金军,斩金狗,为死于金人刀下的千千万万的汉人兄弟姐妹报仇,就是当下最大的大义!是召唤英雄最好的大旗!”

    “官家所言,岳飞拜服。”岳飞跪地行大礼。

    皇帝扶起了他。

    “九州大地,民风最彪悍的就是荆湖南路,当年的楚国有言曰:楚虽三户可亡秦,所以洞庭匪首钟相杨幺学习西楚霸王项羽,以楚立国,蛊惑人心。岳家军之前所剿灭的,那是流寇,而洞庭匪军基本上都是当地渔夫农户,亦兵亦农,耕战皆不辍,湖南路就是他们的家,洞庭湖就是他们的巢穴,他们彼此知根知底,战场上同仇敌忾,以群体的共赴死不怕死,很好的弥补了单兵的不足。他们不像流寇,为了抢掠别人的东西而战,他们是为了保家护院而战,为了守护亲人而战。当年金军入侵,他们觉得朝廷抛弃了他们,这才自我武装,自组军队,抗金自保。所以从洞庭匪军的渊源看,他们与金军有血海深仇,金人才是他们的头号敌人,我们不是,当年金军来袭,朝廷没能保护好他们,虽有错误,但不是不可化解之仇。

    所以,朕以为,攻打襄阳,向天下证明岳家军是打金人的军队,如此,后面的洞庭一战也就先赢了先手。

    “臣领旨。”岳飞拱手。

    当年春,岳飞率军第一次北伐,击败伪齐金国联军,收复襄阳六郡,三十二岁的岳飞以军功升节度使。

    此年,宰执朱胜非背部长疽,已无法支撑案牍之苦,遂借口江南久雨,上书自我弹劾十一项罪名,请辞,皇帝准奏。赵鼎从江南西路(江西)升迁为宰相。

    绍兴五年,岳家军从襄阳挥师南下,兵锋直指洞庭湖。

    六月,与杨幺开战,岳军败,好在岳家军军纪严明,稍加整修,即可再战。

    当日里韩世忠的五百海船已尽为杨幺所有,岳飞部的小船根本不是对手。岳飞下令全军赶制更大型的楼船,以船制船。吕颐浩令属官薛弼前去献计。薛弼提醒岳飞,赶制楼船,耗费巨大,会加剧湖南百姓之苦,吕相苦心经营的民心会得而复失。其实完全没必要强攻硬打,既然乱军擅长水战,官军应当避实就虚。岳飞请他仔细说来,薛弼说,只需建造木筏断其水路,以草塞其上游,则乱军可破。岳飞叹服,依其计,只用了八天就彻底消灭了盘踞洞庭湖五年之久的乱贼。

    洞庭一战后,岳家军总兵力达到十万,成为江南最大的一只军队。

    岳飞得授两镇节度使,荆湖北路,襄阳府路招讨使,如此,岳飞已是大战区的最高长官,皇恩浩荡,又另加荣誉之衔-检校少保,从此,人人尊称岳少保,地位威望从此比肩张俊刘光世韩世忠。

    岳家军从洞庭湖返回鄂州驻地的时候,岳飞的另一参谋黄纵建议岳飞,效仿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耀兵振振而归。岳飞接纳。于是,十万岳家军整装而行,盔甲鲜明,兵锋耀眼,沿途所过,地动山摇而又秋毫不犯,军纪之严明,令行禁止,观者无不惊叹拜服,从此湖南路再无贼寇叛军。

    绍兴六年,宰相赵鼎和枢密使张浚爆发权力冲突,赵鼎主动辞官,张浚接任宰相,同年秦桧复出,出任枢密使。吕颐浩因为身体原因继续留在湖南路养病。

    以江南银矿产出不足,银子流通不畅之故,设置交子务,印刷交子,以纸币代替部分金属货币。

    以江南日趋安定繁荣故,减免商旅流通等各种赋税。为穷苦人考虑,设置居养院,收留老人和儿童,设置安济坊,为看不起病的看病,设置漏泽园,埋葬无钱下葬之人。各地全面普及县学,州学。

    绍兴七年,这一年正好是靖康北狩的第十年,刚刚进入二月,皇帝派去北国的使者返回江南,告知道君皇帝已于绍兴五年去世了。皇帝泪湿衣襟,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间事就是这般不遂人愿。

    二月初七,皇帝在建康行在哀坐于御榻上,御榻仪仗皆以白布遮挡,皇帝着浅色白袍,白色的银腰带,为道君皇帝举行哀悼之仪,仪式庄严肃穆,群臣莫不感动。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了,除了建炎四年他手刃了岳飞押送来的八个金军战俘,他要杀的金人还远远不够。十年的卧薪尝胆,厉兵秣马,江南囤积的军粮越来越多,精铁锻造的步人甲已经开始批量装备军队,有了精细的铁甲护身,有了足够的军粮,打赏士气的金银,他随时可以开启他的复仇之战了。

    谨慎的皇帝决定在朝堂上宣布他的开战决心之前,先问问他最看重的岳飞意见。

    收到圣旨后,岳飞从鄂州星夜兼程赶到行在。

    内殿密室之中,烛光匝地,再无他人。岳飞早就等着这一天了,他娓娓道来他的灭金计:首先以十万大军出奇兵,北上黄河,全军藏于黄河南岸,其他宋军则渡过淮河,淮西军,淮东军,两翼开花,从正面,不计代价,全力强攻,势成决战,金军必倾全国之力南渡黄河救援,到那时埋伏的岳家军以逸待劳,全力出击,从背后追击金军,如此,大宋必可大破金军,直捣黄龙府。

    皇帝觉得此计甚好。

    “此计,有一个前提就是淮东淮西必须全力进攻。臣不担心淮东的韩世忠,臣只担心刘光世。他脚底抹油,耍滑,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帝点点头,“到了该解决淮西军问题的时候了。”

    几天后,皇帝单独召见刘光世。

    “你多次畏敌不前,贻误战机,你看看,这些都是弹劾你的折子。”皇帝一示意,内侍吃力地把这些年来弹劾的折子抱到刘光世面前,打谷场哗啦啦扬谷粒一般,倾泻了一地。

    刘光世颇不以为然,“都是吃饱了饭撑的,一群酸秀才,见了金军吓的尿裤子,也好意思来说道我,这都是官家给惯的,官家您啊,就不能对他们太好!”。

    “你这说话的本事,好过带兵太多了。”皇帝讥讽道。

    “这,这—”,刘光世一时语塞。

    “你既无领兵之能,今后就不要再带兵了。交出兵权,做个富家翁吧。”当年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如今的皇帝也可以。

    “那怎么行!臣的大军离不开臣,一天都不能!”刘光世想都不想,就大声顶嘴。皇帝心想这个人真是被惯坏了。

    “是吗?你是说,你跟你的大军,就像你跟你的脑袋一样不能斩断,是吗?”

    这话吓得刘光世浑身一哆嗦,手里冒冷汗。他可以说很大胆的话,可其实他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他惧怕金军,不敢与之一战,又死死握着军权不放,究其原因,因为在这乱世,他的军队就是他的胆。为了保住军权,刘光世脑子自从生出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转的这么快,他想起朝廷历来的主战主和之争,急中生智地喊道,“官家,过去臣不愿意与金贼作战,那是臣主和啊,臣主和啊,臣一直以为官家也是主和的啊,如若官家如今变了想法,要战,那臣自是不敢再主和,臣一定惟官家马首是瞻,臣也主战,臣主战啊!”

    “你主和?”皇帝一愣之余,哈哈哈大笑。

    刘光世也跟着讨好地笑。

    “让岳飞出来吧。”皇帝对冯益说。

    岳飞如一堵墙站到了刘光世面前。

    “这,这是什么意思?”刘光世紧张的问,拥兵自重的他,论实力现在已远不如岳飞。

    岳飞紧绷着脸,双眸似箭,一言不发地看着刘光世,他头裹巾,戎服,一手按住佩剑,势如审讯。

    “官家,官家饶命啊。”刘光世岳飞居然可以带剑上殿,他忽然想起范琼,吓得拼命地磕头。

    “朕小的时候,道君皇帝常常训戒朕,这世间无完人,有好人,平常人,犯了错的平常人,犯了错有一天幡然醒悟的坏人,死不悔改的坏人。这五种人,他要朕一定小心提防第五种人,必要时一定予以铲除。朕今天想看看你刘光世到底是哪一种人。”

    “臣错了,臣错了。”刘光世脑袋都不敢离开地面。

    ”夜半三更,朕常常想起靖康年,那间的东京城,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啊,无数人惨死,其中就有你的父亲刘延庆将军,你的大哥刘光国!你的夫人子女被掳掠到北国做牛做马,受尽地狱之苦,你这为人夫为人父的,就没有一点痛心?就没有流一滴泪?你把他们都给忘了,是吗?你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只为你自己活着?面对国恨家仇,你主和?哈哈哈,真是笑话。”

    刘光世啼哭起来,不知道是为了他父兄,他的女儿,还是他自己,还是演戏。

    当日,四大将之一的刘光世被解除兵权,不准再返回淮西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