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皇子有烦恼，生活真可笑
次日，日头才刚出不久，市集上的摊主都大半还未出动。九皇子已经高头大马，出现在兰阁门口。依旧手持一把檀香木折扇，雪白袍服，一尘不染。
上前叫门，门人见是自家主人回来，赶紧开门。
前院，不少将士在晨练，有些热闹。见九皇子进来，纷纷行礼。九皇子一一点头回礼。
后院，秦幼鸢刚吃完早饭。
“哟！叫我给赶上早饭了！”
“你起得这么早！
“嗯，外宅藏娇娘，必须早起过来看看！”
秦幼鸢不理会他的打趣，叫人去给九皇子盛热饭来。
九皇子也不客气，席地而坐，埋头就吃。
“你这么早来，是为了带我入宫？”
“何以见得？我昨日不是给了你出入宫门的令牌了嘛！”
“有令牌不够，我还不熟悉宫内的路，一个人怎么查！”
“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就老实承认了吧！是的，我是来给你带路的！”
秦幼鸢看着埋头喝粥的他，“夷乘，谢谢你如此为我考虑！”
虽然她早已感知到，九皇子对自己生出情愫，但抛开他献殷勤的成分不说，这个人，她觉得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九皇子快速咀嚼两下，勉力咽下口中粥菜，才说道，“谁叫你不知死活地接了那个苦差事呢！如今，后悔也没用了。”
“就那么难吗？”
“那是自然。”
秦幼鸢不再打扰他吃饭，心里有些犯嘀咕。皇子去世的案子，要花一个月之久？都肯定破不了？
她忽然有些想落辰，一是想知道落辰的治疗有没有效果，二是想判断一下，一个月后，落辰能不能恢复到能将她带离老皇帝魔爪的境界。
夷乘将碗一推，用桌边摆放的白巾轻轻沾了沾嘴唇。
“我吃好了！”
见夷乘双手轻松地搭在两只膝盖上，秦幼鸢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
“十四皇子死于何时？”
“九日前。”
“死于何处？
“御花园前的廊柱下。”
“死状如何？”
“未知。”
“如今尸首何处？”
“殡宫内。”
“何日出殡？”
“六日后。”
“他平日居于何处？”
“重华宫。哎我说，你怎知我就已经准备好这么多让你提问？你连招呼都不打一下，上来就直接问？”
“你昨日回了自己母妃处，今日又如此早登门。想必是已经胸有成竹，带着点东西来的！”
“嗯，算是被你看破了！胸有成竹倒不至于，我只是昨日在宫内略为打探一番，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我们今日开始，便要打探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夷乘没有肯定，也没有予以否定。眼睛吧嗒吧嗒眨了两下，“反正，我尽量陪着你。”
他心里清楚，她今日，必会毫无进展。
“走吧！”秦幼鸢语气郑重，既然躲不掉，又是关乎生死，那就要认真面对。
“嗯哼！”夷乘趁着回答的当口，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想提前泯灭她的希望。
二人顺利入了宫门，直接去往殡宫。
老远，就见大片纯白。殡宫门帘上，一直通往里面，全部挂着白绫。八只摇曳的白帆，在清晨的光照下便显得有些刺眼。
秦幼鸢从远处走近，看着那片白，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似乎对此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却又具体记不起来。
她将头微微偏向一侧，皱眉闭目，尽量躲开那片白。
稍顷，她才跟着夷乘的步伐走上去。来至门口，立即有人上来为他们披上白服。
见有新来之人祭拜，立即听到女子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秦幼鸢学着夷乘的样子，跟着一起祭拜。
祭拜完，夷乘走向棺旁的中年女子。
“许姨娘，保重身体。”
夷乘口中的许姨娘，便是许妃，十四皇子生母。宫内凡生了皇子的女子，全部被封至宫妃之位。由于宫妃众多，什么德妃，贤妃......实在记不清每个人的名号，因此，多直接以姓冠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每位妃子背后皆有庞大的家族体系，直接呼其姓氏，也便于看清其背后家族。
许妃抬起泪眼，“九皇子，多谢了。”
接着，她又看向九皇子后面，顺势跟着走过来的秦幼鸢，“这位是？”
夷乘赶紧介绍，“她叫王幼鸢，是父皇昨日亲封，来为十四弟查清真相的女倌。”
“噢。”许妃脸上并无任何表情。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似乎，她并不关心自己儿子的死因。或者，她已经认了儿子惨死这件事。
秦幼鸢看了一眼棺材，早已用钉子封牢。看来，要了解尸体当时的死状，只有问仵作了。
秦幼鸢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许妃娘娘，很抱歉地问您一句，当时的仵作是谁？”
“没有仵作。”许妃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都没有检查一下吗？”秦幼鸢有些惊讶，一个皇子之死，如此草率就了事了吗？
许妃未作答，向九皇子再施一礼，退后一步，重新回到棺材旁坐好，不再言语。
殡宫已经看不出任何东西，许妃也不再招呼他们。二人向许妃深还一礼，又向死者深作一礼，便退出殡宫。
“十四皇子死后，为何没有仵作检查？”
“如果有仵作的话，当是明显的命案。没有仵作，应是说明，十四弟的死状正常，并无中毒或其他异样，也非遭遇横杀。”
她想，难道是死于心梗？
“十四皇子身体如何？平日唇色如何？”
“身体康健，性格活泼。唇色，粉红啊！怎么？你怀疑他是自身身体原因？”
“如果死状正常，那也不排除是他自身原因吧？”
“嗯，这个嘛！难道父皇只是为了故意刁难于你，才叫你来查？”
“不管怎样，即便是他自己身体原因死亡，我也得找出证据，才能说服陛下。带我去他尸体被发现的现场吧！”
“好！”
二人一路向一群宫殿后面走去。
“对了，十四皇子，叫什么名字？我连他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夷昌。”
“所有皇子的名字，皆是以夷字来命名的吗？”
“是啊！”
“那一共有多少位皇子啊？”
“三十一位。”
“啊！”秦幼鸢惊愕不已，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个老皇帝，还真是能生啊！
“你对阙城，还真是一无所知啊！即便未来过阙城的卫国人，也几乎都知道的事，为何你却不知？”
“啊！我跟落辰都是来自边境的小村落，别说远在阙城的皇宫内之事了，就连我们村外镇子上有钱的老爷，我们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哈哈哈哈！你可真逗。不过，我可不信，你们俩只是来自小村落，不愿说就算，总有一日，要你主动说出来！”
九皇子异常自信，自从见到她以来，他从未去询问过她的根源。他相信，若她信他，爱他，自然会对他主动说出一切。因此，对于她的小欺骗，他也不介意，他有信心去等。
秦幼鸢本想继续问他们家江山姓什么的，怕被他看出更多，因此闭嘴，不再多言。
好在，很快便走到御花园前。
硕大的御花园内，一股或浓艳，或清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围着御花园外围的，是九曲回转的长廊，通往各个宫殿。
夷乘在一段回廊下走了几趟，细细点数，对秦幼鸢道，“就是这里了。”
“你怎么知道？”
“昨日在母妃宫中询问，宫女姐姐告诉我，从御花园正中间廊柱开始，右数第三根廊柱下。当时，夷昌就倒在这里。”
秦幼鸢心下感慨，真是有人好办事啊！他只回去一晚，便能问出这么多！
她仔细在这段回廊内查找，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你不会只指望十日后，还能在这发现什么痕迹吧？”夷乘不可私议地看向她。
“万一呢？不然我们来干什么？”
“你看，这地面不知被清扫多少次，所有廊柱不知被擦洗过多少回了。连御花园内的鲜花，都是五日一换的。”夷乘说着，伸手指向御花园方向。
秦幼鸢不觉随着他的手指，看向御花园里。
忽然，她觉得地上有个什么东西，明晃晃，有些扎眼。不觉走近前去，弯腰捡起，竟是一只不大的黄金发钿，如同一只小发夹。
“真有东西？”夷乘也被她一系列动作吸引，跑到近前。
“这只纯金发钿，看着像是有些身份的人才能用的吧？”
“小巧却极为精致，怕是市井很难见到。”夷乘接过发钿仔细观看。
“你曾见过谁的头上戴过？”
“未曾见过。”他仔细回想，随即摇头。“可是，此物丢在御花园这边，离廊柱尚有些距离，能说明什么？兴许只是哪位游赏御花园的贵人丢失之物呢！”
“偏偏丢在这个位置，会不会有些凑巧？”秦幼鸢转向廊柱方向，“若是蹲于此处观察，凭借花草挡身，倒是能看清回廊之内走过来的人。”
夷乘也转过身，设想秦幼鸢提出的场景。“你的意思是......”
“你可否帮我，在宫内秘密询问，这支发钿，何人曾经戴过？”
“好！”夷乘将发钿藏于袖中，小心收好。
二人又仔细查找一番，再无新的发现。
秦幼鸢心里牵挂落辰，便问道，“玄清道长居所，是不是就在附近？”
“哦，玄清观，在御花园西侧。由这里走过去，不远便是。”
“我们过去看看吧！”
玄清道长是皇帝身边常年留守的，保护自己的江湖高手，兼有陪老皇帝下棋闲谈之功效。因此，他得居所，离御花园很近。老皇帝怕是将其当作了御花园的一部分，皆是用于消遣的地方。
走不多久，便到了一布置得有些仙风道骨的地方。似乎此院内的蓝天，阳光，都与宫内其他地方不同。
玄清道长依旧手拿拂尘，花白长眉胡须无风自舞。
其实说这个院子的仙气，就是因为院里什么都没有。在奇珍异宝无数，奇石瑰宝冗杂的皇宫内，这里凸显得比较仙。
听见客人来，玄清道长儒雅地开门走出，与二人见礼。
“老神仙，我想来探望一下兄长，就是昨日送来医治的那位，可以吗？”
“呵呵，贫道可不是什么神仙，姑娘直接称贫道法号玄清即可。”
“噢，道长，您真是太过自谦了！”秦幼鸢可不敢直呼其名，万一人家只是谦虚，惹毛了岂不耽误落辰治伤。
“二位请随贫道入里面来。”
秦幼鸢走进，一眼见到躺在床上的落辰。依旧在昏睡，但嘴唇已不似之前那般惨白，依稀看出一丝血色。秦幼鸢心里的大石终于有些落下。她俯下身，手指悄悄探向落辰的手腕处，脉搏已经比前些日子跳动得有生机许多。她不敢惊扰落辰休息，起身向道长深施一礼，示意夷乘，一起退出房内。
玄清跟着二人走了出来。
秦幼鸢再次施礼，“多谢道长肯出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玄清将手轻微一扬，“恩情谈不上，贫道只是奉皇命罢了。”
“请问道长，家兄估计还需几日可恢复？”
“完全恢复的话，至少半年。但是，一月余，贫道可使其站立行走，如常人般规律作息。”
听了这个消息，秦幼鸢心里七上八下，但还是勉力压住，强行镇定地说道，“如此，有劳了！”
二人离开玄清观后，秦幼鸢一路有些颓废。落辰完全康复，需要至少半年。她如果不能在一月内破案，便是两条人命。可是，今日初查的结果看来，竟是毫无方向。
她无比懊悔。若不是因为她，落辰如今当稳坐皇位，受万人拥戴。即便曾经没有她的帮助，他至少也在南境山中好好活着，拥有一身武艺，自由徜徉于山林。
因为她的到来，她的太多想法，非要探索什么意义，非要追求不苟活的生命，导致落辰失去所有，甚至即将失去生命。没有了落辰，她孤独痛苦的每一天，似成了笑话，变成她人生最大的苟活。
她讨厌自己，更讨厌卫国。她再不像之前那般，喜欢见识这个世界更多新的生命，享受那种为他们作出些许奉献后开心满足的感觉。
夷乘早知今日结果，只默默陪着她向前走，不去打扰她的思绪。
走过金銮殿，走过太和门，再一直走，便要走出这皇宫。
“想不想，去皇子们生活的地方再查看一番？”
夷乘不忍见她这般沉沦，同时，也想在宫内再多陪她一会。
她有些迟钝地抬头，“皇子们生活的地方，就是十四皇子曾经生活的地方吗？”
“是啊！”
“那我们去吧！”
他有些开心，她没有拒绝。
太和门外，中间一大片空地，左边有一排排房屋，被围城一个大大的院落。这便是皇子们起居和读书生活的地方。
秦幼鸢随着夷乘走入，里面有好几个宫殿。
最先走入的，是武德殿，那是皇子们学习礼义的地方。再往里去，便是重华宫。
似乎，今日休沐的日子，重华宫内人不多。夷乘告诉秦幼鸢，每到休沐，皇子们便会去各自母亲的宫苑问安，或陪她们一起用膳。
“十四皇子，居于哪间屋内？”看着长长一整排屋子，秦幼鸢直接问夷乘道。
“随我来！”
来到一间屋前，夷乘上前，双手将门推开，又退回半步，顺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秦幼鸢先进门。
秦幼鸢也不客气。她刚走进屋内，便听到一声有些略显不成熟的声音。
“你是谁？”
秦幼鸢有些吃惊，循着声音望过去，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形有些肥胖，估摸着是个贪吃的小皇子。
夷乘赶紧跨上前一步，“三十一弟，你怎会在此？”
“噢，见过九皇兄。”少年一看自己皇兄在，赶紧上前施礼。
“你今日为何未去你母妃处问安？怎会在此？”作为皇兄，面对最小的弟弟，不管他是哪个妃子生的，他这个当皇兄的，还是可以帮着说教一番。
少年有些不情不愿，有些撒娇的语气道，“去了就总还是那几句话，叫我少吃些，努力瘦下来，哎呀我实在是不想听母妃的那些唠叨！”
秦幼鸢方才正震惊于三十一弟这么远的排行，如今又听小胖子如此说，不觉鼻腔里轻轻哼笑一声。
“九皇兄，这位是何人？为何随意进十四皇兄的居所？”小胖子听到秦幼鸢的这声，总感觉是在讥笑他，有些不快。
“这位是父皇钦点，来调查夷昌死因的女倌，叫王幼鸢。”夷乘如是介绍。
“十四皇兄，死因有何可查？他死得虽然突然，但是并无异状啊！有何可查！”
小胖子说着瞥了秦幼鸢一眼，脸上露出些许不屑的神色。
“三十一弟，需要皇兄再次申明吗？此人是父皇钦点，来查明真相的。父皇所思，岂是你我可以私下揣度！”夷乘发觉小胖子对秦幼鸢的不屑，面露不悦。
“九皇兄教训得是，夷柄多言了！你们查吧！夷柄告退。”小胖子赶紧作揖道歉。
秦幼鸢见他长得肉乎乎，又自称‘饼’，不免更觉好笑，虽抿紧双唇，脸上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讪笑。
小胖子退出门去，经过秦幼鸢身边时，不为人知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二人在屋内转了一圈，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你在这看一会，我先去更衣。”
秦幼鸢知他是要去方便，便点点头。自己在屋内看起来。此处也如御花园前的长廊一般，不知被宫人来回清扫过多少次，实在是没什么可看。
她正有些发呆，不知到底要从何查起。三十一皇子夷柄又偷偷回来，蓦然冲到正在出神的秦幼鸢面前忽然大叫一声。
秦幼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叫，吓得浑身猛一哆嗦，赶紧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是刚才那小胖子！她有些生气。
“你吓我作甚？”
“谁叫你讥笑我！”
“噢，”秦幼鸢明白过来，“是为了这事啊！我不是故意，”
她正想解释清楚，却不曾想，那小胖子竟然用滚圆肉厚的手掌，打了她一巴掌。
她不自觉‘啊’了一声，这一巴掌打得她脸颊火辣辣的，两眼直冒金星。她火气噌地一下上来。这个世界里，对于不讲理的人，即便是皇帝老儿，她都不怕，何况是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扇了一巴掌。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她自前世出生以来，还未被别人如此羞辱过，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礼貌的小不点。
她一时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体，气得晕了头，只当自己还是个七十多的老太太。她伸手照着面前肉乎乎的胖脸一巴掌扇过去。
只听‘啪’一声，清脆响亮！
小胖子心里全没打算对方竟敢对皇子还手，平日打惯了宫人，哪有人敢还手的！因此他是毫无防备，整张左脸上瞬时留下五根指印。
“你个贱人！”他气得咬着牙，呲着嘴巴，伸出两只肉乎乎的胳膊，要将她摔到地上狠揍。
秦幼鸢虽不会武，也绝不是会吃一个不懂礼貌的毛孩子亏的主。加上落辰的事情，多少日来积压在她胸中的懊恼，悔恨，难过，憋闷，各种情绪，全部化作一团怒火。她竟然觉得自己满怀正义，今日，就要替他父母管教一下这个没教养的东西！
瞬间，二人如摔跤一般，抱在一起扭打起来。
显然，小胖子也不会武功，但毕竟占了体重优势。不论秦幼鸢怎么用力，都不能将那一大坨身躯如何。
秦幼鸢也是占了年龄和阅历的优势，再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光一个摔跤擒拿的动作，就让小胖子一时也奈何不得她什么。
二人发觉想将对方摔倒的心思无用之后，立即转移目标。小胖子一把揪住她后脑勺的头发，秦幼鸢一把揪住小胖子脸上的整块肉。一个用力拽，一个用力掐，都疼得呲牙咧嘴。
正不可开交之际，夷乘更衣完回来，出现至门口。抬头忽见屋内情形，大惊失色，赶紧大喝一声，“住手！”
他其实主要喝斥的是自己的三十一弟，他毕竟是个男孩，怕他将秦幼鸢打伤。
猛然听到断喝的二人也是一惊，但皆怕吃亏，都不肯松手。夷乘只好大步上前，自己动手，一手抓起一只手腕，自己身体拼命挤入其中，硬将二人拉开。
小胖子还在左手手腕被捏住的时候，趁机右手掌又挠了一下秦幼鸢。秦幼鸢也没吃亏，伸腿向前就是一脚。虽因被夷乘挡住一些，没踢到要害处，但也够到了小胖子的大腿内侧，疼得他‘哇呀’直叫，又想上前，却因被皇兄整个挡住，无法再打。
夷乘向前看看满头凌乱一脸怒气的秦幼鸢，又向后看看脸颊发肿，疼得一脸眼泪的夷柄，真不知该是要笑还是大笑。
“你俩为何打架？”夷乘拼命忍住想要笑的冲动，开始家长式调解。
“他先打我的！”秦幼鸢的怒气还未消。
“九皇兄，她敢打我！呜呜呜。”小胖子边哭边用手指着秦幼鸢，无比委屈地哭诉，“她一个贱人敢打我！”
夷乘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沉声说道，“此是父皇钦点女倌，若叫父皇知道你今日行径，你可知是何后果！”
老皇帝搬出来果然有用，小胖子立马止住哭泣，瞥了一眼秦幼鸢，开始泱求夷乘，“九皇兄，我知道错了！千万不要告诉父皇。”
“行了，你先回你屋吧！”夷乘懒得再与他多磨嘴皮子。
“是！皇兄！”小胖趁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走之前，还不忘朝秦幼鸢的方向偷偷送来一个白眼。
夷柄走后，夷乘伸手轻轻将秦幼鸢的头发捋了一下，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想不到啊！你竟能跟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打架！”
“十六岁，排行三十一？你们皇家究竟有多少兄弟姊妹？”
“他是最小一个了！父皇一共生了三十一位皇子，十一位公主。”
“这么能生！”当然，这句话是秦幼鸢在心里说的。这么多子女，老皇帝能记得吗？或者说，其中一个死了，他能有多悲痛？
“这下可解气了？”
“啊！”秦幼鸢回过神来。
“我说你一直以来心中的郁闷，可有排解一些？”
秦幼鸢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确实是排解了不少！”
“走吧！送你回去。”
二人一路走出宫门，骑上来时的马。
“你们这么多兄弟姐妹，平日里，关系亲吗？”秦幼鸢随意问着。
“还行吧！”夷乘也随意地答着。
“这么多人，互相之间，应该会有关系特别不好的吧？”她记得，所有的宫廷剧，都是你死我活争斗不休。
“那你可想错了，父皇所有后宫及子女之间，都没有关系特别不好的。甚至可以说，所有人之间，关系都挺好。”
“啊？真的假的？”秦幼鸢觉得不可思议。哪怕是乡野农夫家，如此庞大的家族，互相之间也一定有勾心斗角的，何况是权势滔天，有重大利益争夺的皇家！
“很难理解吧？我与你说过，整个阙城，上至后宫，皇子公主，下至所有官宦人家，互相之间几乎皆有密切的姻亲联系，犹如铁桶一块，互相庇护。连我都尚未完全理透其中的关系，何况是你一个外人。”
见夷乘神态，似乎无心扯谎，更不是在吹牛。
“能否与我说说，关于皇家的一些事情？”
“嗯，”夷乘想了一想，“那便从父皇说起吧！父皇二十七岁登基，如今年届五十八。后宫由皇后娘娘开始，至宫妃，共十六位。之前也说了，共诞下皇子三十一，公主十一位。”
“这十六位后宫，包含嫔，淑仪等等这些人吗？”
“没有嫔，宫妃之下，都没有。”
“嗯？这是什么意思？”秦幼鸢刚还想感慨一下这老皇帝后宫之多，光妃子就十六位。
夷乘轻声叹了口气，“除皇后之外，能为父皇产下一儿半女的，皆被封为妃位。未能产子的，全部，赐死。”
“啊？”秦幼鸢不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这老皇帝简直杀人不眨眼啊！没有为其生育的，便要直接处死？
“但是，陛下要如何确定后宫不能为其生育子女呢？或许人家一两年内没怀上，过几年便能怀胎了啊！”
夷乘叹了口气，“父皇只于五六年间，临幸过后宫。那以后，便只有育有子女的宫妃能留下。”
秦幼鸢越听越觉得离谱，老皇帝的身体后来是出问题了吗？为何会固定临幸后宫五六年。
“所以，陛下所有子女，年龄前后相差不过六岁？”
“差不多吧！”
二人说着话，便已经到了兰阁门前，立即有家丁上来牵马。
“你回吧！我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
夷乘点头，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左边的衣袖，“这个，我会回去查的，有了结果，马上来告知于你。”
“多谢！”说完，秦幼鸢头也不回地走进宅院。夷乘微笑着欣赏一阵她的背影，直接调转马头，回了皇宫。
上前叫门，门人见是自家主人回来，赶紧开门。
前院，不少将士在晨练，有些热闹。见九皇子进来，纷纷行礼。九皇子一一点头回礼。
后院，秦幼鸢刚吃完早饭。
“哟！叫我给赶上早饭了！”
“你起得这么早！
“嗯，外宅藏娇娘，必须早起过来看看！”
秦幼鸢不理会他的打趣，叫人去给九皇子盛热饭来。
九皇子也不客气，席地而坐，埋头就吃。
“你这么早来，是为了带我入宫？”
“何以见得？我昨日不是给了你出入宫门的令牌了嘛！”
“有令牌不够，我还不熟悉宫内的路，一个人怎么查！”
“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就老实承认了吧！是的，我是来给你带路的！”
秦幼鸢看着埋头喝粥的他，“夷乘，谢谢你如此为我考虑！”
虽然她早已感知到，九皇子对自己生出情愫，但抛开他献殷勤的成分不说，这个人，她觉得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
九皇子快速咀嚼两下，勉力咽下口中粥菜，才说道，“谁叫你不知死活地接了那个苦差事呢！如今，后悔也没用了。”
“就那么难吗？”
“那是自然。”
秦幼鸢不再打扰他吃饭，心里有些犯嘀咕。皇子去世的案子，要花一个月之久？都肯定破不了？
她忽然有些想落辰，一是想知道落辰的治疗有没有效果，二是想判断一下，一个月后，落辰能不能恢复到能将她带离老皇帝魔爪的境界。
夷乘将碗一推，用桌边摆放的白巾轻轻沾了沾嘴唇。
“我吃好了！”
见夷乘双手轻松地搭在两只膝盖上，秦幼鸢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
“十四皇子死于何时？”
“九日前。”
“死于何处？
“御花园前的廊柱下。”
“死状如何？”
“未知。”
“如今尸首何处？”
“殡宫内。”
“何日出殡？”
“六日后。”
“他平日居于何处？”
“重华宫。哎我说，你怎知我就已经准备好这么多让你提问？你连招呼都不打一下，上来就直接问？”
“你昨日回了自己母妃处，今日又如此早登门。想必是已经胸有成竹，带着点东西来的！”
“嗯，算是被你看破了！胸有成竹倒不至于，我只是昨日在宫内略为打探一番，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那我们今日开始，便要打探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夷乘没有肯定，也没有予以否定。眼睛吧嗒吧嗒眨了两下，“反正，我尽量陪着你。”
他心里清楚，她今日，必会毫无进展。
“走吧！”秦幼鸢语气郑重，既然躲不掉，又是关乎生死，那就要认真面对。
“嗯哼！”夷乘趁着回答的当口，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想提前泯灭她的希望。
二人顺利入了宫门，直接去往殡宫。
老远，就见大片纯白。殡宫门帘上，一直通往里面，全部挂着白绫。八只摇曳的白帆，在清晨的光照下便显得有些刺眼。
秦幼鸢从远处走近，看着那片白，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似乎对此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却又具体记不起来。
她将头微微偏向一侧，皱眉闭目，尽量躲开那片白。
稍顷，她才跟着夷乘的步伐走上去。来至门口，立即有人上来为他们披上白服。
见有新来之人祭拜，立即听到女子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秦幼鸢学着夷乘的样子，跟着一起祭拜。
祭拜完，夷乘走向棺旁的中年女子。
“许姨娘，保重身体。”
夷乘口中的许姨娘，便是许妃，十四皇子生母。宫内凡生了皇子的女子，全部被封至宫妃之位。由于宫妃众多，什么德妃，贤妃......实在记不清每个人的名号，因此，多直接以姓冠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每位妃子背后皆有庞大的家族体系，直接呼其姓氏，也便于看清其背后家族。
许妃抬起泪眼，“九皇子，多谢了。”
接着，她又看向九皇子后面，顺势跟着走过来的秦幼鸢，“这位是？”
夷乘赶紧介绍，“她叫王幼鸢，是父皇昨日亲封，来为十四弟查清真相的女倌。”
“噢。”许妃脸上并无任何表情。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似乎，她并不关心自己儿子的死因。或者，她已经认了儿子惨死这件事。
秦幼鸢看了一眼棺材，早已用钉子封牢。看来，要了解尸体当时的死状，只有问仵作了。
秦幼鸢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许妃娘娘，很抱歉地问您一句，当时的仵作是谁？”
“没有仵作。”许妃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都没有检查一下吗？”秦幼鸢有些惊讶，一个皇子之死，如此草率就了事了吗？
许妃未作答，向九皇子再施一礼，退后一步，重新回到棺材旁坐好，不再言语。
殡宫已经看不出任何东西，许妃也不再招呼他们。二人向许妃深还一礼，又向死者深作一礼，便退出殡宫。
“十四皇子死后，为何没有仵作检查？”
“如果有仵作的话，当是明显的命案。没有仵作，应是说明，十四弟的死状正常，并无中毒或其他异样，也非遭遇横杀。”
她想，难道是死于心梗？
“十四皇子身体如何？平日唇色如何？”
“身体康健，性格活泼。唇色，粉红啊！怎么？你怀疑他是自身身体原因？”
“如果死状正常，那也不排除是他自身原因吧？”
“嗯，这个嘛！难道父皇只是为了故意刁难于你，才叫你来查？”
“不管怎样，即便是他自己身体原因死亡，我也得找出证据，才能说服陛下。带我去他尸体被发现的现场吧！”
“好！”
二人一路向一群宫殿后面走去。
“对了，十四皇子，叫什么名字？我连他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夷昌。”
“所有皇子的名字，皆是以夷字来命名的吗？”
“是啊！”
“那一共有多少位皇子啊？”
“三十一位。”
“啊！”秦幼鸢惊愕不已，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个老皇帝，还真是能生啊！
“你对阙城，还真是一无所知啊！即便未来过阙城的卫国人，也几乎都知道的事，为何你却不知？”
“啊！我跟落辰都是来自边境的小村落，别说远在阙城的皇宫内之事了，就连我们村外镇子上有钱的老爷，我们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哈哈哈哈！你可真逗。不过，我可不信，你们俩只是来自小村落，不愿说就算，总有一日，要你主动说出来！”
九皇子异常自信，自从见到她以来，他从未去询问过她的根源。他相信，若她信他，爱他，自然会对他主动说出一切。因此，对于她的小欺骗，他也不介意，他有信心去等。
秦幼鸢本想继续问他们家江山姓什么的，怕被他看出更多，因此闭嘴，不再多言。
好在，很快便走到御花园前。
硕大的御花园内，一股或浓艳，或清淡的香气扑鼻而来。围着御花园外围的，是九曲回转的长廊，通往各个宫殿。
夷乘在一段回廊下走了几趟，细细点数，对秦幼鸢道，“就是这里了。”
“你怎么知道？”
“昨日在母妃宫中询问，宫女姐姐告诉我，从御花园正中间廊柱开始，右数第三根廊柱下。当时，夷昌就倒在这里。”
秦幼鸢心下感慨，真是有人好办事啊！他只回去一晚，便能问出这么多！
她仔细在这段回廊内查找，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你不会只指望十日后，还能在这发现什么痕迹吧？”夷乘不可私议地看向她。
“万一呢？不然我们来干什么？”
“你看，这地面不知被清扫多少次，所有廊柱不知被擦洗过多少回了。连御花园内的鲜花，都是五日一换的。”夷乘说着，伸手指向御花园方向。
秦幼鸢不觉随着他的手指，看向御花园里。
忽然，她觉得地上有个什么东西，明晃晃，有些扎眼。不觉走近前去，弯腰捡起，竟是一只不大的黄金发钿，如同一只小发夹。
“真有东西？”夷乘也被她一系列动作吸引，跑到近前。
“这只纯金发钿，看着像是有些身份的人才能用的吧？”
“小巧却极为精致，怕是市井很难见到。”夷乘接过发钿仔细观看。
“你曾见过谁的头上戴过？”
“未曾见过。”他仔细回想，随即摇头。“可是，此物丢在御花园这边，离廊柱尚有些距离，能说明什么？兴许只是哪位游赏御花园的贵人丢失之物呢！”
“偏偏丢在这个位置，会不会有些凑巧？”秦幼鸢转向廊柱方向，“若是蹲于此处观察，凭借花草挡身，倒是能看清回廊之内走过来的人。”
夷乘也转过身，设想秦幼鸢提出的场景。“你的意思是......”
“你可否帮我，在宫内秘密询问，这支发钿，何人曾经戴过？”
“好！”夷乘将发钿藏于袖中，小心收好。
二人又仔细查找一番，再无新的发现。
秦幼鸢心里牵挂落辰，便问道，“玄清道长居所，是不是就在附近？”
“哦，玄清观，在御花园西侧。由这里走过去，不远便是。”
“我们过去看看吧！”
玄清道长是皇帝身边常年留守的，保护自己的江湖高手，兼有陪老皇帝下棋闲谈之功效。因此，他得居所，离御花园很近。老皇帝怕是将其当作了御花园的一部分，皆是用于消遣的地方。
走不多久，便到了一布置得有些仙风道骨的地方。似乎此院内的蓝天，阳光，都与宫内其他地方不同。
玄清道长依旧手拿拂尘，花白长眉胡须无风自舞。
其实说这个院子的仙气，就是因为院里什么都没有。在奇珍异宝无数，奇石瑰宝冗杂的皇宫内，这里凸显得比较仙。
听见客人来，玄清道长儒雅地开门走出，与二人见礼。
“老神仙，我想来探望一下兄长，就是昨日送来医治的那位，可以吗？”
“呵呵，贫道可不是什么神仙，姑娘直接称贫道法号玄清即可。”
“噢，道长，您真是太过自谦了！”秦幼鸢可不敢直呼其名，万一人家只是谦虚，惹毛了岂不耽误落辰治伤。
“二位请随贫道入里面来。”
秦幼鸢走进，一眼见到躺在床上的落辰。依旧在昏睡，但嘴唇已不似之前那般惨白，依稀看出一丝血色。秦幼鸢心里的大石终于有些落下。她俯下身，手指悄悄探向落辰的手腕处，脉搏已经比前些日子跳动得有生机许多。她不敢惊扰落辰休息，起身向道长深施一礼，示意夷乘，一起退出房内。
玄清跟着二人走了出来。
秦幼鸢再次施礼，“多谢道长肯出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玄清将手轻微一扬，“恩情谈不上，贫道只是奉皇命罢了。”
“请问道长，家兄估计还需几日可恢复？”
“完全恢复的话，至少半年。但是，一月余，贫道可使其站立行走，如常人般规律作息。”
听了这个消息，秦幼鸢心里七上八下，但还是勉力压住，强行镇定地说道，“如此，有劳了！”
二人离开玄清观后，秦幼鸢一路有些颓废。落辰完全康复，需要至少半年。她如果不能在一月内破案，便是两条人命。可是，今日初查的结果看来，竟是毫无方向。
她无比懊悔。若不是因为她，落辰如今当稳坐皇位，受万人拥戴。即便曾经没有她的帮助，他至少也在南境山中好好活着，拥有一身武艺，自由徜徉于山林。
因为她的到来，她的太多想法，非要探索什么意义，非要追求不苟活的生命，导致落辰失去所有，甚至即将失去生命。没有了落辰，她孤独痛苦的每一天，似成了笑话，变成她人生最大的苟活。
她讨厌自己，更讨厌卫国。她再不像之前那般，喜欢见识这个世界更多新的生命，享受那种为他们作出些许奉献后开心满足的感觉。
夷乘早知今日结果，只默默陪着她向前走，不去打扰她的思绪。
走过金銮殿，走过太和门，再一直走，便要走出这皇宫。
“想不想，去皇子们生活的地方再查看一番？”
夷乘不忍见她这般沉沦，同时，也想在宫内再多陪她一会。
她有些迟钝地抬头，“皇子们生活的地方，就是十四皇子曾经生活的地方吗？”
“是啊！”
“那我们去吧！”
他有些开心，她没有拒绝。
太和门外，中间一大片空地，左边有一排排房屋，被围城一个大大的院落。这便是皇子们起居和读书生活的地方。
秦幼鸢随着夷乘走入，里面有好几个宫殿。
最先走入的，是武德殿，那是皇子们学习礼义的地方。再往里去，便是重华宫。
似乎，今日休沐的日子，重华宫内人不多。夷乘告诉秦幼鸢，每到休沐，皇子们便会去各自母亲的宫苑问安，或陪她们一起用膳。
“十四皇子，居于哪间屋内？”看着长长一整排屋子，秦幼鸢直接问夷乘道。
“随我来！”
来到一间屋前，夷乘上前，双手将门推开，又退回半步，顺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秦幼鸢先进门。
秦幼鸢也不客气。她刚走进屋内，便听到一声有些略显不成熟的声音。
“你是谁？”
秦幼鸢有些吃惊，循着声音望过去，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形有些肥胖，估摸着是个贪吃的小皇子。
夷乘赶紧跨上前一步，“三十一弟，你怎会在此？”
“噢，见过九皇兄。”少年一看自己皇兄在，赶紧上前施礼。
“你今日为何未去你母妃处问安？怎会在此？”作为皇兄，面对最小的弟弟，不管他是哪个妃子生的，他这个当皇兄的，还是可以帮着说教一番。
少年有些不情不愿，有些撒娇的语气道，“去了就总还是那几句话，叫我少吃些，努力瘦下来，哎呀我实在是不想听母妃的那些唠叨！”
秦幼鸢方才正震惊于三十一弟这么远的排行，如今又听小胖子如此说，不觉鼻腔里轻轻哼笑一声。
“九皇兄，这位是何人？为何随意进十四皇兄的居所？”小胖子听到秦幼鸢的这声，总感觉是在讥笑他，有些不快。
“这位是父皇钦点，来调查夷昌死因的女倌，叫王幼鸢。”夷乘如是介绍。
“十四皇兄，死因有何可查？他死得虽然突然，但是并无异状啊！有何可查！”
小胖子说着瞥了秦幼鸢一眼，脸上露出些许不屑的神色。
“三十一弟，需要皇兄再次申明吗？此人是父皇钦点，来查明真相的。父皇所思，岂是你我可以私下揣度！”夷乘发觉小胖子对秦幼鸢的不屑，面露不悦。
“九皇兄教训得是，夷柄多言了！你们查吧！夷柄告退。”小胖子赶紧作揖道歉。
秦幼鸢见他长得肉乎乎，又自称‘饼’，不免更觉好笑，虽抿紧双唇，脸上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讪笑。
小胖子退出门去，经过秦幼鸢身边时，不为人知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二人在屋内转了一圈，并未发觉有何异常。
“你在这看一会，我先去更衣。”
秦幼鸢知他是要去方便，便点点头。自己在屋内看起来。此处也如御花园前的长廊一般，不知被宫人来回清扫过多少次，实在是没什么可看。
她正有些发呆，不知到底要从何查起。三十一皇子夷柄又偷偷回来，蓦然冲到正在出神的秦幼鸢面前忽然大叫一声。
秦幼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叫，吓得浑身猛一哆嗦，赶紧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是刚才那小胖子！她有些生气。
“你吓我作甚？”
“谁叫你讥笑我！”
“噢，”秦幼鸢明白过来，“是为了这事啊！我不是故意，”
她正想解释清楚，却不曾想，那小胖子竟然用滚圆肉厚的手掌，打了她一巴掌。
她不自觉‘啊’了一声，这一巴掌打得她脸颊火辣辣的，两眼直冒金星。她火气噌地一下上来。这个世界里，对于不讲理的人，即便是皇帝老儿，她都不怕，何况是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扇了一巴掌。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她自前世出生以来，还未被别人如此羞辱过，今日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懂礼貌的小不点。
她一时忘记自己如今的身体，气得晕了头，只当自己还是个七十多的老太太。她伸手照着面前肉乎乎的胖脸一巴掌扇过去。
只听‘啪’一声，清脆响亮！
小胖子心里全没打算对方竟敢对皇子还手，平日打惯了宫人，哪有人敢还手的！因此他是毫无防备，整张左脸上瞬时留下五根指印。
“你个贱人！”他气得咬着牙，呲着嘴巴，伸出两只肉乎乎的胳膊，要将她摔到地上狠揍。
秦幼鸢虽不会武，也绝不是会吃一个不懂礼貌的毛孩子亏的主。加上落辰的事情，多少日来积压在她胸中的懊恼，悔恨，难过，憋闷，各种情绪，全部化作一团怒火。她竟然觉得自己满怀正义，今日，就要替他父母管教一下这个没教养的东西！
瞬间，二人如摔跤一般，抱在一起扭打起来。
显然，小胖子也不会武功，但毕竟占了体重优势。不论秦幼鸢怎么用力，都不能将那一大坨身躯如何。
秦幼鸢也是占了年龄和阅历的优势，再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光一个摔跤擒拿的动作，就让小胖子一时也奈何不得她什么。
二人发觉想将对方摔倒的心思无用之后，立即转移目标。小胖子一把揪住她后脑勺的头发，秦幼鸢一把揪住小胖子脸上的整块肉。一个用力拽，一个用力掐，都疼得呲牙咧嘴。
正不可开交之际，夷乘更衣完回来，出现至门口。抬头忽见屋内情形，大惊失色，赶紧大喝一声，“住手！”
他其实主要喝斥的是自己的三十一弟，他毕竟是个男孩，怕他将秦幼鸢打伤。
猛然听到断喝的二人也是一惊，但皆怕吃亏，都不肯松手。夷乘只好大步上前，自己动手，一手抓起一只手腕，自己身体拼命挤入其中，硬将二人拉开。
小胖子还在左手手腕被捏住的时候，趁机右手掌又挠了一下秦幼鸢。秦幼鸢也没吃亏，伸腿向前就是一脚。虽因被夷乘挡住一些，没踢到要害处，但也够到了小胖子的大腿内侧，疼得他‘哇呀’直叫，又想上前，却因被皇兄整个挡住，无法再打。
夷乘向前看看满头凌乱一脸怒气的秦幼鸢，又向后看看脸颊发肿，疼得一脸眼泪的夷柄，真不知该是要笑还是大笑。
“你俩为何打架？”夷乘拼命忍住想要笑的冲动，开始家长式调解。
“他先打我的！”秦幼鸢的怒气还未消。
“九皇兄，她敢打我！呜呜呜。”小胖子边哭边用手指着秦幼鸢，无比委屈地哭诉，“她一个贱人敢打我！”
夷乘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沉声说道，“此是父皇钦点女倌，若叫父皇知道你今日行径，你可知是何后果！”
老皇帝搬出来果然有用，小胖子立马止住哭泣，瞥了一眼秦幼鸢，开始泱求夷乘，“九皇兄，我知道错了！千万不要告诉父皇。”
“行了，你先回你屋吧！”夷乘懒得再与他多磨嘴皮子。
“是！皇兄！”小胖趁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走之前，还不忘朝秦幼鸢的方向偷偷送来一个白眼。
夷柄走后，夷乘伸手轻轻将秦幼鸢的头发捋了一下，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想不到啊！你竟能跟一个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打架！”
“十六岁，排行三十一？你们皇家究竟有多少兄弟姊妹？”
“他是最小一个了！父皇一共生了三十一位皇子，十一位公主。”
“这么能生！”当然，这句话是秦幼鸢在心里说的。这么多子女，老皇帝能记得吗？或者说，其中一个死了，他能有多悲痛？
“这下可解气了？”
“啊！”秦幼鸢回过神来。
“我说你一直以来心中的郁闷，可有排解一些？”
秦幼鸢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确实是排解了不少！”
“走吧！送你回去。”
二人一路走出宫门，骑上来时的马。
“你们这么多兄弟姐妹，平日里，关系亲吗？”秦幼鸢随意问着。
“还行吧！”夷乘也随意地答着。
“这么多人，互相之间，应该会有关系特别不好的吧？”她记得，所有的宫廷剧，都是你死我活争斗不休。
“那你可想错了，父皇所有后宫及子女之间，都没有关系特别不好的。甚至可以说，所有人之间，关系都挺好。”
“啊？真的假的？”秦幼鸢觉得不可思议。哪怕是乡野农夫家，如此庞大的家族，互相之间也一定有勾心斗角的，何况是权势滔天，有重大利益争夺的皇家！
“很难理解吧？我与你说过，整个阙城，上至后宫，皇子公主，下至所有官宦人家，互相之间几乎皆有密切的姻亲联系，犹如铁桶一块，互相庇护。连我都尚未完全理透其中的关系，何况是你一个外人。”
见夷乘神态，似乎无心扯谎，更不是在吹牛。
“能否与我说说，关于皇家的一些事情？”
“嗯，”夷乘想了一想，“那便从父皇说起吧！父皇二十七岁登基，如今年届五十八。后宫由皇后娘娘开始，至宫妃，共十六位。之前也说了，共诞下皇子三十一，公主十一位。”
“这十六位后宫，包含嫔，淑仪等等这些人吗？”
“没有嫔，宫妃之下，都没有。”
“嗯？这是什么意思？”秦幼鸢刚还想感慨一下这老皇帝后宫之多，光妃子就十六位。
夷乘轻声叹了口气，“除皇后之外，能为父皇产下一儿半女的，皆被封为妃位。未能产子的，全部，赐死。”
“啊？”秦幼鸢不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这老皇帝简直杀人不眨眼啊！没有为其生育的，便要直接处死？
“但是，陛下要如何确定后宫不能为其生育子女呢？或许人家一两年内没怀上，过几年便能怀胎了啊！”
夷乘叹了口气，“父皇只于五六年间，临幸过后宫。那以后，便只有育有子女的宫妃能留下。”
秦幼鸢越听越觉得离谱，老皇帝的身体后来是出问题了吗？为何会固定临幸后宫五六年。
“所以，陛下所有子女，年龄前后相差不过六岁？”
“差不多吧！”
二人说着话，便已经到了兰阁门前，立即有家丁上来牵马。
“你回吧！我今日累了，想早些休息。”
夷乘点头，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左边的衣袖，“这个，我会回去查的，有了结果，马上来告知于你。”
“多谢！”说完，秦幼鸢头也不回地走进宅院。夷乘微笑着欣赏一阵她的背影，直接调转马头，回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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