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坠入梦乡
联想到那八个人躺在生命维持舱里的样子，孟还宇下意识地捂紧领口。
不过，借助外骨骼的辅助行进功能进行移动的他，没法轻松做出退后半步的动作。
“全都……脱掉吗？”
孟还宇向布里吉特博士确认道。
截至目前，他仍是个经验不足、涉世未深的大男孩，对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心理准备。
虽然理解身体检查要脱去衣物，但若是检查腿部的话，应该只需要脱裤子吧。
脱裤子吗？在这里？当着她们的面？
他发现布里吉特博士、伍佳汐和方筱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不不不，在此之前，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不是吗？
“躺进去，我会像他们一样吗？”
孟还宇瞥了一眼身旁的生命维持舱，警觉地问道。
棱角分明的玻璃罩下，那名30多岁的志愿者呼吸平缓，面色安详，静静躺在舱内。
“哎，知识保管人的坏毛病，凡事都要刨根问底。”
布里吉特博士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音量小声抱怨道。
她似乎对知识保管人抱有奇怪的偏见。
“放心，归还者计划早在十年前就叫停了，邀你做志愿者也不是为了填补空位。”
她快步抵近孟还宇，一同逼近的还有她身上淡淡的甜橙香气。
她两根手指托起检查对象的下巴，示意他把嘴张开。
这是在检查牲口吗？
孟还宇暗自吐槽，但还是乖乖听了话。
上学期间，学校组织参观过环带世界的集成农场。农场的工作人员曾讲解道，看牙口可以初步判断牲口的健康状况。一来，牙齿的生长情况会暴露动物的实际年龄；二来，牙齿状况良好的牲口就能吃下去更多饲料，吃得多就更有力气。
后来，他又在档案馆了解到，母星时代人类有过奴役同类的行为，那时候奴隶的购买者也是用类似的方法判断奴隶的价值。
不过小时候他还不大懂事，把查阅到的资料和自己的观点写进小论文提交了上去，害得班主任老师特意给他安排了三天一对一伦理辅导。
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他论文的论点是——人和牲口其实没有区别。
布里吉特博士的视线在孟还宇的口腔里扫荡了几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医生用综合诊断仪给你检查过吧。
“不觉得跟这里的生命维持舱很相像吗？
遭遇到疑难杂症时，环带世界的医生往往会把病人送进综合诊断仪里，接受进一步诊察。
根据多位医生的解释，这种仪器与超算中心相连，超算中心收到请求后，将通过该仪器收集病人的各项体征指标，再比照已有的病例数据，给出最合适的诊疗方案。
孟还宇对综合诊断仪再熟悉不过了，这几年他几乎跑遍了第三环带所有的大型医疗机构。
可就结果而言，没有一家能够给出治愈的方法，甚至连确诊是什么病症都做不到。
仔细想想，这样的结果也顺理成章，毕竟每家医院的大夫最后都只能把他送进综合诊断仪，等待超算中心的反馈结果。
而那个反馈结果始终如一，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确实有一点。”
孟还宇若有所思地答道。
嗯，外形像棺材这一点，跟综合诊断仪确实很像。
不过，他注意到生命维持舱有不少综合诊断仪上没有的组件和构造。
也许更确切的说法是，综合诊断仪是生命维持舱的“缩水”版本。
“开拓舰上现有的医疗技术都是从这个生命维持舱上衍生出来的。
“可惜的是，截至目前，我们对这台机器的了解，远远不及这机器对我们的了解。”
布里吉特博士的说法印证了他的猜想。
与此同时，一抹不甘心的神色在她脸上隐隐浮现。
身为研究者，研究对象一直摆在眼前，能用，却始终弄不明白背后的原理。
这样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如果生命维持舱代表了开拓舰上最尖端的医学水平，
那么这里大概就是他治愈双腿的最后希望了。
至于希望破灭之后的情形，孟还宇认为现在开始考虑还为时尚早。
“乌拉，乌娜，帮他换身衣服，准备实验。”
不知什么时候，博士身后多了两个面容冷冰冰的女孩子。
她们身穿护士服，头顶燕尾帽，脸和身材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唯一能区分她们的就只有衣服的颜色，一粉一蓝。
“她们是第二生命科学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和外面那些超算中心的研究员算是近亲。
“对了，提醒你一下，别试图反抗，她们力气不小，别把你身上哪个零件掰折了。”
布里吉特博士跟孟还宇使了个眼色，特别叮嘱道。
“等等，我自己能行。”
孟还宇发现身上的外骨骼已经离线，自己衬衫的扣子也被解开了大半，慌忙推辞道。
然而，就算他用尽了气力挣扎，也没办法让乌拉、乌娜两位小姐姐的动作受到半点影响。
果然如博士所说，尽管她们的身形看起来既苗条又娇小，就像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拥有的力量却大得惊人。
就像怪物一样。
“请不要乱动，乌拉。”
“剩余衣物数量：四，乌娜。”
与怪力对比鲜明的是她们稚嫩的嗓音，清脆得像银铃，清冷得像干冰。
孟还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衣服被这对少女一件件脱下。
不远处观望的伍佳汐，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小小的嘴巴弯成一个“O”型，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而她身旁的方筱瑜，默默掏出手机对准这边一通猛拍，快门声“咔嚓咔嚓”此起彼伏，前男友被“服侍”更衣的全过程被女警当场目击并留下证据。
待孟还宇整理好心情面对现实的时候，身子外面只套了一件新换上的薄薄的纸围裙。
他生无可恋地平躺在生命维持舱里，觉得肚子下面凉飕飕的，很没有安全感。
“你的意识可能会干扰到诊断过程，接下来会给你一点镇静剂，帮你进入浅度睡眠。
“放轻松，这是必要的步骤。”
布里吉特博士对孟还宇说明道，语气如常。
乌拉和乌娜站在生命维持舱两侧，用漆黑的瞳孔凝视着躺在舱内的人类个体。
她们缓缓推动手中注射器的活塞柄，琥珀色的液体沿着细长的导管一点点注入孟还宇的静脉。
滴滴滴——
鲜明的压迫感和疼痛感转瞬即逝，意识渐渐远去，视野不再清晰。
孟还宇觉得自己仿佛脱离了名为身体的容器，
金灿灿的，
暖洋洋的，
舒舒服服的，
就像融化在了一团加热过的蜜糖之中。
“祝你做个好梦。”
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话语，
但此时的孟还宇陷入了沉眠，分辨不出这句话出自何人之口。
*
轰隆隆隆——
巨大的噪音几乎撕裂了耳膜，心脏“咯噔”一声停跳了几秒。
孟还宇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哪儿？”
他下意识地呢喃道，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将醒未醒。
头疼的症状正在减轻，滞涩的思维再度运转起来。
他清楚地回忆起自己跟着布里吉特博士到了第二生命科学研究所，
又在博士的要求下躺进了生命维持舱，接受了乌拉和乌娜的静脉推注……
可眼前的环境却与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头顶上方昏暗的射灯照亮了一颗颗悬浮在半空中的尘埃。
狭窄的舱室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的气味。
人们用足够柔韧的带状物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附近的限位器上，以确保在失重环境下不会因飞船突然加速而受伤。
他们的面容疲惫而憔悴，身上的衣服多有脏污，蜷缩在各自的角落，彼此之间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突然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中，周围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谨慎起见，最好不要做出太过显眼的举动。
孟还宇抑制住向旁人问询的冲动，试着挪动了几下肢体。
与其他人一样，他也通过安全绑带与舱壁上的限位器连在一起，
但限位器上铭刻的零件编号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里是科研船的货舱？”
藉由零件编号，孟还宇辨认出自己当前所处的地点。
一般而言，科研船上执行深空探索任务的船员不超过十人，但每次任务为期几周到几个月不等，因此科研船上安排了专门的舱室存放补给物资。为了方便船员取用物资，这些货舱也与船上生活舱段维持着相同的温压条件。这意味着即使不穿戴航天服，人也能在货舱里逗留很长时间。
不过科研船的操作手册上命令禁止将货舱作为生活区域，没有特别的理由，谁也不会轻易打破这项规定。除非……
孟还宇装作不经意地环顾四周。
这一间小小的货舱里竟然聚集了四十多人，而且清一色都是年轻人，模样看上去没有超过30岁的。
“该不会是那种偷渡的船只吧。”
他联想到最近的新闻，心中忐忑起来。
开拓舰上的人口流动管控得相当严格，如果想要前往其他环带世界，必须提前递交申请，经过层层审批才能获取通行权限。而那些没有资格申请或是有紧急需求的人有时会躲藏在科研船、工业舰、穿梭机的货柜或是行李舱里绕过正规流程，偷偷前往其他环带世界。
那篇报道里，警方在一艘客运穿梭机的行李舱内发现了四十多具年轻人的尸体。
据调查，这些年轻人都来自第二环带，因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找蛇头帮忙偷渡到第三环带找机会。
可不幸的是，他们搭乘的这一班穿梭机型号较老，行李舱的恒温恒压装置发生了故障。
尽管算上起飞和降落，航行时间不过一个多小时，但一个多小时的失温失压足以剥夺他们年轻的生命。
如果这真的是偷渡船只，那么终点是第一环带，还是第二环带呢？
孟还宇并没有把终点是第三环带的可能性放在心上。
毕竟他身为第三环带的居民，回自己家可不算什么偷渡。
“全知全能的伊斯塔大人哟，您忠实的信徒请求您的帮助。”
孟还宇一如往常半开玩笑地呼唤着那位幽灵少女的名讳。
他想借助伊斯塔的能力侵入飞船的导航系统，获知飞船此时的空间坐标和航行终点。
可是他虔诚的祈求迟迟没有回应，伊斯塔始终没有现身。
这就奇怪了，那个重视自身存在感的家伙就算是闹别扭，也不会像这样一声不吭。
这下该怎么办呢？就这么等着，等到飞船飘到什么不知名的星域？
万一这艘船载着的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航行计划中的目的地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幽灵少女的缺席让孟还宇陷入少有的慌乱，
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对伊斯塔的依赖比想象中的大得多。
忍耐了许久，轰隆隆的引擎声终于告一段落。
肩膀和腰腹的绑带传来紧绷的压力感，这是飞船正在制动的迹象。
很快，与束缚感一起消失的还有全身轻飘飘的感觉。
“重力改变了？”
孟还宇从脖子上摘下那颗小行星矿石制成的吊坠，向空中一抛，观察它的运动轨迹。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常做这个动作，但此时吊坠下落的速度要比平时慢上许多。
“低重力环境……飞船停靠在了中枢舱段？”
他小声猜测道，又左右瞧了瞧，确认自己刚刚的自言自语没有被周围的人察觉到。
突然，舱室唯一的出入口传来“唰”的声响，
舱门自左至右划开，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名身着全覆式外骨骼的士兵站在门口，与他如影随行的还有一架蜉蝣型无人机，
这调皮的小家伙绕到士兵身前，用机身中央的通孔扫视着舱室里的每一张面孔。
是无面人部队！
孟还宇心中一凛。
虽然今天之前跟无面人士兵从未有过交集，但这些特征鲜明的家伙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牢牢记在脑子里。
“所有人，站起来，跟我走。”
立在门口的无面人士兵发话道，声音是从他身前那架蜉蝣型无人机上发出的。
只见舱室里的人们陆续解开自己身上的固定物，遵照命令缓缓起身。
整个舱室之中，唯一还坐在地板上的人只剩下孟还宇。
“你，快点，站起来。”
无面人士兵注意到了舱室中的异类，冷冰冰地警告道。
“抱歉，那个，腿脚不太方便。”
孟还宇坐在地上，赔笑回应道。
如果做得到的话，他倒是对这条命令一点都不反感。
“你们俩，帮他一把。”
无面人士兵对距离孟还宇最近的两个男人说道。
那两个男人各伸出一只手臂，强硬地拉拽着孟还宇的胳膊向上提。
“等等，等……”
躲避不及，孟还宇身子被外力生生提起，差点失去了平衡。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前踏了一脚，成功规避了摔倒在地的未来。
诶？我站起来了？还迈了一步？
孟还宇愣了两秒，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于是他又试着向前迈了两步，确认了这个动作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
惊喜与困惑在同一时间涌入脑海，他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难道，我在做梦？”
话音未落，两个“乐于助人”的男人回过头来，像是对孟还宇的发言起了反应。
那两副面孔同样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本该长着五官的地方，
一片空白。
不过，借助外骨骼的辅助行进功能进行移动的他，没法轻松做出退后半步的动作。
“全都……脱掉吗？”
孟还宇向布里吉特博士确认道。
截至目前，他仍是个经验不足、涉世未深的大男孩，对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心理准备。
虽然理解身体检查要脱去衣物，但若是检查腿部的话，应该只需要脱裤子吧。
脱裤子吗？在这里？当着她们的面？
他发现布里吉特博士、伍佳汐和方筱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不不不，在此之前，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不是吗？
“躺进去，我会像他们一样吗？”
孟还宇瞥了一眼身旁的生命维持舱，警觉地问道。
棱角分明的玻璃罩下，那名30多岁的志愿者呼吸平缓，面色安详，静静躺在舱内。
“哎，知识保管人的坏毛病，凡事都要刨根问底。”
布里吉特博士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音量小声抱怨道。
她似乎对知识保管人抱有奇怪的偏见。
“放心，归还者计划早在十年前就叫停了，邀你做志愿者也不是为了填补空位。”
她快步抵近孟还宇，一同逼近的还有她身上淡淡的甜橙香气。
她两根手指托起检查对象的下巴，示意他把嘴张开。
这是在检查牲口吗？
孟还宇暗自吐槽，但还是乖乖听了话。
上学期间，学校组织参观过环带世界的集成农场。农场的工作人员曾讲解道，看牙口可以初步判断牲口的健康状况。一来，牙齿的生长情况会暴露动物的实际年龄；二来，牙齿状况良好的牲口就能吃下去更多饲料，吃得多就更有力气。
后来，他又在档案馆了解到，母星时代人类有过奴役同类的行为，那时候奴隶的购买者也是用类似的方法判断奴隶的价值。
不过小时候他还不大懂事，把查阅到的资料和自己的观点写进小论文提交了上去，害得班主任老师特意给他安排了三天一对一伦理辅导。
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他论文的论点是——人和牲口其实没有区别。
布里吉特博士的视线在孟还宇的口腔里扫荡了几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医生用综合诊断仪给你检查过吧。
“不觉得跟这里的生命维持舱很相像吗？
遭遇到疑难杂症时，环带世界的医生往往会把病人送进综合诊断仪里，接受进一步诊察。
根据多位医生的解释，这种仪器与超算中心相连，超算中心收到请求后，将通过该仪器收集病人的各项体征指标，再比照已有的病例数据，给出最合适的诊疗方案。
孟还宇对综合诊断仪再熟悉不过了，这几年他几乎跑遍了第三环带所有的大型医疗机构。
可就结果而言，没有一家能够给出治愈的方法，甚至连确诊是什么病症都做不到。
仔细想想，这样的结果也顺理成章，毕竟每家医院的大夫最后都只能把他送进综合诊断仪，等待超算中心的反馈结果。
而那个反馈结果始终如一，一个字都不带差的。
“确实有一点。”
孟还宇若有所思地答道。
嗯，外形像棺材这一点，跟综合诊断仪确实很像。
不过，他注意到生命维持舱有不少综合诊断仪上没有的组件和构造。
也许更确切的说法是，综合诊断仪是生命维持舱的“缩水”版本。
“开拓舰上现有的医疗技术都是从这个生命维持舱上衍生出来的。
“可惜的是，截至目前，我们对这台机器的了解，远远不及这机器对我们的了解。”
布里吉特博士的说法印证了他的猜想。
与此同时，一抹不甘心的神色在她脸上隐隐浮现。
身为研究者，研究对象一直摆在眼前，能用，却始终弄不明白背后的原理。
这样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如果生命维持舱代表了开拓舰上最尖端的医学水平，
那么这里大概就是他治愈双腿的最后希望了。
至于希望破灭之后的情形，孟还宇认为现在开始考虑还为时尚早。
“乌拉，乌娜，帮他换身衣服，准备实验。”
不知什么时候，博士身后多了两个面容冷冰冰的女孩子。
她们身穿护士服，头顶燕尾帽，脸和身材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唯一能区分她们的就只有衣服的颜色，一粉一蓝。
“她们是第二生命科学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和外面那些超算中心的研究员算是近亲。
“对了，提醒你一下，别试图反抗，她们力气不小，别把你身上哪个零件掰折了。”
布里吉特博士跟孟还宇使了个眼色，特别叮嘱道。
“等等，我自己能行。”
孟还宇发现身上的外骨骼已经离线，自己衬衫的扣子也被解开了大半，慌忙推辞道。
然而，就算他用尽了气力挣扎，也没办法让乌拉、乌娜两位小姐姐的动作受到半点影响。
果然如博士所说，尽管她们的身形看起来既苗条又娇小，就像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拥有的力量却大得惊人。
就像怪物一样。
“请不要乱动，乌拉。”
“剩余衣物数量：四，乌娜。”
与怪力对比鲜明的是她们稚嫩的嗓音，清脆得像银铃，清冷得像干冰。
孟还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衣服被这对少女一件件脱下。
不远处观望的伍佳汐，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小小的嘴巴弯成一个“O”型，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而她身旁的方筱瑜，默默掏出手机对准这边一通猛拍，快门声“咔嚓咔嚓”此起彼伏，前男友被“服侍”更衣的全过程被女警当场目击并留下证据。
待孟还宇整理好心情面对现实的时候，身子外面只套了一件新换上的薄薄的纸围裙。
他生无可恋地平躺在生命维持舱里，觉得肚子下面凉飕飕的，很没有安全感。
“你的意识可能会干扰到诊断过程，接下来会给你一点镇静剂，帮你进入浅度睡眠。
“放轻松，这是必要的步骤。”
布里吉特博士对孟还宇说明道，语气如常。
乌拉和乌娜站在生命维持舱两侧，用漆黑的瞳孔凝视着躺在舱内的人类个体。
她们缓缓推动手中注射器的活塞柄，琥珀色的液体沿着细长的导管一点点注入孟还宇的静脉。
滴滴滴——
鲜明的压迫感和疼痛感转瞬即逝，意识渐渐远去，视野不再清晰。
孟还宇觉得自己仿佛脱离了名为身体的容器，
金灿灿的，
暖洋洋的，
舒舒服服的，
就像融化在了一团加热过的蜜糖之中。
“祝你做个好梦。”
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话语，
但此时的孟还宇陷入了沉眠，分辨不出这句话出自何人之口。
*
轰隆隆隆——
巨大的噪音几乎撕裂了耳膜，心脏“咯噔”一声停跳了几秒。
孟还宇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是哪儿？”
他下意识地呢喃道，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将醒未醒。
头疼的症状正在减轻，滞涩的思维再度运转起来。
他清楚地回忆起自己跟着布里吉特博士到了第二生命科学研究所，
又在博士的要求下躺进了生命维持舱，接受了乌拉和乌娜的静脉推注……
可眼前的环境却与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头顶上方昏暗的射灯照亮了一颗颗悬浮在半空中的尘埃。
狭窄的舱室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的气味。
人们用足够柔韧的带状物将自己的身体固定在附近的限位器上，以确保在失重环境下不会因飞船突然加速而受伤。
他们的面容疲惫而憔悴，身上的衣服多有脏污，蜷缩在各自的角落，彼此之间就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突然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中，周围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谨慎起见，最好不要做出太过显眼的举动。
孟还宇抑制住向旁人问询的冲动，试着挪动了几下肢体。
与其他人一样，他也通过安全绑带与舱壁上的限位器连在一起，
但限位器上铭刻的零件编号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里是科研船的货舱？”
藉由零件编号，孟还宇辨认出自己当前所处的地点。
一般而言，科研船上执行深空探索任务的船员不超过十人，但每次任务为期几周到几个月不等，因此科研船上安排了专门的舱室存放补给物资。为了方便船员取用物资，这些货舱也与船上生活舱段维持着相同的温压条件。这意味着即使不穿戴航天服，人也能在货舱里逗留很长时间。
不过科研船的操作手册上命令禁止将货舱作为生活区域，没有特别的理由，谁也不会轻易打破这项规定。除非……
孟还宇装作不经意地环顾四周。
这一间小小的货舱里竟然聚集了四十多人，而且清一色都是年轻人，模样看上去没有超过30岁的。
“该不会是那种偷渡的船只吧。”
他联想到最近的新闻，心中忐忑起来。
开拓舰上的人口流动管控得相当严格，如果想要前往其他环带世界，必须提前递交申请，经过层层审批才能获取通行权限。而那些没有资格申请或是有紧急需求的人有时会躲藏在科研船、工业舰、穿梭机的货柜或是行李舱里绕过正规流程，偷偷前往其他环带世界。
那篇报道里，警方在一艘客运穿梭机的行李舱内发现了四十多具年轻人的尸体。
据调查，这些年轻人都来自第二环带，因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找蛇头帮忙偷渡到第三环带找机会。
可不幸的是，他们搭乘的这一班穿梭机型号较老，行李舱的恒温恒压装置发生了故障。
尽管算上起飞和降落，航行时间不过一个多小时，但一个多小时的失温失压足以剥夺他们年轻的生命。
如果这真的是偷渡船只，那么终点是第一环带，还是第二环带呢？
孟还宇并没有把终点是第三环带的可能性放在心上。
毕竟他身为第三环带的居民，回自己家可不算什么偷渡。
“全知全能的伊斯塔大人哟，您忠实的信徒请求您的帮助。”
孟还宇一如往常半开玩笑地呼唤着那位幽灵少女的名讳。
他想借助伊斯塔的能力侵入飞船的导航系统，获知飞船此时的空间坐标和航行终点。
可是他虔诚的祈求迟迟没有回应，伊斯塔始终没有现身。
这就奇怪了，那个重视自身存在感的家伙就算是闹别扭，也不会像这样一声不吭。
这下该怎么办呢？就这么等着，等到飞船飘到什么不知名的星域？
万一这艘船载着的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航行计划中的目的地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幽灵少女的缺席让孟还宇陷入少有的慌乱，
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对伊斯塔的依赖比想象中的大得多。
忍耐了许久，轰隆隆的引擎声终于告一段落。
肩膀和腰腹的绑带传来紧绷的压力感，这是飞船正在制动的迹象。
很快，与束缚感一起消失的还有全身轻飘飘的感觉。
“重力改变了？”
孟还宇从脖子上摘下那颗小行星矿石制成的吊坠，向空中一抛，观察它的运动轨迹。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常做这个动作，但此时吊坠下落的速度要比平时慢上许多。
“低重力环境……飞船停靠在了中枢舱段？”
他小声猜测道，又左右瞧了瞧，确认自己刚刚的自言自语没有被周围的人察觉到。
突然，舱室唯一的出入口传来“唰”的声响，
舱门自左至右划开，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名身着全覆式外骨骼的士兵站在门口，与他如影随行的还有一架蜉蝣型无人机，
这调皮的小家伙绕到士兵身前，用机身中央的通孔扫视着舱室里的每一张面孔。
是无面人部队！
孟还宇心中一凛。
虽然今天之前跟无面人士兵从未有过交集，但这些特征鲜明的家伙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牢牢记在脑子里。
“所有人，站起来，跟我走。”
立在门口的无面人士兵发话道，声音是从他身前那架蜉蝣型无人机上发出的。
只见舱室里的人们陆续解开自己身上的固定物，遵照命令缓缓起身。
整个舱室之中，唯一还坐在地板上的人只剩下孟还宇。
“你，快点，站起来。”
无面人士兵注意到了舱室中的异类，冷冰冰地警告道。
“抱歉，那个，腿脚不太方便。”
孟还宇坐在地上，赔笑回应道。
如果做得到的话，他倒是对这条命令一点都不反感。
“你们俩，帮他一把。”
无面人士兵对距离孟还宇最近的两个男人说道。
那两个男人各伸出一只手臂，强硬地拉拽着孟还宇的胳膊向上提。
“等等，等……”
躲避不及，孟还宇身子被外力生生提起，差点失去了平衡。
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前踏了一脚，成功规避了摔倒在地的未来。
诶？我站起来了？还迈了一步？
孟还宇愣了两秒，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于是他又试着向前迈了两步，确认了这个动作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
惊喜与困惑在同一时间涌入脑海，他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难道，我在做梦？”
话音未落，两个“乐于助人”的男人回过头来，像是对孟还宇的发言起了反应。
那两副面孔同样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本该长着五官的地方，
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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