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来自虚境的男人
“你的挣扎是无谓的，不要再为自己徒增痛苦了。”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探步走近瘫倒的孟还宇，想要确认他的死活。
寻常人经受这种程度的电击别说是反抗，就连意识保持清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男子不敢掉以轻心，显得尤为警惕。他似乎早就知道，眼前的家伙不会轻易服输。
果然，男子的劝诱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孟还宇眼皮挤开一道狭缝，让光线透了进去。
此时的他觉得全身就像浸泡在了高浓度腐蚀性溶液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溶解、在挥发。
烧灼、疼痛、麻木、酸楚、眩晕、恶心，任何意义上的感觉仿佛都不存在了。
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就只剩下“自己仍在思考”而已。
“瞧瞧现在的你，哪还有一点人的样子。”
男子小心避开地上那滩淡黄色的液体，一只脚抵在孟还宇下颌。
面对对方的挑衅，孟还宇目光呆滞，嘴巴小幅度地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又发不出声。
“不甘心吗？不甘心自己以这副没有尊严的样子死去吗？”
见目标一息尚存，男子继续说道。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向你保证，在你死后，没有人会怀念你，没有人会记得你，你生前的痕迹将被统统清除，就如同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当然，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不会有人知晓。
“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咳——
话音未落，不知是蓄意还是碰巧，
一口卡在嗓子眼里的血痰从孟还宇嘴里喷射而出，黏在对方的小腿上。
男子怒不可遏，一记扫腿，将他好不容易保持直立的上身踢倒在地。
可奇怪的是，这记攻击反而让孟还宇彻底清醒过来。
一度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施虐的男子，瞳孔中央漆黑一片，好似被深不见底幽暗吞噬殆尽。
被踢得淤血的嘴角，竟向上弯曲了好几度，勾出一副诡异而狰狞的笑容。
然而，这样的反应没有吓退对方。
男子不慌不忙拾起地上被扯掉的线缆，把它重新插回生命维持舱旁边的主机设备上。
他的意图一目了然，既然一次电击无法杀死目标，那就再来一次。
就算孟还宇侥幸在第二次生还，接下来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心脏不再跳动为止。
线缆上的指示灯开始闪烁，距离充电完成还需要一点时间。
整间实验室静悄悄的，好像已经提前为哀悼做好了准备。
男子侧过身，在一处镜面前驻足。
他略显困惑地注视着镜面中浮现的身影，就像见到了陌生人一样。
及腰的长发，浓密的胡须，松垮的皮肤，明显的皱纹……
尽管人在生命维持舱里休眠的时候，生长和代谢速率都会维持在最低水平，
但漫长的岁月依旧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以至于他自己都辨认不出自己了。
就在男子沉浸在片刻的迷思之时，地板上传来了虚弱的嗓音。
“你……是谁？
“你到底想做什么？”
疏通了气道的孟还宇终于发出了声音，只是气息还很微弱。
那副诡异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与他提问的内容格格不入。
他自己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面部肌肉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男子拨开遮掩了半张脸的刘海，用冷漠的态度回话道。
事到如今，孟还宇这才得以看清对方的相貌：
深邃的眼窝，高高的颧骨，说不上挺拔的鼻梁，
总体而言样貌平平，是开拓舰上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形象，丢进人群里很难发现的那种。
不知怎的，有一瞬间，孟还宇居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与自己有几分神似。
再过二十年，我大概也是他这副模样吧。
脑海中不禁冒出不合时宜的念头。
当然，前提是活过今天。
“为什么？”
孟还宇向对方抛出疑问。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理由，因果关系不过是人类为了自欺欺人发明的说辞而已。”
“……”
这样的说法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呐，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充电线缆的第二级指示灯亮起，男子接着问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同字面意思，对方话锋一转，让孟还宇没听出用意。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总要遭受世人的虚伪良善、冷嘲热讽、鄙夷偏见。
“你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不幸总是降临在你的头上。”
“你是不是经常幻想着，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在我身上那该有多好。”
充电线缆上第三级、第四级指示灯相继亮起。
男子的话语铿锵有力，像一只巨锤重重地敲打在胸口，令本就衰弱不堪的心跳，又经受了一次来自心理层面的冲击。
他说得没错，一切皆如他所说，他说的是对的，他是值得信任的……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系列关于这个男人的正面印象。
“呵，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孟还宇忙不迭地把这些印象从脑袋里赶走，不屑地回应道。
他暗自告诫自己，这不过是模棱两可的话术罢了，用在别人身上也适用。
“相信我，我比现在的你更了解你自己。”
对方的语气却比想象中的笃定许多，不像是在编织谎言。
只见男子双目放晴，密布的血丝渐渐褪去，冷峻的面容上流出一丝暖意。
他用颇为郑重的腔调说道：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被决定好的。
“你所拥有的，你将得到的，你所失去的，你将舍弃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不要妄图违抗你的命运，否则她将对无知的挑战者报以最残酷的责罚。”
没看错的话，男子的眼眶里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闪烁。
“命运？不负责任的决定论罢了。”
孟还宇反驳道。
他不喜欢这个词汇，这个词在档案馆的馆藏记录中屡见不鲜，
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命运”的定义存在着不小的差别。
有时是对已经发生之事的合理化解释；
有时是说服自己投身某项事业托辞；
有时它表露了世人对某种既定未来的决心和憧憬；
有时则承载了个人对无力挽回之事的悔恨。
“无知能带给你勇气，但除此之外它一无是处。”
男子失望地摇摇头，不打算再赘述下去。
那根线缆的指示灯点亮至第五级，这意味着充电即将完成，新一轮的电击准备完毕。
孟还宇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那么，闲聊的时间结束了。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因为如果你是我，你也会与我做出相同的选择。”
说罢，男子再次抬起手臂，伸向生命维持舱旁边的主机设备。
眼见阻止无望，孟还宇最后看了一眼远处仍然昏迷不醒的方筱瑜。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不清楚自己能否挺过这一次。
啪——
利落的响指声划破了稍纵即逝的寂静。
孟还宇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准备经受第二次电击。
然而，预想中的电击并未发生。
惊愕瞬时席卷了男子原本自信满满的面孔。
他发现线缆上的指示灯维持着原样，这意味着自己刚刚下达的放电指令并未执行。
正当困惑之时，远端的实验室出入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厚重的隔离门被炸得粉碎，一架蜉蝣型无人机从飘散的烟尘中现身。
机身中央的通孔里，声波武器的能量正在蓄集。
不到半秒，猛烈的音浪向孟还宇以及那名与他对峙的男子袭来。
男子猝不及防，被定向音波命中，惨遭震慑的意识在刹那间停止了工作，竟站着晕了过去。
而被波及的孟还宇亦感觉耳朵里浸满了血水，天灵盖好像随时都会被煮沸的脑浆掀开。
烟尘渐渐消散，无面人士兵的身影出现在实验室内。
而领头的居然是那位年轻的联络官。
一发电击弹药从庄森手上的枪械中射出，径直贯穿了“归还者”的胸膛。
而这，是孟还宇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情形。
伊斯塔的轮廓悄悄在不省人事的孟还宇身旁显现，
她俯下身，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擅自死掉的。”
*
隐约听见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孟还宇从朦胧中醒来。
在他身边，方筱瑜、伍佳汐、乌拉、乌娜平安无事，在无面人士兵的严密监视下，静静注视着不远处正在发生的谈话。
“博士，这个男人很危险，请您把他交给值守舰队看管。”
庄森把手扶在一台生命维持舱上，对布里吉特博士说道。
舱内躺着一名裸身的男子，胸前的贯穿伤口清晰可见。
“看管？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在他情况稳定下来之前，不能离开生命维持舱！”
博士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看起来他们之间对如何处置那名“归还者”产生了分歧。
“任何可能危及到开拓舰安全的因素，我都必须排除，这是我的义务。”
庄森正了正制服领口，似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
当值舰长身旁的联络官，开拓舰上各部门的负责人都要敬畏三分。
“不行，这个男人是归还者计划的志愿者，从虚境返回现实世界的第一人。
“这项研究已经进行了几十年，甚至比你们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出生的时间还要早。
“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对开拓舰来说才是一项重大损失。”
布里吉特博士双手抱臂，端着沉甸甸的胸脯，回绝得理直气壮。
“既然您不肯合作，那就别怪我动用强制手段了。”
年轻的联络官面色一沉，挥了挥手，一架通体镶金的蜉蝣型无人机立时响应，飘到他身前，在半空中投影出一个图形界面。
庄森手指在界面上的虚拟键盘敲击了几下，向超算中心提交了强制征用申请。
如遇紧急情况，值守舰队有权临时征用开拓舰上的任何设备、任何场所。
而超算中心0号大楼地下，位于接入点区域的这间实验室也不例外。
此类紧急请求享有最高优先级，很快超算中心给出了批复，但尽管如此，等待的时间也足有一两分钟，让人不禁怀疑超算中心是不是出了故障或是在忙于其他更重要事项的演算。
“这怎么可能？”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自超算中心的批复——拒绝请求。
这样的结果令庄森大受震撼，他怔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宛如一座人形木雕。
在他的印象里，超算中心从未驳回过作为联络官的他提交的申请。
为什么征用一间小小的实验室，都会遭到拒绝？
这里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短短的几秒钟，他的思维飞速运转，遍历着所有的可能性。
经由排除法，他找到了所有答案之中可能性最高的那一个：
实验室的拥有者——第二生命科学研究所持有与值守舰队等同或更高的权限。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庄森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开拓舰上有这么一号机构。
要不是这里响起了安全警报，恐怕自己永远都不会踏足这片未公开的秘密区域。
除非这间研究所的负责人是“委员会”的人……
“看你苦恼的样子，要不要请示一下当值舰长？
“小方嘛，虽然有时对别人的要求是严格了一点，但不会做出故意刁难下属的事情来。”
布里吉特博士向年轻的联络官提议道。
听博士的口气，她似乎与当值舰长方琰相识，关系不一般。
“没有这个必要！方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庄森斩钉截铁地答道，语气有些冲动。
博士的话触及了他心里颇为在意的部分。
“哦，那好吧，随你咯。”
博士怂怂肩，漫不经心地应道。
“不过，据我所知，涉嫌非法入侵本区域的不光只有躺在生命维持舱里的这个男人吧。”
庄森转过头去，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孟还宇。
“未获取通行权限擅闯中枢舱段，还侵入了超算中心0号大楼。
“发现未公开的秘密区域却没有第一时间向值守舰队上报。
“为了开拓舰的安全着想，我必须请他跟我走一趟。”
联络官不想无功而返，转而将目标锁定在了自己未婚妻的前男友身上。
孟还宇猜想，庄森这么做多少有点私人恩怨的因素。
“那孩子是我第二生命科学研究所的人，他只是在配合我的研究罢了。
“恕我直言，你的指控并不成立。”
布里吉特博士向庄森出示了一沓厚厚的纸质文件，替孟还宇辩解道。
那是孟还宇之前签署的“保密协议”，文件末尾的亲笔签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不过签署之时太过仓促，他没有逐一确认条款。
在倒数第三页页末，一行故意缩小的字体逃过了孟还宇的检视。
这行文字如是写道：
本协议一经签署，即声明签署人愿意作为第二生命研究所的一员协助所内研究，接受研究所负责人的一切安排。签署人待遇视同所内正式雇员，如遇工作内容与工作时间冲突，以本所发布的任务优先。
这份纸质协议的电子备份已经上传，这即是说协议上的规定事项也具有了实质性的约束力。
“如果你坚持，大可以再试试向超算中心提交申请，
“要是能顺利拿到抓捕许可，我这边倒是愿意配合。”
布里吉特博士从容地说道。
如果第二生命研究所与值守舰队拥有相同等级的权限，
那么在这份协议生效的当下，值守舰队要求孟还宇协助调查的申请显然会被优先级更高的研究所方面拒绝。
“不，博士，你搞错了一件事，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超算中心的关注。”
庄森示意不远处的无面人士兵动手。
一对银白色的镣铐立即套在了孟还宇的双手上，衣不蔽体的他被粗暴地拖向实验室的出入口，就像一头即将遭到屠戮的牲口。
显而易见，这位年轻的联络官打算便宜行事，不走程序直接将人掳走。
“你们这样做是违反规定的！”
与孟还宇同在一边的方筱瑜大声吼道。
她冲上去尝试阻止，却在悬殊的力量差距面前败下阵来。
这些无面人士兵除了超算中心的指示，只听从他们指挥官的命令。
“等等，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联络官的强硬让博士改变了主意，她思忖片刻后说道。
一贯的冷傲挂在她脸上，不见慌乱和动摇。
“什么交易？”
庄森抬手中止了不远处无面人士兵的行动，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来自虚境的男人可以交给你。”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探步走近瘫倒的孟还宇，想要确认他的死活。
寻常人经受这种程度的电击别说是反抗，就连意识保持清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男子不敢掉以轻心，显得尤为警惕。他似乎早就知道，眼前的家伙不会轻易服输。
果然，男子的劝诱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孟还宇眼皮挤开一道狭缝，让光线透了进去。
此时的他觉得全身就像浸泡在了高浓度腐蚀性溶液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溶解、在挥发。
烧灼、疼痛、麻木、酸楚、眩晕、恶心，任何意义上的感觉仿佛都不存在了。
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就只剩下“自己仍在思考”而已。
“瞧瞧现在的你，哪还有一点人的样子。”
男子小心避开地上那滩淡黄色的液体，一只脚抵在孟还宇下颌。
面对对方的挑衅，孟还宇目光呆滞，嘴巴小幅度地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又发不出声。
“不甘心吗？不甘心自己以这副没有尊严的样子死去吗？”
见目标一息尚存，男子继续说道。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向你保证，在你死后，没有人会怀念你，没有人会记得你，你生前的痕迹将被统统清除，就如同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当然，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不会有人知晓。
“因为死人不会说话。”
咳——
话音未落，不知是蓄意还是碰巧，
一口卡在嗓子眼里的血痰从孟还宇嘴里喷射而出，黏在对方的小腿上。
男子怒不可遏，一记扫腿，将他好不容易保持直立的上身踢倒在地。
可奇怪的是，这记攻击反而让孟还宇彻底清醒过来。
一度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施虐的男子，瞳孔中央漆黑一片，好似被深不见底幽暗吞噬殆尽。
被踢得淤血的嘴角，竟向上弯曲了好几度，勾出一副诡异而狰狞的笑容。
然而，这样的反应没有吓退对方。
男子不慌不忙拾起地上被扯掉的线缆，把它重新插回生命维持舱旁边的主机设备上。
他的意图一目了然，既然一次电击无法杀死目标，那就再来一次。
就算孟还宇侥幸在第二次生还，接下来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心脏不再跳动为止。
线缆上的指示灯开始闪烁，距离充电完成还需要一点时间。
整间实验室静悄悄的，好像已经提前为哀悼做好了准备。
男子侧过身，在一处镜面前驻足。
他略显困惑地注视着镜面中浮现的身影，就像见到了陌生人一样。
及腰的长发，浓密的胡须，松垮的皮肤，明显的皱纹……
尽管人在生命维持舱里休眠的时候，生长和代谢速率都会维持在最低水平，
但漫长的岁月依旧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以至于他自己都辨认不出自己了。
就在男子沉浸在片刻的迷思之时，地板上传来了虚弱的嗓音。
“你……是谁？
“你到底想做什么？”
疏通了气道的孟还宇终于发出了声音，只是气息还很微弱。
那副诡异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与他提问的内容格格不入。
他自己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面部肌肉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男子拨开遮掩了半张脸的刘海，用冷漠的态度回话道。
事到如今，孟还宇这才得以看清对方的相貌：
深邃的眼窝，高高的颧骨，说不上挺拔的鼻梁，
总体而言样貌平平，是开拓舰上随处可见的中年男人形象，丢进人群里很难发现的那种。
不知怎的，有一瞬间，孟还宇居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与自己有几分神似。
再过二十年，我大概也是他这副模样吧。
脑海中不禁冒出不合时宜的念头。
当然，前提是活过今天。
“为什么？”
孟还宇向对方抛出疑问。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理由，因果关系不过是人类为了自欺欺人发明的说辞而已。”
“……”
这样的说法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呐，我们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充电线缆的第二级指示灯亮起，男子接着问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同字面意思，对方话锋一转，让孟还宇没听出用意。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是你，总要遭受世人的虚伪良善、冷嘲热讽、鄙夷偏见。
“你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不幸总是降临在你的头上。”
“你是不是经常幻想着，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在我身上那该有多好。”
充电线缆上第三级、第四级指示灯相继亮起。
男子的话语铿锵有力，像一只巨锤重重地敲打在胸口，令本就衰弱不堪的心跳，又经受了一次来自心理层面的冲击。
他说得没错，一切皆如他所说，他说的是对的，他是值得信任的……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系列关于这个男人的正面印象。
“呵，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孟还宇忙不迭地把这些印象从脑袋里赶走，不屑地回应道。
他暗自告诫自己，这不过是模棱两可的话术罢了，用在别人身上也适用。
“相信我，我比现在的你更了解你自己。”
对方的语气却比想象中的笃定许多，不像是在编织谎言。
只见男子双目放晴，密布的血丝渐渐褪去，冷峻的面容上流出一丝暖意。
他用颇为郑重的腔调说道：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被决定好的。
“你所拥有的，你将得到的，你所失去的，你将舍弃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不要妄图违抗你的命运，否则她将对无知的挑战者报以最残酷的责罚。”
没看错的话，男子的眼眶里有什么晶亮的东西在闪烁。
“命运？不负责任的决定论罢了。”
孟还宇反驳道。
他不喜欢这个词汇，这个词在档案馆的馆藏记录中屡见不鲜，
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命运”的定义存在着不小的差别。
有时是对已经发生之事的合理化解释；
有时是说服自己投身某项事业托辞；
有时它表露了世人对某种既定未来的决心和憧憬；
有时则承载了个人对无力挽回之事的悔恨。
“无知能带给你勇气，但除此之外它一无是处。”
男子失望地摇摇头，不打算再赘述下去。
那根线缆的指示灯点亮至第五级，这意味着充电即将完成，新一轮的电击准备完毕。
孟还宇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那么，闲聊的时间结束了。
“我不指望你原谅我，因为如果你是我，你也会与我做出相同的选择。”
说罢，男子再次抬起手臂，伸向生命维持舱旁边的主机设备。
眼见阻止无望，孟还宇最后看了一眼远处仍然昏迷不醒的方筱瑜。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不清楚自己能否挺过这一次。
啪——
利落的响指声划破了稍纵即逝的寂静。
孟还宇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准备经受第二次电击。
然而，预想中的电击并未发生。
惊愕瞬时席卷了男子原本自信满满的面孔。
他发现线缆上的指示灯维持着原样，这意味着自己刚刚下达的放电指令并未执行。
正当困惑之时，远端的实验室出入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厚重的隔离门被炸得粉碎，一架蜉蝣型无人机从飘散的烟尘中现身。
机身中央的通孔里，声波武器的能量正在蓄集。
不到半秒，猛烈的音浪向孟还宇以及那名与他对峙的男子袭来。
男子猝不及防，被定向音波命中，惨遭震慑的意识在刹那间停止了工作，竟站着晕了过去。
而被波及的孟还宇亦感觉耳朵里浸满了血水，天灵盖好像随时都会被煮沸的脑浆掀开。
烟尘渐渐消散，无面人士兵的身影出现在实验室内。
而领头的居然是那位年轻的联络官。
一发电击弹药从庄森手上的枪械中射出，径直贯穿了“归还者”的胸膛。
而这，是孟还宇昏迷之前最后看到的情形。
伊斯塔的轮廓悄悄在不省人事的孟还宇身旁显现，
她俯下身，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擅自死掉的。”
*
隐约听见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孟还宇从朦胧中醒来。
在他身边，方筱瑜、伍佳汐、乌拉、乌娜平安无事，在无面人士兵的严密监视下，静静注视着不远处正在发生的谈话。
“博士，这个男人很危险，请您把他交给值守舰队看管。”
庄森把手扶在一台生命维持舱上，对布里吉特博士说道。
舱内躺着一名裸身的男子，胸前的贯穿伤口清晰可见。
“看管？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在他情况稳定下来之前，不能离开生命维持舱！”
博士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看起来他们之间对如何处置那名“归还者”产生了分歧。
“任何可能危及到开拓舰安全的因素，我都必须排除，这是我的义务。”
庄森正了正制服领口，似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
当值舰长身旁的联络官，开拓舰上各部门的负责人都要敬畏三分。
“不行，这个男人是归还者计划的志愿者，从虚境返回现实世界的第一人。
“这项研究已经进行了几十年，甚至比你们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出生的时间还要早。
“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对开拓舰来说才是一项重大损失。”
布里吉特博士双手抱臂，端着沉甸甸的胸脯，回绝得理直气壮。
“既然您不肯合作，那就别怪我动用强制手段了。”
年轻的联络官面色一沉，挥了挥手，一架通体镶金的蜉蝣型无人机立时响应，飘到他身前，在半空中投影出一个图形界面。
庄森手指在界面上的虚拟键盘敲击了几下，向超算中心提交了强制征用申请。
如遇紧急情况，值守舰队有权临时征用开拓舰上的任何设备、任何场所。
而超算中心0号大楼地下，位于接入点区域的这间实验室也不例外。
此类紧急请求享有最高优先级，很快超算中心给出了批复，但尽管如此，等待的时间也足有一两分钟，让人不禁怀疑超算中心是不是出了故障或是在忙于其他更重要事项的演算。
“这怎么可能？”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自超算中心的批复——拒绝请求。
这样的结果令庄森大受震撼，他怔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宛如一座人形木雕。
在他的印象里，超算中心从未驳回过作为联络官的他提交的申请。
为什么征用一间小小的实验室，都会遭到拒绝？
这里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短短的几秒钟，他的思维飞速运转，遍历着所有的可能性。
经由排除法，他找到了所有答案之中可能性最高的那一个：
实验室的拥有者——第二生命科学研究所持有与值守舰队等同或更高的权限。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庄森甚至直到今天才知道开拓舰上有这么一号机构。
要不是这里响起了安全警报，恐怕自己永远都不会踏足这片未公开的秘密区域。
除非这间研究所的负责人是“委员会”的人……
“看你苦恼的样子，要不要请示一下当值舰长？
“小方嘛，虽然有时对别人的要求是严格了一点，但不会做出故意刁难下属的事情来。”
布里吉特博士向年轻的联络官提议道。
听博士的口气，她似乎与当值舰长方琰相识，关系不一般。
“没有这个必要！方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庄森斩钉截铁地答道，语气有些冲动。
博士的话触及了他心里颇为在意的部分。
“哦，那好吧，随你咯。”
博士怂怂肩，漫不经心地应道。
“不过，据我所知，涉嫌非法入侵本区域的不光只有躺在生命维持舱里的这个男人吧。”
庄森转过头去，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孟还宇。
“未获取通行权限擅闯中枢舱段，还侵入了超算中心0号大楼。
“发现未公开的秘密区域却没有第一时间向值守舰队上报。
“为了开拓舰的安全着想，我必须请他跟我走一趟。”
联络官不想无功而返，转而将目标锁定在了自己未婚妻的前男友身上。
孟还宇猜想，庄森这么做多少有点私人恩怨的因素。
“那孩子是我第二生命科学研究所的人，他只是在配合我的研究罢了。
“恕我直言，你的指控并不成立。”
布里吉特博士向庄森出示了一沓厚厚的纸质文件，替孟还宇辩解道。
那是孟还宇之前签署的“保密协议”，文件末尾的亲笔签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不过签署之时太过仓促，他没有逐一确认条款。
在倒数第三页页末，一行故意缩小的字体逃过了孟还宇的检视。
这行文字如是写道：
本协议一经签署，即声明签署人愿意作为第二生命研究所的一员协助所内研究，接受研究所负责人的一切安排。签署人待遇视同所内正式雇员，如遇工作内容与工作时间冲突，以本所发布的任务优先。
这份纸质协议的电子备份已经上传，这即是说协议上的规定事项也具有了实质性的约束力。
“如果你坚持，大可以再试试向超算中心提交申请，
“要是能顺利拿到抓捕许可，我这边倒是愿意配合。”
布里吉特博士从容地说道。
如果第二生命研究所与值守舰队拥有相同等级的权限，
那么在这份协议生效的当下，值守舰队要求孟还宇协助调查的申请显然会被优先级更高的研究所方面拒绝。
“不，博士，你搞错了一件事，不是每个人都值得超算中心的关注。”
庄森示意不远处的无面人士兵动手。
一对银白色的镣铐立即套在了孟还宇的双手上，衣不蔽体的他被粗暴地拖向实验室的出入口，就像一头即将遭到屠戮的牲口。
显而易见，这位年轻的联络官打算便宜行事，不走程序直接将人掳走。
“你们这样做是违反规定的！”
与孟还宇同在一边的方筱瑜大声吼道。
她冲上去尝试阻止，却在悬殊的力量差距面前败下阵来。
这些无面人士兵除了超算中心的指示，只听从他们指挥官的命令。
“等等，我们可以做笔交易。”
联络官的强硬让博士改变了主意，她思忖片刻后说道。
一贯的冷傲挂在她脸上，不见慌乱和动摇。
“什么交易？”
庄森抬手中止了不远处无面人士兵的行动，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个来自虚境的男人可以交给你。”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