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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而别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顺道洗了个热水澡,周成混在人群中出城回家。不为别的,正午阳气足,人的胆子和底气相应也大些;再者,众目睽睽之下,高子充找他麻烦想必须再三思量。

    直至瞅见光秃秃的岩壁,周成卸下连日来紧绷的防线,不禁眼眶湿润。

    一路走来,吃啥啥不香,活在担惊受怕中,总怀疑身后有人跟踪,打算趁其不留神打一顿或者直接杀人出气。

    只要爬到山对面,只要见到师父,他不惧一切。

    打他懂事起,不止一次对乌鸦岭的名不符实心生疑惑,曾经为此没少跟在屁股后面追问或从书中寻找答案。

    师父摇头,言之甚少,总用‘与你何干’四字堵住他的嘴,被问得不耐烦了,板着脸,闭上眼,一声不吭。

    从山下买来的书上关于乌鸦的记载,大多是预示不详的黑鸟、喜食死肉的瘟鸟。

    奇怪的是,他在乌鸦岭足足住了十二年,不曾见过一只类似乌鸦的黑鸟。

    师父有没有想我...踩着细碎的小石粒,周成慢慢加快脚步,三步并两步小跑,穿梭于罕有人迹的弯曲小径中。

    额头冒出细汗,坐在温热的石头上,抬头看了眼西下的夕阳,回家的心情更加激动。

    “穿过树林,再走两里路就到家了。师父看到我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说着说着,周成自己先笑了起来,跳下石头,拍了拍屁股,碎嘴子絮叨:“没在预期的日子里回家,师父怎么就不担心我?或者他老人家已经下山,只不过没找到我。可千万别去找陈大爷,他早搬走了...”

    乌鸦岭的景象别样独特,两头天差地别,一边是光秃秃的荒凉石壁,一边是生机盎然的茂密丛林。

    师父的大茅草屋和周成的小茅草屋在丛林里相依为伴。

    夜幕拉起,寒气逼人,周成紧了紧领口,双手揣兜,边赶路边构思说辞和理由,打算说服师父搬到山下住。

    印象中,师父不苟言笑,对他管教严格,却对他的野孩子行径非常纵容,任由他满山瞎跑,反正最后不管躲在哪里,师父总能在天黑前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睡了还是下山了?”茅草屋里里外外漆黑一片,少许白色积雪残留在竹椅上。

    没看到想象中的昏黄烛光,周成有些意外,“师父,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贴近木门细听,连喊三声,屋里没一点动静。

    稍稍用力敲门,只听得轻微的咔一声,门开了。

    门没锁也没关...周成径自走向师父的房间,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辨出床上只有整齐的被褥。

    “师...父...”双手合成喇叭状,站在竹椅上大喊,喊声惊飞林中鸟,扑棱扑棱发出窸窣的响动。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失落的回到自己房间,点燃油灯,瞅见一封信被压在油灯底下。

    触及冰凉,吹掉信上薄薄的灰尘,师父的笔迹映入眼帘:

    吾徒周成,见信勿哭。

    为师临时起意,决定下山一趟,归期不定。

    日后若有人问起为师名字,切不可随便告知。倘若有人说出为师的名字,假装没听过最好。

    为师唯一担心和放不下的是你秉性纯真,接触的人少......早日下山,往后保重,勿挂勿念。

    师,叔孙治,留字。

    “我不哭。”

    静默呆坐许久,失魂落魄地走出房子,爬到冷冰冰的竹椅上,双臂抱膝埋头。

    冷风袭袭,吹得老树枯枝摇曳作响,旁边空着的竹椅微微晃动,似有位双鬓生白发而言笑不苟的老人正襟危坐,述说着他悟出的做人道理:

    秉性纯虽非坏事,但因容易轻信于人而招致无妄之灾,为人处世当不违本心的慎言慎行。若生命受到威胁,不能怕事而畏缩退让,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一直呆到半夜,周成眼神黯然,没精打采地回房裹着衣服入睡。

    第二天凌晨,长白兴奋地把憔悴不堪的周成强行拉进‘剑一的世界’,手舞足蹈的高兴样像极了被夸赞的孩子,嚷嚷着不用流血也可以随时自由进出。

    见周成没表现出意料中的反应,长白嘟嘴问清缘由后,安静地陪在一边,偶尔捡起周成小时候的糗事趣事逗乐他。

    “对不起,全部心思花在找寻答案,我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长白逗乐周成,突然改口道歉,语气和神态与闯祸被抓现行的幼童没两样。

    “需要我陪你重新走一遍你们师徒两人的足迹吗?”为了将功补过,长白提出建议。

    “你没错,长白。”

    ...

    两三天的陪伴,周成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不愿辜负长白的好意,他强打精神,走出茅草屋散心透气。

    “停!”

    周成应声停在原地,站在一座孤零零的孤坟前,坟前没有立碑。

    “当初那个老家伙...我说错话,当初你师父在这里捡到半截剑。但是...”

    “但是什么?”周成好奇问道。

    “原来没有坟墓。”

    盯着坟堆看了会,周成略作思量:“我以前也没见过。”似乎想到某种可能,他皱起眉头,为了验证想法,绕着坟堆转了两圈,随后蹲身观察浅短的杂草丛,按理说坟堆的年份不久,每年理应有亲人上山拜祭亡人。

    坟墓前没有香烛,边上没有焚烧过的痕迹。

    想到这里,他大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座坟应该是我师父堆砌的。”

    “这些年没见过有人找你师父...”话未说完,长白“啊”的大叫一声。

    周成被吓一跳,莫名的发怵。

    “你师父会不会把自己埋了?”

    “不会说话不要瞎说,你见过新坟长这么高的草?”周成不满道。

    “我的意思是他早就死了,陪着你的不是你真正的师父,而是另有其人或孤魂野鬼。”

    非要在坟前讲鬼?...身子颤抖一下,胳膊起鸡皮疙瘩,出自本能的恐惧,周成心底发毛,细思极恐,从上棠县西市说书人听来的厉鬼索命、冤魂缠身的故事变得格外清晰。

    “胡说八道。”他简单反驳。

    细想下,长白言语荒诞,也有一两分道理。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没外人上山找过师父。

    “我想起来了。”长白又一惊一乍。

    “如果再诅咒我师父,今天这里多座坟,信不信?”

    “我知道坟里是谁。”

    周成静待下文。

    “无名无姓的尸骨,肯定是它。”长白徐徐讲起刚恢复的丁点回忆。

    它的前身是一柄长剑,跟随不同的人闯荡、征战、杀伐,出剑必见血,某天,有个人如扔掉垃圾般把长剑丢在一具死尸旁。一柄剑,一具尸体,任凭风吹雨打,历经岁月洗礼,山川地貌变化,剑身腐朽,尸骨腐烂,一同被埋进泥土中。

    山林多次倾盆大雨,覆盖在它们上面的泥土渐渐被冲走,半截剑身和黄黑色的枯骨曝尸荒野。

    那天,一个老人怀抱睡着的男孩爬上乌鸦岭,到处寻找野菜野果充饥饱腹,来到这里,随手捡起半截长的剑身充当挖野菜的工具。

    周成听得入神,催道:“接下来呢?”

    长白陷入沉思,半天憋出两字“没了”。

    “长剑是你?是不是话痨遭人嫌?”周成半开玩笑的追问。

    长白沉默不语,它的记忆残缺不全,有些往事将将只能想起零碎的片段,它非常不爽。

    周成以为自己说错话,不禁尴尬心虚,欲岔开话题活跃气氛,“长白,我开玩笑的,还有,谢谢你。”

    长白收起思绪,打定主意,关切说道:“你先回家休息吧,我要找东西。”

    “我陪你去。”

    与其留他一人在乌鸦岭瞎转悠,不如让他陪着,免得失落伤感又胡思乱想。长白仔细思考了一会:“好,你回家后来我这里。”

    “现在不行吗?”

    “山上的野兽吃掉你身体,到时候别怪到我头上。”长白答非所问。

    周成嘴角微动,迈大步跑向茅草屋,路上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多嘴问一句,进入剑一世界的前提是必须要在安全的地方?”

    万一哪天如厕的时候,被拉到剑一世界...想想都觉得恶心。

    长白思量片刻,很快给出答案:“那个...回头我找找,也许不用,请相信我,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

    回屋关门躺到床上,动作一气呵成,眼睛一睁一闭,发现空间比之前大了两倍不止。

    长白飘到他身边,傲娇道:“哪天我恢复全部的记忆,这里将会更大。”

    周成瞠目结舌,暗暗称奇。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写得什么?”

    一扇仅有成年男子高的玉石矮门挡住去路,周成上下打量矮门两侧,形似文字,偏偏一个也不认识。

    长白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左边是‘平明拂剑朝天去,成败,一梦浮生’,右边是‘长恨此身非我有,舍得,销魂万古’,正上方两字是‘剑冢’。”

    正要夸赞长白见识广,玉石矮门自动由外朝里打开,门后有声音响起:“你...你怎么又醒了?”

    周成听出话里头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惊诧。

    懵逼的长白和他四目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离玉石矮门仅一步之遥,一人一球谁也不敢轻易抬腿迈进去。

    ......

    薛奎伸出双手,狠狠揉着脸颊,表情凝重:“最近半兽族在金石郡下属管辖的几个偏远山村频频出没,派过去的兄弟出现伤亡,据他们查探到的信息,半兽族主要活跃在人烟稀少的山村和不见日月的深山老林。”

    赵豪听出事态的严重性,神色变得严肃,默不作声。

    “死里逃生的兄弟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一个村的七八个老猎户进山,只活着走出一人,只会说一句话‘妖怪吃人’。我们的人也损失惨重,赶去打探救援的五个兄弟只回来一个,估计这辈子只能躺在床上了。”

    赵豪竖起食指,问道:“上面怎么说?”

    薛奎摇头叹息:“昨晚刚呈上公文,坐等消息。”

    赵豪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头子那里传信,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薛奎拱手抱拳,烦闷的喝下一杯酒,问道:“你知道有一位京都的大人物已经到了上棠县吗?”

    “嗯,薛刚那天碰到的人应该也是从京都来的。”

    薛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道出与半兽族不相关的情报:“听闻那个大人物刚来上棠县,直接派人把姚灿的姘妇接到落脚的地方。如果发现他们的勾当,可有好戏看了。”

    赵豪会心一笑,眼神充满求知欲:“姚灿是谁家的娃娃?抗不抗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