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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街头叫卖

    生活是最卓有成效的学校。

    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花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爸爸是个儒商,家道殷实。花婶嫁给毛大富的时候,毛大富还是个一文不名的愣头青。花婶之所以嫁给毛大富,并不是她自己看上了毛大富,而是花婶的爸爸看上了毛大富。彼时的毛大富虽然衣着寒酸,但是谈吐不凡,一副有远见卓识的样子,深得花婶爸爸的喜爱。老岳父不仅双手奉上了女儿,还出了一大笔钱供毛大富施展他的抱负。就日后毛大富的成就来看,老岳父的眼光是没错的。

    花婶家虽然出钱出力,但是也给予了毛大富十足的尊重。那时候穷小子娶富家闺女多半按照入赘的规矩,生的孩子要随妈妈姓,有些时候连男方都要改姓。但是毛大富却不是入赘,而是实至名归的一家之主。

    花婶的爸爸忠厚实诚,之所以愿意这样不惜成本,也是因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希望她有个好未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放到他身上真是一点不虚。

    花婶结婚之后没几年,爸爸的生意出了问题。忠厚做事者在遇到偷奸耍滑者的时候,一开始总是要吃些亏的,花婶的爸爸就是这样被奸诈之徒给暗算了。一般说来,阴谋诡计总有曝光的那一天,忠厚者有长福。可惜,花婶的爸爸没能等到那一天。只要身体出了问题,事业、家庭这些都帮不上忙,到底一命归西了。

    爸爸去世之后,花婶想接老妈妈一起来住。那时花姐已经出生了,就说叫外婆来看看孙女散散心,老太太也就来了。本来打算就借此机会让她常住下的,但老太太到底不愿意,非要回自己的家去。老太太跟着忠厚的丈夫那么多年,心地也是纯良的。女婿再怎么好心肠,朝朝日日地相处摩擦总是难免,与其到时候添不愉快让女儿两面为难,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过来住。

    花婶自然不愿意放老妈妈自己走,但老太太就是狠下了心,硬是趁着花婶带着花姐去幼儿园的时候自己走掉了。花婶回来不见了老妈妈,还以为她只是出去走走或买点东西。结果到晚上,老太太居然从自己家打来电话报平安了。

    往后老太太同花婶一家的往来也是淡淡的,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感。老太太对花姐很好,每次见面都拿出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给她,看得出来是攒了很久的。有一阵子,花姐想学毛笔字,老太太还曾手把手教过她。不过花姐到底只是一时兴起,没学两天就敲起了退堂鼓。老太太也由着她,光是笑眯眯地随她去。

    老太太是在女婿出车祸前半年去世的,那时她已经自己收拾东西住进了敬老院。花婶接到敬老院打来的电话,就由毛大富开车一家三口赶了过去,在病床前没坐到一刻钟,老太太就咽气了。而后得知,老太太连自己的丧葬事宜都安排好了。不仅如此,存折、家门钥匙、房产证等财产,都细细地收拾在一个木匣子里,由敬老院院长交到了花婶的手上。之后他们去了老太太之前独自居住的家,用钥匙打开门竟发现里面除了地板、天花板、墙壁就什么都没有了——老太太知道他们不会保留着这套房子,竟然自己把一切都处理干净了!

    毛大富在岳母的葬礼上哭得比当年火葬岳父时还凶。据花婶所知,他在自己父母下葬的时候都没流下半滴眼泪。世事难料,谁知道岳母才刚走半年,毛大富就也没了呢?

    俗话说“勤快的妈妈懒女儿”,花婶说不上懒,但绝对不是那种一刻也闲不住、没事也要找点事情忙碌起来的勤快妇女。花婶是真的心宽,心宽体胖。

    在商言商,毛大富也是成功的,所以花婶也没什么好忧心的。

    可是毛大富突然死了,花婶的天不说全塌了,也塌了一小半了。开始她还有盼头,指望着女儿成家之后日子多半能好过些。但是,女儿还没来得及出嫁就先损失了几根手指!花婶于是醒悟了,她这一辈子总是仰仗别个,事到如今,那剩下来的一半天,她得自个儿顶着了。

    花婶变得精打细算起来,扔东西前都再三考虑有无废物利用之法。她把家里的空房间收拾出来,招了黄友余这个租户。她更小心谨慎地管理起了存款,见缝插针地学些亦真亦假的理财知识,好在她谨慎,没上过什么当。这不,她看邻居的院里种了不少蔬菜,于是厚着脸皮讨了些种子,有样学样开垦起了小菜园。

    在种菜这方面,花婶绝对不算有天赋。她也不细心,常常等到鸡毛菜、小白菜被菜青虫吃得一干二净才发现居然还有虫子,并且大吃一惊。入门级的蔬菜尚且如此,更不要提那些难度更高的瓜瓜果果了。

    花婶却没被失败打倒,几经探索之后,她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菜——韭菜。韭菜很耐旱,浇水不勤快也没什么关系。它们总是割一茬又长一茬,非常简单。到了冬天韭菜就枯萎了,地上看上去光秃秃的,可是春天还没来、气温只是刚回升了一点儿,它们就又冒出来了。

    刚搬过来时请园艺公司造景的院子,开始还时不时请园丁来维护。如今,已经被花婶种满韭菜了,竟然也是一副郁郁葱葱的样子。

    初夏的时候,韭菜第一茬收获。花婶早早给花姐打了招呼,让她帮忙割韭菜,还要她把韭菜拿去菜市场卖。韭菜一下子成熟,自家吃不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花婶也想试试花姐究竟有没有做生意的能耐。母女俩就未来嘀嘀咕咕的时候,花姐没少流露自己做生意的意图,花婶得先试试她,而不是贸然就拿本钱出来供她“交学费”。

    事情总是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问题百出。花婶头一天就去借了杆秤,拿出来让花姐用却发现女儿残了的手使不了杆秤。急得满头大汗直跺脚也没用,用不了就是用不了。但是,韭菜已经割了,没法等,只好临时跑去买了个电子秤。

    花姐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早上,又是称秤,又是算账,又是收钱。她卖得便宜,韭菜又新鲜,竟然卖出了热火朝天的感觉。花婶躲在远处偷偷看了一会儿,心里竟然觉得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菜卖完了回家,零零散散的碎票子数了半天。因为菜是自家种的,就没算本钱,扣掉交给市场的摊位管理费,居然刚好赚够了一台电子秤。

    约等于拿韭菜换了个电子秤,到底合算不合算呢,母女俩也算不清楚,反正先笑开了花再说。

    但是他们家没有地,只有房前屋后的那么点儿地方,富裕年代是花园,落魄之后改成了菜地,自己家吃菜都要买。所以花姐想再去发挥,也没有舞台了。她每天蹲在院子里,盯着花婶那片儿韭菜,恨它们长得太慢。要是韭菜有感觉,一定吧嗒吧嗒地掉汗珠子。

    又过了个把月,新一茬的韭菜长出来了,花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花婶也起了个大早,用新鲜的韭菜给花姐做了她最拿手的韭菜饼,那真是外焦里嫩,口中留香啊。

    大嚼韭菜饼的时候,花姐突然一拍大腿,大叫了一声,把花婶吓了一大跳。

    花姐的新点子就是这韭菜饼。她虽然念书不多,但是脑袋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加工=更高利润”的想法。说起来,这想法搞不好是她在流水线上打工时,从领导讲话里学来的呢。

    说干就干!这母女俩提上韭菜,面粉,炭炉,平底锅外加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就往菜市场跑。路上她俩都商量好了,就说是卖韭菜饼的,只交一份管理费。万一韭菜用不完,或者面粉用完了,再“降价促销”也来得及。

    韭菜饼确实好吃,而且老远就能闻到香味,无奈她们的锅太小了,炭炉的火力也小,实在供不应求。早上赶时间等不及的都走了,只剩些老爷爷老奶奶不紧不慢地排着队。从家里带来的面粉用完了,花婶打发花姐就近去买了一袋回来,忙活到了晌午,竟然把韭菜全都用完了。

    母女俩收拾干净,精疲力竭地往家走,脑袋里兴奋,嘴上也叽叽喳喳个不停。回家数钱算账,心里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守得云开见日出了。

    要把韭菜饼发展成正儿八经的生意,还有许多要解决的问题。原材料自然不必说,面粉、韭菜能省一分就等于多赚一分。最苦恼的是锅和炉,家用的不行,太小了,火力也不行,得升级。

    豇豆镇没有卖这种锅具的地方,得上冬瓜城去买,母女俩于是专程进了趟城。好不容易找到买锅具的地方,想看看一套摆摊卖饼的装备要多少钱。一问价格,吓得嘴都合不拢,远远超出了预期,差不多是她们母女俩3个月的生活费,到底没能狠心下得了手。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花姐整个儿成了霜打的茄子。花婶还好,多少经历过些风雨,马上想到该去打听谁家有旧的要处理。一来多少该便宜点,二来也给花姐找点盼头。

    其实花婶心里倒是想好了,实在不行,她就咬咬牙把那套东西买了,毕竟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不怕回不了本。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了能做的事情,她就是饿自己3个月也要支持的。眼下之所以要先晾一晾,也是因为还有其他的准备工作要做。守寡之后花婶想了很多,她不愧是成功商人的女儿与成功商人的妻子,临阵时到底还是能安排得头头是道的。

    首先是“进货”。真要是做饼卖,家里的那点韭菜肯定不够。况且还有面粉和油,还得准备包装。然后是“做饼”。做韭菜饼是花婶的拿手活,现在她是能帮得上忙,但花姐不能不会——万一有一天她自己也突然死了呢?

    花婶开始手把手地教花姐做饼,从韭菜怎么洗怎么切,到加多少面粉放多少水,可谓事无巨细。练习的时候做的饼,花婶用小竹筐装着,拎到菜市场去卖。还就是卖不出去,没有了那股子韭菜在油锅中煎熬的香气,就没谁问津。

    母女俩对着大半筐韭菜饼发愁。吃吧,自己已连续吃了好多天了。送吧,她们在菜场摆摊的时候被不少邻居看到了,卖不掉才送邻居总归不好。但又舍不得浪费,还是回锅热一热填自己的肚子吧。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每天准点回来的租户黄友余出现了。“什么这么香?”他可能只是随口一说。花婶于是干脆邀请他一起吃了。

    一起吃饭通常是友谊的开始。平时不好问出口的隐私问题,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就能很不经意地随意问出来,回答者多半也不会突然变得警惕,通常会据实已告——吃饭使得大家都成了彼此亲近的伙伴。

    那顿晚饭是白粥,佐韭菜饼,还有一碟酸菜,其实挺寒酸的。但是黄友余还挺感动的,不停说好吃,夸花婶手艺好。普天之下,再没有什么比夸奖更能拉近关系的了,一碗白粥没吃完,花婶就把创业的艰辛全交代了。

    好巧不巧,大黄狗竟然说他知道谁有二手的饼锅要卖,当即约定第二天就领着花姐去看。怎么会有这种好事降临在自己身上呢?夜里母女俩挤在一个被窝里窃窃私语,又紧张又期待。

    原来是对老夫妇,一直在小学门口卖饼的,最近老头病了,夫妻俩想回乡下去养老。饼锅还真不错,是那种一体式的,盖上盖子上下两面加热,出饼速度快。用的是液化气,接上管子就能点火。老夫妇自己做的用来放液化气罐子的带轮子的小托板,要是买饼锅和液化气罐子,小托板就免费送了。

    价格方面,自然比全新的便宜了不少。这锅已经用了五六年了,不过老夫妇用东西很爱惜,所以方方面面都还不错。花姐当下就动了心,口头定了下来。第二天带着花婶来,花婶看了也满意,嘀嘀咕咕半天,又还了点儿价。然后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母女俩连拉带拽地回家了。

    既然下了本钱,就得撸起袖子加油干了。花姐也是卯足了劲,恨不得强迫走过路过的买她的饼子。韭菜饼是香,不过吃多了也厌。这不生意稍有下滑,花姐就拉着花婶开发新口味。什么香菜、芹菜、茴香、葱花,变着花样折腾,为了做实验,天天吃饼子,都吃出一张大饼脸了。

    花姐的第一个目标是填上买锅的那个坑,这个目标在她开始卖饼之后的第一个月末就实现了。

    到了第二个月,花姐惦记上了小学门口的地方。她和花婶早上在菜市场卖饼,半上午就收摊了,傍晚再去一次,天黑也就收摊了。白天的时间,自己虽然是忙着采购和准备材料之类的,但锅终归是闲着的。她记起以前上班时老听领导说的“机器不能停”,心里也觉得锅的生产能力没有得到充分发挥。

    她想再找个地方白天也能摆摊,第一个出现在脑海里的就是买给她锅的老夫妇以前卖饼的小学门口。

    小学的生意,都在放学时间,下午4点钟左右。从校门里奔出来的孩子们,就像刚从羊圈放出来的小羊,满眼都是青青草地。花姐观察了一天,当即决定开拓市场。她的韭菜饼那么香,没道理不被孩子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第二天花姐的想法就得到了证实,被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围着的时候,她真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谁能想到开拓市场这件事,不仅叫花姐赚得更多了,还成为了她的命运转折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