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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边缘

    辛龙一死之后,鹿门山侧的军寨里,双方厮杀的局势也慢慢起了变化。这种变化对于牛富来说,有些糟糕。三千禁军虽是麾下精锐,但摊上吕文范这样的滑头主帅,自然不想死心塌地的冲杀。先前之所以能冲进敌营里到处窜,无疑是辛龙这尊战神鼓舞。

    敌怯我勇,样样好说;我疲敌众,样样白给!缓坡阶梯土台上的大刀盾手慢慢被蛮兵用人数优势越压越低。牛富心知破营已是无望,白白耗下去只会把自家兄弟的性命白搭;他全军覆灭的话,吕文范定会投降被人生擒,这个结果只能加速襄樊大城失守;何况辛龙这等英雄虽死,但志气长存,不能把尸首留给敌人糟践。。。

    种种无奈之下,牛富从脚下的尸体手中随手拉起一块松木大圆盾,暴喝一声,挥着大刀向下杀出一条血路,急匆匆接近正在下方围在敌营门口堵着轻骑的后军。吕文范的金甲银盔在一众红衣中格外显眼,牛富很快摸到了上官当面:“某要杀到最上面把辛龙的遗体抢回来再走,可否劳烦大人借一份力气!”

    “牛富你是好样的!”吕文范顶着时不时从身边嗖一声透射过的厉箭,插空解开金甲,从内袍中取出一本金丝赫蹏小书,翻开几页小篆看过一遍后,轻轻撕扯下居中的一张,上书:青龙白虎,对仗纷纷;朱雀玄武,侍护身形。

    牛富道一声谢,接过柔软似肌肤一般的遁甲天书残页,默默调动内家气劲,将这神物化作一道灵光引入喉下天突穴。一股清凉感马上从口舌入肺腑,下达四肢百胲,牛富借势仰首朝天一吼。瞬间,八方雷动,龙腾虎踞,军寨中杀伐气机一滞,一柄金光大刀在前,直冲冲挥舞向上,杀到了尸山颠一具血肉淋漓的遗体前。

    虽有遁甲奇术护体,牛富在万军丛中也不敢多待。他随手挥飞大刀,重伤一员近身的重甲小将后,拿双手抱住辛龙的尸体连爬带滚,硬深深抗住了数十步中各式冷兵器的围杀,将英雄的遗体带回了自家不断团缩的军阵里。

    早就注意着牛富动静的吕文范见人能活着回来,也是面色一喜,在一众盾兵围护下举刀大吼:“前后换阵,边打边撤!”

    后撤的号令一出,被牛富麾下大盾手堵在营寨外的一千多蛮军轻骑,也收到了阿里军令,齐齐收弓抽刀,下马后骑步调换,不多时间就把营寨大门围了个里外三层,铁了心要将襄樊城里出来的禁军全部扑杀,一个都不放过。

    如果说鹿门山脚下牛富这边即使杀不过敌人,但只要冲出木栅营寨,在城头床弩的掩护下还有一丝丝撤退可能的话,那么谋断敌人骑兵,趁机冲进罐子滩营寨的三百义士豪杰们和后来居上的五百清河军残兵,早就在出发前认清了战死敌阵的宿命。

    何故?说来简单,幸四郎一行十艘军船带着三百屋蓬渔船逆流而上,要冲破敌人加固了两年的滩头防御工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成功的事情。当底仓装载着火药的十艘大船浓烟滚滚,冲上河心的木栅渡桥时,龙尾州上游罐子滩驻守的刘整部已经开始往上游江心的横船上派遣了茫茫多的水军炮弩支援。

    张贵带领的三百豪杰必须上东岸入敌营死战的目的,就是要堵住从岸边涌向渡桥的敌援,为江心大船烧桥、小船冲关拖延更多时间。李庭芝率五百勇士跟进的目的,和张顺一模一样。结果不同的是,面对一对十,甚至更多的敌人,武林高手可比成建制的阵战老卒差太多了。

    强者单干,弱者抱团。战阵杀伐之间,根本不像是棋盘上兵对兵、将对将那般简单。当密密麻麻的武器搅合在一起的时候,如果还坚持单打独斗,那你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被利刃刺穿。打仗时,学会像刺猬一样龟缩抱团保留有生力量要比悍然杀敌更有用。千人团战,习惯了一换一的三百武林豪杰很快被敌人分割削减,好在李庭芝手里的老卒做了示范,让张顺成功收拢残余,带着不到半数的人手组团杀进了河岸军寨的腹地之中。

    即便有近千猛士力战,罐子滩头的渡口里依旧冲上去了连续不断的支援。浓烟锁横江,十艘大船还在吃箭。幸四郎鼻缠湿布,手握梨锤,站在小船头顶着双目泪花一下一下狠狠敲打着渡桥脚木。

    只要锤断一根立柱,再用船绳拉倒,就能打通浮桥下半米的空挡,如果连续锤断九根渡桥脚木,那么五米的间隔足够三艘横连渔船通行。而一艘横船要彻底穿过浮桥,这样九根一组的脚木要凿断三层。。。对幸四郎和运粮小船上其余拆木头的江湖义士是来说,这不是打仗,是拆迁!

    如果是拆迁的话,选择适当的工具很重要。幸四郎手里拿着一柄染血的铜锤敲打粗木头敲得手臂都麻了,半天还是没有打断一根脚木。反观船头职业拆迁组,宽厚错齿铁剧在粗壮的两双赤膊拉扯之下“嗤嗤”大响,木屑横飞。不到二十个呼吸,一根脚木就应声而断,被船绳牵上后拉着歪倒水中消失。

    幸四郎既羡慕又兴奋的一边看着别人拉锯,一边轮着铜锤继续在外围敲木头。蹲在幸四郎头顶上,在浮桥栅栏里给人挡箭护体的最强保镖息峤,每隔一会就要在一声声惨叫下自上丢出一柄带血的武器。刀剑居多,枪棒不少,唯独没有像锯子一样的邪门兵器。幸四郎最开始以为大刀是砍木头的利器,但当他拿着白刃在湿漉漉的黑木上砍完几个参差不齐的刀花后,果断换上了铜锤。

    “斧头,有斧头吗!”其实幸四郎一直期待着一柄真正的神器,但久久不得,所以忍不住趁松动手腕的片刻朝上大喊了一声。

    砰!一柄像是斧头又像是大刀的长杆被人丢到了船尾的兵器库中,幸四郎连忙爬到船尾捡回来,用手里的锤敲出短柄,对着砸碎一半的脚木横砍而下。起手收斧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鲜血从浮桥上的木缝连线滑落,染红了幸四郎刚砍开的黄白木纹。

    深红过眼的瞬间,本来被烟熏着脑涨胸闷的幸四郎被激的喉咙一涨,差点在船头呕吐起来。息峤听到脚下异响,飞身从渡桥栅栏边落下,稍微看了看眼前人后对着瘫坐船头痛苦流泪的幸四郎轻声道:“没事吧!”

    幸四郎微微摇头,撤下捂鼻的破布,侧身弯腰掬着江面浑浊晦暗的血水洗了把脸,长出一口大气:“上面的人还剩多少!”

    息峤看看渡桥桥底各处渗透的血水,再看看满身鲜血依然拼命拉锯的豪杰。黯然摇头:“东岸的喊杀声越来越少了,西岸边也快挡不住了,至于桥上,剩不多了。。。那个叫宋闯的带着人和火药冲进了渡桥边的敌船,再没有回来。”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不成功便成仁,这种事向来就如此。战争能摧毁一切,唯独掩埋不了璀璨的人性。幸四郎回忆着宋闯这个英雄汉出发前洒脱不羁的音容笑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脸上也露出了洒脱的笑容:“我们能成功的,加油!”

    握住拳头劲气十足的笑脸一出现,就让息峤愣住了神,直到幸四郎起身从新挥出斧头时,息峤才从往昔的回忆中脱身:“这样得砍到什么时候,不是有沥泉神枪吗,使出来一下就能打断这木头!”

    “是啊!”幸四郎一喜,又转而忧愁:“不行,沥泉枪是要给大哥认主,将来好好杀敌领战功的!桃花扇呢,一下能扇断这木头吗?”

    来不及回答,息峤一把扯倒幸四郎,躲过渡桥缝里激射出的暗箭,一个跃步起身又杀回了渡桥之上。紧张的局面立刻让桥下的人都收紧心思,急匆匆拆起渡桥来。

    日光已经开始西斜,站在砚山顶上观战的皇太子真金、帝师五明法王和蛮族大汗额头布满了细汗,他们先是眼睁睁看着东岸最近处的鹿门山军寨大乱,阿里轻骑支援;接着又是罐子滩和龙尾州的江心硝烟,水军乱战;最后,才发现这一场东线大战的重心居然是一艘艘低矮的急速小渔船。

    “这点粮食即便运进城,又能支撑几天!”

    近百艘乌黑渔船已经冲破灌子滩江上的浓烟封锁逆流而上,整齐的号子声响彻江面,无视了东西两岸射出的飞箭。目睹着这一切的五明法王不知身边两人作何感想,只淡淡的叹过一句话,就转头离开了。皇太子真金见状,告别自己的父亲连忙随帝师而去。蛮族大汗的银甲在艳阳下透出丝丝冷光,像极了一柄出鞘利刃。

    鹿门山下鏖战突围的牛富部仅剩不足五百数,步军混战之下城头床弩不敢大火力支援,所以只能靠残军自个儿杀出一条血路。但这条路何其艰难,牛富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同时,他留了心眼凑到了主帅吕文范身前。大家要死,也要主帅先死,绝不能给蛮军留一个够分量的俘虏劝降城中军民。耗到这个时候,牛富早就偏执的要拉着全城一起作忠义亡魂了。

    吕文范哪里不懂身边主将的厉害心思,他是个想活的,但军中主帅死活,全看部下态度。高处不胜寒啊!汗毛倒竖的喊杀声中,吕文范把手里的最后一页遁甲天书残页往牛富身上一拍,不料麾下反手推掉,粗气直言:“没用了,我双腿发软,使不出这神物三分威力,大人应该早给的,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蛮子!”

    “那也不能送给别人!”吕文范苦涩一笑,把手里最后的残页揉成团一口吃进自己嘴里。这神物还是吕文范的哥哥临终托送来的遗物,可惜弟弟自己没有多少将才,使不出半本遁甲天书的奥妙,只能拿神物当作消耗品给手底下人填点杀敌武功,守了这襄樊城整整两年,安丰军吕氏将门传家的宝物也挥霍殆尽了。吕文范吃着嘴里的东西,忍不住低头嘿嘿嘿的怪笑起来,牛富听着让他毛骨悚然的笑声半响,才窥见滴滴清泪从上而下洒落沙土之间,混在一团乱糟糟的脚步中被揉碎消失。

    都竭力了啊!牛富在心里长叹一声,鼓起最后的嗓门,大喊了一声“杀”后,挤出军阵涌入敌群消失不见。

    血肉被刺穿的闷响和金铁寒光刺激着战阵中的人逐渐陷入癫狂,失序的边缘下,一道道响亮的号子声从江面迎风滑过,让死去的魂魄和凋零的意志慢慢重生。

    最先欢呼的是出城准备放船接应牛富他们的民夫,紧接着是襄樊城上擂动的战鼓,在一波又一波整齐的呐喊声之中,指挥鹿门山大军的刘取和亲自杀入阵前的阿里也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渔船,从下游朝襄樊城脚下飘荡而来。

    胜负已分,空耗性命还有什么意思?一阵急促的金锣声从鹿门山军寨的箭楼上响起,包围禁军的大部如潮水一般开始后撤,襄樊城头再一次响起了振奋人心的欢呼声。在洪流波光中滑动的渔船靠岸接应禁军残兵进城时,鹿门山脚下也已经只剩涛涛江水拍案。

    黄昏刻,夏蝉耐不住娴静开始嘶鸣,江畔一个看不清装束的重伤小兵,拖着残躯慢慢爬过尸岸,在蚊蝇滋扰下,缓缓把自己摆正,端坐在军寨栅栏边直望江岸相接处,用尽生机轻声哼唱出了最后两句遗言:

    “一条大河呦,通呀通我家

    有妻有儿呦,瓦呀瓦房大

    鸡肥鹅肥呦,牛呀牛羊壮啊

    种豆种稻呦油菜花。。。(注:电影《大兵小将》主题曲)”

    几声呢喃轻唱,接住琐碎又梦幻的金麟波光顺着西山脚下缓缓向南而去,一直流转,一直流转,最后被夜幕的阴影阻断在了战火硝烟依旧的灌子滩前。阿里率着大战后余下的近千人马,正在渡口处等待民夫扑火修复寨桥。滩岸处,营寨的伙夫从乱糟糟的战场血沙里合力拖出了几匹还没有咽气的战马,快刀结果后准备放血肢解。稍远的下游处,另一堆民夫正在营寨外刨坑掩埋战死的小兵。

    初夏时节本来万物生发,但罐子滩前却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死寂。或许是打了败仗,又或许是大家已经厌烦了战场。。。驻马休整的麾下士卒大多有些呆滞模样,阿里见状,嘱咐副将专心戒备后转头打马上了滩岸,凑着稍高处还未消失的夕阳红光,来到了一顶圆帐之中。

    “人找到了吗?”

    “没有,或许被江水冲走了,或许被运粮船救了。此战是我轻敌失策,如何处罚,请阿里将军决断!”

    营帐里有些闷热发暗,让喜欢跑马开阔地的阿里海牙很不舒服,不过眼前的精瘦武夫实属当世名将,他不敢摆谱,看到刘整起身请罪后立刻把人扶住:“上将军乃一都之元帅,身经百阵战功累累,这一场小败算得了什么!”

    “就是可惜了完颜公子的歼敌密报,让李庭芝这条大鱼漏网了。”刘整自责的追悔一句,紧接着问道:“接下来的后续谋划有什么说法?”

    阿里海牙其实有点怀疑刘整是故意消极坐壁上观,才让手下的裨将放跑了大多数运粮船,这其中的关隘他也想到一点。南人降将要长久立足军中,除了尽力保全手里亲率的士卒外,还要一个可观的对手搭台,在襄樊城耗得久一点对于刘整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因此阿里有些犹豫,但他转念一想,卖一份人情给刘整对他自己来说似乎也不是坏事:“完颜克带着几个活下来的南人搭粮船入襄樊城去了,走之前给我的人留了密信,大意是他还有私事要解决,要我们别管他!”

    “是去寻找完颜夫人的踪迹吗!”

    “应该是了,不过我会布置暗线与他联络,上将军如果有什么安排,可以寻军谍处传通。”阿里说完顿了一顿,再次补充道:“禁军势弱,但依旧不可小觑,今天一战确实是咱们低估了敌人本事。因为这一场的败势,大汗极有可能提前发动总攻,到时候我部必要多多依仗将军本事!”

    “必定死战!”刘整语气坚定的说完,就把出言告别的阿里送出了营帐。此时正值军中饭点,高头大马从人来人往的营头伙房路过时,一个脸上还沾满血渍的小兵突然上前,牵住了阿里的战马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小皮囊递来。阿里眼色一沉,深深看了一眼小兵后闪电般接过皮囊策马就走,转眼消失在了乱糟糟的军寨下。

    同一个时间,同一天饭点。辛虎看着白粥碗里黑乎乎的一根盐渍小鱼干,眼角含泪,吃的痛快。这城里的一点粮草是辛龙用命换回来的,辛家兄弟的名声在一顿饭之间,似乎又好了起来。

    满城饥民和瘦军都在饭点就着热粥大加谈论着辛氏三雄以前做过的好人好事,没漏了一点一滴。就连许多待嫁的闺中女子,不管前途惨淡,纷纷拖家友往城头军营里及时递了香包书笺,端的是心思荡然。一派鼓舞之下,襄樊城的角落里,到底有几处窝棚,几家残院,嘶哑哭泣着祭奠待归英魂,离开的辛龙不知道,辛虎辛豹也不知道。只有牛富和吕文范,心情索然的一边清点军马司整理出来的烈士军籍,一边带人拉着整整一马车碎银,挨家挨户的寻访慰问。

    要在平时,死几个大头兵算不得什么大事,犯不着一城知府三军统帅亲自分发抚恤金银。但眼下情势严重,趁着一场短暂的胜利,吕文范必须能做多少关乎厉害的小事就要做多少,起码能宽慰一点自己和周遭人的绝望心境。。。

    忙完抚恤军属、收发粮秣、安置义军的这些琐事,已是月过柳梢的下半夜了。吕文范带着火把抹黑走进知府大院,先是匆匆回了一趟后宅,把私下带回的两纸包酱牛肉小心分发给了几双儿女和一堆妻妾,才慢慢洗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从后厨厨娘那里讨了一碗稀粥,半碟咸菜,装到食盘里赶到了灯火黄亮的军议大厅中。

    “诸位且坐,都吃了吗?”吕文范话一出口,就隐隐有些后悔了!果然,在一众吃了吃了的热情回应下,辛豹吊儿郎当的端坐一边,只伸长脖子细细在瞧知府碗里的干货。

    “大人,我还没吃饱,有没有像样的好货让你家厨娘露露手艺啊!”

    “那我也没吃饱!”见辛豹开口,本来吃饱的辛虎就像不服气一般也学舌出声,像是刻意欺负吕文范老实。

    “大人,那我也还没吃。。。”

    牛富表情为难的再一接话,就让满屋子瞬间爆出一阵响亮的哄笑声,吕文范在笑声中转身把粥盘往辛豹桌上一敲,烦躁的口称“拿走拿走”,又一次让众人开心的笑了起来。

    堂堂知府连自己家的一池鱼儿都保不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现在甚至连嘴边的吃食都保不住了。热闹之后,军议厅到底还是恢复了几分形势分明的严肃。左上首座右臂赤膊上裹着血布的李庭芝独领一方,身后只站着红脸渔汗张顺。次座上是一位年迈古稀的老者,身后守着七八个红了眼眶的黑衣妇人。最后的两张座椅上,却是一对风度翩翩的年轻夫妻,男的俊俏非凡不说,女方更是天姿国色。

    再看右方的四张座次上,荆湖统制范天顺居首,接着就是像知府心腹兄弟一般随便的辛虎辛豹,至于其他如牛富一般的襄樊守将,则在相互推让间空出了最后一把交椅,交给了和辛四郎一起从建昌来的皇城侍卫司张教头。

    张教头虽然位居最末,但手里捧着一幅黄稠龙纹绣书,代表天子,理应第一个宣诏:“襄樊之困。兹事体大而肃,寤寐次于圣心。二府三司同表,万民酬勤助军。诏:加襄樊知府吕文范太子太师、右武卫上将军,统管襄樊三军事宜。加荆湖都统范天顺中宣大夫、虎卫上将军,领襄樊禁军统领城防要事。加襄樊防御使牛富协忠大夫、天骑将军,领沿江守备诸事。。。特诏:城中杀敌有功者,领三司守阙主事。。。”

    全员升了一波官衔后,吕文范协众迎接了圣旨。同时,有几个带御器械从院子里抬进十双马布兜,一一亲手交给吕文范麾下接收。张教头等着手下交接完东西,就立刻朝着安坐一边的幸四郎看看。

    “这些是天子府库私藏,内里有一套法家高人流传下来的御守天简,乃军民协防守城之用,另有金叶百斤,是天子留给有功之人的心意,知府大人交给军马司府库即可。最后是几包三司府衙托送的军文。好吧,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幸四郎一本正经的说完该说的话后,连忙退场落座,把军议交给了真正的战将主持。

    稍一犹豫,李庭芝率先出口:“我路过罐子滩的时候特意给刘整下了一封有天子诏印的隐秘文书作离间小计,劳烦吕大人托探马多留意此中消息。此次战事,我身后的几位义士出力最伟,还望天使回去后能向枢密府院禀报一二。至于没有坚持到此处的兄弟,还要再劳烦吕大人让军马司登记下来,起码在军籍书册上留个名,也算告慰英灵了。”

    “诸位高义,某代全城老小谢过李将军和义士们了!”吕文范一一应下具体事宜,最后附身朝座下人抱拳行礼,算是就此揭过了战后的接待礼义,开始和同僚议起正事来:“虽有各位壮士冒死送来了盐粮接济,但襄樊军民数万,仅每天维生的吃喝就要近万斤粗粮,城里能吃的军马牲畜都已经杀完了。现在,襄樊州府接济童子的米仓里连麸皮都扫不出半把。范将军本是要站在樊城城头专心布军守御的,就是因为他那里军中缺粮,没法子只好天天耗在阳城的府库门前盼星星盼月亮。前些日子,民夫中已经有饿殍出现,我怕过不了几天,城里就会因各种人前惨剧而引发哗变军乱!”

    一席话让满堂客都沉默了起来。辛虎想着他今天晚饭时吃到的白粥鱼干,还以为这城有救了。。大概是最后一顿,所以才放纵的想让饿鬼们吃饱一点吗,既然吃饱了,那就该上路了啊!

    “嘿嘿,这么说,还是大哥机灵,看锦鲤就剩最后两条了,吃完就跑!我们两个的散伙饭里只有小鱼干!呔,早知道我也吃条大鱼跑路了!”

    “虎子,你有脸说!大哥最后的晚餐上吃最凶的不是你?”

    “说的像是你当时没吃一样!哼,五十步笑百步,尔何如?”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的胡话打破了厅里的沉默宁静,让幸四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眼看一屋子的视线都因一声清亮的快乐笑声聚到了一处。幸四郎俏脸微红,速度噤声侧首看向了军议厅大门外。

    月影荧光流转,夏虫夜莺颤鸣。息峤抵不住旁边借机挪过来的炽热目光,也转首和幸四郎夫唱妇随,安静欣赏起知府庭院间如水般的醉人夜色来。

    没听到后续的吕文范与牛富趁机对视一眼,心思晦暗。这辛龙的尸身在下午刚刚安葬,虎豹两个和他们的新兄弟幸四郎就乐呵呵的一副傻样,还是有良心的吗!

    要说没良心,辛龙出城死战的时候却把这两个赖厮急得在城墙头团团乱骂,白白让清知府遭殃。再说座下那一张祸国殃民的容颜,几个年轻些的直勾勾乱瞅倒是可以理解,一个老汉和半堆妇人都把人盯的如哭如诉、如诉如幕到底是为那般?

    黄天在上!吕文范此刻真就觉得他是一位重情重义、为国为民的好知府了。真当: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注:宋,陆游《病起书怀》)

    再不济,总比得过这些浪荡无情世家子,语出夜宵情意绵!不过疏影横斜,水堂玉带,今晚的月色还真是不错。莫名思量之间,新一轮沉默被一句热血的言语打断:

    “大人,战吧!”在李庭芝身后毫不起眼的渔夫张顺,一战之后失去了义兄宋闯和亲弟弟张贵,他此刻的心思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苦闷。至亲之人尸首无存之际,他本事卑微毫无有用见识,只能发泄似的继续怒喊:“大人,战吧!兄弟们怕死,更怕窝囊的死,我大哥宋闯自小就教育我们兄弟,人生自古谁无死,为家为国为兄弟!大人,咱们战吧,和蛮子拼了!”

    一堂人转而都凝重的看着面红耳赤的张顺,可惜这位好汉的眼神中丝毫没有怯懦和慌张,仅仅泛着坚定精光。李庭芝抬头轻轻叹出一口闷气的瞬间,白面美须的吕文范砸吧一下嘴角,淡淡说出四个字:“那就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