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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好了,我的话题到此为止,你那边怎么样?”妺喜按摩山根,她每次劳累过度都会做这个动作。

    “哦,我没什么,继续翻陈年往事,平时不觉得,原来我的感情史那么狗血,够写一部小说的了。”她们笑作一团。

    “那房子事呢?你怎么打算的?用不用我帮忙?”妺喜问。

    她的心沉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争了,给他,他们家给我100万,我刚已经把证件发邮件给他了。”

    妺喜想说些什么,看到她失落的样子又咽回去。

    “快点结束也好。”妺喜安慰道。

    快点从失败的婚姻里解脱,何尝不是一种止损,这样想着,她内心的自责逐渐减轻。

    “有我可以帮忙的么?”妺喜说。

    “有啊,帮我早日实现财务自由。”她冲妺喜做鬼脸。

    “你现在都做什么理财?”

    “只买了些银行定期理财还有工资定投。”

    “你相信我的话,可以我来帮你打理,赚大钱不敢保证,但能给自己买个包什么的。”妺喜又恢复活力,好像老白从未出轨。

    “你笑什么?”妺喜不解。

    “觉得你好有魅力,有时候我真的会嫉妒你。”

    “嫉妒我什么?”妺喜低垂着头,欣赏自己精致的指甲。

    “有这样的底气,我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你看过《远大前程》么?”妺喜眼睛看着窗外。

    “高中好像读过,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个穷小子突然得了一大笔钱,他一直以为是女贵族资助他,结果没想到是个囚犯。”

    “我记得里面的一句话,IhavealwaysbeentreatedlikeIwasinsisttobeborn.”

    她记不得这句话出现在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电话铃声打破沉寂,她没想到那是她离妺喜内心最近的一次。

    “是我公司打来的。”她有些慌乱。

    “接。”

    她深吸一口气,电话里传来上司的声音,伴随一阵嘲杂。

    “不好意思啊我在外面,是这样的,老板刚跟我聊了下,我们认为你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不要急着来上班。”

    “老板跟您谈的?”

    “对,细节你就不用多问了,你先休息吧,等什么时候能来上班了会通知你。”

    “请问谁会通知我?大概什么时候能恢复上班?”

    “人事会通知的,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好说啊。”电话那头的声音跟她一样仓皇。

    “那我算事假么?还是欠休?还是......”

    “先按无薪吧,以后的再说。”

    “也就是说您给我停薪留职了?我可以这么理解么?”

    “我也是刚接到这个消息,具体怎么操作还是要看人事那边,我只是先通知你不用来上班了。”上司态度突然强硬起来。

    “那我能问一下原因么?”她内心瞬间冷冻成冰,其实答案早已明现,她只是想切切实实的听到,好印证自己的猜测。

    “小陈,你自己的问题还是得你自己去解决,对么?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应对,我很同情你,但我也有我的生活要面对,你出的这个事,跟你自己也有很大的关系,平日里大家是同事,我也不好干预你的私生活,说实话我确实也听到不少有关你的传闻,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说多了对大家都......”

    “您听到什么了?我干什么了?”眼泪又没出息的流淌。

    “人事接到投诉,说你跟咱们行的男同事有不正当关系,经常聚会饮酒,有时候还在外留宿,你应该知道行里严禁办公室搞男女关系的,况且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生活作风,跟那些刚毕业的男的搞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我没有!”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喊出来,“谁说的!我跟谁在外喝酒留宿了你说清楚!”

    “我也只是听说,而且去年年会的时候,确实也是你跟实习生走的比较近,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这个事情到此为止,说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年会所有人的都一起去的,凭什么只说我!我跟谁走的近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了!我跟谁干什么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她早已失去理智,真像个泼妇一样对着电话吼叫。

    “麻烦你控制一下情绪,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确实没办法上班。”

    上司兀自挂断电话,她还继续对着电话发问,眼泪在手机上形成一张水膜,妺喜从她手里抽出电话,她趴在妺喜瘦小的肩膀上嚎啕大哭,几乎要把妺喜勒窒息。

    过了好久,她哭累了,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发呆,妺喜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却一句都听不到,妺喜随后关门出去,留她一个人在绝对安静里。

    她开始细数自己这35年来的收获,除了年龄,什么都没能积累下,生活遵循着诡异的墨菲定律,在她失去了婚姻和家之后,又失去了事业,接下来要靠什么生存呢?她无法思考,整整三十五年都没能积累一个能傍身的技能,她甚至没力气继续怨恨自己。

    又一整夜无眠,大脑不停地回闪历史画面,她摇摇晃晃的走到院子里,坐在栅栏上抽烟,这下不用着急回去了,她还能干什么呢?干脆不要回去了吧,待在这跟妺喜住在一起,反正老白出局是迟早的事,还有白鹿。一道闪电冲击大脑,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居然跟一个二十岁的男孩接吻了。

    她打了个寒颤,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她走进一家地下酒吧,店名起的很随意,就叫“地下酒馆”。她要了瓶啤酒,老板手臂上布满刺青,给她开完酒后继续吃外卖。店里还有一桌客人,桌上放着外卖炸鸡,他们穿着松垮垮的衣服,看上去甚至没到饮酒年龄,女孩的长发随意盘在头顶,那么动人,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年龄。

    她翻看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年轻人会心碎,老年人会嘴碎”,她感到脊背发凉,老年人一定是集体做了什么对不起世界的事,才会引得年轻人如此厌恶,作者理所应当的态度,就好像自己永远不会老一样。

    她一连喝了6杯啤酒,老板忍不住过来询问,“你住这附近哦,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不是,我来治病的。”她笑着流下眼泪,老板吃了一惊,在她面前放了纸巾和柠檬茶,“喝点热的吧。”

    她这才看清了老板的样子,在屋子里还带着鸭舌帽,五官单挑出来都很精致,凑在一起却给人一种压迫感,老板双手抱在胸前,欲言又止,她又要了一杯啤酒。

    “你来治病,还可以喝这么多酒么?”老板问。

    “神经病,无药可医。”她说完跟老板一起大笑,隔壁桌的客人正低声讨论,如果他们愿意大大方方的过来,她倒是很乐意把自己的事当成笑话讲,但那桌人只是时不时偷看,把头抵在一起窸窸窣窣。

    “你要不要也来一杯,我请。”她说。

    “抱歉,我酒精过敏,以茶代酒陪你。”老板举了下挂着茶包的马克杯。

    “酒精过敏还要开酒吧?你做了酒不用尝的?”

    “你说鸡尾酒?那一点无所谓。”

    老板再次想要开启对话,“你家在哪啊。”

    “这是要查户口?”

    老板举手投降,“真没这个意思,就是闲聊,担心你晚上回不去。”

    “开这样一家店累么?”

    “还好。”

    “没有别的员工?”

    “我一个人就够了,偶尔叫兄弟来帮忙一下。”

    “就不怕你上厕所的功夫有人跑单?”

    “你会么?”

    “你觉得呢?”

    “实在跑了就跑了呗,就当请美女喝杯酒。”

    “你可真够豁达的。”

    “也没办法啊,我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

    “之前上过班?”

    “嗯,在酒店做过酒吧经理。”

    “真不简单,你看上去还这么年轻。”她赞许的说。

    “不年轻了,都奔三了,你呢?做什么的?”

    “以前在银行,现在失业了。”

    “哦。”

    冗长的沉默。

    “那你如果生病了店怎么办?”

    “关门呗。”

    “其余时间不休息?”

    “周一店休,其实我上班跟休息也没什么区别。”

    “也是,想干嘛干嘛,除了不能离店。”

    “嗯。”

    “我也想开一间酒吧。”

    “开呗,女生开酒吧很酷的。”

    “我怕赚不到钱。”

    “那得看你想要多少钱了。”

    “需要蛮多的。”

    “那别开了,酒吧不赚钱。”

    “或者等我赚够钱之后再开。”

    “也不错。”

    “名字我都想好了。”

    “叫什么?”

    “秘密。”

    “嗯,听上去像个情趣用品店啊。”

    “我是说店名是个秘密。”

    “哦。”

    她耗尽最后一丝清醒喝完了第7杯啤酒,老板拒绝结账,说是要给未来的同行免单。

    “哇,你听到了么?要去情趣用品店呢。”

    “嘘,小声点。”

    “啧啧啧,果然是三十加的人,速度这么快的呢,是有多饥渴。”

    “怪不得人家说女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你小声点。”

    “怎么了,能做不能说啊。”

    “嘘,人来了,好像没约上诶,一个人走了。”

    “可能人小哥哥没看上吧,你看那不是把单给免了么。”

    “哎,我也好像要免单啊。”

    “那你也过去搭个讪?你一去老板估计连店都送给你。”

    “滚,我才没那么贱。”

    她站在路边抽掉了最后一支烟,尼古丁搅动起还未被消化的啤酒,她扶在垃圾桶上呕吐,吓得远处过来的自行车赶紧偏去路对面,这副模样多像电视剧里的流浪汉啊。她想起《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松子出狱后整日宿醉,身材臃肿,最后因此被路上的青少年殴打致死,她也会沦落到那种地步么?

    她忍着晕眩走回小区,路灯下站立着一个人,白鹿跑过来,身上散发出干净的青草气息,压得她喘不上气。白鹿在对她说着什么,用袖子擦掉她嘴上的的残渣。

    她冲白鹿傻笑,强烈的委屈涌上来,夹杂着恶心,她推开白鹿,挣扎着扑向面前的草地,白鹿赶忙从身后抱住她。

    “滚,别碰我。”她嚷嚷着,更用力的推开白鹿。

    “这是喝了多少啊。”白鹿始终没放开手。

    时间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奶白色的肌肤上还能摸到一丝绒毛,棱角分明,眉宇坚挺,他还是那么好看,不,比她第一次见到时还要好看,好看到不真实。

    “别碰我......”她娜娜低语。

    “别碰我......”她眼里泛起泪花,带着绝望的孤独看着白鹿,“我说了,不要碰我!”

    她喊叫着推开白鹿。白鹿定在原处,完全搞不懂正在发生的事。

    “你到底怎么?”白鹿被她的疯狂吓到。

    “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性?母爱?成就感?你泡妞履历表上的一个印章?”

    “我没那么想,我只是......”白鹿的眼里全是惊恐。

    “你只是想要活在当下,YOLO,你只年轻一次,所以你要尽情挥霍做各种尝试!”

    “活在当下有什么不对么?我一直都不善于计划啊。”

    “没有什么不对,简直太对了,及时享乐、年轻崇拜,恨不得现在就让所有老人们给你们腾地方,给你们都给你们,还不够么?还想要什么!”

    “我没想要什么......”

    “你没有?你敢说你什么都没想要过?你想要关注,你想要我为你疯狂,你想看一个中年妇女被你迷的神魂颠倒,然后再甩开我,你想看我被所有人唾弃,瞧不起!”

    “我没有,我发誓我真的没有......”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白鹿的眼泪已经流到了嘴角,“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在你回英国之前,在这个空档说你喜欢我。”

    “我.....”白鹿慌张的擦掉眼泪,“我也不知道,就那一瞬间,我本来也没想过会遇见你。”

    “很刺激,是么?马上就要回英国了,你快要等不及了吧,仲夏夜之梦,你只是回国过个暑假,这纯粹是一场艳遇,反正只是丰富谈资罢了。”她的眼睛能喷出火焰。

    白鹿低下头,身体不住的颤抖。

    “哦,我明白了,所以你才会在这个时间说你喜欢我,其实只是个巧合,你会对任何女人、在这个时间遇到的任何女人表白,对吧?你想要走之前再疯一把,反正马上就走了,去上大学,对谁都不必负责,对吧?我只是不幸被你遇到的猎物,我就是这么可悲,我在你眼里,就只有一个月的保质期,对吧!”她越发歇斯底里的吼叫着。

    “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现在?”她骤然的冷静,原本死死锁在眼眶中的泪水飞洒在地板上,“为什么是现在的我们?”她自言自语。

    “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好么,我求求你,你看看我。”白鹿颤抖着扶起她。

    “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呢?”她看着夜空,眼中空无一物。

    “是我不好,我可以请假,我去办理休学,或者,你跟我一起去好么?我可以打工赚钱,我们在一起好么?”白鹿擦掉她的眼泪,那泪水已经蓄积太久,怎么也流不完。

    “为什么呢?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呢?”她歪着脑袋,泪水从她呆滞的脸上滑进脖子。

    “我不去了,我不去英国了,我陪你,你会好起来的,你很快会好的,我们回家。”白鹿转过身蹲下,让她趴在自己背上。“我们回家,我道歉,是我不好,你别哭好么。”白鹿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她在白鹿宽阔的背上睡过去,那晚睡的很沉,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人在盛怒之下无法作决策,那么人在抑郁中也很难维持善良。

    她并不满足于用语言攻击白鹿,白鹿的温柔在那一刻成了他被伤害的唯一动机。她躺在床上一刻不停的刷社交软件,发着令自己都厌恶的话,像个机器人。饥饿感又一次离她而去,她在躺了一天,忽视掉所有真实世界的声音。

    傍晚妺喜给她端来晚餐,她昨夜那么晚才回来,而且是由白鹿背回来,妺喜大概早已有所察觉,之所以不提,是在等她主动开口,而乏力和自私再一次占了上风,她蜷缩在被子里,头也没有回。

    月亮被云遮住,身旁一颗星星也没有,她起身,像个幽灵一样踱步到客厅,一天没有吃饭,她只觉得口渴。开冰箱门的声音惊动了白鹿,他跑出来,惴惴不安的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从白鹿干净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失败和颓废,恨不得立即消失在空气里,探探的来信闪了一下,白鹿一言不发,空气中有失望,有白鹿对她的,也有她对她自己的。

    “我要出门了。”她靠十几年来的肌肉记忆给自己化妆,穿上自己带来的、最性感的裙子,她看着镜中的女人,原本应该同家人一起度过生日,此刻却像个搔首弄姿的妓女。

    白鹿沉默的站在一旁。

    “你也要出门?”她明知故问。

    “我去送你。”

    她的心已沉入海底,深陷砂砾中透不过气,“去皇冠假日酒店。”她带着对自己的鄙夷说着,希望能有个力量把自己拉回来。

    白鹿一路上没有说话,握紧方向盘的手青筋毕现。她时而看向窗外,时而回复探探上的信息,来信提醒越来越频繁,白鹿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她希望白鹿能说些什么,或者她尚有一丝理智,命他马上掉头,结果都没有,车平稳的抵达停车场,白鹿并不打算把她放在大堂入口。

    她解开安全带,一刻都不想待在白鹿身边,她被白鹿身上的清爽、毫无杂质的气味威胁到了。她甚至嫉妒白鹿,他凭什么可以不受伤害,凭什么不用像她一样过破碎的生活。白鹿从背后拉她的手,眼圈红晕,像个怯懦的孩子,“你可不可以.....不要去?”白鹿断断续续的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她像被那眼泪催促着,摔门跑进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