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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亢龙有悔(丁)

    见到何田田的眼睛,莫止善笑道:“十几年不见,夫人果然风韵犹存啊,难怪把先太子迷得五迷三道、七荤八素。”

    “先太子?”星云燦听到这三个字,一阵懵乱。

    他本就对政治极其厌恶,对坊间言谈和官府邸报从不上心,再加上何田田、陈一骏十几年来从未向他透露过半分关于他身世的秘密,他自然不知“先太子”所指为何。虽然儿时多次询问父母为何自己不姓陈,但也都被陈一骏、何田田糊弄了过去。

    何田田道:“呸,十几年不见,你那张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来!”面对莫止善和包围他们的士兵,何田田不卑不亢。

    莫止善笑道:“夫人果然还是一副伶牙俐齿,说不过你啊!不过,你这张嘴啊,我看也欢脱不了多久了。你可知这十八年来,我找你们母子俩找得有多辛苦!谁知道,你那骈头反倒自己送上门儿来了。”说罢,仰天哈哈大笑。

    何田田听到他提到陈一骏,努力控制心中的悲痛,不说一言。

    星云燦双拳紧握,随时准备拼命。

    莫止善大手一挥,下令道:“动手!”手下的百名士兵纷纷拔出腰刀,向着身处圆心的何田田、星云燦杀来。

    星云燦空手夺了一名士兵的腰刀,紧紧围绕在何田田四周,和士兵们厮杀起来。

    上百名士兵根本近不了星云燦的身,还接连被杀了二十多人,莫止善吐了口痰,骂了声“废物”,拔出方才将陈一骏斩首的佩刀,也加入了战局。

    莫止善知道不通武艺的何田田就是星云燦的累赘,于是挥刀,直取何田田。

    星云燦眼见莫止善的长刀将向何田田面门劈下,一把拉开何田田,挥刀格挡。

    莫止善的刀法沉顿有力,星云燦又渐渐体力不支,两刀交错之际,星云燦虎口一震,刀不自觉地脱手。

    见星云燦的刀脱手,莫止善嘲笑道:“哈哈哈,都说虎父无犬子,陈一骏怎么会养出你这么窝囊的儿子!受死吧!”

    莫止善根本不给星云燦任何喘息机会,接连三招,招招毙命,星云燦此刻手无寸铁,只得频频避让,好几次紧要关头,都险些被莫止善伤到。

    莫止善摸清了星云燦的避让套路,突然变招,纵身跃起,长刀挥下,将星云燦的左路封得死死的。星云燦不及闪避,眼见莫止善的长刀将要把自己的左臂劈下,正自绝望时,突然眼前一黑,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推开。

    刹那间,当大脑再次恢复清醒时,眼前的一幕,让星云燦彻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多么希望这两天经历的一切,就是一场梦,一场会把人半夜吓醒的噩梦!

    只见莫止善的刀不偏不倚砍在何田田额头的正中,鲜血从额头汩汩流出,顺着脸颊,染红何田田白色的衣衫。

    “不!”星云燦大吼一声,随手拾起地上的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也向莫止善的额头劈来。

    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突如其来的剧变和伤痛,既能摧毁一个人,也能重新塑造一个人。

    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父母双亲接连为救自己,惨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星云燦恨极了此刻弱小的自己,自己为什么保护不了自己的至亲!

    星云燦泪眼婆娑,一刀一刀,一招一式,虽乱了章法,但却更加刚劲有力。饶是莫止善纵横疆场多年,此刻还有数十名士兵相助,但终究敌不过潜能被彻底激发出来的星云燦。

    莫止善本想借此机会,了却十几年前未了结的任务,回到金陵找当朝皇帝

    熊筠炜邀功。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眼看着性命就要送在星云燦这个疯子手上,心中自是后悔不迭。

    莫止善虚晃一招,骗过星云燦,脚下一溜,便要逃走。突然,胸口一凉,只见一把钢刀直直地从胸口穿出,莫止善迟疑地转头,注视着星云燦充满愤怒的双眼,微微一笑,道:“虎父果然无犬子,先太子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说罢,仰天倒下。

    “先太子!怎么又是先太子?先太子到底是谁?我跟先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个混蛋一直要说先太子?”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星云燦默默地抽出贯穿莫止善胸口的刀。他转过身,看向莫止善手下的那群酒囊饭袋,如同猎人见到猎物般,眼神深处闪烁着杀机。

    众人被星云燦的眼睛瞎得腿脚发软,纷纷后退。

    星云燦则是右手持刀,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见星云燦距离渐近,士兵们越发感到身体四周的寒意和四肢不由自主地颤栗。

    星云燦看着他们,道:“滚吧,你们也是被人逼迫,我不想更多的孩子失去父亲。”说罢,丢掉刀,走向何田田,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拂拭何田田脸上的血渍。

    众士兵本做好了今日必死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星云燦竟如此宽宏大量,纷纷跪下,向星云燦磕头,感念他的大恩大德。

    嘈杂的声音让星云燦当下的心境异常烦躁,他转身对那群磕头作揖的士兵们道:“还不快滚!想等我转变心意吗?”

    听到这里,士兵们生怕星云燦真的转变了心意,众人于是纷纷起身,抱头逃窜。

    星云燦割下莫止善首级,又狠狠地在他身上连捅数十刀,砍折了一把刀,再换另一把,反正地上多的是刀。直到莫止善彻底变成一团肉酱,看不出来半分人形,星云燦方才罢休。

    海家人死后,魂灵自当回归海王庙。

    星云燦别了一把佩刀,将莫止善的首级用头发捆绑在自己的腰间。双手抱起何田田,也不管士兵们是否散去,只管直直地向潮平村海王庙走去。

    进入村子,士兵们早已散去,村中小径,尸体横七竖八地斜躺在小路两旁。有的,生前苦苦求饶,乞求官老爷能留他性命;有的,被绑在椅子上,扒光了裤子,但最终仍难逃一死……

    昔日安定祥和的小村庄,谁曾想到今日竟是此番炼狱的模样。

    星云燦遥遥地望着海边,悬挂着陈一骏尸首的官船渐行渐远,陈一骏的头颅和尸身,伴随着那面迎风飘扬的紫金凤踏玄虎旗,缓缓消失在地平线的边缘。

    星云燦轻轻放下何田田,向着陈一骏的方向,无奈地跪拜叩头,“这群人要将父亲带向哪里呢?”星云燦在心里默念。

    星云燦起身,抱起何田田,除了额头上那条深深的疤痕,母亲还是这么美。何田田躺在星云燦的怀中,艰难地轻微呼吸着,她缓缓睁开眼睛,因为没了力气,眼睛只能半睁半阖。

    星云燦见母亲醒来,涕泪纵横,如同在一片黑暗中见到了一束光,他激动道:“母亲,您终于醒了,我们这就去找郎中,您再忍忍。”

    何田田绝望地摇摇头,道:“不必了,娘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何田田的声音细如蚊蝇,星云燦得把耳朵贴在何田田嘴边,方才能听得个大概。

    听到“命不久矣”四个字,星云燦一边痛哭成了泪人,一边拼命摇头,道:“不,不!母亲一定能康复的,孩儿这就去找郎中!”说罢,站起身来,想要抱起何田田。

    何田田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星云燦不必再挣扎,挥挥手,星云燦蹲下身来,把耳朵贴在何田田嘴边,何田田继续道:“临走前,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身世的秘密。”

    何田田艰难地大口呼吸着,突然一股鲜血上涌,何田田控制不住咳嗽几声,鲜血从她口中流落下来。

    “孩儿这就去邻村找郎中!”

    何田田拉住他,道:“不了,其实你是……”

    “我是什么?”星云燦耳朵贴着何田田的嘴巴,不敢漏掉一个字。

    何田田许久无言。

    星云燦似乎明白了什么,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涌出。他绝望地深呼吸,平复下心情,这才鼓起勇气去看一眼母亲的遗容。

    他轻柔地挥手将何田田的眼睛合上,即使生前遭受那么痛苦的创伤,她走得竟还是如此安详。

    星云燦抱着何田田的尸体,轻轻推开破败的海王庙木门,昔日儿时的天堂,如今却物是人非事事休,往日时光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那张供桌,他曾坐在上面给阿香讲述海王的故事,后来,情不自禁,站在供桌上,大声告诉阿香:“我一定要成为像海王那样,勇敢的男子汉!今后,你就交给我保护!”

    往日情景浮现,心中纵有奔腾如江海般的悲情愁绪,此刻的星云燦也不禁破涕为笑。

    他嘲笑自己,儿时的豪言壮语,此刻是多么的讽刺!发誓要保护阿香,父亲、母亲却接连在自己眼前惨死,自己竟无能为力!此刻的阿香,你又在哪里啊?

    那座海王像,为了逃避读书识字,他曾彻夜躲在海王的身后,让陈一骏、何田田一顿好找。

    此刻,何田田就静静地躺在她的眼前,他多想再给何田田背一段书啊!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乾,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他大声地背着《孟子》和《易经》,多希望母亲能听到,能再夸一夸他,能再多教他背几段书、识几个字、听几则历史英雄人物的故事……

    星云燦不敢再去多想,他好怕自己会沉溺在回忆里,一蹶不振,这绝对是父亲、母亲所不愿看到的!

    星云燦解下莫止善的头颅,扔到供桌上,头颅如球般,滚了两下便老老实实地停在桌上。

    星云燦在院中安顿好何田田尸首,此刻的他,赤条条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先太子究竟是谁?我与先太子有何关系?父母的死是先太子指使的吗?若真是如此,我必杀之,为父母报仇雪恨!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星云燦的脚步不自觉地向着金陵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