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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林偃

    苏城赌场的清晨比夜晚美丽,淡淡的薄雾下透出几缕阳光,是夜晚不曾有过的静谧。但我所说的美丽只是相对而言,这儿实在是一个让人喜欢不起来,一旦进入又极有可能终身无法逃离的地方。

    酒气与咒骂,血腥味与筹码碰撞的声响,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的菜鸟,目光呆滞只余喘息的行尸走肉,无数矛盾又和谐的景物,在外面的世界难以同时出现的形容词,都在这里以一种奇异而扭曲的姿态纠缠,这怎能说不是一个会令无数优秀哲学家费解的谜题?

    这里,你不难感受到罪恶,而比之更浓烈的是欢愉。你沉沦,被一个不可名状的死物吞食,变成它的一部分……这是你无法逃离的宿命。

    而我,生活在这里。

    从八岁,到十八岁,这是我所能看到的整个世界。

    我叫林偃,“偃”取“倒下”的意思,用以压命。名字是我父亲取的,他在取好这个名字的几年后便像很多菜鸟一样受好奇心驱使来到了这里,并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他输光了所有,包括我和我的母亲。

    母亲和父亲离婚后将我留给了父亲。我已忘了我被押给苏城赌场作筹码时的情景,但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恐惧。

    父亲输了一场又一场,后来,他失踪了。

    我的母亲起初还常来看我,用温柔而哀伤的眼神抚平我的伤口。后来,母亲也不再来了,留我一人等待我的结局。

    苏城是GFA划定的十二个国际区之一,主权所属并不明晰。这里没有法治,没有道德,人口贩卖、器官交易、吸毒、卖淫,在这里都是被默许的。

    这儿自然而然便成了罪恶的滋生地。

    而若不成为罪恶,便会被罪恶吞噬。

    ——我成为了罪恶。

    在其他孩童都被卖到不知何处时,我展现了出色的记忆力与计算天赋,因而得以留下。

    带我的“师父”是这里的“赌魔”,就是他让我的父亲输光了一切。

    “赌魔”,不是一个称号,而是一个职务。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得是苏城赌场赌博领域的至高神,这个职务,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声誉,也代表着赌徒们所向往的金钱和财富。

    所以,“赌魔”不能输。神明是可以失败的,结局不过是跌下神坛;而魔鬼,所能去往的只有血与火交织的炼狱。

    输了的“赌魔”,便不再是“赌魔”了。

    “师父”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形形色色的,来自地球上各个地方的人对赌。很多自以为是的赌徒都喜欢找“师父”对赌,他们认为他们能赢。而一旦赢了,他们所能得到的不仅是相当于半个苏城的巨额的财富,更是赌博界至高神的声名。

    遗憾的是,他们都输了;可悲的是,他们认为他们的下一把会赢。

    “师父”教我的时间不多,但我仍在极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洗牌、切牌、记牌,以及——出千。在赌博的世界里,不被当场抓获的出千是在胜利规则之内的。

    我自以为学会了一切,便向“师父”提出了挑战,他毁了我的家庭,我要将他拉入深渊。

    但是,我输了。

    “师父”笑着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输么?”

    他得胜后还要对失败者说教的姿态在我看来格外讽刺。我知道自己的算牌没有失误,便冷笑道:“我没看出你出千的手法。”

    “因为我没有出千。”“师父”摇头道,“你输在忘了赌博的本质。赌博说到底是概率的游戏,希望通过计算取得毫无悬念的胜利的都是蠢驴。”

    我低头不语,“师父”叹了口气道:“我赢,你输,因我运势未衰,而你运势未起。”

    我不信运势之说,但“师父”的话无可辩驳。我只得死死盯着他,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你恨我?”“师父”问。我迟疑了片刻,重重“嗯”了一声。“师父”又问:“你认为你落到这个境地,是因为我?”

    “是,不仅因为你,还因为林澜,我恨你,也恨他!”我吼了出来,心头的压抑感却没有丝毫减轻。

    “林澜”是我父亲的名字,从我来到这儿被“老板”像检查货物一样检阅,到我被赌输了的赌徒们毒打发泄,我无时无刻不在恨他。到最后,我对他的“恨”甚至比对“师父”的“恨”还要浓烈。

    “或许,只是因为命运。”“师父”道,“我们这种人,得相信命。”他嗤笑了声,“像我,命中注定不得好死。”

    “‘我们’?”我察觉到了他用词的特别。

    “师父”点了一根烟,抬头望了望并不存在的天空:“以后你会明白的。”

    每当他开始抽烟,便意味着他没有话要对我说了。

    我十六岁时,开始在赌场外围当发牌员。这年头,机器发牌已经普及,但很多赌局的发牌用的仍是原始的那一套。

    我洗牌的手法已在师父的教导下变得格外娴熟,我能通过细微的动作左右牌局的输赢。

    大概由于我面相看着还是个孩子,又都是蒙眼洗牌,菜鸟们总是最信得过我。

    而我,总是按照“老板”的指示,让菜鸟们三输一赢,直到输得倾家荡产。照“师父”的话说,我这也是在干“缺德事儿”了。但我要活下去,只能这么做。

    “活着”,那真是一个奇妙的词,它可以很伟大,也可以很罪恶。有的人的“活着”,对世界来说是救赎;而有的人——譬如我,若用名词描述的话,则是“错误”,是“灾难”。

    起先,我挨揍的次数很多。虽然当气急败坏的赌徒向我挥舞拳头时会有人来制止,但往往拳头已经落在了我身上。我惊讶地发现,我似乎对疼痛有一种特殊的免疫力,我会因它而发笑,并将它当作“活着”的一种证明。

    我将之归结为——习惯。

    习惯,这真是一个可怕又值得人们庆幸的词汇。它会将人变成野兽,却也会减轻人类的痛苦。我认为将它称为“救赎”更洽切,redemption,讽刺的含着泪的玩笑。

    除了第一次看到被作为赌注的孩童在赌场仓库哭泣时,我想到了当年的我,并回忆了下那时我是否落泪外,再遇到此类情景时我只目不斜视地走过。

    我无心关注他们是会被卖到马家之类的财阀那儿当玩具还是会变成器官在黑市流通,更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当中是否会有像我这样的幸运儿留下来成为罪恶的一部分——他们的命运不过是这个荒谬世界的一角,与我无关。

    有些孩童会用憎恨的目光盯着我,我想大概是我间接让他们陷入了这种境地。但这没什么。

    我从不会像某些文学作品中的主角那样记住每个因我而受难的人,那太累了,也太痛苦了。

    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像“师父”那样在某个孩子质问我时回答一句“这就是命”吧。

    可能是因为我表现出色又经常挨揍,“老板”在我管的场子里加派了保安。暴力事件销声匿迹,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无聊。

    直到,“师父”输了。

    赌赢他的那个家伙在此之前没什么名气,连他自己都觉得取得胜利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但“师父”确确实实输了。

    “师父”惨然笑了:“我运势已衰,不能再当‘赌魔’了。”他点起了烟,那天,他抽光了整整一盒。

    赌场安排我与“师父”和他的众多徒弟对赌,我赢了所有人。

    “师父”笑着将一个黑色的铁盒递给我,目光中是带着痛苦的释然:“你运势已起,从今往后,你就是‘赌魔’。”

    我打开铁盒,盒中躺着一张笑容咧到耳边的小丑面具,怪异而狰狞。

    梳洗间,镜前,我戴上面具。镜中,鲜红的笑容像血,悲伤也仿佛是在笑。

    我成了“赌魔”,“师父”消失了。

    几天后传来消息,“师父”被仇家找到剁成了肉沫,他的一切葬身于火海。

    是灭口还是复仇又有什么关系呢?失去了苏城赌场的庇护,痛苦地死去便是每任“赌魔”无法避免的结局。

    用烈火焚尽罪恶,应当算是个完美的句号。

    “师父”和他的过去的灰烬被混合在一起埋入了一方小小的坟墓,墓碑上只刻了他的名字——达夫•安德烈。没有墓志铭,恰是最好的评价。他的时代过去了。

    很快,人们便忘了“达夫•安德烈”这个名字,“林偃”成了人们对“赌魔”的全部记忆。

    “师父”将罪恶交给我,我将继续这罪恶的盛宴。

    ……

    2122年5月30日,我收到了一份邀约。

    世界上最有名的赌场之一瑞丹深赌场邀请我于6月5日晚9点代表苏城赌场去太平洋游轮圣地号上参加一场争逐“赌神”地位的赌局,胜利者的奖品是一笔天文数字的美金和百年前赌神沃兹菲特的遗物——黄金四面骰子。

    身为“赌魔”,我必须应战,必须赢,不然荣光将会化作利刃,我会像“师父”那样痛苦地死去。

    在我于圣地号上看了“神注”丹尼尔•梅耶奇参与的几场赌局后,我意识到,这场争逐不过是个富N代为获得名誉而设计的骗局。但除了赢,我别无选择。

    ……

    2122年6月7日,我被抛尸太平洋后意外地复活,被一艘路过的渔船救起并带回了天龙上国。

    那时,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我获得了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异能”。

    我能从一堆崭新的扑克中抽出任意一张我想要的牌,能轻松地令本要砸在我头上的高空坠物被各种不可思议的东西挡住;同样,我也能令别人被凉水噎死。

    这种“异能”,说是“运气”并不恰当,我更乐意认为它是“控制概率”。

    对于一个赌徒来说,将“概率”玩弄于股掌会使他所向披靡,但那同样也会令赌博失去它原有的乐趣。

    可我为什么要当一个赌徒呢?

    在瑞丹深方面宣告我的死亡,苏城更换“赌魔”后,我明白:我自由了。

    “自由”,是那些为金钱和名利所束缚的1%的人永远体会不到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