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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过往

    “元宵节,我便同她去了。沿江有许多河灯闪烁,映于男男女女的脸上,倾泄在河中的色彩斑驳动荡。她笑着在街上走着,脚步轻快,有时离我稍远,埋于人群之中,又急急反身来寻我。我原本以为她有事向我交代,希望待她出嫁之后招抚一下她兄长。但她只是像其他元宵节的姑娘一样,行色欢乐,全无忧意。

    她去灯笼会猜灯谜,却并不要我帮助,我也便跟着她在悬着的灯笼中逛着。但是,嘈杂的灯市会里却有一道奇怪的咳嗽声传来。我循声走出了灯会,遇见了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头发一半白一半黑。从额前分叉,左侧虽看上去要黑些,却也仍有几丝白发混在其中,右侧尽是白发,近乎发黄,没有一丝.黑。我站在他面前,他看向我,也不咳了。我问他为什么在咳嗽,他说他在等人。我觉得很奇怪,这人说话似乎有些疯癫,出现也莫名奇妙。我又打算问他,兰兰又找了回来,说想把谜底去换灯笼。于是我便同兰兰去换了一对画有红色兔子的灯笼。其实她想要换猴子的,可是见我对兔子感兴趣一些,便都拿了兔子的灯笼。我们准备走到另外一地去玩时,那个老人却主动找上了我,说要为我算上一卦。

    我拒绝了,但老者却对兰兰说:“姑娘,为您先生算上一卦?并不收钱。”我冷笑:“你连我与这位姑娘的身份都弄子清楚,还算什么卦?”哪知兰兰却挽住我,抬头望着我,让我算一卦。“反正也不要钱。”她向我一笑。我心里不惊一沉,不仅在于兰兰忽然挽住我,也在于这个老人趁兰兰在我身旁要对我算卦。我看着他食指第二关节的茧,微微向兰兰靠了靠。尺子剑,常年手握这种剑的人,才会恰好在食指第二关节生茧。我不惊感到危险。但是,这个老人身上只有一个装着软物的包袱。

    老人邀我至河边,便开始说:“后生年幼独身,不知是否属实?我道:“属实。”老人又问:“后生……”

    他想了想,问“你可是有一至交好友?”我回答是。他问最后一问:“少年得志同时少年失意,尝蹉跎于情,会时于辰年,不知后生是否离乡出走?或是得某奇遇?”我答:然也。”

    于是老者从包袱里拿出纸笔,要记下我的生辰,开始推演算卦。先前三问虽不像其他算士那般问得精准,但也算符合卦三问的规矩,并不像江湖骗子。但是我拿不出我的生辰,便只好对老者说:“算了,我不算了。”兰兰有些惊讶,却问我为何。老者却说:“后生自幼独身,记不得自己生辰也合常理。不过,老朽这处恰好有一个无辰卦,还是能推演的。”兰兰好奇,他便笑了回答:“此无辰卦,出生的日子很特别。虽名为无辰,却反而是生辰极为精确的。”兰兰说:“那岂非算得也极为正确?”老者说:“恰恰相反,生辰愈精确,推演难度只会更大。”他又说:“老朽一生算卦,喜窥人间,今尚五十余一岁,却已垂朽不堪。平生之愿,便是将这无辰卦算上一算。于是来到兰盐城,四处等那有缘之人。”

    我问:“你等到了我?”老者说:“不过还须后生提供给老朽一些算码。无辰卦,端无头,须要后生心中难解之事,有二方可推演。”

    我说:“难解之事其一,但亦可言二。年少时偶得一剑经,习之解乏,对于生杀抑郁,以至世间之乐少见于吾。二者难解,便乎吾不知何处可往。”

    老者点头,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写满黑字的演算纸来,拿着笔在先前的纸上推算。看着那纸上写的“生、死、缘象……”我只觉一拳重重地垂向我的面门,像被噬住了呼收。

    会儿,老者抬起头来。“你的生母已死,溺于水。生父之事未明,应于.北漠,.无起伏,已有子嗣.。后生性属火,.六岁时

    势弱,火性渐长。无辰卦中显示,七岁之时,火入阴林,其势更甚。想必后生于七岁时便生长于林中,剑经便是这时学的?十岁时火愈胜,势虽胜但并非旺,此时当是遇见人生贵人了。其后几年,火借风势,日渐显贵,贵异于凡。然而却是潜龙之卦象,想必后生知晓人事之恶,藏锋于世了?至十六岁,火同水,沉郁不得,你遇一良人却无果,不知是否是此原因致使后生离乡漂泊。至此之后,火附寒霜,势受压制,猫脉乱,你常陷险境,有险象环生之危亦有大难不死洁……”我打断了他的话:“你推演得很准……

    说罢,我拉着兰兰离开了那个地方。那个老者却坚持在我走时说完了他的卦:“两人漂泊,孤独之象,不负于人,却负于心。草木有尽,火将覆焉。子乃应龙之身,烛龙之神,前人似你者,有黄帝轩辕氏,亦有苗恶无兰氏,阴邪中似正义,性不属三界,情深于人间,身陷齿沟之中,令人痛惜。”

    兰兰拉着我的手并没有放开,她明白,对于我的过去,我可.以一再回忆,总想着在人生重要结点的抉择,却对未来的事情毫不在意,便不等那老者说今后的事就走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等说起今后?”

    我坐在了河边,将那黑布鞋放在左边,双脚进入冰凉的水里,那凌乱的光闪入我的眼睛,一点清寒,一分桑雅。她又问:“为什么不愿谈谈今后呢?”

    我笑了笑,说:“你有想过今后的日子?”

    兰兰被这么一问,正准备侧身听我的姿态僵了僵,不过也随即缓缓坐在我的右边,挽起下裙与裤脚。一声轻轻地答道:“有啊!”

    我看着她,一双泛着冷的眼看着一双轻眉下的清亮眼眸,发出质询地挑眉。她微微抿起嘴,张开那淡红

    的嘴唇来。

    “今后,遇见一个很好的人,和他在坐尘世里计较着柴朱油烟,行走在温暖的大街,养几只健壮的马儿,和他一起去追逐夜里的星星。我们会遇见一些困难,但是永远都是相互的倚靠,一起谈笑风声,一起浪迹天涯,一起回首前生。我们最终找一个安宁的地方,生下一双可笑的儿女,教他们弹琴,骑马,陪他们成长……”

    “夜里的星星?为什么会去追逐星星?”

    “我喜欢星星。”

    “其实星辰并非只在夜里,你要是明白,他们白昼亦会闪烁。”

    “哎呀,我只是一种憧憬。”

    “这样的憧憬毫无来头。无非相夫教子,安宁一也。”

    “是啊,世间的道理不都是这样嘛。”兰兰并不觉得我冷漠,而是觉得认同。

    我说:“之后你要结婚,那个人会是很好的人吗?”

    她有点生气:“难道就不能希望好些吗?”

    我说:“当然可以。”之后我便不再说话了,脚在河水里面晃。她也不说话,但闪躲着在暗自打量我的表情。

    她终于忍受不了长久的沉默:“我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也担心他不会喜欢我。他们都说他志向远大,能力出众,有许多人讨亲。但是他一直不娶,是不是因为他心里有着遗撼,有着在意的人呢?”

    我说:“既然他同意了你的婚事,也是放下了过去。何况,这个过去也是莫须有罢了。今后,努力朝你向往的日子走吧。”

    她看我如此郑重,双眉也拧了起来,但又哼一声,问:“那你呢?今后?”我明白她希望我有一个阳光一些的今后,但我却依然说:“我的以前已经成为过往,我的未来也早已走完。

    兰兰,你希望你的未来是相夫教子、安宁一生,但是若今后的日子也正如你的愿望,那么你的一生便已在你的指引下走了下去。那么,今后又还有什么盼头?若是今后不如你所愿,那样的今后亦没有什么趣味。那这个今后,有什么向往的必要呢?它是已经过往的尚未到达而已。兰兰,我对今后的事全然提不起兴趣来。”

    兰兰惊了:“啊?这样嘛?好吧。那阿默想做一个剑客嘛?”我否认。她说:“我之前听他们说,有一个有名的剑容叫柳星垂,他从小练剑,世上的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有人觉得自己比他厉害,就总是约他比武。有一次他被人骗了签生死状,对方十七个人依次和他对决。他原本是带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去兰陵县城治病的,但是城中均说他的妻子无法可救,他只求得一些减缓他妻子病势的药方。那些人告诉他与他们比武可以赢得药方中的药。他便参加了比试。十七个武功很强的人就被安排与他决战。他虽强,却并不能很轻松打败他们。他连续打了八天,杀了十六个人,自己也受了重伤。她的未婚妻因为见到他受伤在比武台上便昏了过去。等他比完下台时,却发现未婚妻的手是冷的,脸是冷的,整个身体已经没有温度了。他害怕极了,抱着她去寻了医生。医生用尽了方法,把他的未婚妻救了回来。原来她是受,他是紧张,却是尝到了死别的味道。没过多久,他的妻子还是死了。人们后来再也没有江湖与西广听到他的名声。有人说,他是去北方了,她的遗愿便是希望去牧羊。还有人说,他到南湖去寻星了。他的妻子是绝症而死,死后不会变成星辰,他是到南海寻找妻子了。”

    我不作声,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问我:“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辰吗?”我说:“也许。”她笑了:“那么星星便能一直像朋友家人们陪着我们。”我想她是想起自己的父亲了,也应了一声:“也许是的。”

    兰兰说:“那位老先生说你之前遇到过一位姑娘……”

    我闻言,心绪又是沉了下去,见她好奇,又打起兴致来:那老者只是说过我会有一段苦缘而已。这苦缘是什么?或许不是姻缘呢?”

    兰兰见我并不似先前那么严肃,她问我:“阿默说自己不知自己的生辰?那老者怎么知道你在几岁时会遇到什么事呢?”我笑了笑,把手中的灯笼提至目前,看着她,让微红的光映在她的脸上。“那老者也不一定算得准。”

    兰兰不信,说:“你小时候一定很难吧。”

    我说:“我不知道难不难。在村子里,我常给人家劈柴寻草药,能够换得一些钱两,有时也有一些玩具。后来我给一户人家送草药去,那户人家让我在他们家住一晚,陪他家的儿子消遣。我看见那个孩子会写字,也会剑术,也很爱说话。回到自己的家里,我也去镇上买了纸墨想写字。可是我不认得字,就更没有办法写了。好在我居住的村子里注重表葬,碑文都是很丰富的。我也是由此慢慢在写字中长大了。其他的事情,与世间的琐事无甚已别。没有人问我难不难,我也并没有那么艰难。直到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问过我。”

    兰兰说:“阿默今年年岁多大了?打记事起,好歹有人告诉过你。”我说:“先前是记得的,后来便忘了。这个生辰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兰兰还是说:“给我说一下嘛!”我被她的执着逗笑了,晃了晃手中的灯。“也许,应是加冠之年了。”

    她忽然转过身来,笑盈盈对着我:“那老先生说十六岁时遇良人……”我说:“遇良人遇良人,当是女子遇良人,那老先生弄错了。”

    我便闭上了嘴,谈如烟的眉毛对着彩光鳞鳞的河水。她轻轻地哼起歌来,鼻腔与喉咙绕行着曼妙而娇美的歌声。我看那摇晃的河水,听着顿挫的声调,头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晃动、摇曳,像河边暗绿的柳条,在水的冲击下,轻轻摇动。

    她唱起了歌,很小声,但很清脆。她在一曲终了,重重沉了一气。我问她怎么了,她只道没事。我便说:“之后你的郎君相必一定会如意的。”

    她笑了,惨然地笑了。“嫁人之后,便不自由了啊。”

    我说:“怎么反而是不自由了。”

    她说:“人们都说那个人很好,可是我们都不认识,更何况他那样的人缘是有许多故事,很难敞开心扉吧。”

    我说:“许多人都有故事的,不是吗?”她盯着河面沉默,显然是陷入了迷惘与哀伤。

    我说:“之前,我遇过一个姑娘,那是在我家乡。她很漂亮,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她漂亮在哪,只知道她站在某处,便会引得一些人投以欣赏的目光。很巧的是,也是元宵。我在下棋,她在看棋。她穿着淡白的裙子,上面绣着粉色玉兰花,身上也有淡淡的香味。我在挤着的人堆里落子,偏偏她就挨在我的背后,时时会发出惊叹和赞赏的语气。每次她发出声音,我都会感到一丝红色的香气传来。我这算是正式认识了她。可是她却说已经认识我很久了,她觉得我每天好开心,也认为我好聪明。之后下棋,她总是找我说话。可是我不会说话,尤其和这样笑得甜甜的姑娘说话。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可是有一回我受伤,不能下山去下棋,也没办法找她。那时躺在屋里,我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躲在那些布满.划痕的竹.片下.受着冷、爱着寒。她找到.我,

    问我为什么不去下棋了。我说我不喜欢下棋了。她很失望,很伤心。我想着去参加城里的棋赛,可是他们只下围棋,并不下象棋。她又找我一起去元宵节灯会上玩,我去了,她告诉我她想要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我走了,告诉她我并不想娶妻。她一直看着我离开,只有开头问我的一句为什么。我没有在村镇里下棋了,只一个人在山中练剑。一些时日过后,她浑身是刺伤,裙子也被划砍了,皮肤上是凌乱的血,走到我的屋前等我回来。她告诉我她的父亲逼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希望我能帮她。我帮了她,她想,她还是希望我能娶她。但是我不能,离开了那个地方。”

    兰兰说:“她真的很好。”

    我浅浅笑着,笑容却也冷漠了:“之后,我再次遇见了她。那像是一场梦,我在三丈高台之上,挥舞着利器,将我面前的人摧残。她看见我,像许多年前我离开她一样,震惊。她的身旁站着一个男人,看起来温雅如玉、风度翩翩……”

    “我想我离开家乡时设来及告别,这次重逢就算是告别了吧!她嫁给了不错的人,我很安心。”

    兰兰说:“你这算是欺骗自己嘛?”

    我说:“总之,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担心你的未婚失会留恋过去,这并非可担心的。兰兰,日后会好的。”

    兰兰转转自己的脑袋,纤细的脚拍打河水。“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我说:“什么?”她不回答我,只顾对着我傻傻地笑,黑亮的眼睛映着月亮像是要涌出泉水来,又轻哼着歌。

    她又忽然生起气来:“你说今后的事不抱希望便好,莫非你已经不喜欢这周遭的一切嘛?”

    我说:“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

    我.站起身,她也站起身,随我在夜中行走。

    我又看见了那个老者,背着一个包袱。他坐在一家酒肆,桌上横置一柄剑,对着人的一侧是未开锋的,齿状,另一侧极锋锋,隐隐亮着寒光。那老人面朝向我,发出一种显然的诡异气息。

    而兰兰轻松地在我前面走着,像一只乖巧的羊羔,让.我心里一寒。我假装没有发现那个老人,也不敢惊动三立,便只好随兰兰慢慢地走着。

    沿着街市有清脆的敲击声,那是一个艺人在表演。其中参摩的人里有道人影忽然闪过。一路上,我发现了许多这样跟在我们身边的人。

    兰兰在一个小摊面前蹲下了,在选丝巾。那彩色的丝巾在夜色之下显得纷乱无序。我发现有针藏在丝巾里面,连忙叫住兰兰,让她别选了。她被我一吓,却恰好被丝巾里藏着的针扎了一下。她疼得挥手,将那针甩在地上,指尖也泛起血来。那小贩慌乱道歉,神色慌张中却有一分沉着。我拉起兰兰的手观察针口,正在观察那商贩却要靠过来。我护住兰兰,质问他:“你准备做什么?”

    小贩窘迫地摆手,说要送兰兰一个丝巾,那个针是他不小心落在丝巾中的。

    在他解释时,有些人在看向我们,声色纷乱让我无法判断人群中是否有人在跟踪我们。

    “兰兰,丝巾下回来买好吗?”她似乎查觉到我的担忧,只茫然地答一声:“嗯。”随后我拉住她的手,带她回了姬家。

    她在家门口对我欲言又止,我想她可能有些不高兴。原本她来带我逛灯会,却被我催促回家。我在衣服里面摸索一番,翻出一支木簪,已经被我的手反复磨得发亮了。我说:“你要嫁人去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送你,这支木簪我随身多年了,便送给你了。”

    正这时,远处传来七声哨音,一声似一声急。我暗中把了一把汗,将木簪交到兰兰手中,便离开了。

    我记得她脸色有些发白,在腿微向前迈了一小步想来追我,皱着眉半张着嘴要告诉我什么。

    但是我听见了那七声哨,叫作“七杀哨”,意思有七个人要来找我了。月色被云层覆盖,我心情重回明镜,迈向阴暗的城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