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看不见的力量
江崇汉是泰山脚下一个老实本分的农人，一辈子勤勤恳恳，耕田种地，从未做过任何有违良心的事。
但凡邻里有事，能帮忙的他一定会帮。偶尔碰到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能给人家一顿饭吃的，他也从不吝啬，就算自己有可能会因此而挨饿。
这样的一个邻里邻外都称赞的好人，辛辛苦苦了三十年，除了给唯一的儿子盖了间小瓦房，讨了个媳妇以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积蓄。
像江崇汉这样的农人，在泰山脚下并不少见。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赋税太重了。他们每一年辛苦耕耘而来的粮食，至少八成都上交给了官府，甚至更多。
特别是最近的这六七年，他们耕耘出来的粮食，除了要上交七成给官府之外，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所剩下来的，几乎不到总收成的一成。
要不是在耕种之余，他们还能种一些瓜果蔬菜来维持生计，很多人早就因为交不起赋税而被官府把田地给剥夺了。
今年对于泰山脚下的农人来说是一个好年，风调雨顺的，也没有什么天灾。因此粮食都长得很茁壮，收获也比往年多一些。
此时夏收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江崇汉为了给家里多储备一些粮食，每日早出晚归，能种瓜菜的地方全都种上，日夜料理。
一段时间辛苦下来，瓜菜不负众望，长得都很好。而通过售卖瓜菜，江崇汉总算是积蓄了一些钱。
算算除去要上交给官府的一笔不少的“瓜田税”，还能剩下不少钱。
“唉~，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了。”
田埂上，江崇汉擦着汗水说道。接过儿媳递过来的水壶喝了几口，便开始往牛车上装填今年最后的一批瓜果蔬菜。
再过不久，他就要准备秋季播种的事了，为来年做准备。
“哟呵，江老汉，你家还有瓜菜要卖呢？”
一个身穿绸服的中年人从不远处走来，白脸油光满面的对江崇汉说道，身后跟着四五个穿着官署特制马甲的衙役。
江崇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做着自己的活。
中年人眼见对方默不作声，油滑的脸上阴狠一闪而过，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正在一旁帮忙的江家媳妇，轻浮道：
“欸，小红也在呢，听说你身子出了问题，现在也没能怀上，要不要马叔叔帮忙啊？
马叔叔知道一个偏方，可以给你调理调理身体，保证能让你怀上！”
“哈哈哈，马哥的方子一定很灵验。”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你们想让人家怎么试啊，是到你家里去吗？”
“桀桀桀……”
中年人身后的几个衙役一阵猥琐的阴阳怪气。
“马贝！你忘了自己是谁吗？”江崇汉抬头怒目而视，“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
“给我住口！”
被叫做马贝的中年人暴怒一声尖叫，恶狠狠说道：“你还有脸提我父母，当年要不是你见死不救，他们会被乱兵害死？”
“当时那群乱兵在外面挨家挨户的抢东西，见人就杀，你父母为了救你才跑出地窖，我要是出去，我也……”
“给我闭嘴！”
马贝暴躁打断了江崇汉的话，“见死不救就是见死不救，你怎么还有脸提？”
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马贝，江崇汉叹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继续往车上装瓜菜。
马贝暴躁的情绪渐渐平缓，眼里却藏着阴毒，冷冷说道：“县令大人说了，这两年因为一直在打仗的事，国家的钱粮不够用了。所以趁着今年年景好，瓜田税要多加六成上去。
江老汉，你记住了么？明天的时候记得多准备一些钱。”
“马贝！你还是人吗？”江崇汉咬牙怒视，身体微微发抖。
“大胆江崇汉，你连县令大人都敢骂，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来啊，给我把他抓起来教训一顿，让他知道王法的威严！”
马贝狠着脸一挥手，身后四五个衙役立刻冲了出去，抓着已经五十来岁的江崇汉就往路上拖。
“你们住手！”
江家媳妇拼命阻拦，被一胳膊推倒在地。
“你们放开俺爹！”
江家的儿子从田里跑上来，想要把自己父亲给救下，却被一脚踹翻在地。
“给我狠狠地打，让他知道王法的厉害！”
马贝在一旁凶狠跳脚大叫，却忽然间，屁股被一只脚从背后狠狠踢中，人当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将两个衙役撞倒在地。
“是谁，是那个不长眼的敢暗算我？！”
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的马贝暴躁着爬起，转身就要找暗算他的人发泄怒火，却看到了三个老神在在的人，其中两人的腰间还挂着带鞘的长刀，凶狂的气势顿时滞住。
“欸，刚才怎么了？”王错一脸奇怪的看向旁边的卢小猫。
“什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卢小猫说着话左看右看，也是一脸的奇怪。
“咦~，我怎么听到一条狗在叫，你们知道是那条狗在叫么？”一旁的王二壮同样是奇怪地说道。
马贝顿时被气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说道：“你们……大胆！明明在后面暗算我，却还在狡辩，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吗？”
“奇怪，是真的有一条狗在叫啊，还叫得那么大声。”卢小猫掏了掏耳朵。
“你……你们……”马贝怒不可遏，但看着卢小猫与王二壮腰间的长刀，气势不由得渐渐弱了下去，气虚地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主簿大人的属下，敢在背后暗算我，主溥大人不会饶了你们。”
“一个主簿，也配称‘大人’？”王二壮脸色鄙夷，“我看是小人吧？”
“好呀，敢说主簿大人是小人，你们大逆不道，我抓你们坐牢！”马贝抓到了破绽，大叫起来。
“呵，还真是一条好狗啊……”
王错抬手制止了卢小猫接下来的话，一步步向前走去。
“你要干什么，你敢伤害公差？”
眼见王错越走越近，马贝心虚大叫，脚步止不住后退，连同着几个爪牙惊慌戒备。
然而，王错并没有对他怎么样，而是仿若无人地将地上的江崇汉给扶了起来，又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随后来到牛车旁看了看车上的瓜菜，点头说道：“嗯，这一车瓜菜还不错，我买了。
不知老伯你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帮我们送到山上的岱庙那里去？
老伯放心，路费我出。”
说着，他拿出钱袋，抓出一些碎银放到了江崇汉的手上。
“这……多了多了，一车瓜菜，值不得这么多钱。”江崇汉说着就要把手里的碎银还给他。
王错却按住了对方的手，微笑道：“值得值得，再说山路难走，剩下的就当是路费了。劳烦你们晚上之前送到，兄弟们还等着吃新鲜的呢。”
“这……”
“好了老伯，麻烦了啊。”王错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转身从车上拿了三个甜瓜，回身丢给卢小猫与王二壮两人一人一个，自己拿着一个啃了一口，顿时脸色一亮称赞道，“好瓜！”
他这一番操作下来，把现场的所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全都无语了。
马贝嘴角抽了抽，却不敢再说出什么狠话。眼见王错正在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又是一阵心虚，再也待不下去，最后留下一句弱弱地“你们等着”的话，灰溜溜的带着几个爪牙走了。
“多谢几位……几位郎君，刚才要不是你们相救，老汉我怕是凶多吉少。”江崇汉感激道谢。
“应该的。”王错微笑着摇了摇头，“那这一车瓜菜就劳烦老伯你了，要是不认识去岱庙的路，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正好回去。”
江崇汉笑了，赶忙点头道：“认得认得。老汉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去岱庙的路。郎君有事尽管去忙，这一车瓜果我一定送到！”
“嗯，麻烦了。”王错笑着点了下头，转身与卢小猫二人离去。
路上。
“师父，刚才那什么狗屁属吏，怎么不出手教训教训他？这种祸害整天都在害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卢小猫心有不平地说道。
“别急，会有那么一天的……嗯，这瓜还挺甜的。”王错一边啃着瓜一边往前走，神色淡然。
“看我干嘛，要想出手你现在追过去也不晚。”王二壮看着卢小猫说道。
“会有那么一天滴！”卢小猫白了他一眼，大口吃瓜。
走在田间，王错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个个辛勤劳作却吃不饱饭的人。
但就算是吃不饱饭，他们也依然在辛苦的劳作。
似乎，只要有一口饭吃，他们就知足了。
然而，王错却在那一具具瘦瘦干干的身体里，在那一张张面黄肌肉的脸上，在那一双双麻木而憧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山呼海啸般的汹涌力量。
但对于这股力量，博县的县令梁业却看不到。
但凡邻里有事，能帮忙的他一定会帮。偶尔碰到无家可归的流民乞丐，能给人家一顿饭吃的，他也从不吝啬，就算自己有可能会因此而挨饿。
这样的一个邻里邻外都称赞的好人，辛辛苦苦了三十年，除了给唯一的儿子盖了间小瓦房，讨了个媳妇以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积蓄。
像江崇汉这样的农人，在泰山脚下并不少见。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赋税太重了。他们每一年辛苦耕耘而来的粮食，至少八成都上交给了官府，甚至更多。
特别是最近的这六七年，他们耕耘出来的粮食，除了要上交七成给官府之外，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所剩下来的，几乎不到总收成的一成。
要不是在耕种之余，他们还能种一些瓜果蔬菜来维持生计，很多人早就因为交不起赋税而被官府把田地给剥夺了。
今年对于泰山脚下的农人来说是一个好年，风调雨顺的，也没有什么天灾。因此粮食都长得很茁壮，收获也比往年多一些。
此时夏收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江崇汉为了给家里多储备一些粮食，每日早出晚归，能种瓜菜的地方全都种上，日夜料理。
一段时间辛苦下来，瓜菜不负众望，长得都很好。而通过售卖瓜菜，江崇汉总算是积蓄了一些钱。
算算除去要上交给官府的一笔不少的“瓜田税”，还能剩下不少钱。
“唉~，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了。”
田埂上，江崇汉擦着汗水说道。接过儿媳递过来的水壶喝了几口，便开始往牛车上装填今年最后的一批瓜果蔬菜。
再过不久，他就要准备秋季播种的事了，为来年做准备。
“哟呵，江老汉，你家还有瓜菜要卖呢？”
一个身穿绸服的中年人从不远处走来，白脸油光满面的对江崇汉说道，身后跟着四五个穿着官署特制马甲的衙役。
江崇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做着自己的活。
中年人眼见对方默不作声，油滑的脸上阴狠一闪而过，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正在一旁帮忙的江家媳妇，轻浮道：
“欸，小红也在呢，听说你身子出了问题，现在也没能怀上，要不要马叔叔帮忙啊？
马叔叔知道一个偏方，可以给你调理调理身体，保证能让你怀上！”
“哈哈哈，马哥的方子一定很灵验。”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你们想让人家怎么试啊，是到你家里去吗？”
“桀桀桀……”
中年人身后的几个衙役一阵猥琐的阴阳怪气。
“马贝！你忘了自己是谁吗？”江崇汉抬头怒目而视，“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
“给我住口！”
被叫做马贝的中年人暴怒一声尖叫，恶狠狠说道：“你还有脸提我父母，当年要不是你见死不救，他们会被乱兵害死？”
“当时那群乱兵在外面挨家挨户的抢东西，见人就杀，你父母为了救你才跑出地窖，我要是出去，我也……”
“给我闭嘴！”
马贝暴躁打断了江崇汉的话，“见死不救就是见死不救，你怎么还有脸提？”
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马贝，江崇汉叹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继续继续往车上装瓜菜。
马贝暴躁的情绪渐渐平缓，眼里却藏着阴毒，冷冷说道：“县令大人说了，这两年因为一直在打仗的事，国家的钱粮不够用了。所以趁着今年年景好，瓜田税要多加六成上去。
江老汉，你记住了么？明天的时候记得多准备一些钱。”
“马贝！你还是人吗？”江崇汉咬牙怒视，身体微微发抖。
“大胆江崇汉，你连县令大人都敢骂，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吗？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来啊，给我把他抓起来教训一顿，让他知道王法的威严！”
马贝狠着脸一挥手，身后四五个衙役立刻冲了出去，抓着已经五十来岁的江崇汉就往路上拖。
“你们住手！”
江家媳妇拼命阻拦，被一胳膊推倒在地。
“你们放开俺爹！”
江家的儿子从田里跑上来，想要把自己父亲给救下，却被一脚踹翻在地。
“给我狠狠地打，让他知道王法的厉害！”
马贝在一旁凶狠跳脚大叫，却忽然间，屁股被一只脚从背后狠狠踢中，人当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将两个衙役撞倒在地。
“是谁，是那个不长眼的敢暗算我？！”
摔了一个四脚朝天的马贝暴躁着爬起，转身就要找暗算他的人发泄怒火，却看到了三个老神在在的人，其中两人的腰间还挂着带鞘的长刀，凶狂的气势顿时滞住。
“欸，刚才怎么了？”王错一脸奇怪的看向旁边的卢小猫。
“什么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卢小猫说着话左看右看，也是一脸的奇怪。
“咦~，我怎么听到一条狗在叫，你们知道是那条狗在叫么？”一旁的王二壮同样是奇怪地说道。
马贝顿时被气得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说道：“你们……大胆！明明在后面暗算我，却还在狡辩，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吗？”
“奇怪，是真的有一条狗在叫啊，还叫得那么大声。”卢小猫掏了掏耳朵。
“你……你们……”马贝怒不可遏，但看着卢小猫与王二壮腰间的长刀，气势不由得渐渐弱了下去，气虚地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主簿大人的属下，敢在背后暗算我，主溥大人不会饶了你们。”
“一个主簿，也配称‘大人’？”王二壮脸色鄙夷，“我看是小人吧？”
“好呀，敢说主簿大人是小人，你们大逆不道，我抓你们坐牢！”马贝抓到了破绽，大叫起来。
“呵，还真是一条好狗啊……”
王错抬手制止了卢小猫接下来的话，一步步向前走去。
“你要干什么，你敢伤害公差？”
眼见王错越走越近，马贝心虚大叫，脚步止不住后退，连同着几个爪牙惊慌戒备。
然而，王错并没有对他怎么样，而是仿若无人地将地上的江崇汉给扶了起来，又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随后来到牛车旁看了看车上的瓜菜，点头说道：“嗯，这一车瓜菜还不错，我买了。
不知老伯你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帮我们送到山上的岱庙那里去？
老伯放心，路费我出。”
说着，他拿出钱袋，抓出一些碎银放到了江崇汉的手上。
“这……多了多了，一车瓜菜，值不得这么多钱。”江崇汉说着就要把手里的碎银还给他。
王错却按住了对方的手，微笑道：“值得值得，再说山路难走，剩下的就当是路费了。劳烦你们晚上之前送到，兄弟们还等着吃新鲜的呢。”
“这……”
“好了老伯，麻烦了啊。”王错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转身从车上拿了三个甜瓜，回身丢给卢小猫与王二壮两人一人一个，自己拿着一个啃了一口，顿时脸色一亮称赞道，“好瓜！”
他这一番操作下来，把现场的所有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全都无语了。
马贝嘴角抽了抽，却不敢再说出什么狠话。眼见王错正在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又是一阵心虚，再也待不下去，最后留下一句弱弱地“你们等着”的话，灰溜溜的带着几个爪牙走了。
“多谢几位……几位郎君，刚才要不是你们相救，老汉我怕是凶多吉少。”江崇汉感激道谢。
“应该的。”王错微笑着摇了摇头，“那这一车瓜菜就劳烦老伯你了，要是不认识去岱庙的路，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正好回去。”
江崇汉笑了，赶忙点头道：“认得认得。老汉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几十年，怎么会不知道去岱庙的路。郎君有事尽管去忙，这一车瓜果我一定送到！”
“嗯，麻烦了。”王错笑着点了下头，转身与卢小猫二人离去。
路上。
“师父，刚才那什么狗屁属吏，怎么不出手教训教训他？这种祸害整天都在害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卢小猫心有不平地说道。
“别急，会有那么一天的……嗯，这瓜还挺甜的。”王错一边啃着瓜一边往前走，神色淡然。
“看我干嘛，要想出手你现在追过去也不晚。”王二壮看着卢小猫说道。
“会有那么一天滴！”卢小猫白了他一眼，大口吃瓜。
走在田间，王错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个个辛勤劳作却吃不饱饭的人。
但就算是吃不饱饭，他们也依然在辛苦的劳作。
似乎，只要有一口饭吃，他们就知足了。
然而，王错却在那一具具瘦瘦干干的身体里，在那一张张面黄肌肉的脸上，在那一双双麻木而憧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山呼海啸般的汹涌力量。
但对于这股力量，博县的县令梁业却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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