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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追兵乍现

    入了雁门关,往后的行程只会愈加艰难。几人心里都清楚,当今皇上朱祁钰稳坐江山已逾一年,正是刚尝到甜头的时候,又怎会轻易将皇位拱手再还给他这个做得不怎么样的哥哥?

    目前大家所惧怕的,正是景帝派杀手和死士前来刺杀上皇。

    先前为了掩人耳目,杨善故意较使团晚一天出发,掐指算起来,今日应该正好是使团到达京师的日子。

    过不了多久,京师一定会派出人手来,趁朝野上下还不知上皇回京的消息,先行将上皇弑杀于途,再昭告天下是瓦剌也先虐待上皇致死,以其为由,重整旗鼓再战漠北。

    裴居敬将上皇一行安顿在五所的一处接驿中,便立刻带着宁君儒出门去了。

    朱祁镇见他们二人离开了好一会儿,便询问袁彬道:“怎么不见子邕和他那个缇骑?”

    袁彬答道:“陛下有所不知,后头的路我们需得加快脚步,路途上歇脚的次数和时间也会尽量减少,更别说住客栈吃馆子了,那两个应该是去采办些干粮之类便于的食物,方便之后赶路。”

    朱祁镇点了点头。

    过了好半天,裴居敬和宁君儒才回来,手上还带着几件衣服和几个油纸包。

    “陛下,臣带了些衣物回来,您和袁缇帅、蒋缇帅赶紧换上。”裴居敬道,“雁门人多眼杂不易久留,换完衣物我们便出发。”

    “好。”

    几人换完衣服,乘上马匹马车离开雁门没多久,城里便悄然出现了一批形色匆匆的人。

    这些人在城里像是寻找些什么,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车马驿站。

    为首那人站在马厩外,问里头那人道:“你可看清楚了?”

    若是裴居敬在此,定能认出来,此人便是名震江湖的杀手组织——百鸣楼下的枭队队长:枭鸢。

    里头那人抱拳回道:“属下能肯定,车架幔帐上的那几处图案就是伯颜帖木儿独有的雄鹰图腾,只有他的鹰图腾飞翔的姿态如此特殊。”

    枭鸢带着几人回到里室。车马驿站外头的门已经从里闩上,门口也换了闭店的牌子。

    他往店家面前一站,淡淡道:“说吧,卖与你马车的人何时来的,做何模样,又是几时离开,往哪里去的?”

    店家两股战战,汗流浃背,几乎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回回回大人的话,早早早早早些时时候,有个穿穿穿着灰灰色劲装的的年年年轻男子来卖卖了一辆车,卖完完完就就就往东东东边去去了。”

    枭鸢抬了抬下巴,表示知道了,复又看了站在那店家身后的枭鸮一眼,带着其他人转身出了门。

    门被关上,挡住了里头枭鸮的手起刀落。

    收割了店家性命后,枭鸮嫌弃地用那店家身上某块还算干净的衣服布料擦了擦刀,出门关好店门,迅速跟上了队伍。

    在没有被人注意到的门楣上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那里正悄然刻着一朵梅花,原本的鹅黄色早已被风霜侵蚀成了浅灰色。

    卖车的人确实也是往东走的,也确实被枭鸦找到,但跟踪去了之后却发现对方只是回家,且家里只有妻儿,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所以枭鸢带队伍顺着车马这条线追查的线索,自然也就断了。

    枭鸢咬了咬牙:小小一座雁门关,找得到车马驿里的马车却找不到卖车马之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所幸另一个队员带来了好消息:“队长,属下刚刚查到,城西的成衣店见过灰衣的劲装年轻男子,说是买了三套墨绿色成衣,而且要得非常急,以高于市价三倍的钱成交的。”那队员补充道,“店家说他往南走了。”

    枭鸢自然是不愿意放过这条线索的,立刻带着队员沿着南边的街道追查而去。

    但可惜南边街道的十几个街坊店铺对灰衣人的描述皆不相同,有说往北的,有说往西南的,竟分了七八个方向。

    枭鸢咬牙切齿地吩咐自己的队员往这七八个不同方向分散追查。不到两柱香的功夫,队员纷纷来报,说所有方向的灰衣人要么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要么就根本没了踪迹。

    “这是哪路神仙,真是把人好一顿戏耍!”枭鸢反应过来是被人摆了一道,恨恨地磨着牙,阴恻恻地低声道。

    “老大,还追吗?”枭鸮懒散地问道。

    枭鸢瞪了他一眼:“自然追,去找那买了墨绿衣服的人!”

    枭队又是兜兜转转了好大一圈,才终于寻着线索在郊外找到了一个小院子。

    几人把院门一推,气势汹汹地四下找人翻东西。倒是枭鸮直冲冲推开了房门,看见了几件瓦剌的衣服:“老大,这里有东西!”

    枭鸢立刻走进了房间,把枭鸮手里拿着的那套瓦剌衣服取来一摸,随即愤恨一甩,低声道:“还是来晚了,衣服已经没有余温,看来这些人已经跑了好一会儿。”他一挥披风下摆,往外边走边吩咐道,“给楼里发信号,我们去下一站蹲守他们。”

    枭鸢带着人风风火火地从小院子里出来,手下立刻点火,将那小院付之一炬。枭鸦抽出一小块什么东西,丢在了门口的地上。那东西被点着了之后,迅速窜起了一阵灰白色的烟,比普通的炊烟更直,更细,颜色也更深。

    赶路的裴居敬似有所觉,回头一望,便看见了那行灰烟。

    这是……

    他露出一抹了然于心的笑意:他知道追杀他们的是谁了。

    裴居敬转头对宁君儒和赶车的蒋铸道:“我们改道,往西南走。”

    宁君儒点了点头。

    车里的朱祁镇一听往西南,不解地问袁杨二人道:“怎么往西南走?那完全不是回京的方向啊!”

    袁彬也不知道裴居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道:“裴千户那孩子鬼精鬼精的,既然是他所说,必有他的考量。”

    倒是驾车的蒋铸道:“千户所使,乃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袁彬一怔,听明白了,抚掌而笑:“你这话虽不准确,却也形象。”

    “你们到底在打些什么哑谜?”杨善迷茫道。

    “杀手可能已经找到了雁门关,现在应该在往我们将要路过的下一站赶。裴千户的计谋就是,我们先往西南绕一天的路,待杀手赶到他们的目的地,我们再出发。如此一来,在杀手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就会以为他们是去迟了,我们已经离开,而不会想到我们其实是一直跟着他们。”

    朱祁镇仔细一想,也笑道:“倒是一条好计策。看来在北镇抚司这几年,这小子确实是成长了不少啊!”

    “不过我们也不宜跟得太近,以防对方回过神来一下子就能抓住我们。”袁彬道,“所以除了今日外,以后每天晚上,我们都还是要有人轮番值夜。相信这一点,裴千户应该也想到了。”

    当日晚上,几人确实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裴居敬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几套深靛蓝的劲装,着朱祁镇几人换上。

    袁彬疑惑道:“你这是一大早去了成衣店了还是裁缝铺了?”

    裴居敬把那衣服一抖,伺候着朱祁镇更衣,一边道:“哪能啊,就是和昨日一起的。不过嘛,”裴居敬狡黠地挤了挤眼睛,“换下来这套是买的,换上的这套嘛,顺手牵来的。”

    “偷的?”朱祁镇立刻回头看着他,“怎么你还竟学会了偷?”

    裴居敬从善如流地换了个方向,继续给朱祁镇更衣:“昨日穿的那几套,可是按照市价三倍给的,”裴居敬抽空比了个三,一脸亏大发了的表情,继而理所当然道,“所以今日这些当然是饶头了。哪有人这么轻易就能叫我拿三倍的钱买一套衣服,我裴居敬的钱可不是这么好赚的。再说了,三倍的钱买两套,那店家也不亏啊!”

    “歪理!”袁彬笑骂。

    一行人整理了衣装,趁着大好天光慢腾腾上路,轻松得仿佛追杀这件事跟他们毫无瓜葛似的。

    行至夜间,裴居敬将车停在了一处郊外别院里,对严君儒和蒋铸道:“今天夜里就要麻烦两位值夜了。若是杀手反应快,说不定今夜就能看出我们的计策,前来追杀我们。”

    两人点点头。

    蒋铸道:“我值下半夜,宁缇骑就值上半夜吧。”

    宁君儒“嗯”了一声,摸黑将身上的东西都放进了屋子里。

    蒋铸和未轮到值夜的几人悄无声息地摸进柴房里,就着黑暗在地板上铺了褥子和衣睡了。

    果然,到了下半夜,裴居敬睡梦中忽然听见一声呼哨。他立刻惊坐而起,与警觉爬起的宁君儒一起捂住同时醒来的朱祁镇还有杨善的嘴,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宁君儒和裴居敬对视了一眼,整理好衣袍坦坦荡荡地走了出去。

    外头蒋铸已经和几个人战在一起。蒋铸虽然块头大,但身法极其敏捷,那几个杀手一时半会儿竟也奈何不了他。

    裴居敬一见领头那人,眼睛一亮,笑着道:“没想到是你。”

    他甫一出来,枭鸢便已经注意到了。

    这人……枭鸢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你?”

    “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吗?”

    “有缘个屁!”枭鸢破口大骂,“你上回在赌坊出老千,害得老子被人扒得只剩里衣丢出去,这笔账老子还没跟你算!正好今日冤家路窄,老子新账旧账轧在一处,全与你一并讨回来!”说着拔出配剑,一副要拼命的样子,拉开架势就要上前。

    裴居敬狐假虎威似的往宁君儒背后一躲,笑得好不无辜:“赌桌上的事本来就是十赌九输愿赌服输,怎么你输了钱就赖我出老千?还有,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一口一个老子的,不文雅。”

    说起来,枭鸢这人身手了得,若是正经做个看家护院的或者仗剑江湖的大侠必是极好的。可惜他有个缺点,就是嗜赌,而且手气极烂,普通人的那点工钱根本不够他上桌搏一把的。最令人喷饭的是,他明明是个成年男子,偏生又长着一张娃娃脸,所以十分恼恨别人拿他的相貌说事,日常也是戴着笠帽和面具出街。

    “你给老子闭嘴!”枭鸢被他这话气得不轻,提着剑越过蒋铸那里的战圈便冲将了上来。

    宁君儒迅速抽刀挡下了枭的劈砍,再一转腕往前刺去。枭鸢抽身急退,想绕过宁君儒去刺他背后的裴居敬。奈何他是杀手出身,讲究的是快准狠的一击致命,遇到早有防备又不按路数出招的宁君儒,一时半会儿竟没有办法从他手里讨得半分好处。

    裴居敬趁机脱身,解下马车的缰绳驾着便逃跑了。

    见他忙乱之中竟还记得驾马车,枭鸢更是料定马车里便是他此次行刺的目标。他架着剑把宁君儒的刀用力一推,飞身便去追赶那马车。

    宁君儒哪里肯放他离开,当下也追着枭鸢的背影飞身去了。

    院子里其他六人一见队长走了,自然也无心应战,都撇下蒋铸去追宁君儒。

    蒋铸忧心院子里上皇的安危,没有跟去,收刀重新回到了门前。

    那头裴居敬驾着马车一路飞驰,片刻不敢耽搁,生怕慢了一点就要被追上;身后的枭鸢被宁君儒牵制着,速度总比那马车慢上一线,每次眼看着就要摸到那马车的车顶,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立刻又被宁君儒一刀给打断了;后面六个人又追着枭鸢和宁君儒观察形势,随时准备在宁君儒露出破绽时给予致命一击。

    枭鸢且战且进,嘴里道:“别管我,追上前面那辆马车!”

    那六人领命,立刻抽身上前,不到一刻钟便将裴居敬的马车团团围住,将驾车的裴居敬给拘了下来。

    枭鸢大笑一声,假意往前一刺,满以为宁君儒会躲开。

    谁知宁君儒不退反进,扭身挥出一刀,一招就将急于脱身的枭鸢擒于手中。

    裴居敬那边可怜巴巴地被几个杀手反扣着手腕提剑架在脖子上,等着宁君儒带着同样被架着刀的枭鸢走过来,身影好不萧瑟。

    两边人马就此持刀对立。

    裴居敬丝毫没有一点被剑架在脖子上时该有的紧张感,反倒戏谑一笑:“哟,我竟不知你百鸣楼何时竟多了打劫这个新方向?怎么,杀人这个行当单子太少竞争太大,你们百鸣楼没有收入所以不得已跨行了?”

    “我呸!”枭鸢冷笑,“谁知你这车里坐着的是不是正好就是我要杀的人?”

    “你要杀的人?天地良心,我这车里只有从关外买的一车赌具和几件皮草,怎么会有人?”

    枭鸢明显不信:“你当我看着像个小鬼就真如同小鬼般好骗么?鸩,”他喊了一声,站在裴居敬背后的其中一人立刻出列,“去看看车上到底有什么!”

    鸩上了马车,在里面翻箱倒柜了好一阵,除了赌具还真的什么都没有。

    “报告队长,只有赌具皮草。”

    裴居敬笑道:“你看,我就说吧,你还非不信。”

    枭鸢眉头一皱,依然不信:“大夏天的你买皮草作甚?这季节上狐狸麂子都在换毛,可不是买皮草的好时节。”

    “我买皮草为何要向你解释缘由?”裴居敬这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刀剑紧了紧,只好不再逞嘴上之快,正经道,“好好好,我买皮草买的是去年硝好的,这时节买去年的旧皮草可比冬日便宜多了。”

    见枭鸢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裴居敬更加轻松了:“看也看了,问也问了,这回该将我放了吧?”

    枭鸢抬了抬脖子:“先让他将我放了。”

    “还是先让你的部下放了我吧。你们百鸣楼为了任务杀人无数,谁知道你会不会一脱困就下令将我杀了?”裴居敬挑了挑眉,“我就不一样了,我一个平民百姓,要了你的命也没什么用,还少了个人跟我赌博送钱。”

    枭鸢瞪视了他一眼,思索一瞬便开口道:“鸦,将他放了。”

    “这就对了嘛!”

    裴居敬被人一推,立刻跑到宁君儒身后:“把这家伙放了吧。”

    宁君儒依言,也将枭鸢推了出去。

    谁知枭鸢被放走之后没有离开,竟飞身一跃,带着枭队那六个人迅速往他们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宁君儒一惊,明白了枭队怕是反应过来被耍了,想回去查看那个小院子。

    他正要追赶,却被裴居敬拉住了:“追他们干什么,那小院子哪里还有人?”

    原来这边裴居敬以身做饵,钓着枭队的人走了之后没多久,蒋铸和袁彬那边立刻将院子里的马放跑,再轻功背着朱祁镇及杨善两人离开了那座小院,按照裴居敬刚才捂住杨善嘴时塞给他的那小纸条上所写,早就去往山上藏好了。

    等枭队回头再来查看时,小院里冷冷清清,哪里还有人?

    就算他们跟着马离开的方向去追赶,自然也会一无所获。

    “哦,不对。”裴居敬无良一笑,“会收获两匹马。不过说起来这两匹马的价格倒是够他再上一次赌桌了。”裴居敬捂着心口,有些肉疼道,“只是可惜了我那两匹塞北名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