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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散入春风满洛城

    大惠国,京城,千面坊。

    一处雅间,两位男子对坐而弈,其中一人华服锦衣,身披一件墨色刻丝凤纹花软缎袍,头戴一顶墨色弹鹤纹纶,妆容更是精致,整个人显得一丝不苟,放在整个三宗四国的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反观对面那人,面容一般,勉强能算是清秀,身上就只是一件普通的文段长衫,只以一条粗布束发缠腕,虽然也是清爽整洁,但和对面那贵公子模样的男子相比,就略显得有些简单随意了。

    “阿瑾,如何?听我一句劝,你自己该主动一点了,人一个大家闺秀,还得主动来找你是咋的,不合适。”

    对面那男子忽然开口,言语之间多有笑意。

    那锦衣华服的男子闻言,顿时以手指揉眉心:“不是说好了,不要叫我阿瑾了嘛,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说罢,又落下一子,对面那男子哈哈大笑:“哈哈哈,情不自禁,情不自禁,阿瑾你别打岔,说正事呢,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总得上点心吧。”

    说话间,瞥了一眼棋局,就重新看向眼前被他叫做阿瑾的男子,只是随手放下了一颗黑子,颇有些不上心,可就算如此,棋盘上的白子依旧是胜少败多的局面。

    二人棋力悬殊,显而易见。

    “这事儿再说吧,容我想想。”

    只是那个被称作阿瑾的男子,有些犹豫,并没有答应下来。

    原来,这锦衣华服的男子,就是这千面坊的坊主,唐柳,人称“柳生”,此人江湖上传闻相当不少,最著名的一件事就是当初在大孤山的那场“论道”了。

    曾经三宗四国刚刚形成四大牌坊的格局没多少年的时候,除开那风过山庄和荷花山庄,像现在的什么大惠的千面坊百汇阁,大嬿的烩云楼,大平的摘星楼,囚龙国的西雪原这些势力,其实都还只是初具雏形。

    当时有两场算是相互切磋的“论道”,一场是在这大惠国境内的大孤山,主要是大嬿国境内的各方豪强以及大惠国境内的那些有些名气的人物。

    另一场则是在那囚龙国和大平之间的那处南君湖上,是由大平皇室大摆擂台,作为东道主。

    其中,大孤山那一场,当时咱们这位千面坊坊主,正值风流,期间醉意正好,忽见得一只红雀落于案几之上

    众人喝去之后,也不远飞,在酒席上方盘旋。

    于是,众好友打赌,谁人能略施手段,将那红雀拿下,那一壶千斤难买的寒酥,就是谁的。

    唐柳便取腰间明珠弹山雀,却不伤其分毫,只是以巧劲击晕使其落下。

    而那颗明珠,是唐柳早年间斩得一条蛟龙所得,珍贵无比,曾经大惠皇室得到消息,斥资万金想要买下,被唐柳拒绝,更加让这颗龙珠价值抬升。

    江湖上越传越神,最后甚至说那唐柳一身道行武学,和这颗龙珠有着莫大关系,若是得到,最少一甲子功力云云,惦记的人不计其数,只是唐柳本身实力卓绝,又有着千面坊这等庞然大物。

    没什么人真正敢来就是了。

    而大孤山此事,之后在三宗四国的江湖里广为流传,被称为“小风流”,这位千面坊坊主唐柳,也得了个“柳生”的称呼。

    为何被称为“小风流”,只因为如今这三宗四国的江湖上,唯一能被称为是“大风流”的事情,就是曾经的雾尊了。

    而和千面坊坊主唐柳对坐而弈的这位男子,想来应该不是寻常人,但是却不然。

    此人在江湖上,不能说是一点名气不显,只能说是半点浪花也无,其实都不在这大惠京城当中居住,而是在洛城边上的一个小镇当中,开着一家铺子,靠卖些书谋生。

    不算是多么偏僻,也没有多么繁华的地段,一个人既是老板,又是掌柜,还是店伙计,为人风趣,书肆里经常有孩童来白翻书,他也不去赶,一来二去,生意就好了起来。

    虽然没什么大富大贵,倒也是比较富足。

    而且和唐柳是多年的好友,唐柳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去洛城边小镇上的那座书肆找这位多年的好友谈心,只是今天倒是这位书肆掌柜难得来京城一趟,来看看有无什么新出的孤本善本。

    也就顺道儿来千面坊瞧瞧唐柳。

    “你自己知道就好,年年把人家姑娘剔出去,为的啥,不就是不想让她上榜之后为人熟知嘛,还要装模作样的收钱,你呀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那位书肆掌柜,听唐柳还是有些犹豫,摇了摇头,又多提了一嘴,之后就不再多说,转而低头去看棋盘,又落一子。

    “嗯,我再考虑考虑吧,说起来总比做起来容易。”

    唐柳说罢,就要再落子,不曾想,憋了半天也不曾看出,这局面该如何死中觅活,只好无奈投子认负:“你就不能让着我点。”

    “哈哈哈,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

    大嬿国,皇宫,偏殿。

    “这次就是你和独孤公子去吧,玉儿那孩子说什么也不愿意。”

    一位体态婀娜的宫装妇人,在为一位女子仔细的挽着头发,两人眉眼之间,多有相似之处,这女子,正是那天俞聒在泊仙居里见过的长公主。

    而那位妇人,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是当今大嬿,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知道了,母后,您这次为何要亲自去啊,代表大嬿皇室,杜将军一人就足以。”

    “不用瞎操心,你父王自有安排,你这次去,也全当好好玩一段时间,老是待在这宫里,憋坏了身子可不好。”

    这位皇后娘娘,名唤黄芩①,姓唐,其实本是大惠国人士,和那位千面坊坊主唐柳还有些亲戚关系,算是远亲。

    年轻时和好友几人同行游历,路遇不测,被当时出宫巡猎的大嬿皇帝救下,后添为贵妃,再之后做了皇后,也算一段佳话。

    现在的她,已经年过半百,却依旧不显年岁,时间仿佛只让的她多出了几分雍容富态,比之以前,更加气度非凡。

    “怎么会呢,这宫里挺好的。”

    “好了,你这孩子,来,别乱动。”

    整理好了长公主的头发,这位皇后娘娘又笑呵呵的拿起了梳妆台上的脂粉,长公主无奈,只好乖乖认命。

    还是自家妹妹过的舒坦,随性洒脱,除了自己谁也不好管。

    …………

    大平国,京城,西南行宫。

    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在这颇有些冷的大殿里,身着单衣,双手负后,面向那案几之后的《千里江山》图,目不转睛。

    静静的听完身后那黑袍羽冠之人的叙述,这才转过身来:“就这些?”

    “回禀陛下,就这些。”

    原来此人,眉宇轩昂,正是大平国当今的一国之君,卢信石②。

    只见他蓦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看来咱们那位传说当中的雾尊,倒也真不是赶尽杀绝了。”

    顿了顿,这位大平皇帝收敛情绪说道:“去准备吧。”

    “是。”

    说完,那黑衣人就欲离去,但像是想起什么,又问道:“陛下,那落阳宗的庆典?”

    “你和三转安排就好。”

    “是。”

    那黑袍人这才退出大堂,饶过几条小路,回皇宫去了,在他走后,大平皇帝继续端详那幅《千里河山》,半晌,那黑袍人去而复返:“陛下,南平王回来了,您看…………”

    话音未落,就听到别院外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师兄,想我没?细辛③老哥,都说了我自己来,无需通报,咋个就不听呢。”

    大平皇帝听见这声音,对那前来通报之人摆了摆手,随后迈过门槛,正好那曹细辛口中的南平王也跨入院子。

    待得看清其面容,居然正是那月公子赵小石!

    …………

    百汇阁。

    “玥儿,你看这一件如何?算了,有点花了,这一件呢?…………”

    鱼郭正在厢房里挑挑拣拣,明玥就在后面为她接着,有点无奈,她倒是看不出什么差别,就都说好了,这都挑了两天了,还没定下来,不就是一个排名嘛,要不要这样。

    像是知道了明玥在想什么一样,鱼郭立刻回头:“玥儿啊,这你就不知道了,像是摘星楼和烩云楼,都是会去落阳宗道贺的,那些人可不像那个老匹夫那样眼瞎,到时候,以姐姐我的姿容气度,那二十仙的名头,不得有我一个啊,嚯嚯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竟是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明玥有点欲言又止,倒是不好泼小鱼姐姐的冷水,只好憋着了。

    “来来来,玥儿,先不说别的,看看姐姐给你准备的。”

    “哎哎,衣服啊,小鱼姐姐,衣服。”

    “不用管它,来来来。”

    鱼郭挑选无果,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就拉着明玥往外走去,明玥揽之不及,手中衣物掉了一地,鱼郭倒是不在意,继续拉着明玥向外走去。

    转过了几道廊迴,到了另一间厢房,鱼郭推开门的一瞬间,明玥就瞥到屋子里琳琅满目的服饰,满屋子的衣物不计其数。

    好嘛,原来刚刚那柜子里,只是九牛一毛。

    “玥儿,你来看,我给你挑几件合适的。”

    “啊,这………………”

    …………

    三月初五,今天虽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大后天,就是三宗之一的落阳宗宗门庆典,所以,这两天该到的也都会到,这坠神平原的几条官道上,真叫个熙熙攘攘,基本上没有什么空闲的时候。

    若光说那些被邀请来的各大势力,其实倒也不至于如此拥挤,只是,这场庆典可不单单是落阳宗,整个洛城,在这一段时间,都会异常红火,那些外地的商贩,大都会来此“赶趟”。

    也就会吸引许多人来此,不为其他,光是那琳琅满目的集会,程度就不亚于新年,甚至犹有过之,毕竟,就算是新年的时候,这里也不至于如此多人。

    不断有车马穿行在洛城的大街小巷,有的是直奔去往落阳宗方向,而有的,则是去往那些早已说好了的地段,这些就都是外来的商贩了。

    这些人贼精贼精的,可不会放过这几天洛城的人气,花鸟鱼虫,奇珍异宝,只有你想不到的,但绝没有这些商贩卖不了的。

    虽然每天才是庆典,但是今天这洛城就已经开始“运作”了,现在就已经基本上是随处可听叫卖声,入目皆是杀价人。

    一个摊贩前,几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正在和那摊位老板砍价,原来是其中一位公子哥,瞧上了一件笔洗,是那蟾宫折桂样式,其表面乌光内敛,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翻过来之后,下面还有底款。

    是那“怀月在水”四字,皆以小楷写就,更显清奇。

    虽然不能断定就是出自大家手笔,但其本身倒也是一件不错的摆件,再加上这些年这种样式的笔洗,少之又少,应该是一件旧物件无疑了。

    那位公子哥,倒也是有些识货的,一眼相中,只不过这几位的穿着一看就是大家族里的少爷,平时也不自己买东西,一下子露出欢喜的神色,可不就得被人杀猪。

    果不其然,那摊贩老板,开口就要三千两,还说了一大通这笔洗的不一般,给几个公子哥唬的一愣一愣的,刚一开始还真在那里想着凑钱,都没发现那摊贩老板的浅笑。

    不过,几人过了一会儿,约莫是这几位公子哥身上带的钱不够,那位有眼缘的公子哥,就开始和摊贩老板讲价,只是这功力实在是浅薄。

    杀价半天,也只砍掉不足半成,倒是给自己说的口干舌燥。

    “我说,你要是真看上了,两千八百两,如何?我这可算是大让步了,比之前谈的两千八百二十两可是整整少了二十两。”

    那摊贩老板大概是看出眼前这位公子哥有些累了,便开口说道,当然,开口之前,就已经将眼底笑意尽数收敛,又重新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甚至还有几分肉疼神色,看起来像是亏了大钱一般。

    “啊,这……容我再想想。”

    那公子哥倒也不真是钱多没处花的人物,这两千八百金,就是他们几个一起,也还差点,现在他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自己那老松奇石玉佩典当了。

    这位公子,也是今天刚到此地,身份是那囚龙国的苏氏公子,小公子苏辙言,约么就是和子恕一般大的岁数,尤其喜好这些奇石怪树样式的物件,他身上那块老松奇石玉佩,就是前几年苏氏的那位嫡长子,也就是苏辙言的大哥苏俞年送他的。

    是一件由那囚龙国的那位观雪大师亲手打造的孤品,先不说眼前这蟾宫折桂的笔洗是真是假,就算是真,撑死了也就这摊贩老板说的这个价,而这块老松奇石玉佩,真要拿出去卖,光是那位观雪大师的名头。

    就少说也要在这个价钱上翻一翻。

    而现在,这倒霉孩子都已经在想着要不要典当了以旧换新,心里约莫是觉得这老松奇石玉佩,也有些年头了,不如就换了,还只是用来补个差价!

    这要是被他大哥知道了,那可就又是逃不掉一顿皮肉之苦了。

    就在苏辙言举棋不定之间,忽然路边有人惊呼:“那不是荷花山庄的马车吗,他们怎么来了?”之后便是一群人跟着附和,你一言我一语。

    “对啊,那不是荷花山庄吗,怎么连他们也来人了。”

    “不是说荷花山庄和落阳宗有宿怨吗?”

    “对的,以前这荷花山庄可从来没有来过,如今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前来,难不成是想要和落阳宗寻仇?”

    “我看未必,若是寻仇,何必要挑这种时候,各方势力都在,其中不乏和落阳宗关系不错的,这荷花山庄岂不自讨苦吃。”

    “是极,是极,而且我听说当年荷花山庄主要还是和咱们大惠皇室有过节,落阳宗也只不过是劝架而已,顶多也就拉偏架,真要是寻仇,荷花山庄不去找大惠皇室的麻烦,怎么跑到这落阳宗来了。”

    “……………………”

    听着周围人的闲言碎语,苏辙言和他身边那几位公子哥,也都抬眼看去,果然如那些路人所言,刚刚驶过去的那两辆马车上都有那出水芙蓉的图案,是那荷花山庄无疑了。

    就连那摊贩老板也一样为之侧目,一时间,双方这谈价钱的事情,倒是不急,暂且搁下了。

    这一耽搁,价钱一事就又不着急定夺,街上众人目送那两辆马车转过街角,奔着落阳宗去了,都啧啧称奇,还真是。

    而这个消息,一定会在短时间内传遍三宗四国,说不得,那囚龙国里早有人注意到的这荷花山庄的马车出来,顺着方向也能猜出个大概。

    接下来这俩冤家是冰释前嫌,还是大打出手,亦或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就都成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市里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目送马车离去之后,苏辙言再次转过头来,小心将面前那笔洗捏起,捧在手中左右端详了一遍。

    也不知怎的,居然是越看越顺眼。

    于是,苏辙言将心一横,与身后的一位公子哥耳语了几句,就将自己身上那件老松奇石玉佩解下递给他,原来剩下那几位公子哥模样的,是几位装扮起来的家中仆人。

    眼瞧着那个公子哥就要离开,但是远处忽然跑来一个看起来略显憔悴的中年人,看见来人,那摊贩老板似乎是有些遗憾,到了嘴边的催促那个公子哥掏钱的话也没说出口。

    只见那人,眼见着了这处摊贩前的诸位公子哥,眼前一亮,改走步为小跑,一溜烟儿就到了摊位前,一边跑还一边一边对着这边的苏辙言几人大喊道:“几位小哥!看上哪一件了,无需犹豫,二十两纹银拿去,小本生意,概不赊账,概不赊账哈。”

    人到眼前,话到耳边,苏辙言和那个正要离去的家丁,一时间面面相觑,有点拿不准这人的来路。

    又转头看向那“摊位老板”,却见那“摊位老板”一手持折扇,覆着半边面门,偷偷在那里笑呢。

    ……………

    入夜,这洛城不愧被誉为大惠第二京,依旧是热闹非凡,而在一条不起眼的小道上,一袭黑袍正慢步前行,看起来身形略有些单薄,像是一位书生,但是面庞被阴影遮住,看之不清。

    忽然,这一袭黑袍停下脚步,像是听到了什么一般,微微转头,像一个方向看去。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