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后事

    元兴七年，废后岑民毙亡。圣上感其纯和凛然，以身殉国，特辟墓茔为其举办丧礼。俟其入土为安后，遂令花匠在坟地周围种满木樨树。

    圣上责韩时平等臣子不循礼法，冒然闯入明华寺，惊扰寺中僧人及香客，便罚了他们一年的俸禄以作惩戒。

    圣上安抚皇后，待她恩宠愈隆。柔然送来消息，道萨满巫师复通天意，上天让柔然助大魏以脱困境，因而他们同意帮助大魏共抗西夏。

    西夏军中已是粮草吃紧，未料及柔然军队中途加入，与大魏戮力合伐。鉴于当下内外局势，李合旂当机立断，连夜令留外苦战的将士撤回国内。

    大魏外患得此解决，遂将重心转移到北部旱灾的处理上。肃王自请前往河东路治灾，圣上应允了，命他任安抚使抚慰当地的民众。

    十一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河东路的百姓喜狂号怨，却也让他们有了存活的盼头。在充沛雨水和当地有效的治理措施下，河东路的情况日渐转好。

    圣上很欣慰，乃以谕旨告示朝堂，令肃王权知兖州军州事。

    岑氏和汝阳长公主陆续离开缬英殿，原本热闹的宫殿如今变得冷气空空。圣上遣散了当值的宫人，只令云束、蔓萝并两三个内侍看守在此处。

    今年九月初十，汝阳长公主入宫拜见圣上。她一进缬英殿的门，看到与过去别无二致的中庭布景，泪水当即落了下来。

    岑氏的死虽暂解了国朝的外祸，鸣鸾殿并未因此而太平。

    据侍奉柔然公主的宫人说，柔然公主近来总会看见一个穿宫装的女子出现在她殿中。她询问殿内的宫人，却均言未瞧见。她本就颇为惴惴，又听闻宫人窃语，说她所见的那名宫装女子是死去不久的岑皇后的鬼魂，更是惶悚，使得神志愈发混乱。

    那名宫装女子频繁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不仅在梳妆时从镜中窥见她与岑氏一模一样的脸，还在睡觉时梦见她。不管她在何时何地看见她，那名宫装女子只是安静地立着，目色凄迷又哀愁。

    她不曾仇视、怨恨她，她却深受折磨。柔然公主总是寝食难安，时常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尖叫，回过神后便瑟缩在床角，不再入睡。如此两月下来，她整日陷在惊恐中，精神已达到崩溃的边缘。

    十一月十七日的早晨，太阳将升未升，清扫御花园的宫人在结霜的竹林后发现冻僵的柔然公主。

    原是她半夜受惊跑出了殿，因神思混乱，不知自己的归处，遂躲身至御花园的竹林后，为冬夜的冷气挟击，终冻死在次日的寅时。

    宫人向上禀报后，圣上把伺候柔然公主的宫人一律罚充入掖庭，并以皇后的规格治丧，另派人将这一消息传送柔然。

    柔然可汗和王后丧失爱女，十分悲痛，遂遣使臣入魏吊唁，愿意正式归附大魏。

    九幽城的宫人对于这位皇后的离世没有产生过多的伤感，甚至有几分解气。依他们之见，这位皇后本不是个善的，比不得岑皇后，只顾自己享乐，不行仁厚宽俭，甚至私下勾结朝中官员，计议害死岑皇后。

    这样一个蛮夷女子，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可叹，在所有人眼中插足圣上和岑皇后婚姻，只晓得贪图享乐的小皇后，殒命时不过十六岁。

    一时，圣上的两名皇后相继离世，后宫再无一嫔妃。太后开始张罗为圣上选妃。

    圣上难得听从太后的意见，选了一批德言容功兼俱的世家闺秀充实后宫。太后虽面上一如往常般板正肃穆，心里却多了三分喜悦。

    新选入宫的娘子已安置下来，圣上却不宣其宠幸，只独宿在极宁殿。

    各宫娘子并太后皆焦心不已。

    太庆八年七月，初秋刚即。云束坐在栏杆边看书。她正在心里默诵司马迁所著《史记》中的《留侯世家》，正默念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这句时，她敏锐地嗅到一丝清甜的香气。

    倏尔，一个怀抱着青瓷花瓶的内侍走了进来。那内侍行至她面前，半躬了身，道：“圣上让臣一早去庠序堂折木樨，送来缬英殿。”

    云束一面接过一面道：“麻烦你了。现下，缬英殿的木樨还没开，庠序堂里种的都开了？”

    内侍道：“也只是有几株早桂开了。”

    云束瞧这名内侍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合中，肤色润泽，双眸神秀，气质茂懿，遂问：“你叫什么名字？”

    内侍道：“季直。”

    此后，每隔两日，季直在圣上的授命下，于早晨送新折的花枝到缬英殿。待庠序堂的木樨大多开放了，便改为一天送一次。

    直至满宫的木樨悉数枯萎凋零，由暮秋过渡到初冬，季直方不再送花枝来。之后，在禁中，她再未遇见他。几年后，她才从一名内侍那里打听到，季直早已于太庆八年冬月，被罚往西京了。她一怔，问那名内侍他被罚的原由。

    内侍摇头，说不知道。不过自季直被罚走后，极宁殿的宫人对这一名字甚是忌讳，从不提及。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云束只微微觉得惋惜，随后，也像众人一般把它丢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