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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上元

    次日一早,王列换回淡青雪漾的文官官服,腰悬同心,坐上马车。

    驾车的依然是骆新元。

    这次会面没有旁人作陪,是王列和令狐筠瑞单独见面,而且名义上王列用的是商谈公事。

    “不用等我。”王列走下马车,对骆新元吩咐道

    尽管王列已经熟记令狐筠瑞的书房在哪,负责通传的小吏依然领着他来到书房门口。

    “大人,王司正到了。”

    书房里突然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令狐筠瑞肉疼的喝骂“你们怎么老爱砸老夫花瓶!”

    书房门忽然打开,走出一个王列认为情理之中,却意料之外的人。

    任偃兵努力压抑着拔刀的冲动,看了王列好一会儿才阴恻恻道“王司主,别来无恙。”

    王列脸色平静“你没卵蛋。”

    任偃兵额头上青筋猛跳,大手一挥,夹带气机扫向王列面门。

    王列脚下一点,另一只手拖了一把来不及反应的小吏。小吏猛然摔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就因公殉职了。

    “要打外边打去,老夫这里没地方关你们俩!”令狐筠瑞在书房里吼道

    任偃兵走到王列面前,盯着王列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倒想看看,王司主还能在娘们背后躲多久。”

    王列不甘示弱的回怼“我有卵蛋。”

    任偃兵怒哼一声,转身离去,不再纠缠。

    王列走进书房,令狐筠瑞慢悠悠的斟茶,打了个哈欠道“来找老夫作什?那俩憨货死了就死了,不用问过老夫。”

    王列一把抢过茶杯道“孟乘舟是温侯杀的。”

    令狐云瑞面上没有变化,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用试探老夫,老夫早就说过,只负责维护京中的规矩。”

    令狐云瑞手忽然一停,意会到王列的言外之意,似笑非笑的把茶壶放下,问道“那头羊的主意?”

    王列没有回答,令狐云瑞也不计较,抿了一口茶后道“这件案子办的还算可以,美中不足的就是把花妜翎摘出去了。”

    王列抬眉“我像是来找你考评的?你又管不到我升迁。”

    令狐云瑞笑着道“可你比需要考评的那些憨货还更需要人帮你兜底!”

    王列把目光移向了一旁的花瓶。令狐云瑞立刻吹胡子瞪眼“你动老夫花瓶试试!”

    “你敢动老夫就敢死!”

    王列收回目光,清声道“令狐家有本事坐上京城四大家的位置。”

    令狐云瑞笑眯眯道“不藏了?”

    本来就没什么好藏的。

    令狐云瑞添满自己的茶杯,随即仰头一干,如饮佳酿“老夫第一次见你时就说过,想对你夫妇二人不利的大有人在,老夫不过懒得下场子去玩。没劲儿,还累。”

    “这次你自己办了这桩案子,应该深有体会:京中无小案。案子该办到哪、怎么办都是学问。”

    “再怎么简单的案子,只要细查,谁都有可能牵扯其中。你甚至不能确定,站在你身边的究竟是一同破案的同僚,还是就是凶手之一。”

    王列喝干自己的茶,平声道“就像孟乘舟一样。”

    令狐云瑞将壶中剩下的茶倒进水方,微微叹气“士载的死,老夫不能查也不敢查。”

    能让自己一个坐镇刑部五十年的老尚书都没半点线索,只知道孟乘舟是去查彼岸神教才遭此横祸。那自己查了会有什么下场?搞不好话刚传出去,明日就换自己横尸刑部!

    何况五十年过去,就是有人证都死的七七八八了,想查都没得查。

    王列站起身,低声道“想对我不利的,不一定有心害我;帮我的也不尽然与我同心。”

    令狐云瑞会心一笑,暗道脑子不错,可惜不是心月狐国的人才。

    王列走后,令狐云瑞也跟着起身,看着杯中的最后半盏茶,低声呢喃道“五十年了,看来是无望替你申冤了……”

    “老友,黄泉路上,莫要怨我。”

    令狐云瑞倾倒茶杯,环酹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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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老狐狸也不是?”陆旦错愕的丢下手里的竹筒,简直不敢相信

    王列点头,说出自己的判断“他什么都不想参与,因为没劲。”

    “嘶,那不就剩一个人了?”

    王列没有回答,连他也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只能暂且归于不久前那句话。

    如此一来,那日鱼罩问的那句凭什么,还真有几分疑惑的意思。

    楼芳从门外跑了进来,神色焦急的喊道“狗哥,大事不好了!”

    王越连忙将楼芳拦在门外,没想到王列开口了“没事,让他进来说。”

    楼芳也顾不上其他,张口就道“候简栀和许之栋在黑闸里自尽了!”

    然而楼芳没想到的是,厅里三人都神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般。

    陆旦更是直接起身伸个懒腰,直呼“伊思瓦力咕咕咕!放假放假!”

    楼芳愣愣地走出府邸的大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大惊小怪了。

    正厅里,王列看着王越有几分好奇的问道“名字都有了,怎么他们还喊你狗哥?”

    王越神色自然,平静道“听习惯了,他们喊我王大哥听着膈应。”

    陆旦瘫在椅子上,颓废的问道“接下来就没事了,可以一路睡到上元节了吧?”

    王列奇怪的看着他道“我又不是任偃兵。”

    嗯?

    陆旦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连着七天,陆旦终于知道王列那句话什么意思。

    七天!七天!你个狗驲的!哦,说反了。呃,也不一定。

    他妈的整整七天,除了吃饭和出恭,王列都和赫连桑沁待在房间里。

    赫连桑沁是妖还能理解,你王列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合着你提起任偃兵是龙龟出反甲,嘲讽叫爸爸是吧?你俩一个倾囊相授、一个中饱私囊,然后精神抖擞的站我面前嘲讽我是吧?

    王列自然而然忽略陆旦莫名奇妙的崩溃,转头交代蒨石去购置一些东西回来。蒨石越听,双眼不禁亮了起来,连忙招呼府上其他帮工跟着上街。

    下午,蒨石笑嘻嘻的踩进前院,拍拍泡在池子里的小小的脑袋,一蹦一跳的跑到后院,脆声喊道“老爷!东西买齐啦!”

    王列走出厨房,看着后边府上帮工一个个汗流浃背,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转头伸手在蒨石头上扣了个响。

    “老爷,你又打我!”

    “我让妳去买一些上元用的东西,没让妳把城里全铺子的东西买一遍!”

    “这些确实都是上元节用的啊……”蒨石弱弱的反驳

    王列伸手抽出一盒杏花糕。

    “那、那是上元节吃的!”蒨石梗着脖子道

    “二月才有杏花,这是去年的杏花酱,朱雀四街许板娘做的,妳最喜欢吃。”王列毫不留情的戳穿,接着又抽出一盒胭脂,旋开扭盖,散发淡淡的桃花香

    “胭脂总没问题吧?”蒨石委屈叫道,觉得王列鸡蛋里挑骨头

    “确实没问题,我就随便举举。”王列把胭脂重新阖上,懒得跟小管家吵,淡声道“今晚吃饭妳跟小小一桌。”

    蒨石抱着脑袋跑去找赫连桑沁主持公道。

    陆旦从一堆杂物中抽出几张大红纸,问道“你要做花灯?”

    王列点头接过红纸对折,用笔画好图样,拿起剪刀开始慢慢裁画,不多时镂有莲花图样的红纸被摊开,沿着骨架用糨糊一点一点的裱上去。

    陆旦走去前院把小小抱进来,蹲在地上一起看,见王列把目光投向自己,两手一摊道“别看我,我没用,我不会。”

    王列手上动作加快几分,既然废人不会,那只能自己来了。

    傍晚时分,蒨石一脸找到靠山的得意表情,抱着自己从娘胎里带来的搓衣板,气焰嚣张的对王列道“老爷,夫人说你才去跟小小一桌!”

    王列没有说话,只是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的看着蒨石。

    几息过去,蒨石有些害怕的把手放下来,喏喏说道“夫……夫人没有这样说。”

    王列依然没有说话,蒨石委屈的拿过红纸,开始剪雕花,嘴里小声埋怨道“以后看谁帮你换被褥。”

    陆旦露出一脸王伯公你好样的震惊表情,结果王列半点没有避讳,直接道“那妳别换,看到时候是我揍妳还是夫人揍妳?”

    蒨石不说话了,嘟着嘴有一刀没一刀的剪雕花。

    陆旦摸了摸小小的脑袋“好兄弟,今晚没小娘子陪你吃饭了。”

    晚上吃饭时蒨石当然没有跟小小一桌,端着碗元宵吃的比谁都起劲,生怕有人跟她抢。

    王列搁下筷子,语带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说服郡主的?”

    陆旦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说服她?”

    王列更诧异了“那她能放你走?”

    陆旦理所当然的反问“你从哪里看出来她放过我了?不是说了女尸案结束前她都会跟着我们?”

    “我明天就能提书结案了啊!”

    陆旦笑了“那花妜翎怎么办?这几天压得住,但明日大朝过后就是小小都知道京城四大家一家没了,你还真把花妜翎送回凤仪苑啊?”

    王列在赫连桑沁警告的目光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啜一口,道“那是花老板要头疼的事,与我何干?她就是我前脚刚走,后脚立即被人五马分尸都与我无关。”

    陆旦苦笑道“不行的啊,还得看星君什么态度。”

    “真麻烦,”王列夹起一颗元宵,指尖微微用力,把筷子戳进面皮里“算了,至少,我不怕别人掀桌子了。”

    “不至于,”陆旦摇头失笑,放弃案子的话题,一脸贱样地问道“你俩一个倾囊相授、一个中饱私囊,啥时候整一个出来?我想过过太子太傅的干瘾。”

    饭桌上一片沉默,只剩下蒨石努力干元宵的吞咽声。

    王列都送进嘴里的元宵楞是掉回碗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还能从你嘴里听一句正经成语吗?”

    赫连桑沁夹起元宵塞回王列嘴里,一针见血“他羡慕。”

    蒨石好不容易咽下元宵,张口就道“那你咋不吃瑞国公家的软饭?瑞国公肯定不在乎孩子姓陆还是姓梅。”

    我谢谢妳温暖了四季哦!

    陆旦选择无视傻笔娘们,用筷子叉起一颗元宵,啃了一半道“正经成语听那么多,你要考状元啊?”

    王列把刚才那颗元宵吃了,想了想道“状元不敢说,但三月的皇考七术可能还真得去考。到这一步为止朝堂上的势力划分大抵了解了,就剩个云笈书院和胡脩不清楚。甚至明日朝上,苏征都会让我去考,以堵悠悠之口,云笈书院可是有不少学子乞骸骨上表弹劾我。”

    见王列提到胡脩,陆旦张了张嘴,还是说道“和他们没关系的,他们应该只是以为天狼俱是一体,没想过就是连狼崽子都不齐心。”

    王列放下筷子,语气冷漠“冯子义还可以说是不知者不错,我逐项吕二人出逐鹿司时,敖悦成可是在场的。”

    敖兴和冯慈自那日夜里后就没有再来过王列府上。或许是出自于愧疚,亦或是心虚,也有可能真像陆旦所说,二人是出于对天狼俱是一体的认知,那日夜里才帮忙拦着赫连桑沁。但亦如王列所说,冯慈确实不知情,敖兴呢?何况连〝王司主深夜缉凶,特令我等于此护卫长公主〞这么蹩脚的理由都能相信?这是一个能游历诸天星国的皇子干得出来的事?

    那夜王列和陆旦最大的依仗便是赫连桑沁,就是温侯愿意自降身份,亲自下场参与那场围杀,只要赫连桑沁得空也不会弄得那么狼狈。

    如果敖兴真不知情,那就算王陆二人都瞎了眼,把他当成一个脑子的人;如果敖兴知情,那他在那场围杀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陆旦还想再说,却也袒护不下去,烦躁的拿起冰饮嘬一口。

    “我不敢赌,”王列盯了碗里的元宵好一会儿,声如寒冰“这次运气好,没把命赔掉,下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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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兴的私人行宫,侍女碧青畏畏缩缩的缩在角落,神色有些不安。

    桌案上,冯慈怒目圆睁,一把将酒碗拍在桌上,沉声质问敖兴“兴子,你他娘的还把我当兄弟就来句实话,那场围杀你到底参没参与?”

    一片静默。碧青又往外站了点。

    砰——

    冯慈猛砸桌面,吼道“敖悦成!老子问你话!你他妈的到底搅和进去没有?”

    敖兴摇了摇头,依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冯慈气的脸色涨红,如烈马呼鼻,大手扬起却始终下不去手。

    那日敖兴行迹有些反常,先是借口自己受陆旦所托,帮忙知会赫连桑沁夜里注意安全。这话本来就让冯慈摸不着头绪,但本着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啥大不了,说不定小兴子只是怵赫连桑沁呢?毕竟是一个和温侯一样半步纳玄境的大宗师,平日里根本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找自己壮个胆而已,能多大点事?

    这事直到项吕二人领着一票人过来把琅环阁围起来,冯慈都把心放下来了。天狼的旧部都来了,这事应该没跑。结果当那声烟花一样的气机冲天而起、赫连桑沁一掌将项籍轩拍出去小半条街时,冯慈人傻了。

    老子这是干了啥?

    自己也不是没有手底下的人,派出去一打听,好家伙,昨夜凤仪苑花家老娘们围杀王列,还差点成事了。若非王陆二人多留了个心眼,镇东将军也给面子,今天自己老子能吃自己的席了!

    赫连桑沁会不会迁怒发狂滥杀不知道,但自己这个〝帮忙的〞多半是死定了。

    所以冯慈非常恼火,发小这一搞,不但带着自己得罪救命恩人,还把自己给坑了。见敖兴咬死不愿多谈,冯慈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了敖兴一把,怒声骂道:

    “你他妈要死犟着就犟着,当没老子这个兄弟!屁大点事情婆婆妈妈的,做错了就滚去道歉,搁这儿死皮赖脸给谁看呢?”

    “我也不想啊!”敖兴蓦然吼道“他们跟我说只是帮个小忙!我也只是不想放弃每一个朋友啊!”

    碧青退到房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

    冯慈一肚子的火消了大半,又高举的手也颓然的放回桌上。

    作为亢金龙国星君最小的子嗣,敖兴非但没有受宠,反倒是被放弃、被其他兄长排挤,受尽周遭人的冷眼。

    只因为他的母亲是个宫女,是亢金龙国星君一次酒后的意外。

    眼前这个〝游历诸天、广交好友〞的钱罐子,每一个铜子都是自己赚的。硬生生靠着已死娘亲得的那一点点赏赐,经营起遍布诸天的私人外交行宫,除了个九皇子的名头,什么依仗都没有。

    所以,对敖兴来说,每一个朋友他都很珍视。

    哪怕只是酒肉朋友。

    冯慈伸手抹了一把脸,语气放缓“没有一个朋友应该坑你,你也同样该如此。”

    “特别是陆大哥都选择帮王司主了,你这次差点连陆大哥都害了,难道你还想把三公子当朋友?”

    敖兴低声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冯慈眯眼,语气又恢复质问的严厉“那你说任偃军那日在哪里?”

    敖兴低头没有回答,因为他真的不知道。

    他更害怕另一个猜测:任偃军也亲自围杀王列了,或者去拦住其他藏在皇城里的天狼旧人。

    冯慈深叹一口气,起身道“明日下朝后,我会亲自登府去向王司主赔罪。你去不去我管不着,啥时候去我也不管,但要是以后王司主没原谅你,那咱们这朋友也不用做了,我无疆侯世子丢不起这人。”

    冯慈离开后,侍女碧青轻手轻脚的来到敖兴身旁,声若蚊呐“殿下,今日上元,要去街上赏花灯么?”

    敖兴怔怔看向行宫外的小河上漂着的花灯,心下茫然。

    十二年前,娘亲就是在上元的夜里死的。从那时起,自己身边好像就剩下碧青,每一年都陪着自己过节。

    十年来结识朋友无数,一直陪伴的却只有碧青,或许……自己从来就没有朋友吧?

    碧青神色黯然,正要退去时,突然听见敖兴说道“碧青,替本宫换件衣服,咱们看花灯去!”

    碧青抬头,只见敖兴脸上有着整整十五年没见过的轻松微笑。

    悠悠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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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周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