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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月黑风高,小贼难防

    原来,人和人悲喜并不相通。

    比如现在的十人寝室里,说文堂的众子弟相互报出身世问好,喜悦以及对明日开学生活的憧憬都显露在表情上。

    而李长风则挎着个批脸,一肚子不耐烦。

    他并不因自己不知亲身父母是谁而报不出家门而愁苦,只是刚才满怀期待地去了趟食堂,本以为终于可吃上一顿饱饭了,却被告知明日才开学,所以今日食堂没开灶。也就是说,他今晚又得再饿一天肚子了。

    为什么不管饭,为什么不管饭,为什么不管饭呀!

    李长风越想越糟,他在人间就已饿了两三日了,怎个到了神仙地界还得挨饿呢?

    他感觉自己被青州城那个小书童骗了,像是他所居住的寝室——两条长炕得躺下十人,难保管有人睡觉咬牙放屁,夜里能睡安生了?

    可等李长风真坐上了床沿,抬头见房梁没有破洞,窗户掩住后漏不进风时,他便又庆幸自己终于可以不用拿天为被、用地做毯地睡在野外破庙或是胡同里了。

    “李兄,你愁啥呢?”

    “对呀,愁啥呢?”有两人凑到李长风身前来。

    是一摸一样的小眼睛塌鼻子,圆鼓鼓的身材,讲话就爱笑的一对兄弟俩,哥哥叫王淳,弟弟叫王灵,出身神洲陆南部,扬水西北城内的仙门。

    哥哥王淳道:“我知道了,李兄是你凡间来的,是不是想家了?”

    弟弟王灵从旁附和:“对对对,想家了,李兄应该是想家了。”

    李长风点点头,道:“是有些想了。”

    不过肚子更想去吃些东西……

    王淳追问道:“那李兄你给我们讲讲人间有什么好玩的呗,我们都没去过。”

    王灵也说:“没去过,俺和哥哥都没去过。”

    他兄弟二人是正儿八经的修仙世家,自打出生吃的是仙丹,饮的是仙酒,此外便是周而复始打坐修行,被父母亲友告诫叮嘱去追寻茫茫然瞧不见的无上大道。

    不光他俩,多数修仙世家子弟也是一样。日复一日呆在仙界里,时不时听外出去人间游历归来的哥哥姐姐们讲起来凡间诸事,可真是馋煞了一群足不出户的仙门子弟。

    其他众人一听,忙是把话头一收,竟然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同李长风问道:

    “人间界里是不是有妖魔鬼怪?”

    “凡间人坏不坏呀?”

    “凡人真的只能活一百多年吗?”

    “人间好玩吗?”

    “人间的姑娘漂亮不?”

    等等问题一股脑儿抛出来,李长风一张嘴掰不成两半,想一人一句回答时,有些时日没正经进食的干瘪肚子“咕”的一声叫了起来。

    正尴尬之际,韩义从人群里捧了罐瓷瓶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让让,李兄今日初来乍到,一定乏了。”

    韩义救场似的从人群里挤出来,瓷罐在床上一斜,“哗啦啦”的倒出来一把腰果,“这是我娘亲从人间带来,说分给咱们同食。”

    说罢,将腰果捧在手心,送到李长风面前,又侧过脑袋,示意众人别客气。

    韩兄这人,真不错!

    李长风打心眼里觉得这位韩义是个好人。

    他自离了仙鹤之后,在去往说文堂的路上撞见了韩义和王家兄弟二人。

    这三人都是健谈之辈,又热心肠,知晓了李长风是同窗后,先领着他去报了道,而后填写手续认领书本法器等都是他三人给置办的,李长风自己倒是万分轻快了。

    不过就有一点不好,韩义身高挺拔,一张脸棱骨分明长相阔气,左眼角下点了颗泪痣,如何瞧都是姑娘万分中意的情郎。

    前胸口处别了根黑色羽翎,照他所言是家族纹章,可王家兄弟称赞他家是岭南大家,貌似在仙界里还挺有身份。

    就是如此一位俏郎君,眼神总是不自觉地落在李长风身上,也瞧不出任何恶意来,反倒透露着无穷趣味般,倒是挺和善的。

    一把腰果下肚,虽然不够填饱肚子,至少是垫了垫饥。李长风一抹嘴,便来了兴致,招呼过众人,学着凡间说书人的语调讲起来啥是糖人糖葫芦,说起来谁家老丈人扒灰的邻里糗事。

    对于从生下来就只吃仙丹,只晓得修行的一众人来说,李长风所言的事情可是比那瞧不到尽头的无上大道要有趣的多了。

    忙了半夜,睡下时,也不知是谁提起的,想听听凡间的曲子。

    李长风起身吹了蜡,在茫茫黑夜里清了清嗓子,想起来这曲子还是从一位在街边卖身葬父的姑娘那儿学来的,他只不过稍稍改了词:

    “我本该生在红尘富贵里,哪儿曾想坠进了动荡江湖中,天定下的草根任人欺,浮萍身世谁曾怜,哎哟呀哟,当贼也不错咯……”

    等他唱毕,其余众人鼾声群起,竟都睡着了。

    饿,还是饿……

    一把腰果总归是填不满饿鬼的肚子。李长风也想睡下,他只要一躺下闭目,空腹就不争气地抗议般叫唤起来。

    不中,还是得吃!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吃,他娘的饿的慌!

    李长风爬起身,左胳膊给王灵拽着,右腿给王淳抱着。

    这对兄弟对于人间界的事物最为上心,生怕离得远听漏了李长风讲的话,干脆一边一个把住了他。

    李长风披上袍子,蹑手蹑脚地推门走了出去。

    月光冷淡,夜里的灵徽书山不似白日般祥和华贵,东南西北四座高楼间的粗壮铁链在无声的夜里晃着冷清的声响。

    “锵锵……”

    铁链的声响飘出去很远,风时常大些,铁链声就要厚重不少。

    铁链之上,白日同仙人们齐飞的神鸟停居夜寐。

    在白日,他们会是玄鸟,鸾鸟甚至是三青鸟,如今身上的七彩神光不再,惨淡月光灰撒下来,照得它们每一只都像极了缩起脑袋的乌鸦……

    李长风摸着墙角转过一个又一个胡同,他记得韩义和他解释过:

    灵徽书山的四百名令牌代表四百位学生,每年入学,百人一期的分去四处学院——

    东面说文堂,西面碧游宫,南面观天台和北面的清雪谷。

    围绕着巨山而建的四座金顶楼宇便是课堂所在之地,每处食堂等设施各异,虽说都是灵徽书山门下的,却完全过得是分家般的生活。

    在完全一摸一样的院子群落里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弯,凭借着做贼练出来的会踩点记路的本事,李长风终于来到了食堂前。

    院墙离地将近一丈高,李长风是绝翻不进去的。

    大门口上了铜锁,李长风试探地轻扯动了下:

    有点松……

    李长风长呼一口气,手头把住锁头攥足了劲头,整个身子朝下一压,听得“咯噔”一声,铜锁开了!

    想来是神仙们活的日头久了,哪儿曾想到锁不能像他们似的永葆青春呢?成百上千年的光阴,锁头没烂掉就已是万幸了。

    李长风掩上门,把锁头挂在门后,做出一副未曾上锁的样子。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打东西俩面墙角下延伸出的杂草和一口水缸外,冷冷清清,全然不像是人家过日子的模样。

    李长风矮下身子,尽管现在已是深更半夜,做贼心虚总让他生怕给人抓了现行。

    他略过前厅,径直往后厨摸去,今日没开灶,李长风只得祈祷后厨里能有些熟食,而非是青梆菜叶或生肉之类。

    不远的一段路,李长风小心谨慎地走了半响,毕竟是初来乍到就作案,一回生,日后常来就好了。

    期间他想起来韩义曾着重叮嘱了个“三准三不准”:

    准爱不准婚;

    准打不准杀;

    准抢不准偷。

    这三个准和不准并非是灵徽书山写进条文里的,而是一条不成文的暗下约定。

    准爱不准婚,就是让你修行专一,可找道侣,但婚配生子,不免会让你把修行的期望寄托在后代身上。

    准打不准杀,意思是可以打架,缺胳膊少腿都不予以追究,毕竟都是神仙,自然有法子搞条新腿接上,只消不致人于死地,都属于打的范畴。至于打死了人该如何判罚,这得书山的长老们决定。

    谁让修仙者终归是少数,不能因打死一人而再杀一命,这是仙界的损失。

    最后一条准抢不准偷,便是完全建立在第二条之上的。本事修为好的可随心意去打,随心情去抢,可偷一事是弱小卑劣的体现,却是给众人所不齿。

    李长风倒是觉得这第三条很不公平,弱小便活该给人抢去资源,强者永强,弱者永弱,就是不合理的,怎个还不给我们偷了?

    再者,身为毛贼的李长风有较为灵活的道德观念,他也晓得偷一事不是什么好事,但却总有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你想呀,人饿了得吃吧,渴了得喝吧,不吃不喝不就得死了?更莫说我还是本门的弟子,偷自家门派的东西,那叫偷吗?

    诶!不叫,这叫拿!

    说服自己后,李长风站到了后厨门前,没上锁,他左右瞄上一眼,确认无人后,“吱呀”一声,把破旧木门朝里推开。

    不等身子进去,一股肉香从屋内飘了出来。

    熏肉?烤肉?

    李长风搞不大清楚,甚至连是猪牛羊也闻不出来。

    他鼻子过完瘾,急忙一钻身进了屋内,把门给合死,万一饭香味把夜里和他一样馋嘴的人儿给勾来了,那可就坏了事了。

    借着零星月光,李长风看见这后厨和凡间没什么两样,一样的灶台,一样的大锅,至于食物是否相同,他的嘴还没享受过,故而不可妄下定论。

    走到正中的桌前,那肉味的来源就给他瞧了个清楚。

    “额滴娘,这是啥呀?”

    一具比桌子还要宽裕的烤好的肉体堆在上面,整个骨架没走形。

    此兽身形看起来有点像熊,可头颅又像是狼,两条前腿像鹿,后腿似猪,一条粗长的尾巴则像极了李长风还在人间时见过的林中大虫的尾巴。

    如此一具怪异的动物,李长风倒不知道该怎么下嘴了。

    算了,管他什么动物呢,不管是啥肉,吃进嘴里能垫饥的都是好肉!

    也就眨眼间的犹豫,饥饿的李长风也顾不得眼前的奇怪生物吃了会不会得病,整个人如同饿死鬼似的朝前一扑,一口咬上了大腿。

    一大口肉片撕下,虽然有些凉,可别说,不仅一点也不柴,反倒松软多汁,易嚼下口。

    尤其是外面一层皮烤的,绝了!吃进嘴里,稍硬的皮混着时刻迸出油脂的肉,双重的咀嚼声响从李长风口腔里传了出来。

    不仅如此,这烤肉不像是撒过调料,可咸淡味道正正好好,不至于齁着更不至于没有味道。

    “你给我下来吧!”

    李长风左手按在怪兽大腿根,右手扯住它后小腿,咬牙用力,一条大腿就给他撕了下来。

    手里捧着条肉腿,李长风一面啃着,一面又在屋内瞧么起其他玩意来。

    掀开蒸笼,里面是一屉凉透的白面包子。

    李长风一舔嘴唇边的油渍,伸手从中掰开,里面的馅又是他没见过的稀奇蔬菜——那菜也没切,就整根蜷缩塞了进去,紫红色的芽,灰白色的根,在那月亮照射下透射出蓝色光亮。

    面是熟的,菜怎么还像生的一样?

    又一想自己连那稀奇怪物的肉都吃下了肚,又怕啥生菜包子?

    往口中一扔,就着肉囫囵吞下肚子。

    有点辣,倒是好吃。

    又塞了一个进去,这回仔细嚼了下菜的感觉,没啥特殊的地方,有点像韭菜。

    就这样,整整一夜,李长风好似把半辈子攒下来的饿劲都使了出来,怎么吃怎么都饿。

    甚至吃到睡着时,怪兽的两条成人高矮的后腿全被啃掉了,八屉包子去了四屉,此外还有些填牙缝的瓜果,也都是李长风没见过的玩意儿。

    我还能吃……

    到了最后终究是抵不过困意,李长风嘴里嚼着一口肉,沉沉睡了过去。

    在最后一丝意识朦胧之际,他隐约间听到了身体皮肉绽开的“滋啦”和骨架被拉伸开来的“咔嚓”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