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不能直视的，除了烈日还有人心
豪客一愣，试探性的伸手，去摸那个被他蹂躏的体无完肤的小姑娘。
那条黑影骤然而动，如跃起的长蛇。蛇头在半空一分为二，分别钳住那禽兽的双手，将他扯着在半空。
那人惊声大叫。
黑影从中又探出一条触手，卷起地上的油灯，将里面的热油，照着豪客脑袋淋下。豪客被烫的哇哇乱叫，头发烫落，额头溃烂。
黑影由不罢休，扒开那禽兽嘴巴，将整只油灯都塞了进去。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轻轻敲门询问，不过屋中只能传来豪客吚吚呜呜的悲鸣声。
门外几人觉察不对劲，破门而入。
几个管事手拿棍棒，皆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就在他们进门的那一刻，刚好看见赤身裸体，满身伤痕的小姑娘在一团黑影的托扶下，飘在半空，与那豪客对视。
小姑娘缓缓咧开嘴，一抹血水顺着嘴角流出。她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
于此同时，吊着豪客的黑影分向两边。
一瞬间，一个大活人被硬生生扯成两半。
这是沙冬儿杀的第一个人。
韩风晓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受苦，看着她昏厥，看着她苏醒，看着她杀人……
他微微合上眼睑，深深吸了口气。浓重的血腥味沁入鼻腔。那时候的沙冬儿，也是如此。
小姑娘就这样走出屋子，黑影已然爬上了她的身体，化为那件大黑袍。这有点像韩风晓熟悉的那个沙冬儿了，不过还不太一样。
她就这样走下楼，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这座牢笼。然后沿着挂满灯笼的巷子，一路走下去，最后昏倒在一户门口。
影魅的暴走，消耗了太多的神息。在沙冬儿昏倒后不久，便也变回了影子，彻底沉寂下来。
第二日，那户人家打开门，看到一个赤裸的小姑娘倒在家门口。妇女吓了一跳，大声唤来自家男人。男人骂骂咧咧，将小姑娘翻过身，一探鼻息，便松了口气。
他和妇女对视一眼，见四下无人，男人便将沙冬儿偷偷抱进家门。然后笑着对屋内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孩说道：“大宝，爹给你捡回来个媳妇！”
沙冬儿睡了一整天，才缓缓睁眼。
看到陌生的男女，倒也没有丝毫畏惧。
此后，男人和妇女便成了她的爹娘。她也有了现在的名字，沙冬儿。其实是因为那对夫妇冬天里有了自家的宝贝儿子，便这样唤她了。
沙冬儿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同样是从早忙到晚，还要照顾那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弟弟，或者说是丈夫。
同样是非打即骂的日子，同样不让她出门。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沙冬儿再也不去看那些飞鸟了，她现在更喜欢自己的影子，希望哪天它能再活过来。
日复一日，又是一年光景。
韩风晓终于不再只是跟着沙冬儿了。他常常在小姑娘忙碌时独自出门，四处转转。他要看看自己在冰河铁牢中的几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这里原来是中土神州唐宇王朝京都百里远的镇子。沙冬儿杀人后失踪，老鸨自然告了官，不过没有人信，也没人愿意管，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镇子里再没有异象，似乎也与往昔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物价越来越高了，贫苦人家的日子更加不顺遂了。沙冬儿的日子也就更苦了。
突然有一天，朝廷大肆搜捕神选之人。官老爷想起了一年前的案子，发觉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便贴了告示，悬赏重金抓捕沙冬儿。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
沙冬儿再次被她的爹娘抛弃了，不过这一次，换了一大笔钱。小姑娘被装入囚车，送往京城。
她同着大批被抓住的神选之人关进了皇城内的地牢。唐宇皇帝同样是神选之人，不过只有下三阶。不过是得到了一个散仙道士指点，遍采神修的血脉，炼成秘药进行修炼。他还赐名散仙道士炼就的血丹为“神命化息丸”……
韩风晓心头一阵绞痛。
他不知道神火给他的药丸是不是同样以如此手段炼就，他相信神火不会如此暴虐，可他现在又什么都不愿相信了。
那时的唐宇王朝，如日中天，短短一年，皇帝便连破三阶，脱掉凡胎，容貌也愈发年轻。等到了与其地位相配的王阶，百岁春秋不过尔尔，他要的是真正的寿与天齐。不过那时还没有王阶的说法，这天下也还没有神选王。
神修势力还很薄弱，受到百国联盟和各国朝廷的铁腕镇压。市井间常有铁骑穿行，街市上也常见数千兵甲围杀一人。
市价飘忽不定，盗匪横行，民心慌慌，已见乱世之相。
不过王朝的九五之尊，却还沉浸在寻觅长生，永坐皇位的大梦之中。
长生大梦，大梦长生……
韩风晓蹲在地牢之内，与那个抱着身体的小姑娘四目相对。只不过，她不会知道。
沙冬儿伤口一层挨着一层。此刻，她连自己的影子都不再看了。只是抱着双膝，瞪着死人般的双眸。
取血炼丹就是消耗神修的命脉，神遗品轶不高的神修，数月后便会气绝，死时如干材般枯瘦，皮肤干裂，不成人形。
为了控制越来越多的神修囚徒，道士国师又出一记，便是用废掉的神祇金身打造困龙钉，封住血脉窍穴，只在取血时才会短暂拔除。
也有过神修想要反抗，不过全然不是唐宇皇帝的敌手，不仅丢了性命，还被妖道国师炼成魂灯，受神魂煎熬，以儆效尤。
唐宇皇帝最喜欢沙冬儿。国师说她血脉存正，神息似江流，是万中无一的瑰宝。每次取血，皇帝都要亲自动手。
那个无月之夜，唐宇皇帝修行出现了瓶颈。看着小姑娘冰冷死寂的眼神，大发雷霆。这个小姑娘从没哭喊过，反而让他更为心烦。
韩风晓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原本喧闹的皇城瞬间沉寂了，一切都想死了一般，钉在原地。不止是皇城，这个京畿之地，全淹没在浓稠的黑水之中。
城池缓缓下沉。
房舍、树木、鸟兽，亦或是人，全部陷入黑水之中，被拖进无尽的黑暗世界里。
最后只剩一个身穿黑袍的小姑娘，站在方圆千里的荒芜之地中，地面上连颗石子都没有。
而后，沙冬儿也缓缓沉下，地面上只剩下影魅，如游蛇般游曳而去。
唐宇王朝一夜覆灭，魔女夜姬悄然而生！
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
神修们不再沉寂躲藏，大摇大摆的穿街过巷，与朝廷军队对抗，与百国会盟军厮杀。
摇摇欲坠的太平假象彻底崩塌，各洲战火不断。神选七王相继称霸一方。
沙冬儿开始逃亡。与唐宇王朝旧部的厮杀，与屠魔军的厮杀，与武人，与神修，与妖物，与山水神祇厮杀。
韩风晓一路相随，安静的看着沙冬儿看到世道。
她遇到好心请她休息吃饭的老农，其实是个四阶炼体神修。饭中下了迷药，将她迷倒后，抽刀便杀，结果被影魅直接吞如腹中。
留宿的人家，半夜便跑到官府报官领赏。
遇到的江湖人，二话不说便张弓射箭，直取她眉心。
不过大部分人，她都没杀掉，她只是静默的沉入影子里。然后告诫自己要小心再小心。
她离开了中土神州，去了贺莱州，去了大岳洲。
她还是遇上过几次好人的，不过只是刚开始而已。
当她好心拿出黄金答谢一户贫苦农户时，那家人却见财起意，设计要她性命。
她救下一位被贼人绑走的书生，那人千恩万谢。刚入城，便拿着通缉她的榜文，将她骗到了重兵设伏的险地。
这样的事，她遇到的越来越多，心也变得越来越冷。
世道就是如此，天底下就没有真正的好人。
好人活在这样的世道里，如白布如染缸，同样会沾染一身恶心。恶便不是恶了，只是生存之道而已。
沙冬儿魔女的名号越来越大，麻烦也越来越多。她的杀性重了，手段也狠辣了。如果她不杀人，人便要杀她。她放走一个，便会唤来十人百人继续追杀她。
其实，沙冬儿从来都不喜欢杀人，她只是……想活久一点。
她从一个地狱掉进另一个地狱，终于重返人间，便只想着不再回去了。为了活在人间，十人百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在大岳洲，她遇到了一个老乞丐。是她彻底坠入魔道前的一盏明灯。老乞丐只把她当做是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哪怕是小姑娘拿出钱财，说出身世，老人都只是安静的听着，拉着她的手说：“小姑娘命苦啊！”
两人结伴而行数月，期间也有些麻烦，不过沙冬儿都悄然解决了。她似乎觉得，和老人乞讨为生，也很不错。
可是在一处山神祠庙里，坐镇神祇哄骗老人，讲了些阴曹地狱之事，告诉老人已经半只脚买入地狱，死后要受千万年惩罚。
老乞丐受苦已经受够了，他真的怕了。老人按照神祇的授意，将毒药下在了贡品里留给沙冬儿吃。不过小姑娘就在老人的影子里，从头到尾看着整件事。
韩风晓坐在神案上，看着沙冬儿结果贡品糕点，含着泪下口吃下。老乞丐从始至终都没有阻止的意思，看到小姑娘倒下时，似乎还有些安心。
不能直视的，除了烈日，还有人心！
老乞丐不再多看小姑娘一眼，而是一再给神祇叩头，请求他饶恕罪过，求个来世好投胎。不料却被那个翻脸不认人，嫌弃老乞丐一身污秽，弄脏了他的祠庙的神明老爷，一掌打飞出去。老乞丐轻飘飘的落地后，便再也没起来。
那神祇还是低估了沙冬儿的太虚法门，虽然她将带有毒药的贡品全部吃光，还是在彻底毒发前被影魅拉入了影子中。
影子的世界，万物皆死。沙冬儿被影魅包裹，一点点清除了体内的余毒。她虽然又活过来了，可对于这个世道却是彻底死心了。
当她找那神祇寻仇时，那家伙似乎早知大难临头，早就带着金身神像逃之夭夭了。只留下空荡荡的祠庙。
在那之后，她便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与人打交道了。陪伴她的，唯有影魅而已。
就算走在夏日艳阳里，始终寒着脸的黑袍小姑娘依旧鬼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她曾经是个生活在污秽之地，终日劳作还会露出灿烂笑容，名叫“笑儿”的可爱小女孩。
韩风晓跟随的最后年月，便是她得知斩神出世后，离开大岳洲，然后遇上了屠魔军冷月，身受重伤。影魅带着她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岁然郡，然后与那个刚买完烤白薯的麻衣少年相遇了。
韩风晓离开了沙冬儿的光阴长河。
中年汉子正坐在他对面，面前铺开那卷温良留下的，名为“大梦长生”的空白画卷。
韩风晓有些倦意的问道：“我走了多久？”
中年汉子笑道：“十七年光阴，一炷香而已。”
韩风晓又问道：“大叔，还能再帮我个小忙吗？”
中年汉子一点面前画卷，上面便出现了七人铁骑的影象，沙冬儿双手绑在身前，也在一人的马背上。
中年汉子说道：“用我送你过去吗？是白饶给你的，我做买卖，很讲良心。”
韩风晓轻轻点头道：“我先去和她们言语一声。”
中年汉子撤去禁忌，韩风晓走去隔壁屋子。几个人都在安静的等着他。
韩风晓说道：“你们现行一步吧。我要去找冬儿。”
没有人意外。
神火抱着胳膊，气呼呼的说道：“脱裤子放屁。早干嘛去了？”
韩风晓挠挠头，然后朝着昆余一笑，“昆余，多谢你了。”
昆余受宠若惊，满脸喜气，最后挺起胸脯道：“那可不！韩风晓，要不要兄弟我陪你走一趟？”
韩风晓一点不客气，“那感情好！”
昆余脸色煞白，立马像是霜打的茄子，垂着脑袋嘟囔道：“我看还是算了。我可不顶事……”
韩风晓不再逗他。和神火说：“如果我们平安无恙，就会按着计划路线去追你们。万一……”
神火没好气的打断道：“没有万一！你是欠债不想还，打算一死了之？”
韩风晓歉意一笑。
袁枚知道自己也不顶事，便没多言，只把手中长剑递过去，说：“借给你，记得还我。”
韩风晓一脸嫌弃道：“自己留着吧！我的剑可比你好！”
他说完轻轻揉了揉韩妮的小脑袋，柔声道：“跟着你师傅可别学坏了。那个叫袁枚的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多长个心眼。”
韩妮性子放开许多，也知道是玩笑，便裂开嘴说道：“哥哥早点回来。”
韩风晓用手指划过她的鼻头，点头道：“会很快的。”
他也不与众人告别便走出了房门。
中年汉子已经等在门外，依旧是抓住少年肩头，笑道：“韩小子，这以后我可不欠你什么了。”
两人身形同时消散。
唯有一枚铜币还悬在半空，缓缓化为飞灰。
那条黑影骤然而动，如跃起的长蛇。蛇头在半空一分为二，分别钳住那禽兽的双手，将他扯着在半空。
那人惊声大叫。
黑影从中又探出一条触手，卷起地上的油灯，将里面的热油，照着豪客脑袋淋下。豪客被烫的哇哇乱叫，头发烫落，额头溃烂。
黑影由不罢休，扒开那禽兽嘴巴，将整只油灯都塞了进去。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轻轻敲门询问，不过屋中只能传来豪客吚吚呜呜的悲鸣声。
门外几人觉察不对劲，破门而入。
几个管事手拿棍棒，皆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就在他们进门的那一刻，刚好看见赤身裸体，满身伤痕的小姑娘在一团黑影的托扶下，飘在半空，与那豪客对视。
小姑娘缓缓咧开嘴，一抹血水顺着嘴角流出。她露出一个阴森恐怖的笑容。
于此同时，吊着豪客的黑影分向两边。
一瞬间，一个大活人被硬生生扯成两半。
这是沙冬儿杀的第一个人。
韩风晓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受苦，看着她昏厥，看着她苏醒，看着她杀人……
他微微合上眼睑，深深吸了口气。浓重的血腥味沁入鼻腔。那时候的沙冬儿，也是如此。
小姑娘就这样走出屋子，黑影已然爬上了她的身体，化为那件大黑袍。这有点像韩风晓熟悉的那个沙冬儿了，不过还不太一样。
她就这样走下楼，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这座牢笼。然后沿着挂满灯笼的巷子，一路走下去，最后昏倒在一户门口。
影魅的暴走，消耗了太多的神息。在沙冬儿昏倒后不久，便也变回了影子，彻底沉寂下来。
第二日，那户人家打开门，看到一个赤裸的小姑娘倒在家门口。妇女吓了一跳，大声唤来自家男人。男人骂骂咧咧，将小姑娘翻过身，一探鼻息，便松了口气。
他和妇女对视一眼，见四下无人，男人便将沙冬儿偷偷抱进家门。然后笑着对屋内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孩说道：“大宝，爹给你捡回来个媳妇！”
沙冬儿睡了一整天，才缓缓睁眼。
看到陌生的男女，倒也没有丝毫畏惧。
此后，男人和妇女便成了她的爹娘。她也有了现在的名字，沙冬儿。其实是因为那对夫妇冬天里有了自家的宝贝儿子，便这样唤她了。
沙冬儿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同样是从早忙到晚，还要照顾那个比她小上几岁的弟弟，或者说是丈夫。
同样是非打即骂的日子，同样不让她出门。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沙冬儿再也不去看那些飞鸟了，她现在更喜欢自己的影子，希望哪天它能再活过来。
日复一日，又是一年光景。
韩风晓终于不再只是跟着沙冬儿了。他常常在小姑娘忙碌时独自出门，四处转转。他要看看自己在冰河铁牢中的几年，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这里原来是中土神州唐宇王朝京都百里远的镇子。沙冬儿杀人后失踪，老鸨自然告了官，不过没有人信，也没人愿意管，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镇子里再没有异象，似乎也与往昔没什么不同。只不过物价越来越高了，贫苦人家的日子更加不顺遂了。沙冬儿的日子也就更苦了。
突然有一天，朝廷大肆搜捕神选之人。官老爷想起了一年前的案子，发觉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便贴了告示，悬赏重金抓捕沙冬儿。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
沙冬儿再次被她的爹娘抛弃了，不过这一次，换了一大笔钱。小姑娘被装入囚车，送往京城。
她同着大批被抓住的神选之人关进了皇城内的地牢。唐宇皇帝同样是神选之人，不过只有下三阶。不过是得到了一个散仙道士指点，遍采神修的血脉，炼成秘药进行修炼。他还赐名散仙道士炼就的血丹为“神命化息丸”……
韩风晓心头一阵绞痛。
他不知道神火给他的药丸是不是同样以如此手段炼就，他相信神火不会如此暴虐，可他现在又什么都不愿相信了。
那时的唐宇王朝，如日中天，短短一年，皇帝便连破三阶，脱掉凡胎，容貌也愈发年轻。等到了与其地位相配的王阶，百岁春秋不过尔尔，他要的是真正的寿与天齐。不过那时还没有王阶的说法，这天下也还没有神选王。
神修势力还很薄弱，受到百国联盟和各国朝廷的铁腕镇压。市井间常有铁骑穿行，街市上也常见数千兵甲围杀一人。
市价飘忽不定，盗匪横行，民心慌慌，已见乱世之相。
不过王朝的九五之尊，却还沉浸在寻觅长生，永坐皇位的大梦之中。
长生大梦，大梦长生……
韩风晓蹲在地牢之内，与那个抱着身体的小姑娘四目相对。只不过，她不会知道。
沙冬儿伤口一层挨着一层。此刻，她连自己的影子都不再看了。只是抱着双膝，瞪着死人般的双眸。
取血炼丹就是消耗神修的命脉，神遗品轶不高的神修，数月后便会气绝，死时如干材般枯瘦，皮肤干裂，不成人形。
为了控制越来越多的神修囚徒，道士国师又出一记，便是用废掉的神祇金身打造困龙钉，封住血脉窍穴，只在取血时才会短暂拔除。
也有过神修想要反抗，不过全然不是唐宇皇帝的敌手，不仅丢了性命，还被妖道国师炼成魂灯，受神魂煎熬，以儆效尤。
唐宇皇帝最喜欢沙冬儿。国师说她血脉存正，神息似江流，是万中无一的瑰宝。每次取血，皇帝都要亲自动手。
那个无月之夜，唐宇皇帝修行出现了瓶颈。看着小姑娘冰冷死寂的眼神，大发雷霆。这个小姑娘从没哭喊过，反而让他更为心烦。
韩风晓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原本喧闹的皇城瞬间沉寂了，一切都想死了一般，钉在原地。不止是皇城，这个京畿之地，全淹没在浓稠的黑水之中。
城池缓缓下沉。
房舍、树木、鸟兽，亦或是人，全部陷入黑水之中，被拖进无尽的黑暗世界里。
最后只剩一个身穿黑袍的小姑娘，站在方圆千里的荒芜之地中，地面上连颗石子都没有。
而后，沙冬儿也缓缓沉下，地面上只剩下影魅，如游蛇般游曳而去。
唐宇王朝一夜覆灭，魔女夜姬悄然而生！
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
神修们不再沉寂躲藏，大摇大摆的穿街过巷，与朝廷军队对抗，与百国会盟军厮杀。
摇摇欲坠的太平假象彻底崩塌，各洲战火不断。神选七王相继称霸一方。
沙冬儿开始逃亡。与唐宇王朝旧部的厮杀，与屠魔军的厮杀，与武人，与神修，与妖物，与山水神祇厮杀。
韩风晓一路相随，安静的看着沙冬儿看到世道。
她遇到好心请她休息吃饭的老农，其实是个四阶炼体神修。饭中下了迷药，将她迷倒后，抽刀便杀，结果被影魅直接吞如腹中。
留宿的人家，半夜便跑到官府报官领赏。
遇到的江湖人，二话不说便张弓射箭，直取她眉心。
不过大部分人，她都没杀掉，她只是静默的沉入影子里。然后告诫自己要小心再小心。
她离开了中土神州，去了贺莱州，去了大岳洲。
她还是遇上过几次好人的，不过只是刚开始而已。
当她好心拿出黄金答谢一户贫苦农户时，那家人却见财起意，设计要她性命。
她救下一位被贼人绑走的书生，那人千恩万谢。刚入城，便拿着通缉她的榜文，将她骗到了重兵设伏的险地。
这样的事，她遇到的越来越多，心也变得越来越冷。
世道就是如此，天底下就没有真正的好人。
好人活在这样的世道里，如白布如染缸，同样会沾染一身恶心。恶便不是恶了，只是生存之道而已。
沙冬儿魔女的名号越来越大，麻烦也越来越多。她的杀性重了，手段也狠辣了。如果她不杀人，人便要杀她。她放走一个，便会唤来十人百人继续追杀她。
其实，沙冬儿从来都不喜欢杀人，她只是……想活久一点。
她从一个地狱掉进另一个地狱，终于重返人间，便只想着不再回去了。为了活在人间，十人百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在大岳洲，她遇到了一个老乞丐。是她彻底坠入魔道前的一盏明灯。老乞丐只把她当做是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哪怕是小姑娘拿出钱财，说出身世，老人都只是安静的听着，拉着她的手说：“小姑娘命苦啊！”
两人结伴而行数月，期间也有些麻烦，不过沙冬儿都悄然解决了。她似乎觉得，和老人乞讨为生，也很不错。
可是在一处山神祠庙里，坐镇神祇哄骗老人，讲了些阴曹地狱之事，告诉老人已经半只脚买入地狱，死后要受千万年惩罚。
老乞丐受苦已经受够了，他真的怕了。老人按照神祇的授意，将毒药下在了贡品里留给沙冬儿吃。不过小姑娘就在老人的影子里，从头到尾看着整件事。
韩风晓坐在神案上，看着沙冬儿结果贡品糕点，含着泪下口吃下。老乞丐从始至终都没有阻止的意思，看到小姑娘倒下时，似乎还有些安心。
不能直视的，除了烈日，还有人心！
老乞丐不再多看小姑娘一眼，而是一再给神祇叩头，请求他饶恕罪过，求个来世好投胎。不料却被那个翻脸不认人，嫌弃老乞丐一身污秽，弄脏了他的祠庙的神明老爷，一掌打飞出去。老乞丐轻飘飘的落地后，便再也没起来。
那神祇还是低估了沙冬儿的太虚法门，虽然她将带有毒药的贡品全部吃光，还是在彻底毒发前被影魅拉入了影子中。
影子的世界，万物皆死。沙冬儿被影魅包裹，一点点清除了体内的余毒。她虽然又活过来了，可对于这个世道却是彻底死心了。
当她找那神祇寻仇时，那家伙似乎早知大难临头，早就带着金身神像逃之夭夭了。只留下空荡荡的祠庙。
在那之后，她便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会与人打交道了。陪伴她的，唯有影魅而已。
就算走在夏日艳阳里，始终寒着脸的黑袍小姑娘依旧鬼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她曾经是个生活在污秽之地，终日劳作还会露出灿烂笑容，名叫“笑儿”的可爱小女孩。
韩风晓跟随的最后年月，便是她得知斩神出世后，离开大岳洲，然后遇上了屠魔军冷月，身受重伤。影魅带着她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了岁然郡，然后与那个刚买完烤白薯的麻衣少年相遇了。
韩风晓离开了沙冬儿的光阴长河。
中年汉子正坐在他对面，面前铺开那卷温良留下的，名为“大梦长生”的空白画卷。
韩风晓有些倦意的问道：“我走了多久？”
中年汉子笑道：“十七年光阴，一炷香而已。”
韩风晓又问道：“大叔，还能再帮我个小忙吗？”
中年汉子一点面前画卷，上面便出现了七人铁骑的影象，沙冬儿双手绑在身前，也在一人的马背上。
中年汉子说道：“用我送你过去吗？是白饶给你的，我做买卖，很讲良心。”
韩风晓轻轻点头道：“我先去和她们言语一声。”
中年汉子撤去禁忌，韩风晓走去隔壁屋子。几个人都在安静的等着他。
韩风晓说道：“你们现行一步吧。我要去找冬儿。”
没有人意外。
神火抱着胳膊，气呼呼的说道：“脱裤子放屁。早干嘛去了？”
韩风晓挠挠头，然后朝着昆余一笑，“昆余，多谢你了。”
昆余受宠若惊，满脸喜气，最后挺起胸脯道：“那可不！韩风晓，要不要兄弟我陪你走一趟？”
韩风晓一点不客气，“那感情好！”
昆余脸色煞白，立马像是霜打的茄子，垂着脑袋嘟囔道：“我看还是算了。我可不顶事……”
韩风晓不再逗他。和神火说：“如果我们平安无恙，就会按着计划路线去追你们。万一……”
神火没好气的打断道：“没有万一！你是欠债不想还，打算一死了之？”
韩风晓歉意一笑。
袁枚知道自己也不顶事，便没多言，只把手中长剑递过去，说：“借给你，记得还我。”
韩风晓一脸嫌弃道：“自己留着吧！我的剑可比你好！”
他说完轻轻揉了揉韩妮的小脑袋，柔声道：“跟着你师傅可别学坏了。那个叫袁枚的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多长个心眼。”
韩妮性子放开许多，也知道是玩笑，便裂开嘴说道：“哥哥早点回来。”
韩风晓用手指划过她的鼻头，点头道：“会很快的。”
他也不与众人告别便走出了房门。
中年汉子已经等在门外，依旧是抓住少年肩头，笑道：“韩小子，这以后我可不欠你什么了。”
两人身形同时消散。
唯有一枚铜币还悬在半空，缓缓化为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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