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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有故人自远方来(3)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杜甫。

    “男儿不守国,厄及万千家;大夫若卖国……”任心千喃喃自语,闭目痛心。片刻,他掀开白绢,一面牌位现来。上刻“烈考桑公讳维翰大人之灵位。”

    “图一时之利,舍子孙之命。父亲大人,尔可有悔?”任心千望着牌位,老泪润目,视觉依稀。

    能治世、能安民怎样?能除弊、能御寇又怎样?如此才能种种,怎也抵不过“卖国”二字!

    想白日里,韩德让一句质疑:“如此憎恨契丹,兄弟改姓乔、任,自名悔、忏,舅父可是晋相桑国侨之后?”他便连质问的勇气也没了,人虽是辽国人,我却是卖国贼之后,有何颜面责人。

    一方四合院,三两玉竹枝。二进的院落虽有些陈旧,但进院门,丝丝幽香飘来。

    “好汤,好汤。”韩德让提着食盒嗅嗅。

    一中年汉头戴平头小样,身着蓝灰文士袍。边是往铜炉中加碳,边是说道:“好汤待好肉啊。”

    韩德让提着食盒走近,探了探道:“俶宝先生家中何以如此清净?”

    “非是清净,乃清贫也。”宋琪(字:俶宝)自嘲道:“老夫一生清贫,老来孑然。何如郎君,少年轩昂,出有车,食有鱼,睡有美人妻。男人,如此一生,足矣!足矣!”

    韩德让“哈哈”一笑道:“先生真诙谐。”

    宋琪道:“怎说?”

    韩德让笑道:“汴梁寸土寸金,多少官人未得一隅落户,先生悠有一别院,何敢自称清贫。”

    宋琪也笑道:“在下本欲哭穷讹些钱财,郎君来即拆穿,无趣了,无趣了。”

    韩德让不禁失笑,这宋琪还真是个有趣之人。

    说来,他与宋琪并不相识,宋琪随契丹军南下时,他年仅六岁。纵使见过,十八年过去,早是认不出了。

    偏这宋琪竟仅凭他与韩匡嗣貌类,便认定他乃辽国蓟州韩氏族人,盯梢了许久。

    那日,他上闻道馆吃茶听消息。彼时,馆里客人点了一首《燕北调》,那《燕北调》于中原而言已是外曲,多数人未曾听闻,优伶亦不会。

    那客人泣道,自己乃蓟州人,因石敬瑭割地,三十余年未曾归过家乡。而今年过七十,已无落叶归根之可能,惟愿死前能再闻乡曲,可这诺大的汴梁城,竟无一人会《燕北调》。

    也怪自己动了恻隐之心,怜其翁乃蓟州老乡,随即请鄢如初唱了一首蓟州民谣。这一唱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没管住自己的手指,不自觉间轻点了拍子。

    放于常人眼中这也无甚,可宋琪不是常人呐。

    待曲终人散,他行到韩德让身旁,故意点点拍子,小声笑道:“老翁可是市侩,如此而已,即要了老夫两斤猪肉。”

    韩德让当即明了,那蓟州老翁哪是甚蓟州人,不过汴梁一老痞。是宋琪雇来演了这一出戏,以验明他究竟是否蓟州玉田韩氏。

    而宋琪原也是蓟州人,是割地后辽廷录取的第一批进士。进士及第后,入时为寿安王耶律璟王邸中做侍读。也就是那年,他结识了时为骁右卫将军的韩匡嗣。

    他仅长韩匡嗣一岁,又同为蓟州人,是以往来交好。未几,韩德让出生,他还应邀吃过百日宴,双方关系不可谓不亲厚。

    那日宴上,他向韩匡嗣抱怨耶律璟脾性乖张,王邸之人日日惶恐,他恃才不愿屈居于此。

    时韩匡嗣还劝过他,寿安王乃帝后嫡长,若继位,他做潜邸之臣,前途不可限量。然他执意谋图迁仕,韩匡嗣遂将他引荐给同为蓟州人的赵延寿做幕僚。

    五年后,辽太宗南下灭晋,他亦随赵延寿军部南下。之后辽军退走,赵延寿将其转迁给儿子赵赞做幕僚。待辽军退毕,赵赞降刘知远,遂为汉臣。

    这一去,他便逗留南地未再北归,妻儿老小亦不知其所踪。他则仍为赵赞幕僚,随赵赞历仕汉、周、宋三朝。

    二十四岁进士及第,至今四十八岁,仍为幕府之臣,是叫人唏嘘。

    “先生愿北归乎?”韩德让涮肉问道。

    宋琪闻言一丝浅笑,颇有些无奈道:“三十载北人,十八载南人……垂垂老矣,不欲再奔波。”

    韩德让道:“先生正壮,何称老?”

    宋琪苦笑着摇摇头,归去作甚?十八载光阴,他已习惯了汴梁饮食民俗不说。当年进士及第名彻幽蓟,是何等荣光?

    当年的他也似眼前这少年郎君一般意气风发,可几十年幕臣生涯蹉跎岁月,怎有颜面归见父老?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离五十已不远,天命大抵也就如此了,没甚奔头。

    宋琪叹道:“不谈此事,不谈此事,余闻契丹昏君残暴,不知故人如何。”

    韩德让道:“先生勿忧,待晚生归去,寻先生家老,代为照拂。”

    宋琪揖礼道:“如此,多谢郎君。”

    韩德让道:“先生乃家父故知,代为照拂,应当的。”

    宋琪道:“郎君,容老夫多言一句,郎君身份不宜久居汴梁。今日,是遇着老夫;来日若遇元辅公(赵赞),恐怕……”

    韩德让笑道:“经先生一事,晚生自当小心些。”

    宋琪狐疑道:“汴梁究是有何妙,引郎君非逗留不可?”

    韩德让闻言倒是“呵呵”一笑,试问道:“以先生观之,乃何?”

    宋琪看着他沉思,游玩?不至如此大费周章。观其产业,酒楼、茶坊、书斋三处,若是寻常人做此三处产业,可思为商机。可韩家人缺钱么?定然是不缺的。

    他并不为赚钱而来,那三产业是有何用处?

    酒楼乃南来北往市井消息、宫闱秘事集散之地;茶坊乃雅士私议国政之地;书斋更乃官宦出书,代人书讼状,拓印邸报、文告、文书之地。

    只一家书斋,便可窥朝中人事浮动、律典更正、制度教化;更莫说,将那酒肆、茶坊合了起来,天下事,尽在耳畔矣。

    “谍探?”宋琪思着一惊。

    弹指又觉不对,蓟州玉田韩氏在大辽虽为皇室私奴,但握军在手,韩匡嗣兄弟十一人,个个为领兵之将。韩匡嗣之后,亦当是承掌兵之志,不至于送来做谍探。

    但于韩德让来说,确与谍探没甚分别,唯一的区别是,他的消息并不送出给谁。他得这些消息,只是用于自己整理出自己想要知道的。

    譬如,宋廷晋阳收兵之后,便派慕容延钊、李处耘出兵两湖,灭荆南,正式南伐。

    赵匡胤一出手,便知其手段高明。宋军占了荆南,便西逼蜀、东迫唐、南可直取南汉,如一颗铆钉死死定在江南腹地。整顿后,又派王全斌、崔彦进、刘廷让、曹彬分兵两路向兵力最弱的蜀国挺进。

    此时,江南诸国阳奉阴违,各自暗中备战。然则,晚矣,拿下荆南,宋已据战略要地。又当初周世宗灭佛,革江北文弱慈惰之风,遗下今日宋之能战者众。

    反观江南,文风、佛风过盛,能战者寡。宋军入江南如狼入羊群,南地诸国被吃掉只是迟早的事。

    而宋军的战力,宋廷的部署套路,宋主的作战策略、思维等,对将来燕云之战至为重要。更有制度乃一国之根基,知其根基,便晓其枝叶。

    对他来说,来都来了,总要学些好东西回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