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好好活
丁老校长已经七十挂零了，但他两年前还担任石湖乡初级中学的校长，他自己要求的，没人有资格替代他，更没人敢不让他当。
今年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石中又出了个妖孽，他就不忙着退了，怎么着也再坚持两年。
李小琴是他在晶县最后也是最大的骄傲，以超拔的成绩考上了县中。他喜欢这个小丫头，就跟他小时候一样，坚强而又倔强，在她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孩子早就劝他别在晶县呆了，回家乡去安度晚年，他固执道：
“你爸我当年进了干校，后来又下放到这里，一条命已经没了一大半，是晶县人民救了我，晶县就是我的再生之地。家乡？这里就是我家乡！”
小琴高考他很焦心，去县中没找到，又去她家找，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帮她辅导功课，很怪异的场面，就好像当年的自己，一个连指导员，在听一个新兵给自己训话：
“我的指导员同志，伟大导师教导我们，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你一天天的给俘虏做什么劳什子思想工作，一枪毙了不就完了？”
后来，这个新兵嫁给了他。
……
欧局的吉普以最慢速度，小心翼翼绕过沙土路上的那些坑坑洼洼，把丁校长老两口接过来，小琴跟欧局一起，慢慢扶丁老校长坐上主桌主位。
凤湾村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村支书当场宣布，郑传福和李胜军家今年不用交公粮，三留五统由村里负担。
登时全场轰动。
八十年代，农民每年交公粮的任务很重，一口人一季上交一百多斤粮食，然后一分钱都拿不到。国家给的价格很低不说，什么公积金、公益金、管理费、教育附加、民兵训练费……这算算，那算算，全给你划拉走，余下的粮食要吃饭，要留种子，能卖的就很少了。这一下子就省了三叔家一百多、小琴家两百多块钱。
相当于白得了一年的净收入，任谁都眼热！
……
酒席过后，丁老在夫人和欧局的搀扶下，去看望芸妈。见到她呆滞的目光，丁老沉默良久，最后拍了拍郑南的肩膀，沉声道：
“孩子，好好活，活出个样来。我们这辈子流血又流泪，为的不都是你们吗。”
……
热闹一场过后，仍然是继续无休止的挖石头。夏天雷雨阵阵，不是每天都能出工。三叔惦记着不仅自己家要盖房，还要帮死去的二哥盖，不能人不在了，连个窝也没了，哪怕小南以后会继承自己的房子，哪怕小南以后上了大学不会再回来住，那也要搭两间在那里。对一直怀念二哥的他来说，那是个念想。
李胜军家两个男孩，家里又穷的叮当响，没钱买材料，采石的担子比别人家更重。
所以只要不是电闪雷鸣，哪怕下着雨，三个男人也还是在那不停的挖呀挖，凿呀凿，汗水和雨水浸润了他们的身体，从上面流泄而下。
……
几天下来，郑南感觉体力有点不支了。
这能量供给不足啊。郑南看着摆在桌上的糊糊和咸菜，心想。
强体力劳动，天天吃这些哪受得了。
我想吃猪肘，椒盐猪肘；
我要吃鸡肉，咖喱鸡肉；
再来份牛排，铁板牛排；
最多加一颗土豆！
……
想多了。
干饭自由的时代还在遥远的未来，家里现在连细粮都不够吃。
猪油算高端奢侈品，他或者阿红感冒了，三婶才舍得挖点出来蘸上白糖，卷煎饼给他们压咳嗽。
尤其眼下，要尽量省下钱来买建房料，三婶做饭连菜油都快舍不得放了。
这日子过的……
小琴见他一脸愁容，问：
“怎么啦，不舒服？”
“没有没有。”
郑南忙啃了口煎饼，道。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吃肉了，一说三婶和小琴肯定难过。三婶拿他可比亲儿子还疼，李小琴……
贫贱生活百事哀啊。
想想后世什么火腿、板鸭、腐乳、鱼子酱，那些让人流口水的美食，哪个不是古人物质匮乏被逼无奈折腾出来的？
川菜的麻辣，鲁菜的咸鲜，粤菜的生猛……既有地域特色，也是艰难的历史印记，就连京都皇城传下来的特色菜，也不是什么满汉全席，而是很多人难以下咽的豆汁和卤煮。
维生惟艰啊。
难道华国人就真的那么爱吃下水？
才怪，有钱战斧牛排才是王道啊。
除非特殊癖好，有小里脊谁特么会去吃什么鬼猪大肠。
猪大肠，猪大肠……
擦，大兵那小子还欠我一挂大肠呢。
郑南眼神一亮。
白要他的不好意思，不过走他爹的关系，成本价给我来点总可以吧。
一副下水花不了几个钱，也算是个荤腥，比吃肉划算多了。
……
找个借口，郑南借辆自行车骑去石湖食品站找大兵。
这小子正把自己关在家里呢。
中考没考上小中专，痛苦反思追忆无限自责中。
……
“念高中不也挺好吗？”见大兵愁眉不展，郑南宽慰他道，“以后念个大学或者中专，出来工资就比小中专高一级。”
“屁，考上考不上另说，这差着好几年的工龄呢，不比高出来的那级工资值钱？”
擦，你小子，算盘打的精嘛。
眼下还是工人老大哥思想延续的时代，知识和文凭在普通老百姓眼里除了能当官外，并无什么卵用，换不来多少钱。
“那你还念个球的中专，现在就让你爹安排你进食品站上班多好。”
“你才要天天杀猪掏猪粪，我特么可不想一辈子干这个。”
“可以接你爸的班，做站长啊。”
“滚。工作能接班，站长接个鸟的班。一初中生，做梦呢。”
“那你就去念高中。”
“耽误那么多时间，还不如复读明年再考一次。”
“你想……复读？”
“嗯，可是又觉着丢脸啊，再说明年要是还考不上怎么办？”
你这纠结的，跟个准备二婚的小媳妇似的。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跟我一块去县中念高中。”
“怎么说？”
“明年的教学大纲改啦，你考上考不上还真难说，你在高中一边上学一边观敌瞭阵，要是觉得能行，就回来考，考不上咱还回去踏踏实实的念高中，两不耽误。”
“也是这么个理儿好像，我考虑考虑。”
……
“想要副下水？没问题！车间里有热乎乎刚掏出来的，我喊我爸给你拿一套。什么钱，这玩意给二荤铺都是半卖半送的，你不嫌收拾起来麻烦、味儿大，尽管往家拉。对了我特么还欠你个猪头呢，咱不落你闲话，一堆儿给你。”
……
下水、猪头以及猪骨、网油等边角料，林站长给郑南装了满满的一大蛇皮袋。
“都带着都带着。别掏钱，掏钱叔可要翻脸了啊，都是些孬东西，你别嫌弃就行。有空多来找大兵玩，跟叔喝两杯……”
林爸对这个日后显然大有前途的中考小状元非常热情，一阵推推搡搡，把郑南送上自行车。
……
今年他有点后悔了，早知道石中又出了个妖孽，他就不忙着退了，怎么着也再坚持两年。
李小琴是他在晶县最后也是最大的骄傲，以超拔的成绩考上了县中。他喜欢这个小丫头，就跟他小时候一样，坚强而又倔强，在她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孩子早就劝他别在晶县呆了，回家乡去安度晚年，他固执道：
“你爸我当年进了干校，后来又下放到这里，一条命已经没了一大半，是晶县人民救了我，晶县就是我的再生之地。家乡？这里就是我家乡！”
小琴高考他很焦心，去县中没找到，又去她家找，看到一个小男孩在帮她辅导功课，很怪异的场面，就好像当年的自己，一个连指导员，在听一个新兵给自己训话：
“我的指导员同志，伟大导师教导我们，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你一天天的给俘虏做什么劳什子思想工作，一枪毙了不就完了？”
后来，这个新兵嫁给了他。
……
欧局的吉普以最慢速度，小心翼翼绕过沙土路上的那些坑坑洼洼，把丁校长老两口接过来，小琴跟欧局一起，慢慢扶丁老校长坐上主桌主位。
凤湾村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村支书当场宣布，郑传福和李胜军家今年不用交公粮，三留五统由村里负担。
登时全场轰动。
八十年代，农民每年交公粮的任务很重，一口人一季上交一百多斤粮食，然后一分钱都拿不到。国家给的价格很低不说，什么公积金、公益金、管理费、教育附加、民兵训练费……这算算，那算算，全给你划拉走，余下的粮食要吃饭，要留种子，能卖的就很少了。这一下子就省了三叔家一百多、小琴家两百多块钱。
相当于白得了一年的净收入，任谁都眼热！
……
酒席过后，丁老在夫人和欧局的搀扶下，去看望芸妈。见到她呆滞的目光，丁老沉默良久，最后拍了拍郑南的肩膀，沉声道：
“孩子，好好活，活出个样来。我们这辈子流血又流泪，为的不都是你们吗。”
……
热闹一场过后，仍然是继续无休止的挖石头。夏天雷雨阵阵，不是每天都能出工。三叔惦记着不仅自己家要盖房，还要帮死去的二哥盖，不能人不在了，连个窝也没了，哪怕小南以后会继承自己的房子，哪怕小南以后上了大学不会再回来住，那也要搭两间在那里。对一直怀念二哥的他来说，那是个念想。
李胜军家两个男孩，家里又穷的叮当响，没钱买材料，采石的担子比别人家更重。
所以只要不是电闪雷鸣，哪怕下着雨，三个男人也还是在那不停的挖呀挖，凿呀凿，汗水和雨水浸润了他们的身体，从上面流泄而下。
……
几天下来，郑南感觉体力有点不支了。
这能量供给不足啊。郑南看着摆在桌上的糊糊和咸菜，心想。
强体力劳动，天天吃这些哪受得了。
我想吃猪肘，椒盐猪肘；
我要吃鸡肉，咖喱鸡肉；
再来份牛排，铁板牛排；
最多加一颗土豆！
……
想多了。
干饭自由的时代还在遥远的未来，家里现在连细粮都不够吃。
猪油算高端奢侈品，他或者阿红感冒了，三婶才舍得挖点出来蘸上白糖，卷煎饼给他们压咳嗽。
尤其眼下，要尽量省下钱来买建房料，三婶做饭连菜油都快舍不得放了。
这日子过的……
小琴见他一脸愁容，问：
“怎么啦，不舒服？”
“没有没有。”
郑南忙啃了口煎饼，道。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吃肉了，一说三婶和小琴肯定难过。三婶拿他可比亲儿子还疼，李小琴……
贫贱生活百事哀啊。
想想后世什么火腿、板鸭、腐乳、鱼子酱，那些让人流口水的美食，哪个不是古人物质匮乏被逼无奈折腾出来的？
川菜的麻辣，鲁菜的咸鲜，粤菜的生猛……既有地域特色，也是艰难的历史印记，就连京都皇城传下来的特色菜，也不是什么满汉全席，而是很多人难以下咽的豆汁和卤煮。
维生惟艰啊。
难道华国人就真的那么爱吃下水？
才怪，有钱战斧牛排才是王道啊。
除非特殊癖好，有小里脊谁特么会去吃什么鬼猪大肠。
猪大肠，猪大肠……
擦，大兵那小子还欠我一挂大肠呢。
郑南眼神一亮。
白要他的不好意思，不过走他爹的关系，成本价给我来点总可以吧。
一副下水花不了几个钱，也算是个荤腥，比吃肉划算多了。
……
找个借口，郑南借辆自行车骑去石湖食品站找大兵。
这小子正把自己关在家里呢。
中考没考上小中专，痛苦反思追忆无限自责中。
……
“念高中不也挺好吗？”见大兵愁眉不展，郑南宽慰他道，“以后念个大学或者中专，出来工资就比小中专高一级。”
“屁，考上考不上另说，这差着好几年的工龄呢，不比高出来的那级工资值钱？”
擦，你小子，算盘打的精嘛。
眼下还是工人老大哥思想延续的时代，知识和文凭在普通老百姓眼里除了能当官外，并无什么卵用，换不来多少钱。
“那你还念个球的中专，现在就让你爹安排你进食品站上班多好。”
“你才要天天杀猪掏猪粪，我特么可不想一辈子干这个。”
“可以接你爸的班，做站长啊。”
“滚。工作能接班，站长接个鸟的班。一初中生，做梦呢。”
“那你就去念高中。”
“耽误那么多时间，还不如复读明年再考一次。”
“你想……复读？”
“嗯，可是又觉着丢脸啊，再说明年要是还考不上怎么办？”
你这纠结的，跟个准备二婚的小媳妇似的。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跟我一块去县中念高中。”
“怎么说？”
“明年的教学大纲改啦，你考上考不上还真难说，你在高中一边上学一边观敌瞭阵，要是觉得能行，就回来考，考不上咱还回去踏踏实实的念高中，两不耽误。”
“也是这么个理儿好像，我考虑考虑。”
……
“想要副下水？没问题！车间里有热乎乎刚掏出来的，我喊我爸给你拿一套。什么钱，这玩意给二荤铺都是半卖半送的，你不嫌收拾起来麻烦、味儿大，尽管往家拉。对了我特么还欠你个猪头呢，咱不落你闲话，一堆儿给你。”
……
下水、猪头以及猪骨、网油等边角料，林站长给郑南装了满满的一大蛇皮袋。
“都带着都带着。别掏钱，掏钱叔可要翻脸了啊，都是些孬东西，你别嫌弃就行。有空多来找大兵玩，跟叔喝两杯……”
林爸对这个日后显然大有前途的中考小状元非常热情，一阵推推搡搡，把郑南送上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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