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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之岛·11

    我们于两天后抵达贝纳德。回到酒店,侍者就告诉我有一封寄给我的信件。信件于昨日送达。当我怀着紧张的心情看向信封上的署名时,发现那正是来自汉德的回信。

    汉德在信中首先为他和梅莎娜的事向我道歉,希望能够获得我的原谅,并表示不论我和他接下来的关系如何,他都愿意出资继续赡养我的父母,不会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任何改变,以此来表示他对我的歉意。而对于我提出的离婚的建议,他并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只是告诉我他将在大约两三周之后前往贝纳德,因为这里碰巧有一桩比较重要的生意,让我继续停留在这里等候他的到来。有关离婚一事和接下来的财产分配问题,他愿意在前往贝纳德后与我当面协商,最终必然会给我一个确定的结果。

    读到这里,差不多就是这封信的全部内容。

    整封信的内容并不长,也不带有什么过多的情感,甚至可以用干脆利落来形容。对于离婚这件事,汉德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对,这让我有些惊讶,整件事情顺利的超乎我的预想。倘若果真按照他的计划,那么我只需要在贝纳德等待两周,与他见面之后,我就能知道他的意见和安排。而关于此,我总是认为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似乎没有道理拒绝我的提议,否则他根本不会专门再同我见面商量此事。

    我将这封信读了两遍,逐渐确信我心中的想法。可是却并没有决定立即将这一消息告诉希尔弗。不知为何,我的内心还是有一种像在空中飘荡的不安感觉,仿佛只要这件事情在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前,我总是无法全然放心。

    我心里很清楚,绝不能让汉德发觉到我与希尔弗现在的关系。在所有人眼中,希尔弗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我想汉德应当对于这段往事已经了解的非常清楚,我甚至毫不怀疑,他一直知道我曾经对与希尔弗的情感,尽管他从不将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但是对于自己的妻子思想上的不忠,我想这一点也让他对我有些许不满。

    我叹惋我和汉德的这段婚姻,但更多还是叹惋我自己。与我离婚后他的生活可以说不会受到分毫的影响,甚至更胜从前。但是我却做不到,即使我们结婚两年中我们并没有一个孩子。但对于任何女性来说,一段婚姻关系对她所造成的影响是无法磨灭的。即便这段关系再短暂,再无波无澜,大多数人却仍旧将其视作纯洁与混沌的分界。

    不过,好在自由总是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它从不过问你前来的路上脚下踩过的究竟是洁白的羽毛,还是混沌的泥泞。

    在等待汉德前往贝纳德的这段日子,我不时会去拜访希尔弗,或是接到他的邀请。我们会一起去那家我们经常光顾的咖啡馆,或一起前往剧院消磨掉两三个时辰,或者干脆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走到很远的地方。他似乎非常清闲,只是有一次我去找希尔弗的时候他却不在家,他的佣人艾伦告诉我,拍卖商约他一同在外会面。我好奇希尔弗竟然会做这种事情。

    “每隔一段时间,拍卖行就会有人来找赫尔曼先生,请求他选出一些作品拿到他们的拍卖行去参加拍卖。而赫尔曼先生的作品也非常抢手,据我所知,单幅作品拍卖额总是不会低于十万布兰之数。”

    艾伦的话让我大为震惊。

    “他结识不少当地名流,其中一部分是因他和薇奥莱特小姐来往密切的缘故,但更多还是因他的作品才慕名前来。”

    希尔弗从未对我提起过此事。我只知道他交友甚广,但却不知道原来这些朋友中竟有相当一部分人竟是为了他的作品。我不由想起当初在薇奥莱特家中所见到的,那面挂满了希尔弗作品的墙壁,再次想来,当真算得上是奢华。

    告别了艾伦,我便从希尔弗的居所离开,漫无目的地走在格兰街。我想起最近似乎没有再遇到过薇奥莱特,不知那日我们从圣塔洛夫返回之后,希尔弗有没有再去拜访薇奥莱特。而按照薇奥莱特的脾气,是否真的会对希尔弗这样长一段时间的不告而别大发雷霆。

    再次见到希尔弗是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们一同前往了咖啡馆。他的身体状态似乎又不太好。思考再三,我终于和希尔弗谈起了有关汉德的那封回信。

    “汉德大概再过一周左右会前往贝纳德。他似乎正好要在这里办些事,并且同我商议离婚的事情。”

    “听你的口气,这件事应当很有希望。”

    “但愿如此吧。”

    我叹了一口气,告诉了希尔弗我接下来的想法。

    “在汉德即将前来的这几天,我认为我们还是暂时不要往来比较安全。”

    我要尽全力向汉德隐瞒希尔弗的存在,倘若他无意中发现我在贝纳德经常与另一人往来,那无疑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希尔弗马上明白了我的用意。我告诉他,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联络,他仍旧可以给我写信。

    忽然,我又想起了这些天一直没有遇见的薇奥莱特。

    “你这几天有拜访过薇奥莱特吗?她最近怎么样?”

    不知为何,我对于薇奥莱特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我固然清楚她对希尔弗有意,可是也许正因为她对于希尔弗的情感和我有某种相似之处,所以我对她也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好感与牵挂。

    “回到贝纳德的第二天她来找过我,此外,我们这几天没怎么见面。”

    “她最近还好吗?”

    “她应当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如果我不在,她也不会一直把心思停留在我的身上,毕竟她还是有自己的圈子。”

    希尔弗仿佛知道我究竟想问什么,他的这一番话的确令我稍感宽慰。我有时甚至会偷偷地想,倘若有一天我和希尔弗真的能够在一起,或许我们仍旧不愿意失去薇奥莱特这样一个朋友。因为她对待我们是真诚的。

    我和希尔弗分别在傍晚,我见他状态实在不怎么好,便提醒他如果晚上没有其他的事情,还是尽量早些休息。随后,我像调侃一般开口道,等到他老的那一天,他一定会懊悔的对他的孩子说,当初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爱惜自己的健康,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

    他略显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站在酒店的大门口目送我上楼。直到我回到房间,才看到他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载着他向居住的方向驶去。

    此后的一段时间,我与希尔弗没有再见面。距离汉德到达贝纳德的时间越来越近。在此期间,我不断的想象着汉德可能给我的答复。我太焦急了,有多少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忽然告诉我,他不同意我的提议,那么我该如何说服他的同时又不引起他的怀疑,我甚至可以把我的要求一降再降——我甚至想要恳求他,只要他答应离婚,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不过当然,我不会真的去这样告诉他。

    我越是紧张,就越是不停地胡思乱想。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又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转念一想,也许只要一下,汉德只是轻松的告诉我,他同意了。

    直到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我收到了汉德从贝纳德的来信。

    侍者为我送来信件的时候正是午后。在那样昏昏欲睡的时间,这封信却忽然让我打起所有的精神,我慌忙拆开信件。

    信的内容相当简短。汉德告诉我,他已经到达了贝纳德。他同意和我协商离婚,并提供给我四十万布兰作为补偿,除此之外,他愿意承担赡养我父母的所有义务。明天一早他就会带着已经准备好的所有协议来拜访我,如果我对于他所给出的条件没有任何疑问或异议,我们就只需要共同签署协议。从此之后,我们的离婚就此生效。

    短短的几行字,却好像有魔力一般。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汉德就这样同意与我离婚!没有任何纠缠,没有任何怀疑,他甚至给出了比我所预想中的更优厚的条件。我被一种难以置信的,不真实的快乐紧紧包围。

    我手中拿着这封信,只觉得这么多天以来焦急的等待终于有了最想要的结果,等到明天一过,我就可以同这段麻木僵硬的,逐渐腐蚀我的婚姻彻底告别。我想到了我接下来生活,想到了希尔弗,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我的未来如此值得我去期待。我将这封信紧紧贴在胸前,仰面倒在了床上,我真想现在立马就为希尔弗写一封信,和他分享我此时此刻的激动和喜悦!

    然而我终究是忍住了,想到汉德此刻还停留在贝纳德,我就觉得等一切都结束,等他离开这里我再去联系希尔弗也不迟。但我心中实在是太过雀跃,以至于我觉得整个闭塞的房间都要容纳不下我的快乐。我决定趁着天色还亮出去走走。

    大概是我心中总是想着希尔弗,导致我的脚也不听使唤,明明知道现在并不适合见面,但是我仍旧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格兰街。我想,哪怕接近这里也是一种快乐。而当我刚转过街角来到格兰街上时,却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四轮马车从我身边疾驶而过。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薇奥莱特,只有她会用暗金色的绸缎来装饰自己的马车。此刻她出现在格兰街,难道也是来找希尔弗的吗?

    马车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当我经过格兰街17号时,忍不住留恋地回头张望。我并不知道希尔弗此刻是否在自己的居所。可我甚至有一种冲动,现在就折返回去,问一问那个胖胖的守卫,赫尔曼先生此刻是否还在家中?如果他给了我那个肯定的回答,那么我就要冲上楼去敲门,然后笑着拥抱希尔弗,告诉他这个令人幸福的消息。

    然而我终究回过了头,放下了这一切冲动的幻想,继续我原本的道路。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就吃完早饭,坐在酒店的候客厅等候汉德的到来。直到上午九点,他准时出现。

    让我意外的是,我们都比想象的更加从容。汉德寒暄问候,就好像他也早就期盼这一刻的到来。当我看到汉德的脸上露出一种可谓优雅绅士般的笑容时,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你可以读一下这几份协议,有关离婚与财产分割等等,所有我们之前所约定的内容都在上面。”

    我按照他的说明逐一阅读,确认没有问题后在上面签署,直到结束所有文件。忽然,我想起了我曾对汉德承诺的那件事情。

    “对了,有关约瑟剩余的那笔财产,我看你好像没有专门提到。虽然那笔财产至今也下落不明,但既然我曾经写信向你承诺过,所以有朝一日如果我获得了那笔财产,必然会守约和你分享。”

    汉德似乎对我所说的话展现出空前的信任,并表示既然我已经写信承诺,就没有必要再额外进行书面约定,他愿意相信我会信守诺言。我见他如此反应,便也没有提出异议。

    我们各自保留属于我们的那份协议。我问他什么时候离开贝纳德,他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他准备今日就出发。他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何,我竟然叫住了他。

    “中午要一起吃顿饭吗?最后一次。”

    汉德回头望了我一眼,有些惊异于我竟会有这样的想法。我看他的表情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抗拒,便不再强求,匆匆和他道别后离开了。望着他那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我有些感慨。就好像是与这段时光作最后告别的时候一种自然而然的仪式,而在此之后,我知道他会继续他的生活,我也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手里拿着刚才签署过的所有协议。只觉得它们轻飘飘的,而我自己也是一种轻飘飘的感觉。我不再有昨天那般强烈的兴奋,有的只是一切都结束,都归于平静的麻木与疲倦。回到房间没多久之后,我甚至直接倒在床上睡着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安稳宁静的入睡。

    当天下午我醒来之后,就给希尔弗的住址写了一封信,约定我会在第二天的早上去拜访他。并在信中告诉他,我已经和汉德完成所有离婚的协议。如果他没有其他的安排,我们可以出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庆祝一番。

    我请我的侍者直接将这封信送到格兰街17号。侍者返回之后告诉我,他去送信之时格兰街17号暂时无人。他将信件交给了守卫。烦请他等到赫尔曼·伊文先生回家的时候将这封信件交到他的手上。我觉得这样并无不妥,就在酒店安心等候第二天的到来。

    我猜希尔弗此时很可能是同薇奥莱特待在一起。毕竟昨天的这个时候,我就看见薇奥莱特的马车从格兰街驶过。而自从听到希尔弗亲口向我解释他和薇奥莱特的关系之后,我便对于此事相当宽容。我尝试用希尔弗的角度去思考薇奥莱特,将她作为他艺术创作过程中的一个重要伙伴。果然,这么一想,我就逐渐变的坦然。

    第二天一早,我如约前往希尔弗的居所,当我再次见此见到那位胖胖的守卫,向他告知我的姓名,请求他为我打开大门时,他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喊出了我的名字。

    “噢!兰纳特小姐,正巧您来了,您昨天让人送给伊文先生的这封信还这我这里呢!”

    说罢,他从抽屉中取出了我那封信件,将它递给了我。我不由得愣住了。

    “伊文先生昨晚一直没有回来。或者说的更准确点,我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他了。”

    守卫的话让我疑惑,连忙问他是否知道赫尔曼先生去了什么地方。可是守卫告诉我,他从不知道这些。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愚蠢,便又追问他是否见到过赫尔曼先生的佣人艾伦。他回答说,似乎也有多日没有见到了。

    我心中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

    我想,倘若艾伦多日不前往这里,那么应当是受到希尔弗的指令,他肯定知道些关于希尔弗的消息。可如今艾伦并不在这里,我也并没有能够联系到他的办法。思来想去,我觉得继续留在这里没有什么意义。

    我匆匆告别了那位守门人,前往斯诺街区,我准备去找薇奥莱特,我认为她应当知道些什么。毕竟我已经有十天左右没有见过希尔弗,也没有收到任何一封他寄给我的信件了。而她在此期间,应当总是会与希尔弗见面的。我心中开始感到隐约的后悔和不安。我不应当在这十天里与希尔弗完全断绝联系,尽管我仍旧害怕引起汉德的怀疑,但倘若写上一两封问候的信件,应该也不至于会达到惊动汉德的程度。不论如何,我都不应当放任他消失在我的生活里这么久而不闻不问,这真是一个错误。

    我来到薇奥莱特的居所,幸运的遇见了正要出门兜风的她。她见我神色不安,便请我先到家中坐下喝杯茶。

    “克里斯,你这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事了吗?”

    我开门见山地向薇奥莱特说明了我的来意。

    “你知道赫尔曼最近在哪里吗?他好像已经有很多天没回家了。”

    这话一说出口,竟让我觉得出奇的熟悉。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对白,我和她所扮演的角色恰好相反。如今,我倒成了那个追问的人。

    “他好像是去C城处理一些事务。他临走之前来拜访过我一次。”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果然,薇奥莱特没有令我失望。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

    她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告诉我。

    “我想大概是在一周前吧。我昨天还去他的居所找他,可惜他并不在。我也没想到他这次竟然会离开这么长时间。怎么,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我犹豫了片刻,只得告诉薇奥莱特,我的确有要紧的事需要立刻见到他。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薇奥莱特不仅对于我的回答没有过多的追究,她甚至不像上次那样再对我抱有强烈的警惕。仿佛我追问希尔弗的下落,在她眼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没什么所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早就知道了你们的关系。我又不是傻瓜,不至于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都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能尽可能缓解此时的气氛。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而向她道歉。可是倘若真要和她明白揭示我和希尔弗之间的关系,我不知道面对薇奥莱特这么一个像天鹅般骄傲的人,应当如何开口。而她,似乎也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些端倪。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赫尔曼真的喜欢你,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不过是一个被他供养的女人,而他也不过是我的供养者之一。我承认我确实对他有过别的情感,但是那说到底还是被利益关系所维系的。只要利益关系还在,我的感情倒也不算是白白浪费。”

    薇奥莱特这段话说的轻松流畅,仿佛就像老师为学生传道解惑般。的确,也许我根本无法想象他所经历过多少段感情,又应付过多少追求者,以至于如今在说出这样一段话,她的内心早已经毫无波澜。她并非为了说服自己去接受而说出这样一段话,而是,这根本就是她内心的真实写照。

    “或许,你要去C城找他吗?C城最大的拍卖行有我认识的朋友,如果赫尔曼前往那里,很有可能是那儿的拍卖行来联系过他。”

    薇奥莱特向我解释道,C城是贝纳德的临城,大概半天的路程就可以赶到。如果我当真有什么要紧的事务,可以先去那里打探一下消息。

    我并不确定是否要马上前往C城寻找希尔弗,或许并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也确实没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必须马上见到他。虽然没有他的消息令我感到不安,但是如若真的像薇奥莱特所说的那样,他只是在临城处理自己的事务,那我便安心等他回来即可。我如是想着,薇奥莱特又开口。

    “不过这次他逗留的时间是稍微久了些,或许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罢了。”

    思考片刻,我还是向薇奥莱特询问了那家拍卖行的具体地址,以及他那位朋友的姓名。倘若我真的有必要前往那里,这些线索应当对我有所帮助。

    在与薇奥莱特告别前,我随口询问希尔弗最近身体怎么样,因为我忽然想起,那日最后一面见他时,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弱。

    “这个嘛,我倒是记不清了。我想应该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又回想片刻后,突然向我补充道。

    “不过那天很奇怪,他竟然向我要走了一副他曾经给我画的肖像。我想那应该是他那天前来拜访我的目的。不过他执意如此,我也就没有多问。”

    我想到薇奥莱特家中墙壁上所展示的希尔弗的画作,他的许多作品的确放在薇奥莱特这里代为保管。

    得到这一切消息后,我便与薇奥莱特告别,回到了酒店。一颗悬浮的心也渐渐落了下来。至少我知道希尔弗现在人在何处,也知道了他离开的真正原因。因为这是他自己的私人事务,思来想去,我认为如果我贸然前去打扰,反倒是显得有些大惊小怪了。毕竟薇奥莱特对希尔弗的日常生活比我更为了解,而她又是那样的不紧不慢,足以证明这种情况并非异常。

    然而,又过去了两天,我仍旧没有收到关于希尔弗的任何消息。直到第三天的一大早,我在酒店的回廊里遇见了神色慌张的薇奥莱特。而她,则告诉了我一件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一副惊恐的模样,便赶紧请她来到了我的房间。

    “克里斯!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的房子,赫尔曼给我的那幢房子,竟然被另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卖掉了!”

    一瞬间,我还没有彻底理解薇奥莱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薇奥莱特清清楚楚地向我念出一个人的名字。

    “汉德·琼恩斯——这个人将我的房子卖给了一个叫做华孚特的人!今天一大早,那个叫做华孚特就带领着几个人到了我家门口,告诉我必须在一周之内将我的整幢房子全部腾空,还给我看了他和汉德·琼恩斯的契约,告诉我那已经是他的房子了!”

    薇奥莱特还在我耳边大呼小叫个不停,然而我已经听不见了,我脑海里面只剩下了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汉德·琼恩斯——那个几天前还是我丈夫的人。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几乎双腿发软要跌坐到地上。为什么那幢房子会和汉德扯上关系?那明明是希尔弗的财产。

    一瞬间,一个可怕到极致的念头从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简直不敢将这个想法细数第二遍:汉德已经发现了希尔弗,并且从他的手中,拿到了他们一直怀疑存在的约瑟那笔隐藏的遗产。

    薇奥莱特仍旧在我耳边焦急地说个不停,她担心希尔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又问我知不知道有关这幢房子的所有权的实情。我的大脑一片混乱,但比这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惧。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薇奥莱特的房子上,我现在更需要立马见到希尔弗。不论如何,我要看到他活生生的站在我的眼前,告诉我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汉德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他还活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对薇奥莱特说,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居所现在会在另一个人手上,但我向她保证这一房产原本属于希尔弗,并且我会即刻前往薇奥莱特所说的C城寻找希尔弗的下落。如果她现在还可以见到那个叫做华孚特的人,或许可以询问一下整件事情的详细经过。

    我实在没有心思继续停留在这里听薇奥莱特不安的抱怨,她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可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找到希尔弗,并确保他的安全。

    我询问薇奥莱特能否将她的马车借给我,她同意了,我便直接吩咐马车带我前往C城,我准备去薇奥莱特口中说的那家最大的拍卖行,看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希尔弗。

    路上花费的时间比我想象中的更少,我抵达C城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

    我按照薇奥莱特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家拍卖行,并顺利找到了她推荐给我的那位朋友。可当我向他询问起,最近赫尔曼·伊文先生有没有来过这里的时候,他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我们最近没有去找过赫尔曼先生。我记得,他上一次来我们这里,应该是三个月前。”

    我愣住了,问他道:“您确定他前几天没有来过吗?或许那个时候您并没有亲眼看见他,不过我的朋友告诉我他应该曾经来过这里。”

    “您是指薇奥莱特小姐吗?您是她的朋友?”

    “是的。”

    那名拍卖行的负责人听到薇奥莱特的名字,立马露出一副和缓的笑容。

    “赫尔曼先生最近的确没有来过,我可以向您保证。不过,如果您确信他来过C城的话,他倒也有可能去了其他拍卖行。毕竟像他这样有名的艺术家,应该和许多拍卖行都有过交易。”

    听到这话,我便立刻向他询问,能否将C城一些较为知名的大型拍卖所的地址都告诉我。他答应的很爽快,我想大概是看在薇奥莱特的面子上。他向我询问,是不是赫尔曼先生出了什么事。我只得敷衍过去,告知他只是我个人有要紧的事情需要立刻见到赫尔曼,他便不再追问。

    告辞了第一家拍卖行,我拿着那位负责人写给我的地址,在一个下午跑遍了C城几乎所有的拍卖行。马车载着我在一条又一条主干道上飞奔,从城南到城北,几乎将整座城市跑了个遍。

    但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所有的拍卖行的回复都只有一个——最近根本没有见到赫尔曼先生来过这里。

    已经是晚上九点,我乘着马车游荡在C城的街道。正是夜晚热闹的时刻,街道上的喧嚣声不绝于耳。可我不知道接下来应当前往何处。几乎可以断定,他并不在C城,除非他前往这里并非是为了拍卖作品,可我总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萦绕在我脑海里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欺骗了薇奥莱特:他根本没有来到过这里。

    晚上十点,我认为继续留在这里无益,便决定返回贝纳德。整整一天,我几乎都是在马车上度过。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喝过一口水,只要想到希尔弗下落不明,我就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中,那种感觉,就好像四年前我才失去他一样。现在的我似乎已经产生了与当时相似的预感。

    当我回到贝纳德的酒店时已经是凌晨四点。数不清的疲惫将我直接压倒在床上。我努力回想着我与希尔弗最后见面的时刻,回想着那个时候我们的所有对白,渴望从那一场最后的会面中寻找到任何蛛丝马迹。直到我的意识逐渐模糊,什么也记不清楚。

    新的一天过去了,一切都杳无音讯,薇奥莱特也没有再来找我。而我就这样待在酒店里,整整一天,我没有再去过任何地方。或许我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倘若希尔弗向我写信,那么我留在此处可以第一时间收到信件。

    可是,什么也没有。

    又过了两天,我已慢慢开始感到麻木。我想过去警署,但很快又抛弃了这种念头。我逐渐放弃了收到信件的幻想。可是至于应该怎么做,我却毫无头绪。我也想过去找薇奥莱特,或者是尝试着去问问那些曾与他来往密切的朋友。我甚至想过去写信给汉德,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只要能让我知道希尔弗的下落,任何难处仿佛都不值一提。

    可是最终,我撇开所有的念头,仍旧只是待在酒店里,静静地坐在我的房间。我哪里也没有去,也什么都没有做。

    希尔弗会去什么地方呢?我尝试让所有的浮躁心绪都沉淀下来去思考。在这几天的寻找与等待中,我逐渐确信,希尔弗一定与汉德会面过。汉德用了某种手段,令希尔弗交出他手中剩余的财产。这也就是为何希尔弗让给薇奥莱特居住的那幢房子会被汉德所出售。

    我不清楚汉德会不会猜到希尔弗真实的身份。虽然当年法官对于约瑟公爵府失火一案的判决早已公之于众。他们断定希尔弗是在杀害凯瑟琳与德维特之后前往地下回廊放火,畏罪自杀,但是他们并没有在失火后的地下回廊明确发现希尔弗的尸体。我敢肯定在那之前汉德从未见过希尔弗,他不可能通过模样辨认出这是曾经约瑟府的二少爷。但是我却不敢保证一向多疑的他会不会考虑到这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我在罗素这笔财产明确存在于贝纳德的情况下,仍旧向他撒了谎,告诉他这笔财产并不存在。

    能让我撒谎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想要为财产原本的所有人隐瞒。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与我有过婚约,后来又可疑地消失于这个世界的希尔弗·约瑟。

    一切如汉德所愿。他得到了他和他父亲所猜想的,约瑟最后一笔隐匿的财产。他们又一次取得了胜利,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为何希尔弗会消失不见呢?我仍旧无法理解。我搜索脑海中所有的线索,我与希尔弗最后见面的对白,我从薇奥莱特那里了解到的一切,我将所有我能想到的细枝末节在大脑里一一回放,直到我忽然想起那次我在薇奥莱特家中拜访她时,她对我说的那句话——她说希尔弗临走之前,带走了一副他为她画的肖像。

    薇奥莱特认为这件事情非常奇怪,所以专门在我临走前告诉了我。希尔弗不会去拍卖薇奥莱特的画像,这一点我非常确信,那么他为何要突然带走那幅画像呢?

    一时之间,我觉得我的大脑有些混乱,竟然导致我将思绪不停地浪费在一些无端的细节之上。

    可是时间仍旧这样过去,我在等待中渐渐放空,甚至开始说服我自己接受,希尔弗再一次地选择了离开,就如同四年前离开约瑟一般,去了另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可就当我在空洞的思绪里逐渐迷失时,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却像幽灵一样地冒出我的脑海:如果我想知道希尔弗究竟是否再次消失,或许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助我证明这一切,就像四年前那一次一样!

    那尊希尔弗的雕像。

    我的心脏仿佛被重新点燃的火苗一样开始疯狂跳跃,而我则像抓住了最宝贵的线索一般匆忙离开酒店,用最快的速度叫了一部马车,立即动身前往贝尔霍德。

    我想要去希尔弗曾经带我去过的那座山坡上的小屋看一看,他那尊弥涅尔瓦雕像是否还在那里,因为我很确信,如果他已经离开了贝纳德,那么那尊雕像必然会随同他一起消失,就如同四年前一样,他一定会选择带着这尊雕像离开;而倘若那尊雕像还在那里,我甚至有一个最大胆的猜想——他就在那座小屋。

    我于傍晚时分抵达贝尔霍德。天色渐暗,我凭借记忆寻找到了那座山坡。暮色中抵达那里并不容易,我一边借着昏暗的光线上山,一边祈祷那尊弥涅尔瓦哪里也没有去,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

    荒草浓密,在暮色笼罩之下带有一些危险的不确定性,让我更加心慌意乱,混杂着山坡上飞虫一阵阵刺耳的鸣叫,让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终于,绕过那几颗熟悉的柠檬树,我看到了那尊雕像。弥涅尔瓦幽暗的轮廓借着最后的天光,静静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一下子跌坐在她的身边。我从未觉得希尔弗的这尊雕像如同现在这样安慰着我的心灵。她就像是他的影子一样,从上至下每一个角落都沾染着他的气息,用一种安静的力量向我传达,他就在这里不曾走远。

    我绕过那尊雕像,来到了那座熟悉的小屋门前,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后,轻轻拍打着门,呼唤着他的名字。

    “希尔弗,你在你面吗?”

    我的呼喊声和夜风与虫鸣一起萦绕在山头,我幻想希尔弗从门的那一面走出。每次敲击后停留下来的那片空白都让我的心充满期待,直到那所有的期待都被阵阵虫鸣声空虚掩埋,时间一点点过去,期待一点点冷却,然而却什么也没有。

    我向后退了几步瞧了瞧那座小房子,我看不到屋子里有任何灯光,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这里的一切当我的呼喊声停止之后只剩下一片虚无缥缈的岑寂,那是在这个即将来临的夜晚找不到归属的,仍在游荡的岑寂。

    一瞬间,我怀疑我错了。他并不在这里,即使那尊弥涅尔瓦也连结不住他,仿佛最后的信念也崩塌。我看向那尊弥涅尔瓦,她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只回应我无边的沉默。

    我跌跌撞撞的走下山,昏暗的光线让我朦胧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一路上太黑了。有多少次我甚至直接踏入了肮脏的淤泥里,可我浑然不觉,直到走下山来,才发现自己的裙摆和靴子早已沾满了泥泞污垢。

    他不想见我,或是他根本就不在?

    由于脚上沾满了污泥,我的行动有些吃力。我缓缓地走在贝尔霍德乡间的小路上,变得少有的平静,一种真正的平静,或者用一个更准确的形容——一种空洞。我懒得去提起我那因沾了污泥而显得笨重的裙摆,只顾向前迈着腿走着,我听到远处不时传来一阵阵鹅的叫声,那隐约响起的叫声仿佛预示着一天的结束,这个乡镇即将投入夜晚宁静的怀抱。

    我并没有立刻离开贝尔霍德,而是走进了一家小餐馆。餐馆的老板娘热情地接待了我,问我想要吃些什么。

    我问她:“请问您这里有信纸和笔吗?”

    她一脸奇怪的看着我,让我稍等,随后便从里间屋子为我拿来了几张信纸和一支笔。

    我向她道了谢,随后便坐在座椅上开始写起信来。而那封信的内容,至今仍那样鲜明的留在我的脑海。

    亲爱的希尔弗:

    你还好吗?

    太多天没有见面,你现在在哪里呢?我此刻在贝尔霍德为你写这封信,我看到那尊弥涅尔瓦仍旧在你的屋子旁边。我猜你就在这里,对吗?如果你能够看到我的这封信,我希望你可以在明天,星期二,下午和我在那家我们经常去的咖啡馆见上一面。不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愿意倾听。我知道,只有当你真正愿意和我见面的时候,我们相见才有意义,如果,你能够看到这封信的话。

    克里斯

    我写完这封简短的信,向老板娘道了谢,没想到她又为我递来了一个信封。我再次向她表示感谢,于是带着我的这封信,重新返回了那个山坡。

    我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照明的工具,上山的过程异常缓慢,几次我都差点被自己绊倒在地。但我终究是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那间小屋。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我将这封信塞到了小屋的门缝下。我也不知我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也许带有着一丝侥幸,因为我很清楚,我所做的这一切,很有可能根本就是一场空。

    完成这一切,我走下山,离开了贝尔霍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