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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营地冲突

    他有一头深棕色的短发,此刻脏兮兮地贴在脑后,几缕湿发混合着泥水黏在宽阔平坦的额头上。他眼窝深邃,眼睛又大又长,虹膜是很浅的蓝色,中间的瞳孔却极黑,鼻梁笔直,嘴唇很薄,形状偏尖的下巴和下颚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暗色胡茬。除了抱着纱布的左侧肩膀外,他赤裸着小麦色的上半身,虬结健壮的胸腹肌肉上有大片浅棕色的毛发。

    看到左伊不满的目光,他挑挑左侧眉毛,微微笑了下,然后对卡尔说:“卡尔医生,您总算来了,麻烦看看我的肩膀还能保住吗?那些愚蠢的法国佬完全不会包扎。”

    卡尔两三步走上前,开始查看伤口,左伊仍然站在他身后几步,她稍微适应了一下,用法语对那名军官说:“您好,我叫左伊,是卡尔医生的翻译。”

    对方没有回应,她于是继续道:“卡尔医生是奉吉恩上校的命令,来给这位……”她忘记卡尔在来的路上告诉她的那个名字了,床上的男人适时贴心地补充:“亚瑟,亚瑟·爱德华·罗素。”

    左伊顿了顿,紧接着说:“……来检查亚瑟先生的受伤情况的。”

    “然后呢?检查完了呢?”法国军官终于开口,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

    “然后……”左伊看向卡尔。

    卡尔已经给亚瑟重新包扎了伤口,他转身说道:“亚瑟先生的左肩中了枪,所幸是穿透伤,子弹没有滞留体内,也避过了肩胛骨,他现在没有大碍,但我需要带他回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军官看向左伊,左伊马上翻译出来,他勃然大怒:“带他走?门都没有!吉恩难道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好事吗?他……”

    亚瑟强行打断:“我带人消灭了德军的一个战术小队!你们这些法国佬应该感谢我!”

    左伊扭头吃惊地看着他,亚瑟解释说:“我能听懂一点法语,但不会说。”

    左伊于是继续翻译道:“亚瑟先生说,他打败了一支德军小队……”

    军官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吼出来的:“以我手下的一个秘密埋伏地为代价!”

    左伊缩了缩脖子,摊着双手表示自己只是个翻译,军官也知道怎么都不该冲她发脾气,强压下怒气道:“这个该死的英国小子不听指挥,带着他的队伍强行冲刺,破坏阵线,要不是我手下的人放弃了埋伏点去救他,他早就没命了!”

    “救我?可笑,他们明明是去抢功的吧!我们眼看就要赢了,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一堆法国佬,真是#?%@!&?$……”亚瑟听懂了几个关键词,立即大声反驳。

    军官就算再不懂英语,骂人的单词也还是能听出来的,这下他彻底怒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没等左伊翻译就对着亚瑟脸红脖子粗的怒吼:“我的人在那个埋伏点蹲守了整整一个星期,现在全毁了,就因为你们几个愚蠢的、不知感恩的小兔崽子……”

    亚瑟受不了被人用手这么指着,他也不甘示弱,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似乎完全不受肩膀上伤口的影响。两人面对面对峙,自顾自地大声吵嚷着对方不理解的语言,都语速飞快,情绪激动,周围的几个军人也开始小声交谈。

    左伊和卡尔大眼瞪小眼,现在的情况显然超过了她能“翻译”的范畴,眼看场面即将失控,甚至有可能上升为肢体冲突,卡尔上前强行横在两人中间,喊道:“亚瑟先生,您还想要这条胳膊吗?如果是的话,您最好冷静一下!”

    左伊也上前一步,试图缓和那名法国军官的情绪,大声说:“先生,您冷静一下,无论如何,他现在是伤员,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处理!”

    周围的士兵们开始戒备,随时准备好介入。

    此时亚瑟下意识地挥舞左臂想挣脱卡尔,却不小心牵扯到左肩处的伤口,他吃痛喊了一声,伤口重新开始渗血,很快又染红了一片。卡尔气得瞪了他一眼,在急救箱里翻来覆去地找纱布。

    军官也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面色阴沉地对亚瑟说:“我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军队是我的地盘。我只对手下的战士负责,而不对什么狗屁侯爵的儿子负责。”

    亚瑟一言不发,脸色难看,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军官简单一招手,示意周围的士兵准备离开,路过左伊时他头都没扭地说:“我没有时间‘慢慢处理’任何事,你们回去告诉吉恩,我需要一个解释。”

    说完,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营帐里一下安静下来,左伊问:“最后这两句需要我翻译吗?”

    “不用了。”亚瑟看着他们的背影,肩膀一下放松,还是不服气地嘟囔了句:“该死的法国佬……”

    卡尔医生打断道:“纱布已经用完了,我们得快点赶回医院。”

    然后他捡起挂在椅背上的血迹斑斑的衬衫,递给亚瑟,转身收拾起他的急救箱来。

    亚瑟右手捧着衬衫,看向左伊,左伊面无表情地回视,亚瑟颔首,表示懂了,然后抖开衬衫,好不容易套上右胳膊,再艰难又缓慢地试图抬起一点左臂,表情痛苦。

    左伊看不下去了。说实话,听完亚瑟和军官的整场对话,左伊更偏向于那名法国军官。战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她再外行,也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决不能只想着杀敌立功而轻易冒进,但似乎这位来头不小的亚瑟先生就如此做了,事后还振振有词,一口一个“法国佬”让她听得不爽。可他毕竟受了伤,血流得就没停过,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她走到亚瑟背后,撑起衬衫左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引导他的胳膊,然后又站在他面前,帮他一粒一粒地系上纽扣。

    亚瑟的注意力从疼痛的左肩转移,低头默默注视着左伊的动作,她个头只及自己的下巴,窄窄的肩膀更是只有自己的一半宽,头发倒是浓密得让人羡慕。两人离得很近,亚瑟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橘子花的香气,自己有多久没闻到这么清新的味道了?他心想,自从离开英国,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他鼻腔里就只有泥土、枪管、汗水和鲜血的味道。

    亚瑟不自觉的低头,凑近女孩儿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回味,身前的人忽然抬起头来,亚瑟的下巴被猛地撞了一下,毫无防备的他被撞得一个后仰,后退了半步才站稳。

    亚瑟捂着下巴,不可置信地看着左伊,左伊也揉着脑袋,瞪大了眼睛质问他:“你……离我那么近干什么?!”

    想起自己理亏在先,亚瑟口齿不清地含混道:“我就想跟你说声谢谢来着,谁知道你会忽然抬头,我舌头都被咬了。”

    左伊狐疑地扫量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不用谢!”

    卡尔提着急救箱过来询问道:“没事吧?怎么了?”

    “没事。”左伊快速说:“卡尔医生,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当然,走吧。”

    左伊立马转身就走出营帐,卡尔和亚瑟跟在她身后几步。

    “亚瑟先生,您不该一直用‘法国佬’这个词的。”卡尔轻声说。

    “啊?”亚瑟终于放下揉下巴的手,声音也瞬间恢复了正常,他问:“为什么?”

    “左伊小姐就是法国人。”

    “哦……”亚瑟恍然大悟,看着前方左伊的背影,道:“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她在甩我脸色。”

    卡尔又问:“您想好怎么跟吉恩上校汇报了吗?”

    “还能怎么交代?实话实说呗。”亚瑟揉了揉眉头,说:“对了,卡尔医生,您有见过跟我一起的几个人吗?”

    “抱歉,我并不清楚,只是收到命令来接您回医院。”卡尔想了想,道:“不过,今天早上医院好像是收治了几个英国士兵。”

    “您可以到那里再找找。”卡尔安慰道。

    亚瑟点头称是。

    在战场上,一切发生的都很快,昨天收到命令后他确实准备带人撤退,但就在撤离的路线上,他手下的人看到一支落单的德军小队。他仔细衡量过,自己这边不论是人数还是装备,都稳赢对方,只是稍稍耽误一点时间罢了,何乐而不为呢?

    谁知他们的攻势遭到了激烈的反抗,这几个德国兵的枪法出乎意料得准,他们撤退的行程因此被耽搁了很久。一片枪林弹雨里,他手下的十几个士兵好像倒下了不少,但对方损失更大,形势还是有利的,他相信自己马上就能彻底击灭那支小队,然后……他就中弹了。他先是看到从自己左肩崩射出的一条血线,然后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他爬起来还想继续追击,可身体已经失去了平衡。好在,这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几个法国士兵,似乎追上了剩下的几个正在四处逃窜的德国人,之后的事他就不记得了,醒来后,自己就出现在了这个法国将军的营帐里。

    他知道不论如何,自己应该感谢那几个出面的法国士兵,但是这话他可以对吉恩上校说,却不能告诉这名法国军官———就算英国和法国是友军,在战场上也有各自的小九九,他不能欠下法军的人情,具体的还需要与吉恩上校商议。

    想到这里,亚瑟又有些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