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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白鹤武功虽高,也架不住多人合攻,更何况天下第一用毒门派的上进弟子,自创的手脚白长散施在他身上。

    白鹤既已倒地,内劲便散,随即毒气转变全身,瘫在一处动弹不得了。何进怕他再有难测,远远使出御气神剑来,先将白鹤手脚经脉挑断。可怜白鹤一世豪杰,老来竟做了废人。

    三坛子酒灌下肚,白鹤终于开口说话,“三位。不要伤我性命。”

    “呸。孬种。”何进骂道,“七老八十的岁数,死便死了,如何还求饶?”

    “我死固然容易。只可怜生前不得与我子相见。”

    “哦。你儿子究竟在何方?”

    “我儿年轻时,即被邪派捉去了西域,一直不得便返。我为此与西方海音会多有联系,其实只是为了打探他。”

    “海音会?”何进这才想起方才白鹤与李老道的对话,原来所谓的西方教主竟然是指海音会的魔头罗迟雨。此人正是天下武林的公敌,当今朝廷的对头。江湖人士对他讳莫如深,哪怕只提他名号,都先觉有三分邪气。他的名头,比起余常乐又大了。

    “亏你还是正派人士竟与这等邪魔勾结。”何进道,“你只道自己要与儿子相见,却何曾想过我又何处去寻我爹,何处去寻我师姐……”

    四人不再与他废话,盘问起青铜门冒充他们,究竟目的何在。白鹤只是听不懂,道:“我们何时这般做过?真若遇上了你们,我们当即便拿了,何必如此曲折?”

    陈凡见他不肯认账,怒将起来,拔剑往他身上便割。一刀一刀,只避开要害,正是个千刀万剐的手段。

    “好狠。却也不冤。”白鹤强忍住疼痛道。看他如此硬气,显然并非软弱之辈,他未曾冒充神剑门的说辞,倒叫人信了九分。

    “几位小哥。”白鹤又道,“方才你们说起我在胡家庄当面错过你们。这如何可能?试问当时情形比之今日如何?你们躲在门外我尚能察觉,共处一室我岂会察觉不到?”

    此言一出,四人再无什么好说的了。看来这假冒神剑的一伙,顺道也假冒了青铜门。何进愈发想不明白,他们究竟是要做甚?若说目的在于离间,可离间他与师父似乎不能带来任何便利,而青铜门与神剑门之间更是不需要任何人离间。

    何进这头正胡思乱想,忽地一阵碎响。青铜门的夜鹰带着吴虎、上官熊等两人破门而入。原来观主李道长,一见出事,便逃往青铜门去,只在半路便遇到了他们三个。三人也正来寻他太师叔,被李道长急呼过,一路赶将回来。

    何进一惊,急捉剑往白鹤胸脯便刺。夜鹰眼疾手快,飞身架开,使出浑身解数,把何进四人逼退了。再看白鹤时,血迹斑斑,尤在呻吟。

    “好狠。原来是你们几个,既说定在下月开衅,如何现在便折返回来?”

    何进等以四敌一,尤且被几下击退。这夜鹰显然又在中毒白鹤之上。若其他两个一起动手,何进如何应付得住。今日欲结果白鹤,显然是没有办法了,当前要紧的是自个儿保命。

    何进灵机一动,道:“你再问个所以然来,恐怕白长老挨不过了。你们自救他,恕不奉陪。”

    夜鹰见他有恃无恐,果然不敢多缠,自帮白鹤止血。何进等互通个眼色,翻身便走,再不敢一丝逗留。

    白鹤先前的伤虽重,终究不在要害。夜鹰既封住了他血道,性命已然保下。“你真不该这便放他回去。”白鹤气若游丝,尤在抱怨,“这何进八成是知道长生不老的秘密,怎么又放走一回?”

    夜鹰听太师叔说长生不老术,早已厌烦,道:“太师叔,你又来了。西域你也送我去了一回,我也见了那与余常乐齐名的罗教主。他只是些骗人的把戏,哪有什么长生不老。”

    若非手脚已断,白鹤真个气得便要跳脚,“若不是为了长生不老,近日如何有这许多旁门左道,前来叨扰?”

    夜鹰早知这太师叔已然着魔,不再理会他。扛起他便回青铜门去。到得总舵时,铜狮早再等候了。一见师叔这般光景,他震怒不已,继而心灰意冷,呆坐在交椅上,不复言语了。

    “师父,太师叔是神剑门伤的。”夜鹰如实报到。

    “可恶,简直可恶。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何家村一案责任在我,他们何必如此糟践师叔。”

    白鹤被伤成这样,铜狮会发怒,自然在所难免。但夜鹰看出师父似乎别有复杂心情,问道:“师父,你莫非料知太师叔这一去必然有失?为何一早便命我们前去寻觅?”

    铜狮正悲愁交加,垂头丧气,也不直接回答夜鹰,指了指正堂门框,要他自己去看。

    那门框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飞镖在上面。细看时,才知道是武林盟主莫伯高的副手刘晓森善使的虎舌镖。武林中自来便有一个规矩,正邪不可相交。那邪派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贯是要打压的。而正派一向不敢与朝廷作对,才暂时不被朝廷过问。天下正邪之分,大约是当权者说了便算,若不是朝廷认为留着正派可以制约邪派,皇帝又岂会容忍任何不受官府制约的人在自家江山舞刀弄枪,私划地盘?莫伯高既是武林正派盟主,自然免不了受国家重托,有义务保障各门派不吃里扒外,与邪派媾和。

    夜鹰看过飞镖,即知道太师叔勾结海音会的事已经泄露了。这刘晓森专门负责武林除奸,凡是正派人士胆敢勾结邪派的都在他管辖范围内。倘若勾结的只是五毒帮、月影教等一般邪派,他大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似白鹤这般,里通外国,与西域海音会秘密勾结,他便绝不姑息。一旦他老人家出手,轻则废除武功,逐出武林,重则当场格杀,甚至牵连全门。门框上的虎舍镖,正是刘晓森提醒出格人士的记号。见镖一次,如若再不悔改,这第二镖便该着在他脑门上了。

    “哈哈。”白鹤冷笑道,“想不到堂堂武林盟主,也来搅这一趟浑水。我白鹤里通邪教,他们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在神剑门寻仇的节骨眼上发现,你道好不好笑。可惜我白鹤已经马失前蹄,着了神剑门那小子的道,已然成了废人,这番已经轮不到刘副盟主,来拿老夫开刀了。”

    铜狮见师叔尤不悔改,连连叹气,道:“莫非师叔也要像当年陈正笙一样,挣得个身败名裂,不知所踪吗?”

    白鹤潸然泪下,道:“老夫其实尤比那陈正笙凄惨百倍。他只是个不知所踪,我却落得个四肢残废。他的后人至今尤在,我的儿子却又不知所踪了………”

    铜狮不敢再劝诫师叔,匆匆令人抬他回房去。自来询问夜鹰神剑门的人为何折返。

    夜鹰道:“听太师叔所言,是有人改容易貌,在其间调拨离间,使得神剑门几个徒辈去后又返。至于那是些何人,却无从得知了。”

    按说身在江湖,难免有所得罪,调拨离间之事时而有之,也并不奇怪。铜狮不是什么细心的人,本就猜不透背后究竟是谁。但听到改容易貌之术,他忽然一怔,当即回想起二十年前之事。当年他听闻线报,得知余常乐现身离县,当即寻将过去,找到余常乐时,却与画像大相径庭。后来才知道余常乐善于改装易容,叫人寻之不得。而余常乐的三个徒弟,更是青出于蓝,连余常乐也辨不出真假。今日在他青铜门自家地盘上,又有人玩起这一手来,且能以假乱真,尤在当年之上,莫非是余常乐的某个弟子寻来作祟了?铜狮对余常乐弟子的锐气激射之法记忆犹新,尺余的砖墙,愣是一击便穿。自打知道世上还有这门功夫,他苦练多年,将自家的南派气功精进许多,终于练成了以气抵气的铁布衫,足已防御自保。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严厉明的夺命气击,才被他抵御下来,换作别人恐怕早就肚破肠穿了。

    饶是如此,铜狮自思尤不是严厉明对手。若再来一个会这门绝技的洪道明,青铜门真个再无生机了。

    夜鹰看铜狮好生沉重,以为是担忧刘晓森一事,劝道:“太师叔既已如此,我们不必再担忧了。刘晓森也是武林前辈,总不至于再来为难。”

    “鹏儿。”铜狮道,“恐怕不是如此。你生得晚,不知道当年江湖中人追寻余常乐有多疯狂。你道为什么神剑门早不寻仇,玩不寻仇,偏偏现在来寻仇。恐怕不是严厉明这老儿突发奇想,乃是何进在神剑门的消息日益广为人知了。严厉明老儿必是护不住他,这才寻到茂野县来,好提醒天下人,当初是我们灭了何家村,反冤枉长生不老之术被我们夺取了。”

    夜鹰错愕不已,他早知严厉明不是善茬,却哪里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一层算计。原来神剑门来此,只是为了转移世人目光。

    “师父。”夜鹰道,“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敢与你说起,如今我只好说将出来。却不知对局势有用无用?”

    铜狮望了一眼夜鹰,神情仿佛再说,“你小子竟还有事敢瞒我?”

    夜鹰道:“师父可还记得,前些年太师叔带弟子往河北去给四大掌门之一杨老前辈祝寿?”

    “自然记得。”铜狮道,“那杨天峡前辈是你太师叔旧交。你们一去大半年,耽误了不少门中事,这里头有什么变故吗?”

    “师父。说来你老别生气。太师叔其实没有带我去河北,反而一路向西,出了玉门关,到得西方小楼兰国地面。”

    “什么?”铜狮道,“你们究竟去见了谁?”

    夜鹰见师父脸上转怒,慌忙道:“太师叔只说要我帮他寻找白师叔。我才答应了。哪曾想,一到小楼兰时,太师叔竟去见了海音会教主罗……”

    “糊涂。”铜狮怒不可遏,“无怪刘晓森师兄找上门来。这一件乃是叛国投敌的罪,若被朝廷发觉了。我们青铜门岂还有路?”他说着一掌拍碎了交椅扶手。

    夜鹰知师父最恨邪教,慌忙跪地道:“我早听说当年白师叔乃是被海音会的人掳走,故而以为太师叔只是劝去卧底打探……”

    “不必解释。”铜狮斩钉截铁,两眼盯着夜鹰又问道,“后来怎样?”

    “后来,后来海音会有个护法教了弟子许多武功、心法,竟也颇似我们南派气功路数。只是招式十分柔和,打在人身上便如一股清风,这与我们青铜门又截然相反……”

    “混账。”铜狮打断他道,“你既知截然相反,如何还敢学?莫不是要污了我们南派武功?难怪你这几年轻功与招法见长,杀气却反不如初。原来是学了旁门左道。”

    夜鹰深知师父已经怒不可遏,不敢再有拖沓,加快交代道:“后来,后来我学了四五个月,功力倒也见长。太师叔便令我去见罗魔头,一同去的还有另外两个,分别是月影教的蚀无常,少林寺的释正觉大师。这两人一正一邪,竟也同在彼处,弟子十分诧异,却也不敢多言。”

    “呵。”铜狮一声冷笑,“倒也热闹。那释正觉可也投了邪教?”

    “不,不。”夜鹰道,“其实我与释大师一般,都自以为是来降魔的。他见了蚀无常竟是十分诧异。原来一早有人通知他,要合三人之力,一同偷袭罗迟雨。他见事已致此,便也只能合作了。”

    “哦。”铜狮颇意外,“如此说来。你们当真便偷袭了罗魔头?后来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我们三人,按计划站在三个不同方位。那罗魔头却在中间坐定,仿佛知道有人会来。我和释大师都颇觉不妙,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便上。释大师首先使了招艳阳曝露,乃是至刚的手段,却被罗魔头一掌推回了,霎时高低立判,当真吓煞人也。可这蚀无常却不慌不忙,反劝我们三人一起出力,必能一击取胜。”

    “放屁。”铜狮道,“你们三个纯属找死。艳阳曝露非耗尽体力不可使出,即使当年的余常乐也不见得能硬撑过去。罗魔竟能一掌推回,正等武功若非出自你的口中,我实不能信。他既有这个本事,别说你们三人合力而上,就算再有三十人也不见得便能取胜。”

    “确实如此。”夜鹰道,“释大师起初也不敢置信,但事已如此,也只能病疾乱投医。我们三人当真齐头并进,一起出力。释大师使得仍旧是艳阳曝露;弟子我使的乃是一股和风般的气击,专门乱人内息;那蚀无常使的不知道什么阴招,凌厉无比。三人之力集到一处时,那罗魔忽然便笑,张开胸脯便来迎击……”

    “等等。”铜狮颇为不解,“他当真用胸脯迎击?”

    “不错。原来我们都上了当。”

    “怎么说?”

    “罗魔会一门海纳百川的神技与传闻中陈正笙的技法如出一辙。他以胸脯相迎时,弟子一度以为他一时癫狂了。谁知,谁知弟子真气正要触及他身躯之时,发觉他胸口便如罩着一层气海,软绵绵如同棉花。明明之一层棉被厚度,却似海水般深不见底,弟子的气力犹如击在万里长空,终究波及不到一缕云烟。大惊之下,弟子急忙收力,可谁曾想,这气海仿佛漩涡一般,自有一股引力在,把弟子内力源源不断吸将去了。”

    说到这里,铜狮听得如痴如醉,“后来又怎样?”他瞪大眼珠,满是愕然。

    “后来,起初,起初罗魔满脸得意,便如歆享我们三人真气一般。可后来,他忽感不适。把眼睛死死盯着蚀无常看,转而又看了看我,怒斥我们两个乃是废物。只一瞬间,我和蚀无常便被气浪击飞,而释正觉大师却被拉将过去,一头撞在他右掌上,撞得头颅开绽,脑浆四射。我一受惊吓,又被气浪挤压,当即便不醒人事了。在等醒来时,太师叔低沉着脸,已经带我走上返回中原的归途了。我在昏迷之中,隐约听见太师叔与罗魔交谈。记得不太真切,罗魔好似评论过我们,说是只有释正觉符合他的心意,但受我和蚀无常拖累,已经被他处死了,而我和蚀无常两个,不知怎地差强人意。”

    铜狮闻言,沉吟不语须臾道:“莫非,这罗魔当真武功盖世,只求一败。所以找了你们三个练手?你们既是去刺杀他,何不早与我讲?我岂会见怪?”

    夜鹰道:“起初太师叔交代了,不让我提起这件事一句。我也只好遵守。起初,我也以为那罗魔头,真个只是拿我们三人寻开心。直到后来,后来我见了神剑门的严厉明,才知道上了当。”

    “如何又上当了?”铜狮不能理解。

    “那严厉明失去女儿痛苦之际,道出了真言。原来他一直不敢将真气激射之法传给女儿,怕得竟是别人寻她修炼长生不老之法。我联系前后,忽地想到,我和蚀无常、释大师,所使的三门功夫,正好是极柔、极锐、极刚三门真气。便猜想,所谓修炼长生阵,乃是必须集齐三门绝技,一同向中间一人施发,由他尽数吸去,才能助他打通关节,获得长生不老……”

    听夜鹰道破这玄机,铜狮猛地站起身来,“无怪,无怪这余常乐的徒弟有三个,原来竟是这个道理。当初追寻他时,轻功好的,可不止我和蚀无常、佘百艳等三个,偏偏却叫我们三人追上了余常乐。现在看来,其实是他有心让我们追上,我们三人的功夫,不正是极刚、极柔、极锐的三个?看来这余常乐的长生阵,与那西域的长生不老术,其实是一个道理。”

    铜狮猜透这层道理,喜不胜收,“既如此,我们何不筹齐三人,再来一试?鹏儿,你现在便去与我寻三个高手过来。”

    “师父。你怎么还不明白。”夜鹰道,“若如此容易。罗魔何必不远万里把弟子骗去西域,又何必教弟子练了多日的至柔真气,才让我们三人组阵?而且这一阵下来,竟是失败了,这才引得罗魔大怒。想来,这长生阵,可不是寻常之人能摆的,用人上必需有些先决条件。更何况,……”

    “更何况如何?”铜狮问道。

    “师父,先前弟子也以为那释大师是被罗魔一时气愤处死的。满心愧疚,以为只要我和蚀无常符合了长生阵的要求,释大师便不会死。现在仔细想想,好不容易有个符合要求的人,又何必处死他呢?而那严厉明懂得至锐的气功,又如何不肯传给女儿呢?看来只有一种可能,但凡摆成长生阵后,符合阵法要求的人,在被吸干内力之后,其实必死无疑……”

    铜狮听得真相,瘫坐回交椅,一时百感交集。回想起当初余常乐答应传授长生阵一幕,后怕之情,便如江水决堤。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之前一心求学长生之法,竟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